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蒼白的軌跡

第2章 第二章

蒼白的軌跡 松本清张 16519 2018-03-15
椎原典子在駿麗閣吃了晚飯。照料她用餐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侍。 “小姐,您單身一人出來旅遊不覺得寂寞嗎?”女侍問道。 “我不是來旅遊的,是為了工作。” “哦,是這樣啊。” 女侍口中敷衍著,她似乎也看不出對方是做什麼工作的。但她還是附和地說道:“那多沒意思啊。您結婚的時候,當做蜜月旅行一定要再來一次哦。” 椎原典子淡淡一笑。新婚旅行的景象浮現在她的眼前,但馬上就消失了。這對她來說,還是遙遠的將來。 “來這裡度蜜月的客人多嗎?” “多啊。在旺季的時候真是多得不得了啊,有時每天要接待好幾對呢。雖說我們都已經習慣了,但馬不停蹄的,還是會把人忙得暈頭轉向。” 椎原典子笑了,說了一聲“多謝款待”,表示晚飯已經吃好了。女侍鞠了一躬,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不管怎麼說,結婚總是女人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候啊。不過,夫妻生活在一起久了也會有種種矛盾的。哦,對了,就說最近吧……”女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住在'楓之間'耳房裡的那對夫婦,吵得可厲害了。先是先生入住的,隨後夫人就追來了,鬧了個天翻地覆。” “哦,那男的帶了別的女人來了嗎?” 椎原典子好歹也是雜誌社的編輯,覺得這事或許對自己的工作有什麼參考意義。 “不是的,他是一個人來的。” “那又有什麼問題呢?” “嗨,您是不知道啊。那位夫人兇得很呢。我是趕緊逃出來的,只聽得三兩句,好像是做妻子的擔心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才趕到箱根來查探的。” “還有這樣的事啊。”

“他們已經是中年夫婦了。男的一聲不吭地生著悶氣,女的有些歇斯底里,真是夠嗆啊。看到他們這種樣子,誰還想結婚啊?肯定是那個做丈夫的在外面拈花惹草,結合我的經歷,我是非常理解妻子的心情的。” “啊?” “我也為那口子受夠了罪啊。最後還是離了。” 椎原典子對女侍不幸的婚姻經歷沒興趣,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女侍知趣地退下去了。 椎原典子看手錶還有另一層含義。時間將近八點了。主編說過,要每隔三小時問一下村谷阿沙子寫稿的進展情況。從現在起過三小時的話,就是十一點,到那時必須打電話了。可再過三小時就凌晨兩點鐘了,在那個鐘點打電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還是在十一點的時候打過就算了吧。並不是不理解主編的心情,可仔細想想,作家也不容易啊。典子有那麼一點點同情村谷阿沙子了。

椎原典子泡完溫泉回來一看,見床已經鋪好。在十一點之前無事可做,於是,她就躺下來看書,沒看滿三頁便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白天忙了一天,畢竟是很累人的。 沒過多久,典子醒了,她本能地看了看手錶:十點半。她放心了。 但是,自己怎麼會醒的呢?典子覺得自己不是自然睡醒的,而是受到了某種外部的刺激才驚醒的。由於睡前她正在看書,所以檯燈還一直亮著。看看周圍,見拉門還是關得緊緊的,四下里也沒什麼異常現象。 不過,很快她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在她重新開始看書後沒過十分鐘,就听到“叮、叮、叮”的三聲鈴聲。隨後又聽到了微弱的纜車開動的聲音。 椎原典子覺得這“叮、叮、叮”的鈴聲剛才好像也聽到過。對了,肯定聽到過。雖說是在夢中聽到的,但那聲音卻是從現實世界中傳來的。典子這才明白,自己正是被鈴聲驚醒的。

“叮、叮、叮”的三聲鈴聲,是纜車上升時的信號。對此,典子問過旅館裡的人。這麼說來,在十分鐘之前,也就是將她驚醒的時候,纜車已經上升過一次。然後,這次又上升了。在這之間,纜車應該下降過一次,但沒有響起兩聲鈴聲,看來是沒有乘客。因為在沒有乘客時,纜車升降都不敲鈴。 椎原典子心想:這麼晚了,還真有客人出去啊。到底是回去的客人還是出去的客人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間隔十分鐘,纜車兩次載客上升過。 椎原典子看看手錶,現在是十點四十多分。雖說離十一點還早,但也沒必要掐準了鐘點打電話啊。再說了,晚打不如早打,對阿沙子也沒壞處。想到此,典子拿起了桌上的電話聽筒。 到了這麼晚的時候,旅館的總台也不會馬上應答了,大約過了三分鐘才有人接聽。

“對不起,請接一下對溪莊。” “知道了。” 對溪莊那邊也沒人接聽,又過了三分鐘左右,聽筒裡才傳來昏昏欲睡的聲音。 “餵,這裡是對溪莊。” “我叫椎原典子,麻煩接一下村谷老師的房間。” “知道了。” 過了五秒左右,同一個聲音答復道:“村谷老師現在不在房間裡,她外出了。” 聽到“外出”兩字,典子頓時大吃一驚。這麼晚了還會出去散步嗎?對溪莊的纜車鈴聲,在這兒是聽不到的,所以那邊有客人出去,這邊也無從得知。 “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呃,請稍等。” 停頓的這當兒,估計是去問當班的女侍了吧。不一會兒,聲音又來了:“據說是在三十分鐘之前出去的。” “三十分鐘之前?”

