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蒼白的軌跡

第14章 第十四章

蒼白的軌跡 松本清张 10728 2018-03-15
村谷阿沙子女士遺書的抄件在那天的傍晚時分寄到了編輯部。抄件上的筆跡是白井主編的。 大家都在想:那會是怎樣的文章呢?於是抄件一到就爭相傳閱開了。然而,一讀之下,個個都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情。 “啊呀呀,村谷女士臨終之時,怎麼只寫出這種蹩腳文章呢?”副主編蘆田滿臉掃興地嘆著氣說道。 “現在的高中生都能寫得比她好。”有人甚至毫不掩飾地發表了這樣的感想。 椎原典子也讀了遺書的抄件,同樣覺得文章寫得很爛。三張便箋寫得滿滿的,可是內容上絲毫沒有出自作家之手的厚重感: 現在,從我所處的房間裡朝外面望去,可以看到平靜的湖面和一片一動不動的白雲。不久以後,我就將躺在平靜如鏡的湖水底下了吧。到那時,沒有一點波浪的水面上將會泛起陣陣漣漪吧。那就是我沉入湖底的最後標誌,當擴散到遠處的漣漪消失之時,我的生命也將隨之消逝。

對於我的死,無人能夠加以譴責。我自己選擇的死,是連上帝也無法拒絕的。面對死亡,我心如止水,平靜、安詳。我毅然決然地要實施一件沒人能阻止得了的事情。我感到自己具備了天神一般豪爽的勇氣…… 遺書以此開頭,隨後就是冗長又平淡無奇的臨終前的心理描寫。沒有任何內容,只是無休止地排列一些傷感的、矯揉造作的句子。 “她寫的小說,倒還有些佳作嘛。”一個編輯說道。 “這簡直是中學生作文啊。人在自殺前精神恍惚,就會寫出這種水平的文章來嗎?” 總之,大家都覺得這篇分不清是遺書還是遺稿的文章是不能刊登在雜誌上的。雖然不知道白井主編回來後會怎麼說,但大家一致認為,如果將這篇文章作為特訊刊登在自己的雜誌上,會成為其他雜誌的笑柄。

“說來也是可憐啊。”之後,龍夫將典子叫了出去,邊走邊說道,“編輯部裡那些老兄是不明真相,所以才那樣說她,其實那就是村谷女士竭盡全力寫出的文章了吧。” “是啊。”椎原典子的心裡也感到有些悲涼。 “看來村谷女士是很想死得像一個作家一樣。”崎野龍夫繼續說道,“她不肯暴露自己的秘密。死後也希望大家當她是一位小說家。因此,遺書中根本就沒提到死因。飽食終日卻寫不出作品的女作家——這樣的嚴酷世評,對於出身名門、虛榮心極強的村谷女士來說是難以忍受的。為了不讓世人看穿她的底細,她才故意用那種美文腔寫遺書的吧。” “她提也沒提亮吾啊。”椎原典子低著頭走著。 “嗯,沒提。她是考慮到死後會被公開發表才那樣寫的。可她沒想到,這樣一來,將更會遭到世人的鄙視。恐怕別的雜誌也不會刊登的。”

兩人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 行人很多,車輛也很多。大家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的表情。光這麼看著,就能感受到東京熊熊燃燒著的生活能量。對比之下,村谷阿沙子更顯得空虛了,就連她的自殺也叫人覺得像透明玻璃一樣蒼白無力。 “白井主編什麼時候從鳥取回來呢?”椎原典子像是才想到似的問道。 “呃,電報上說是三天后……”崎野龍夫看著大樓的樓頂處,嘟囔道,“主編活動得也很厲害啊。”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意味深長,典子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龍夫的臉。龍夫指著路旁的畫廊說道:“阿典。回出版社去的話暫時也沒什麼活可干,好久沒看畫展了,進去看看怎麼樣?” 畫廊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顧客,也看不到一個店員。各種各樣裝在畫框裡的畫,被佈置在四周的牆面上,正等待著人們的視線。

風景、人物、景物,兩人移動腳步按順序一幅一幅地看過去。 “我雖然不懂畫,”崎野龍夫說道,“但來到這個地方,總覺得能讓自己平靜下來。阿典,對不起,我問一下,你懂繪畫嗎?” “不懂。”椎原典子笑著搖了搖頭,“尤其是這種風格的畫,就更不懂了。” 椎原典子所說的畫,是掛在面前的一幅很大的抽像畫。畫面上的色調較暗,用三原色橫七豎八地塗了一些色塊。 “是啊。看到這種畫簡直就是一頭霧水啊。”崎野龍夫看了看標籤上的標題,繼續說道,“《都市之月》,嗯……哪兒是高樓?月亮在哪裡?簡直是莫名其妙嘛。看了標題,也只有'哦,是這樣啊'的感覺。” “這幅畫要是掛倒了也看不出來吧?”