這麼說來,在前一批客人出入駿麗閣,也就是驚醒典子的第一次鈴聲響起之前十分鐘,村谷阿沙子就從對溪莊坐纜車上去了。 “餵,那就請村谷老師的先生接一下電話。” 先得知道她去了哪裡啊。白井主編特意叮囑過:她要是出去了就把她抓回來。 “她先生在她出去後不久也出門了。” 夫婦兩人都出去了,典子頓時就慌了。稿子寫好了沒有呢?不會寫好的吧。約好是明天早晨完成的,阿沙子又是筆頭慢的作家,怎麼會這麼快就寫好了呢?肯定是寫了一半不耐煩了,扔下不管出去玩了。 “這可怎麼辦呢?”椎原典子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聲。 這時,“叮、叮”地傳來了兩聲鈴聲。看來是有客人下來了。 “那麼,麻煩叫一下村谷家的女傭吧。”

椎原典子心想,女傭總該知道主人的去向吧。不過,她又想錯了。 “女傭也跟村谷老師的先生一起出去了。” 真是全家出動啊。典子不知所措。直覺告訴她,村谷一家回來時肯定很晚了。 “你們不知道他們去哪裡了嗎?我真的有事要找他們啊。” “稍等。” 女侍的口氣有些不耐煩了。隨即傳來幾句低低的詢問聲。 “很抱歉,他們出去時什麼也沒說,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是嗎?” “對不起了。” 對方把電話掛斷了。 一籌莫展。典子的心頭亂成了一鍋粥。要是稿子完不成怎麼辦呢?耳邊似乎就要響起白井主編的怒吼聲了。 要是崎野在這裡就好了。 椎原典子想起了編輯部的同事崎野龍夫,真想向他求救了。平日里典子總是跟他沒大沒小地開玩笑,可到了這種時候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雖說多少有點強人所難,但這種時候就得仰仗他的跑腿熱情了。他要是在的話,肯定會立刻衝出去,跑遍整個箱根的山頭去找人。儘管很懊惱,典子也知道,在這種時候缺乏行動能力正是女性的軟弱之處。

既然已經黔驢技窮,也只好過三十分鐘後再給對溪莊掛個電話問問情況了。如果還沒回來,那就再等三十分鐘。 這個女作家怎麼這麼煩人呢?以後再也不跟村谷打交道了。典子心中憤懣不平,但對眼前的危機卻毫無辦法,真讓人坐立不安。 不過,用不著她等三十分鐘了。 電話意想不到地響了起來,典子立刻撲了上去。 “餵,是椎原小姐嗎?”聽筒里傳來的毫無疑問是阿沙子的聲音。 “啊,村谷老師。” “你打過電話來?” 或許是典子的心理作用,村谷阿沙子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尖,似乎很不高興。 “嗯,是的。因為我擔心稿子的事嘛。”椎原典子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剛剛落地,立刻又惴惴不安起來了。 “稿子沒問題啊。用不著老打電話來問,明天上午十點左右來拿就是了。”

“是。” 隨即聽筒中傳來了對方掛斷電話的“咔嚓”聲。這聲音十分刺耳,和阿沙子的強勢語氣倒是一脈相承。 “發毛了。”椎原典子想起男編輯們常說的這句話。 不管怎樣,典子感到胸中已是風平浪靜了。她情不自禁地籲了一口氣。稿子總算來得及了,接下來,就是好好睡上一覺。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已經過了八點。典子覺得外面有些亂哄哄的,走廊上也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聽得到人們的說話聲,語調慌張急切。 椎原典子洗完了臉,昨晚的那個女侍就端來了茶水。可她並不好好地道早安,開口便道:“不好了,小姐,出大事了。” 她的臉上露出異常興奮的神情。 “今天早晨有人自殺了。有早晨出去散步的客人看到的,就在離這兒不遠的河灘上,一個人腦袋撞在石頭上,鮮血淋漓的。啊呀,都嚷嚷開了。”