“嗯,儘管這樣想對畫家不太禮貌,但也確實如此啊。好像事實上就有將抽像畫弄顛倒了的專業雜誌。” 崎野龍夫說著,又走向了下一幅畫。 那是一幅風景畫,畫的像是在日本海一側常見的懸崖峭壁和波濤洶湧的大海。龍夫站在這幅畫前,用饒有興致的目光凝視著。 椎原典子從他背後悄悄走過,他依然直挺挺地站著。典子感到有些意外。 “崎野,怎麼看得這麼投入啊?”椎原典子捅了捅崎野的胳膊肘。 “啊,不、不是的。我正在想一件事呢。”崎野龍夫用手指按了按鼻翼,依然凝視著波濤洶湧的畫面。 “哎?想什麼呢?” “就是你看隔壁那張抽像畫時所說的話。” “什麼呀?” “你說過'這幅畫要是掛倒了也看不出來',是吧?就想這個呢。”

“……” “我想到了這次調查的案子,覺得我們可能在什麼地方搞錯了。” 椎原典子聽了不由得站定了身軀。 “雖然不會像畫掛反了一樣全部搞顛倒,但總覺得某些部分是看錯了。” “哪些部分?”椎原典子也被他的思路吸引了過去。 “這個嘛,還不清楚。目前僅僅是有這樣的感覺而已。” 崎野龍夫終於離開了那幅風景畫。 正在這時,有顧客上門了,店員也從裡面走了出來,開始不住地打量他們兩人。於是,他們走出了這家靜悄悄的畫廊。 “站了這麼久,還真有點累了,”耀眼的陽光下,龍夫瞇起眼睛說道,“口也渴了。去那邊喝點冷飲不?” “好啊。” 自然,這是為了繼續剛才的談話。 “我說,”崎野龍夫吸掉了一半服務員端來的橙汁後,看著典子說道,“田倉的老婆以及她弟弟都跑到哪裡去了呢?特別是她弟弟,因為看來還沒被抓住啊。”

這也是典子所關心的事情。她每天看報,可就是沒有這方面的報導。當然了,如果是在地方上抓到了,東京的報紙也可能不報導。 “不,我訂了當地的報紙,也沒看到啊。”聽了典子的敘述後,龍夫說道,“抓住了,自殺了,總會見報的。既然沒有見報,就說明他還安然無恙呢。總不會一個人在什麼地方悄悄地自殺了吧……” “我也總覺得他還活著。”椎原典子也有同感,“可是,我們設想坂本殺死木下的動機在於卡車晚到之謎,坂本不出現,這個謎就無法解開了。” 崎野龍夫撓了撓頭,又用手撐住臉頰。 “不過,還是有一件或許能夠成為線索的東西的。”崎野龍夫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那就是掉落在木下被害現場的火車票碎片。” “對啊。我也正想著這事呢。”椎原典子將目光轉向龍夫說道。

“我認為那是木下的車票,這是毫無疑問的。” “是啊。” “是坂本將其扯碎的。” “是這樣吧。” “所以,第一個疑問就是:坂本為什麼非要扯碎木下拿著的火車票呢?” “那是因為木下的屍體被發現後,坂本也不想讓警察或別的第三者察覺木下的去向吧。” 崎野龍夫對典子的這一說法表示贊同。 “也可以設想為:坂本不想讓木下到什麼地方去。” “嗯,完全可以這樣考慮。或許就是為了這個,坂本和木下爭執起來,最終將他殺死了。” “嗯。”崎野龍夫閉著眼睛思考著,嘴裡說道,“好主意。” 他睜開眼睛看著典子,又說道:“有這種可能。那麼,為什麼不讓他到那裡去呢?甚至不惜殺了他……”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可以想像這肯定是和卡車的秘密有關係。” “又是卡車的秘密啊。”崎野龍夫皺起了眉頭,“傷腦筋啊。” “不過,可以這樣說吧。”椎原典子展開推理道,“如果卡車晚到和田倉之死有關的話,不能讓木下前去的地方也就只能限定在與之相關的地方了,對吧?” “嗯,是啊。這也是一條思路嘛。”崎野龍夫似乎對此說法很感興趣,將兩個胳膊肘擱到了桌面上,“那麼,是什麼地方呢?” “嗯,首先就是東京啊。” “哦,從各方面來說,東京確實是相關的。不過,太過一般了。再找找別的地方吧。” “那就是秋田的五城目了。” “嗯,這個地方更有可能。” “有可能也好,沒可能也罷。能夠考慮的也只有這些了。豐橋和浜名湖總不能放入備考之列吧?”