怪不得一大早起來就覺得氣氛怪怪的呢,典子皺起眉頭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是從崖上摔下去的。” “崖上?” 懸崖大約有四十米高,和纜車的落差高度一樣。典子坐纜車時也探頭朝下張望過,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感覺,她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我也去看了,可看了一眼死人就怕得不行,趕緊逃回來了。死人身上還穿著我們店裡的薄單衣,看著就更怕人了。” “是這裡的客人?” “是啊。我說,小姐。”女侍嚴肅的臉上略顯蒼白,“就是'楓之間'的客人。昨晚我們不是還說起來著?就是夫妻吵架那家的男的。” “啊!”椎原典子不由得瞠目結舌。 “叫人難以置信,對吧?真是嚇死人了。出了這樣的事情,嚇得我們一大早都乾不了活了。” “那位夫人呢?” “警察正找她問話呢。屍體被從小田原開來的救護車送到醫院裡去了。” 屍體被送到醫院?哦,是去解剖的吧。典子暗忖道。自殺者都會送到醫院裡去解剖嗎? “聽說是在昨晚的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死的。今天早晨發現屍體時已經是六點了……還有啊,小姐,奇怪的情況不止這些呢。”女侍壓低了聲音說道,“昨晚他們夫妻不是大吵了一架麼?後來居然又和好了,還叫人送了啤酒進去,兩人開懷暢飲呢。我們見了還都偷偷地笑話他們。後來,那個男的就穿著薄單衣出了大門,坐纜車上去了。對了,那時應該是十點半左右。過了十來分鐘,他老婆也像去追他似的坐纜車上去了。” 椎原典子想起昨晚聽到的兩回纜車鈴聲。如果說是十點半的話,那在時間上就對得上號了。那是第一次的鈴聲,也就是將典子驚醒的鈴聲。第二次鈴聲是在正要給村谷阿沙子打電話時聽到的。 “他老婆過了三十分鐘就一個人回來了。但那個男的卻一直沒有回來。當班的女侍有些擔心,還問過他老婆。他老婆說是遇上了熟人被叫去打麻將了,沒事的,所以我們才放心的呀,可做夢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是啊,是挺可怕的。” 椎原典子聽到過自殺者所乘坐的纜車的鈴聲,僅憑這一點,事件的真切感就陡然提高了。 她強迫自己把這件事放到一邊,集中心神想:村谷阿沙子的稿子到底寫完了沒有呢?看看手錶,見九點已過,可以打電話了。典子已經吃過早飯。但因為心神不寧,毫無食慾。 “真是對不住您了,在您用餐前講了這些事情。” 女侍露出了惶恐的神情。 椎原典子想先打一個電話過去,可又想到自己還不是一樣要過去的,結果並未打電話,只是整頓了一下身上的裝束。她跟旅館說了一聲自己要出去後,就坐進了上升的纜車。 同車的還有四五個乘客,都在起勁地談論著自殺者的事情。纜車不斷地上升,從車窗裡望著溪谷,有人說:“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還不摔成個肉餅麼?” 椎原典子也從窗口朝下望瞭望,看到下面有小小的人影在移動著,不禁打了個冷戰。 到了上面後,還得坐對溪莊的專用纜車再下去。唉,兩家旅館靠得這麼近,可要走動一下竟然這麼麻煩。 來到對溪莊的大門口,總台上的人看到了典子立刻就跑了出來。 “您是椎原小姐吧?” “是啊。是來拜訪村谷老師的。” “村谷老師已經在今天早晨,哦,對了,就是兩個小時之前吧,出發去東京了。” 椎原典子聽了,腦袋裡“嗡”的一聲,頓時就呆若木雞了。 “哦,村谷老師有東西要轉交給您的。” 說著,那人去總台拿來一個大信封。是稿子!典子趕緊將稿子抽出來一看,見最後的頁碼為43,格子外邊潦草地寫著一行字:“頁數少了點,多多包涵。” 約定是五十頁,現在的頁數自然是不夠的,但典子還是感到全身忽然放鬆下來。 “多謝,多謝!” 椎原典子恭恭敬敬地對總台上的人道了謝。按她現在的心情,要她向誰道謝都願意。 可是,村谷阿沙子為什麼一大早急急忙忙地趕到東京去呢?雖說是在八點左右出去的,但也夠早的啊。或許是考慮到時間尚早才沒給典子打電話吧,但典子還是覺得臨走跟自己說一聲不好嗎? 算了,反正稿子拿到了何必計較那些小事呢。要說這稿子,還真是挺折磨人的東西。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才顯得來之不易。典子想到自己不辱使命,終於完成了任務,內心不禁翻騰起陣陣喜悅的波濤。 