“那倒未必。因為村谷女士方面的事也在本案的範圍之內。應該對各個方面都加以考察。” “可是她和卡車司機之間沒有什麼關係啊。” “關係是有待今後去發現的。” 考慮到出來的時間太長了,兩人站起身來走出了咖啡店。 在回出版社的路上,龍夫一邊走,一邊歪著腦袋自言自語道:“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晚上,典子回到家里後,聽見摩托車的聲音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自家門口。 “有快件。”投遞員在大門口高聲喊著。 母親出去拿回來後,說道:“典子,是龍夫寄來的。” 說著,將一張明信片交給了典子。 椎原典子心想:這個時候,是乾嗎呢?她將明信片翻過來一看,見上面潦草地寫著: “啊——又來了!”椎原典子不由自主地喊出了聲。 第二天,典子來到出版社里一看,龍夫果然沒來上班。 沒辦法,典子只得走到副主編蘆田的跟前,報告道:“崎野昨晚通知我說,他身體不適,今天要請個假。” 蘆田用紅筆修改著稿子,皺起眉頭,咂了咂舌嘟囔道:“這小子,最近怎麼老請假啊?” 確實,自從發生了田倉之死的案子以來,龍夫請過幾次假,因此也難怪蘆田要使臉色了。典子覺得這話有一半也是針對自己的,不禁臉上發起燒來。 但是,這其中的緣故是對誰也不能說的。因為發生了田倉之死事件後,最初說要椎原典子和崎野龍夫去調查一下的人就是白井主編,可最近白井主編的形像也變得越來越詭秘了。龍夫認為白井主編和這個案子有很深的關係,老是用極度懷疑的眼光來打量他。 白井主編在第二天的下午,悄然來到了出版社。 帶著渾身的疲憊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後,他馬上就對蘆田副主編道了謝,因為蘆田在他不在的時候幫他看攤子。 “是從鳥取直接回來的嗎?”蘆田問道。 “嗯,昨天下午上的火車,路上時間太長了,累死人了。” 白井主編用手搓揉著兩頰。果然,他的側臉顯得疲憊不堪。由於他沒刮鬍子,腮幫子上鬍子拉碴的,更增添了幾分憔悴。臉上沒有生氣,膚色較暗。 “村谷女士的喪事,場面很大吧?” 蘆田從抽屜裡拿出香煙,點上了火。 “還行吧。是在她老家舉辦的。再說還有宍戶先生的關係,當地人也來了不少。” 白井主編說得併不太起勁,從其語調上來推測,村谷女士的喪事似乎並不隆重。典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留心聽著他們的談話。 “村谷女士的丈夫出席了嗎?”蘆田問道。 “還是沒來啊。”主編有氣無力地說道,“這麼重要的喪主不來,場面就有點微妙了。村谷女士的哥哥雖然代替他主持了喪事,可背後也發了不少針對亮吾的牢騷。” “是啊。亮吾到底躲到哪裡去了呢?” 這句話,不明就裡的蘆田雖然是隨口說出來的,卻是典子最最關心的事情。 “不知道啊。真讓人為難。”白井主編皺起了眉頭,“村谷女士的骨灰暫時由她哥哥保管了。可是,她的死,一般的報紙都作了報導,亮吾也應該在什麼地方看到的吧?既然這樣,他依然不出現,就有點蹊蹺了。” 椎原典子悄悄地抬起眼來看了看主編的臉。可是,主編的表情看來是真的很困惑,不是故意裝出來的。 “哦,是嗎?”蘆田隨即說起正事,“村谷女士的遺稿到了,已經給大家傳閱過了。” “哦。” 