回到了駿麗閣以後,典子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動身了。 “小姐,您要回去了嗎?真是招待不周啊。您新婚旅行時一定再來哦。”女侍說道。 可能是沒了心事、心情輕鬆的緣故吧,典子竟“嗯”地應了一聲。 “哦,對了。能帶我看一下早晨有人自殺的現場嗎?” “啊呀,還是不看了吧。”女侍阻止道,“那地方可不是女孩子家該去的啊。那邊的石頭上估計現在還是鮮血淋漓的,看了多噁心。” “沒關係啊。” 椎原典子一半是出於好奇心,一半是出於無論什麼事都要探究探究的職業意識。女侍又阻止了一次,但還是拗不過典子。或許她內心也很想帶人去參觀吧,結果她反倒興沖沖地跑到前面去了。 自殺現場離開駿麗閣的院子大約有三十米,正是早川溪谷的盡頭,四十米高的懸崖下,到處都是大塊的石頭。 住店的客人加上旅館裡的僱工共有二十來人在現場圍觀。典子朝人圈子裡面一看,見灰白色的水成岩石塊上飛濺著發了黑的血跡,星星點點的像一幅圖案。 椎原典子本以為跳崖自殺的現場肯定是滿地鮮血,只敢心驚膽戰地瞟一眼。可事實上根本沒有一攤攤的鮮血,或許警察早就處理過了吧。 然而,看到石頭上的血跡,典子還是驚得兩眼溜圓,打了個冷戰。 “到底是從哪裡跳下來的呢?” “說是從那兒跳的。” 有一個人用手向上指了指。典子抬頭一看,見懸崖頂上樹木茂盛,由於距離遙遠,看起來很小。 “實際跳下的地方,還要往下一點呢。”女侍只對典子一個人說,“宮之下的大道是一直通到山頂上的,可那兒還有一條盤旋向下的村道。警察說了,自殺的人是從山頂下面的村道旁跳下來的。” 剛才說話的那個男人似乎是個好管閒事的人,聽了這話就湊上來問道:“大姐,那人就是住在你們那裡的客人吧?” “嗯。”女侍扭扭捏捏地應了一聲。好像不太願意大肆張揚。 “是乾什麼職業的?” “這個就不太清楚了。” 女侍捅了捅典子的胳膊,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裡。 “噁心吧?”女侍邊走邊探視著典子的臉色。 “還好。”椎原典子的眼底仍然留著那幅白底黑花的圖案。 “那個客人的職業嘛,”女侍剛才沒有回答那個男人,現在卻告訴了典子,“登記薄上寫著的是雜誌記者。” “啊?是雜誌社的記者嗎?” 椎原典子的心臟“撲通”跳了一下,胸中頓時掀起了波濤。 “大概多大年齡?” “嗯,記得是四十二歲吧。” 椎原典子又是一驚。 “名字該不是寫著田倉義三吧?” “啊呀!”女侍瞪大了雙眼,“您認識他嗎?他是叫田倉啊。” 椎原典子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覺得四周的一切都在離她遠去。 田倉義三死於非命! 昨天早晨在晨霧中看到的田倉義三和村谷阿沙子的身影立刻出現在典子的眼前。同時,條件反射似的,他們的身影又和阿沙子丈夫亮吾以及不認識的女人的身影排在了一起。還有今天早晨阿沙子的匆匆離去。 昨晚聽到的纜車鈴聲又在典子的耳邊響起來了——那幾聲在黑暗與疑惑中聽到的鈴聲。 第二天十四日是終校日,忙了個不亦樂乎。由於阿沙子的稿子頁數比預定的少,就得增添圖片和廣告來填補空缺了,為此典子不得不去各方面打招呼,馬不停蹄地一通亂跑。阿沙子這次寫的稿子,質量並不怎麼樣,不過事到如今也只能這麼用了。 所謂雜誌的編輯,其實幹的就是每一期都像在走鋼絲一樣危險的工作。但奇怪的是,儘管這樣,居然每期都能趕在發售日之前出版。總要將最後修定的校樣送到印刷廠後,他們才能放心地喘上一口氣。 椎原典子那天一回到東京馬上就給村谷阿沙子家打了電話,可她家裡沒人。她先回了東京,可說不定又跑到別的地方去了。典子心想,不管怎麼樣,稿子還是沒耽誤,應該跟人家道一聲謝的。於是,在夜裡加班校對的時候又掛了一個電話,這回是他們家女傭接的電話。聽聲音,就是和阿沙子一同去箱根的女傭,所以典子以為阿沙子也肯定在家了。誰知一問,對方說:“村谷老師還沒有回來呢。她有事,上別處去了。” “是嗎?那麼村谷老師回來的話,請轉告她,謝謝她的稿子。” 說完了這點意思後,典子又重新開始了她的工作。可她心裡還在納悶:發現田倉義三深夜自殺屍體的早晨,村谷阿沙子為什麼要匆忙地離開旅館?然後僅讓女傭回去,自己卻並不回家?這樣的行為實在蹊蹺。 椎原典子回來後跟大家報告了田倉義三的死訊,成了編輯部裡一時熱議的話題。