或許是心理作用吧,典子看到白井主編目光一閃。 “怎麼樣啊?” “這個嘛,實在是……”蘆田沒好意思往下說。 “不能用嗎?”白井看著蘆田問道。 “傳閱後大家認為,”蘆田謹慎地說道,“作為村谷女士的文章來說,有些不太相襯。因為是遺書,所以我們也很想刊登出來,可是,這樣的文章刊登後,反倒有損村谷女士生前的名聲,對不起她的在天之靈了……” “是啊。”白井主編在桌子上以手支頤,臉上顯得很虛弱,“既然是大家的意見,那也沒有辦法了。行啊,那就不登了。”他在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在平時,只要他認為好的稿子,是絲毫也不顧及別人的意見,一定要用的。可今天他一點也沒有堅持自己的主張,竟然立刻就妥協了。 由此,典子越發感覺到白井主編的疲勞和虛弱了。 “椎原君。”主編突然喊道。椎原典子一驚,身子一下子離開了座位。 “崎野今天怎麼了?”白井主編看著龍夫的空位子問道。 “啊,他說他身體不好,今天要休息一天。”椎原典子答道。 “是嗎?”白井主編低聲說道,又點了點頭。可是,典子聽了非常不安,她覺得這句“是嗎”裡面另有深意。 隨後白井主編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查看著桌上的信件和工作進度表。期間,又打了幾個小哈欠。可見他確實是疲憊不堪了。 白井主編突然站起來,好像是要去洗手間。但他走過典子的身邊時,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典子的肩膀。 椎原典子嚇了一跳。回頭看去,見白井主編正弓著背朝大門口走去。他那孤寂的背影似乎在跟典子說“請跟我來”。 椎原典子站起身來追上前去時,白井主編正要走進她和龍夫經常在裡面交流的那家咖啡館。 椎原典子走進店裡,見白井主編靠窗坐著,微笑著用目光招呼著她。典子鞠了一躬後朝他跟前走去。 “喝點什麼?”白井親切地問典子。 “咖啡。”椎原典子從未和主編單獨喝過咖啡,因此有些拘束。 白井點了咖啡後,就用手撓了撓頭髮,隨口說道:“真有些累了。” “是啊。看上去您真的很累了,休息幾天吧?”椎原典子看著眼圈發黑的主編的臉說道。 “鳥取畢竟是很遠的嘛。” 白井端起送來的咖啡,美美地喝了一口。他的下巴上長出了一層短短的鬍鬚。 “是啊。如果再近一點的話,我也想參加村谷老師的葬禮,給她上香的。跟她這麼熟悉,現在連這點禮數也沒盡到,真是遺憾啊。”椎原典子由衷地說道。因為,她覺得不管村谷女士隱瞞了什麼事情,作為人與人之間的交情則是另一回事。 “不,你的心意村谷女士的在天之靈肯定會接受的。我也為此沒有休息。”主編低聲說道。這話出自他那疲憊不堪的臉,顯得尤為落寞。 “說到休息。”白井主編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問道,“崎野君今天倒是休息的,他到什麼地方去了嗎?” 椎原典子好像被主編看破了謊言一般,心頭怦怦直跳,可嘴上卻回答道:“不是的。他叫我帶信說身體不太舒服,僅此而已……” 椎原典子好不容易才說出了口,但心中依然七上八下的。 “是嗎?”白井低聲說道。這一聲“是嗎”和他剛才在辦公室裡聽說崎野請假時的那聲“是嗎”的語調一模一樣,顯得有氣無力。 “阿典,”白井主編突然開口道,“上次我要你們調查的事情,有進展了嗎?” 自從被主編叫到咖啡店來,典子就預感到會有這麼一問。因此,該怎麼回答典子也早就準備好了。 “沒有啊。從那以後就沒什麼進展,真棘手啊。”椎原典子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一個勁地給白井主編賠不是。