最後大家竟達成一致的意見:那個傢伙是不可能自殺的。 這裡的人都了解田倉義三:臉皮厚,沒羞沒臊。他在採訪那些用來賣給雜誌社的內容時,絲毫不考慮對方的面子和人格,採用的是刨根問底、死纏爛打的手法。當然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一個人怎麼搞得到能賣高價的材料呢?在名人醜聞的領域裡,為了挖出隱秘材料來,他那套打聽問訊、監視埋伏的功夫可以令專職的刑警也自嘆弗如,充分顯示了他頗具另類特色的鍥而不捨的精神。 但這類正中他下懷的素材也不是天天都有的。遇到“貨源”枯竭的時期,他也有本事將一顆麥粒發酵成一塊麵包,怀揣著稿子遍訪各個雜誌編輯部。每到一處,他總是將內容作一點點暗示,吊起對方的胃口。這一套生意經他用起來得心應手,就像個善於吸引觀眾的魔術師一樣。 與此相反,如果他覺得抓到了奇貨可居的材料,就會挨個兒給好多雜誌社打電話,不斷地討價還價,耐心等待出價最高的買主。他以前在別處當過報社記者,寫文章的本領自然也是沒得說的。 各個雜誌社對田倉都感到很膩味,可在他別具魅力的材料的誘惑下又往往會成為他的買家。甚至在自己沒有得力的稿子、雜誌內容蒼白空洞的時候,還會一咬牙主動向田倉伸出雙手來。說到底,為了雜誌的銷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到目前為止,被田倉搞慘的人已經不在少數了,因此,雜誌社也是盡量不用他的東西。可最近新出的雜誌層出不窮,競爭日趨白熱化,田倉這樣的人竟成了香餑餑,他的生意也是日見昌隆、蒸蒸日上。惡毒、下流——儘管對他的責難不絕於耳,可他一概以冷笑置之,依然遊蕩在媒體的最底層。 因此,大家一致認為:這個厚顏無恥的田倉義三是絕不會自殺的。 椎原典子又跟大家說了前一天的晚上,田倉的妻子追到了箱根,夫妻二人還大吵了一架。於是田倉的死因又出了一個新解說:“說不定就是被他老婆殺死的,因為那傢伙搞女人也搞得很過分。” 咎由自取啦,因果報應啦……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通也就各忙各的去了,畢竟到了校對的最後關頭,大家都忙得跟打仗一樣,沒工夫慢悠悠地討論這種閒事。 崎野龍夫並沒有參與剛才的交談,他只是微笑著,嘴裡叼著香煙,一會兒修改校樣,一會兒排版。 椎原典子沒有跟大家說在大霧中看到的人影以及阿沙子的奇怪行動。因為她不知道這跟田倉遇害有沒有關係,不敢貿然提起。 但她想單獨跟崎野龍夫說說這事兒。一個人獨守秘密還真不好受,就精神狀態而言,好像渾身都充滿了氣體,急需發洩一下。 椎原典子在耐心等待著終校日的結束。 最後一天的校對幾乎是要幹通宵的,編輯部女性成員倒是可以提前回去,因此典子也沒機會跟崎野龍夫講這事。 校對結束後的第二天是全體休息。這天早晨,典子在報紙的一個角落裡看到一條新聞,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七月十三日清晨六時許,神奈川縣箱根町宮之下坊島的懸崖下,散步的溫泉遊客發現了墜崖致死的屍體。據調查,屍體身份判明為前夜投宿於駿麗閣、家住神奈川縣藤澤市南仲街的撰稿人田倉義三(四十二歲)。由於當地警署認為死因有可疑之處,便將屍體送往小田原的XX醫院解剖,發現該屍體已經死亡約七個小時,在其胃中檢出了安眠藥和酒精。由於田倉於前夜在旅館中飲用了啤酒,隨後又外出並去向不明,因此認為他是有意服用了安眠藥跳崖自殺的。 從報紙的報導來看,似乎警察已經認定田倉之死是自殺的了。典子沉思了片刻,便將報紙折疊起來放入手提包中,出門上班去了。 十一點過後,崎野龍夫睡眼惺忪地來上班了。雜誌編輯部一般上班都比較晚,特別是在終校日過後的兩三天,更是十分鬆散。主編以及其他人連個影子都見不著。 椎原典子等到崎野拉出自己桌下的椅子剛剛坐下後,就走過去說道:“崎野,去外面喝杯茶吧?” 崎野抬頭看了一眼典子,眼睛睜得大大的。 “哦,是阿典啊。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上班呢,沒想到一來就被你敲上了。” “煩人,人家嗓子都冒煙了,我早想好了,誰來得早我就敲誰一杯冰咖啡。” “啊呀呀……” 崎野將兩手撐在桌子上,從剛剛坐下的椅子上站起了身子。