然而,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站到龍夫一邊了。回答這個問題時,典子強烈意識到自己和龍夫的關係更近些。 “是這樣啊?”主編的聲調沒有變,他看著另一個方向。看到主編那深邃的眼眸,典子感到一陣恐慌。因為她感覺主編已經洞察了一切。 “對不起了。”椎原典子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用不著道歉。”白井主編和藹地望著典子,滿臉疲憊地微笑著,“既然事情這麼棘手,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嘛。” “主編當然了解我們所做的事了。”第二天,在同一家咖啡店,典子和已經來上班的龍夫面對面坐著。 崎野龍夫今天上班來氣色很好,他跟主編打了招呼,又向副主編蘆田表達了歉意。據他說,白井主編什麼也沒跟他講。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看到主編的臉就有些害怕。” 椎原典子想起昨天在這裡跟主編見面的情形,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 “對了,前一陣子,我遇到了一件怪事呢……” 椎原典子想起了在終校日那天,有個女的打電話給主編的事。 “什麼奇怪的事?”崎野龍夫直直地看著典子問道。 椎原典子將那件事說完後,龍夫抬頭緊盯著空中的某一點,緊鎖眉頭,露出十分嚴肅深沉的表情。 “白井主編,”崎野龍夫說道,“他的心裡很矛盾吧。我們所做的事情,他恐怕也非常擔心。” “崎野,你還是懷疑主編嗎?” 很奇怪,在這種時候,典子又要偏袒白井主編了。昨天,她是站在龍夫一邊的,可今天看到龍夫這張對主編深感懷疑的臉,心裡就要跟他較勁兒了。 “唉,我也還什麼都不清楚呢。”崎野龍夫含糊地笑道。 “不,你肯定是這樣想的。”椎原典子不依不饒地說道,“你剛才肯定在想:主編在這次事件中扮演著一個十分重要的角色。” “我說過了,對此我還不太清楚呢。”崎野龍夫將香煙叼在嘴上。 “你耍賴。”椎原典子說道。 “我耍賴了嗎?”崎野龍夫噴了一口煙,眯縫起眼睛。 “就是耍賴了。自己的想法一點也不透露,總是在緊要關頭上賣關子。” “我可沒有那麼想啊。” “那麼,你兩天沒上班,是出去了吧?” “是的。讓你幫我請假,真是不好意思啊……” “又不是第一次了。這個就算了,快說,你到哪裡去了?” “嗯。這次是大前天出去的,到鄉下去了。”崎野龍夫吞吞吐吐地說道。 “鄉下?哪裡的鄉下?” “是在深山之中,令人心情十分舒暢啊。我已經好久沒有那麼悠閒地在山中漫步了。” 椎原典子瞪了他一眼。 “這就是你的壞毛病。為什麼不肯老老實實地說去了什麼地方呢?” 崎野龍夫舉起了一隻手:“好,我道歉。可是,現在還不能跟你說。你可別往壞處想。因為我說了,你說不定要笑話我的。” “笑你?” “前一陣,在畫廊裡看畫的時候我不是說過嗎?我們或許產生了嚴重的錯覺了。我就是為了去核實這件事而出去的。” “那麼,有沒有產生錯覺,搞清楚了嗎?” “還不知道啊。結果還沒有出來,所以還不能對你說。如果不知輕重地說出來了,你會看不起我的。我不想這樣啊。” 聽龍夫這樣說,典子心中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你怕我看不起你嗎?” “嗯,就這麼一說罷了。” “好吧,我也不逼你,就當你去了一趟有山有水的地方看風景了吧。” “謝謝!”崎野龍夫道了謝,“我們這些老是待在大城市裡的人,偶爾去深山中的小城鎮走一走,心情真舒暢啊。怎麼樣?我今天的臉色不錯吧?” “哼,誰知道呢。” 崎野龍夫注視著典子,說道:“阿典,明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們一起去箱根吧。” “哎?箱根?” “嗯,再去坊島看看,也是為了核實一處我們有可能搞錯的地方。” 第二天,典子來到新宿的“小田急”車站時,見龍夫已經等在那裡了。平常老是遲到或無精打采的龍夫,今天卻顯得精神抖擻。 “你今天的勁頭真足啊。” 椎原典子微笑著這麼一說,龍夫就回答道:“嗯,今天很開心。想到在星期天和這麼多人一起去箱根,我立刻就被他們感染了。” 果然,這裡到處都是一組組身穿郊遊服飾的青年男女或全家出遊的遊客。大家都很開心地喧鬧著。 從新宿到湯本坐火車大概要花九十分鐘,然後再坐巴士到宮之下。一路上,兩人始終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 在宮之下下車的只有崎野龍夫和椎原典子兩個人,其餘的乘客似乎都是前往強羅或蘆之湖的。 “這下子總算能夠靜下心來了。”崎野龍夫目送巴士遠去後說道。 “現在我們去哪兒呀?” 天氣很好。晴朗的天空中灑滿了輕紗一般的陽光。 “直接去對溪莊吧。”崎野龍夫抬腿便走。 之前,龍夫曾說過,“我們也許弄錯了”。重新來到箱根,就是為了發現他所說的錯覺,並加以修正吧。可是,這一切能夠順利進行嗎?龍夫倒是顯得乾勁十足的樣子。 “這邊,要不要看一下呢?”椎原典子站在國道和村道的岔路口上說道。彎曲狹窄的村道,以一定的坡度向下延伸著。那前面,就是田倉墜崖的現場。看到這條小路,心中產生了一種久違的感覺。 “不,這裡先放一放。先去對溪莊吧。”說完,龍夫徑直朝前走。 從這裡走到乘坐纜車的地點用不了五分鐘。離得近的是駿麗閣的纜車,再過去一百來米,就到了對溪莊的纜車升降口。 一個女侍指著停在那裡的纜車道:“歡迎光臨。請上纜車。” 然後,為了讓在下面等候的旅館裡的人知道有客人下來了,她“叮、叮”地鳴了兩下鈴聲。 坐纜車的客人只有崎野龍夫和椎原典子兩個人,另有一家旅館裡的小伙子駕駛纜車。不一會兒,懸崖下面旅館的屋頂就一點點變大,撲面而來了。 聽到這作為纜車發車信號的鈴聲,典子覺得十分親切。為了來取已故的村谷女士的稿件而投宿駿麗閣時,曾多次聽過這樣的鈴聲。 到了下面,對溪莊的一個女侍已經等在那裡了。 “歡迎光臨。你們來得可真早啊。”她鞠了一躬說道。 這時,時間還不到上午的十一點。這麼早就直奔旅館的客人確實很少。因此,女侍誤以為他們是一對情侶,問道:“你們是要住宿嗎?還是臨時休息一會兒?” 椎原典子一聽,臉漲得通紅,立刻就扭過頭去了。 “這個嘛,等會兒再決定。先讓我們看看後院的景色。” 崎野龍夫並不走向旅館的大門,而是朝一旁的院子方向走去了。 “那麼,房間要不要定呢?” “這個嘛,也等會兒再決定。”崎野龍夫頭也不回地說道。女侍張口結舌地愣在原地。 穿過院子,便來到了早川河邊。這裡,椎原典子和崎野龍夫也曾一起來過。正對著旅館背面的河對岸,是一道極為陡峭的山坡。上次來的時候,山上的樹木還是鬱鬱蒼蒼的,可現在已經開始變色。這一帶的秋天來得可真早。 河中有幾塊突兀的大石頭露出水面,水流撞擊到上面,濺起陣陣白色飛沫。從這個位置看去,在這邊的對溪莊和前面的駿麗閣之間有一道起著隔離作用的木製圍牆,高高的圍牆一直延伸到河中央。 “有了這道牆,兩家旅館間就無法來往了。”崎野龍夫抱著胳膊,遠眺著木牆說道,“客人的進出就只能利用纜車了。