他邁開長腿不緊不慢地朝外走著,耀眼的陽光照在他的後背上。 現在還沒到中午,咖啡店裡空蕩蕩的。侍應生手裡拿著蒼蠅拍正在趕蒼蠅。 崎野點了冰咖啡後,肩膀蹭著靠背伸了一個懶腰。 “好累啊。每次終校日過後總是疲憊不堪啊。” “昨天不是休息了一天嘛?” “嗯,一直睡到了傍晚。然後看夜場棒球,之後又被叫去打麻將。等到睡覺的時候都已經兩點了。” “你這麼折騰,當然累了。”椎原典子看了一眼崎野沉重的眼皮。 “不過上這麼一天隨心所欲的日子,怎麼吃得消啊?說吧,有什麼事?” 說著,崎野從咖啡杯上揚起臉來。原來他早就察覺到典子是有事情要跟他說才叫他出來的,在這方面他的感覺格外靈敏。 椎原典子從手提包中取出報紙,攤開在崎野的面前。她剛一指著報導上田倉之死的部分,崎野瞄了一眼就說道:“哦,這個啊,看過了。” “那麼,你是怎麼認為的?” “什麼怎麼認為?……你是偶然去了箱根,看到了事發現場,才對這事特別感興趣,對吧?” “是有些感興趣,那又怎麼樣?” “女孩子家就是這點叫人吃不消。從箱根回到編輯部後就興奮地嚷嚷個沒完了。” “誰嚷嚷個沒完了?只是告訴大家田倉從懸崖上摔下來摔死了嘛。瞎嚷嚷的不都是他們嘛。” 當時,典子就發現只有崎野一個人冷笑著一聲不吭地干活。這人就有這個怪毛病,大家都不吭聲的時候,他會一個人說起來沒完,而身邊的人都在熱烈交談的時候他又偏偏不吭聲了。 “有件事我還沒跟別人說起過呢。我去箱根的時候,還發現了一件怪事。” “哦,是嗎?” 崎野在仔細地吸著杯底冰塊之間的最後一滴咖啡,並沒有馬上表示出興趣來。 椎原典子開始講了起來。這些話她不想在大夥面前講,只想講給崎野一個人聽。因為,在大霧中看到的人影到底和田倉之死有沒有關係,光靠自己一個人是理不清的,或者說潛意識裡想听完崎野的意見後才開始整理這次的事件。 崎野抽著煙,眼睛看著遠處聽典子敘述。聽完了,他低聲說了一句“原來如此。”好像在思考著什麼,顯然是出於感興趣才沉默不語的。 “怎麼樣?阿沙子和田倉這兩人,是連他們的說話聲都聽到的,錯不了。阿沙子的丈夫和另一個不認識的女人,我也不敢斷定。” “就是說,田倉入住駿麗閣的夜晚,她老婆也追來了,吵了一架後又和好了,對吧?” “是啊。旅館裡的女侍就是這麼說的。” “嗯,你所看到的和阿沙子的丈夫在一起的女人,說不定就是田倉的老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事情倒有點意思了。” “……” “田倉這種人是絕對不會自殺的。”崎野龍夫斷言道。剛才還是昏昏欲睡的雙眼現在已經瞪得很大了。 椎原典子點了點頭。這倒不是因為大家都這麼說她才跟風的,而是出於田倉對她的態度所得到的真切感受。 “不是有意要自殺的話,那麼就是事故或他殺了。”崎野將目光落到了報紙上,“從報導上來看,田倉是服了安眠藥的。雖不知道他服用的劑量是多少,但估計他不是為了自殺,只是為了睡覺而服用的吧?那麼,這安眠藥又是在哪兒服用的呢?” “從他的胃裡不是檢出了酒精了嗎?這樣的話,他在旅館裡跟老婆一起喝啤酒的事就得到了證明。安眠藥應該是在喝過啤酒以後,或者跟啤酒一塊兒喝的。”椎原典子說道。 “也許吧。可是,吃了安眠藥的人又出去幹嗎呢?既然要出去,回來後再吃安眠藥才符合常理啊。” 椎原典子是在十點半左右聽到纜車上升時的信號鈴聲的。根據女侍的話來推測,那就是田倉出去時的鈴聲。那麼,那時他就已經吃了安眠藥了嗎?不錯,吃了安眠藥再出去確實不合常理。 十分鐘過後,纜車上升的鈴聲再次響起。這次是田倉的妻子去追踪田倉的。他們吵了架又重歸於好,這只是女侍的說法,他們夫妻之間又有了怎樣的變故,才會發生田倉先出去而後妻子追出去的事呢? “還有一個假設,安眠藥是臨死前在懸崖上吃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是自殺了。可是,田倉不是個會自殺的人,所以他不可能在現場才吃安眠藥。這麼說來,還是在旅館裡吃的了。” “這不又回到了吃了安眠藥外出的老問題上了嗎?” “不,不。安眠藥不一定是他自願吃下去的,也可能是被迫服用。” 椎原典子大吃一驚,不由得瞪大眼睛看著崎野。 “是他老婆……?” “對。