所以,每當有人進來或出去,纜車上都會'叮、叮'地發出信號。這裡還果真和密室一樣啊。”他上次也這麼嘟囔過。 “是啊。上升的時候響三聲,下降的時候響兩聲。”椎原典子道。 崎野龍夫依然抱著胳膊,兩眼望著水流湍急的河面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這條河是深是淺呢?” “這還用說,肯定很深了。看那流水的顏色就知道了。” 果然,溪流的中央呈碧綠色。 “不,我是說河邊。能走過去吧?” “能走過去?”聽了龍夫的話,典子吃了一驚,“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要試一試。你等等。” 崎野龍夫說著就脫掉了鞋襪,把褲管捲到了膝蓋上。 就在典子目瞪口呆之際,龍夫已經走入河中了。這時,河水才剛剛沒過他的腳踝。龍夫回過頭,衝著典子怪笑了一下。 接著,他沿著河岸在水中走。走到伸進河裡的兩家旅館之間的隔離木牆處,他停了下來。然後扶著木牆朝河中央走去。 “餵,危險啊。快回來吧。” 椎原典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產生了一種幻覺,似乎龍夫的腳眼看著就要陷入深深的河水之中,整個身體也將要沉沒了。 然而,龍夫依然抓住木牆,一點點地移動著腳步,走向河中央。這時,水面離他的膝蓋還遠著呢。並且,當他走到木牆的外側時,也幾乎沒什麼變化。 崎野龍夫抓住木牆,改變了身體的位置。他轉到了木牆的另一側去,就在他的身體即將消失在木牆後之時,他打招呼似的向典子招了招手。 椎原典子的心頭狂跳起來。看不到龍夫的身影后,就越發地擔心了。她知道木牆那邊河水的深度和這邊應該是一樣的,可還是擔心龍夫會在木牆的那邊被河水淹沒。 不一會兒,龍夫的身影又從木牆外側處出現了,典子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龍夫又像剛才那樣揮了揮手,然後沿著木牆朝典子的方向走回來。 “水真涼啊。”崎野龍夫對典子說著涉水的感想。 “好危險啊,看著都叫人心驚膽戰的。”椎原典子直盯盯地看著龍夫說道。他正在用那塊臟兮兮的手絹擦腳。龍夫腿上被水浸濕的位置大致在腳踝和膝蓋的中間。 “比想像中要淺得多。河底下盡是大石塊。只要踩著這些石塊走過去,腳就陷不深了。” “這算是什麼實驗啊?” “試探一下兩家旅館從背面能否來往。從表面上看,那道木牆一直延伸到河中央,似乎很難繞過去。可是,就像你看到的那樣,只要採取剛才我所說的那種方法,就並非沒有可能。” 崎野龍夫放下褲管,穿上了鞋襪。 “這下就可以證明,住在這兩家旅館裡的客人,不必通過上上下下的纜車,也能走到隔壁去了。至少,密室的範圍擴大了。” 不知道龍夫的心裡在想誰。 作為本案的相關者,在對溪莊這邊是村谷阿沙子女士、阿沙子的丈夫亮吾,還有女傭廣子。而在隔壁的駿麗閣那邊則是田倉義三、田倉的妻子良子。這五個人中,到底是誰成為了龍夫的懷疑對象呢? “這個嘛,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崎野龍夫對典子微笑道,“到底是五人中的哪一個呢?他們中的哪一個都能不通過纜車到達隔壁的旅館,證明了這一點,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說著,像是剛注意到似的看著典子道:“啊,不是五個人啊。在駿麗閣中還有一個。” “哎?還有誰啊?” “阿典,不就是你嗎?你不是為了督促阿沙子女士寫稿,也住在那裡嗎?” “啊,討厭。” “懷疑所有的人,這可是犯罪推理的基本規則啊。”崎野龍夫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道。 給了旅館的女侍一點小費後,兩人再次乘坐對溪莊的專用纜車上來,來到了國道上。往右走,便是經過木賀去仙石原的方向;往左走,則是剛才從那兒過來的宮之下。 崎野龍夫走在前面,拐向了左邊的道路。 “接下來,就去你剛才提議過的村道那邊看看吧。” 說完,龍夫就溜溜達達地朝前走了。正好今天的天氣也十分適合這樣的散步,令人心情舒暢。 離開了國道後,兩人就順著村道往下走。上次來的時候正是烈日當空的大熱天,今天則是涼風習習,空氣中已經帶有寒意了。來到這裡,就能十分清楚地體會到,箱根所有的山巒已是秋意四起。 走到田倉墜崖的地點,兩人都不由自主地站定了。典子垂下目光默默地禱告了一會兒。懸崖的正下方,田倉血濺岩石,橫屍河灘的情景又清晰地呈現在了眼前。 田倉到底為什麼會被人從這裡輕易地推下去呢?他在駿麗閣喝下了摻在啤酒裡的安眠藥。他妻子是不知道他要外出才將安眠藥放入啤酒的吧? 或許正因為這樣,田倉來到這裡就昏昏欲睡了,毫無抵抗之力。在這樣的狀態下,誰都能將他推下懸崖。 崎野龍夫以前是反對這樣的推理的。 那麼,田倉為什麼要在三更半夜裡孤身一人來到這種地方呢?他到底要來見誰呢?那個約他來的人是否就是殺死他的兇手呢? 椎原典子又想起了墜崖前夜,田倉對強羅的春日旅館的女侍所說的“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一對情侶”的話。龍夫對此也極有興趣,那麼那對有意思的情侶又是誰跟誰呢?並且,這跟本案又在多大程度上相關呢? 椎原典子正在考慮這些事的時候,忽聽得龍夫說:“這條路果然剛好只能通過一輛卡車啊。”他正注視著路面的寬度。 “卡車?這麼說,坂本浩三和木下他們開的卡車果然是經過這裡的了?”椎原典子問道。 “這麼想是很自然的。坂本是田倉妻子的弟弟,也是本案的相關人之一。那輛遲到了一個半小時的卡車肯定來過這條田倉遇害的村道。” 說著,龍夫又歪著腦袋納起悶來了。 “那輛卡車到底是在哪裡倒的車呢?在這麼窄的路面上是不可能掉頭的。再說一邊是懸崖,坡道又很陡,裝滿了貨物的卡車要想倒退著回到國道上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啊……對了,晚上這裡還沒有照明,那就更加危險了。”崎野龍夫想了一會兒又說道,“阿典,沿這條村道一直下去,有一個小村落吧?” “是啊。路盡頭有個木材加工廠。” “對了。木材廠有專用的卡車,在那裡有可以掉頭的平地。坂本和木下所駕駛的載重卡車就是沿著這條村道一直下去,在木材廠那裡掉頭的。”崎野龍夫兩眼放光地說道,“好啊。我們就去問一下木材廠裡的人。如果三更半夜有卡車進來,掉了頭又開出去的話,他們應該記得的。” “連日子都會記得嗎?” “要問的就是出事的當天夜裡嘛。如果有卡車來的話,應該會留下印象的。試一試吧。” 走到看得見木材廠的地方,龍夫叫典子在原地等著,自己走到廠房裡去了。可他進去了好長一陣子也沒有出來。這座位於山坳中的木材加工廠還像上次來時一樣,鋸床的聲音響徹四方。典子看到那座屋簷低低的陰森森的建築,心裡有些發毛。 過了二十分鐘,龍夫出來了,可他的臉上呈現著的是失望的表情。 “沒用。說沒有那麼回事兒。”他搖著頭說道,“在這一年之中,都沒有夜裡有卡車到這裡來掉過頭。如果有的話,汽車引擎的聲音是聽得出來的。他們中有一半是住在這裡的,都說沒那種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