將安眠藥放入啤酒之中讓田倉喝下去的。而田倉在不知道吃了安眠藥的情況下外出,結果在外面瞌睡了起來。” “那就是說,他在懸崖上走著走著犯了困,迷失了方向,於是就跌下了深淵?” 椎原典子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對。這樣來解釋就很自然了吧?他老婆早有謀殺親夫之心了。因為田倉本就好尋花問柳,這次去箱根後,他老婆疑心他有鬼,所以追到了箱根,大吵一場。而所謂的重歸於好只是他老婆另有打算後故意的委曲求全,她肯定是想在田倉睡著後採取行動。”崎野手裡端著喝光了咖啡的咖啡杯,繼續說道,“可是,安眠藥還沒有發揮作用田倉就出去了。他老婆肯定阻攔過他,但沒有攔住。後來放心不下,就追了出去。可是,因為四周一團漆黑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丈夫,就只好一個人回旅館了。估計就是這麼回事吧。” 椎原典子雖然沒想到田倉的老婆會有殺夫之心,但聽著崎野在此基礎上的推理倒也覺得順理成章。典子不由得對於能在短時間內作出如此推理的崎野稍感驚訝。 “不過,我還有點不明白,田倉幹嗎要三更半夜地跑到懸崖邊上去呢?那條村道又到底通往哪裡呢?” “我也問過,那條村道是通往別的村落的。” “田倉總不會要到那裡去吧?” 崎野抱起胳膊想了一下,又說道:“對啊,夜裡十點半外出的田倉為什麼要到那個地點去,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那麼,田倉去箱根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椎原典子問道。 “照你的說法來推測的話,田倉就是為了見村谷才去的箱根,對吧?那麼到底為了什麼事情,問一下村穀不就馬上知道了嗎?” 椎原典子同意這樣的說法。 “從報上看,警察是對死因有懷疑才將屍體送去解剖的,估計是沒發現遺書吧?那就是說,一個沒有自殺前兆的人跳崖了,所以要展開調查。可結果又斷定是自殺,這也有點叫人摸不著頭腦啊。” 崎野龍夫用手撓了撓頭髮說道:“為了把事情搞清楚,我們還是回到原點上來:田倉到底是不是自殺?” “我認為不是自殺。” “是嗎?那麼,剩下的就是事故或者他殺了。” “嗯,怎麼說呢?” 椎原典子的目光在空中游移不定。 “嗯,還真有點難度呢。照你剛才的推理,自然是死於事故的可能性極高了。那麼,如果是他殺又是怎麼回事呢?” “等等。” 崎野從口袋裡掏出了出版社的專用稿紙和鉛筆。 “我們先把情況整理一下。” 說著,他就邊向典子確認,邊寫下以下的事項: ⑴田倉的箱根之行,是與村谷阿沙子會面。 ⑵當晚,村谷女士的丈夫和別的女人相會。不過這一點並未得到確認。 (典子目擊) ⑶第二天早晨,村谷女士在偏離大道的小路上和田倉單獨會面。 (典子目擊) ⑷村谷女士於是日上午換了旅館,入住坊島的對溪莊。 ⑸田倉也緊接著住進了隔壁的駿麗閣。 ⑹是日傍晚,田倉妻子尋夫而來,夫婦二人發生口角。 (旅館女侍) ⑺口角後重歸於好,夫婦二人對飲啤酒。 (旅館女侍) ⑻十點半左右,田倉身穿薄單衣乘坐纜車隻身外出。 (旅館女侍) ⑼十分鐘後,田倉的妻子乘坐纜車追踪丈夫而去。 (旅館女侍。兩次纜車鈴聲,典子都聽到。) ⑽田倉的妻子於十一點多單身返回,說丈夫去友人下榻的旅館打麻將了。 (旅館女侍) 在此期間,典子給村谷女士打電話,對方全家外出,無人接聽。 十一點多,村谷女士給典子打來電話。可以理解為:田倉夫婦外出的時間段裡,阿沙子全家也在外面。 田倉的死亡時間,是在十點四十分到十二點之間。由於田倉是在十點半坐纜車上去的,由此可見,他到達現場需要十分鐘左右。 “正好是十三章啊。很像最近流行的小說嘛。” 崎野將寫好的東西給典子看。 “如果要寫得詳細的話,當然還能寫不少。不過主要就這麼多了。” 椎原典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一條連貫的粗線就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這麼看來,田倉之死似乎和村谷老師還真是密切相關呢。” 原先朦朦朧朧的疑問,現在漸漸清晰了起來。 “嗯。”崎野應了一聲,他側過臉去抽著煙,陷入了漫無邊際的沉思。典子沒來由地覺得崎野這樣的側影好帥。 這天午後,主編白井出現在出版社里了。他照例往中間的那張桌子旁一坐,接過典子遞過來的冰冷的濕手巾,使勁地擦了擦他那張長臉,然後揚起臉來望著典子問道:“阿典,看了今天早晨關於田倉的報導了嗎?” 看得出,他利用昨天的休息時間去理了發,今天顯得特別精神。 “看過啊。”椎原典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說是有意自殺的。報上寫得也太簡單了,弄不明白啊。似乎只是報導了一條某個靠筆墨生活的人自殺了的消息,僅此而已。”主編將毛巾還給典子後說道。 這時,坐在白井鄰座上的副主編蘆田從一旁插話了:“可是,田倉那小子怎麼會自殺呢?看了早晨的報紙,我覺得那篇報導本身就有問題。” 他把手伸進搭在椅背上的上衣的口袋摸索了一陣,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片。是一張剪報。 “你們看。”他用手指將紙片上的皺紋捋平。 “當地警署認為死因有疑點,所以實施了解剖,解剖後得知死了有大約七個小時,在其胃中還檢出了安眠藥和酒精。吃了安眠藥再特意跑到懸崖上去跳崖自殺,這不奇怪嗎?吃安眠藥自殺的人,一般不都是一下子吃很多,然後躺在榻榻米上等死的嗎?既然要跳崖自殺,還吃什麼安眠藥呢?” 說著,他來回掃視著左右的桌子。 這時,六個辦公室成員全都來齊了。並且,終校剛剛結束,大家都很有空閒,所以副主編一提出這個疑問,大家立刻就來勁兒了。 “說得有理,確實蹊蹺。”白井說道。 “吃安眠藥的話僅憑藥力就能致死,要跳崖的話就沒必要吃安眠藥。就是這麼個道理。可田倉那小子卻死得挺矛盾的。” “他吃的安眠藥分量夠嗎?”一個年輕的編輯問道。 “那誰知道?報導上寫得太簡單了。”主編答道。 “估計分量不夠吧。他不是又跑外頭去了嗎?” “可是藥性發作也需要時間的啊。” “嗯,不錯。那麼你是怎麼認為的呢?” “哦,我也只是臨時想到而已。”那個年輕編輯臉有些紅了。 “會不會是這樣呢?他吃了分量足夠的安眠藥後,又受不了等死的煎熬,所以就跑出去了,結果還是跳崖自殺了。可以說一種精神恐怖所造成的結果吧。” “你這種文學腔調的解釋是不著邊際的。”副主編根本不把他的推理當回事。 “我也不同意剛才的推理。”另一個編輯轉過臉來說道。 “他在哪裡吃的安眠藥雖然不太清楚,我們暫且假定是在旅館裡吃的吧。那麼,問題就在於是他自己主動吃的,還是不知不覺中吃下去的。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如果是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吃下去的話,就有可能是在他睡著後被人抱著帶到了懸崖上扔下去的。可是,這也有一個問題,在這種狀態下他們是很難離開旅館的。因為要抱一個人出去至少需要兩個人,這樣就難免會被旅館裡的侍者發現。” “餵,報上可是說他本人外出的哦。”白井主編提醒道。 “是的。所以說安眠藥不是在旅館裡吃的,而是在外面吃的。就是說田倉外出後被人騙吃了安眠藥,然後又被帶到了懸崖邊。” “可是,田倉外出時已經十點半。這在那裡已經算是很晚了。他在這麼晚的時候要到哪裡去呢?是見到了什麼人,並被人騙吃了安眠藥呢?” “這個嘛,就得好好研究一下了。” “嗯,你的想法還是有點意思的。總之,田倉不是自己要尋死,這一點是明確的,對吧?” 他們根本不知道田倉的老婆也跟他在一起,並且夫婦兩人還大吵了一場。因為,報導太簡單了,沒提這件事。典子瞟了一眼坐在靠邊位置上的崎野龍夫,見他還是跟往常一樣,不參與大家的交談,只顧抽著煙,拿著一本不知什麼雜誌正看得出神。半邊臉上浮著一絲微笑,也不知道是因為雜誌好看呢,還是因為覺得大家的話有意思。 “哦,對了。”白井主編像是想起了什麼來,看著遠遠坐著的典子說道,“阿典,你說過田倉住宿的旅館和你是同一個地方,對吧?” “嗯。”正在自己的桌子邊整理讀者來信的典子抬起了頭。 “你沒在旅館裡見到田倉嗎?比如說走廊裡啦,院子裡啦。” “嗯。” 從箱根回來後跟大家通報田倉的死訊時,這個情況已經說過了。事實上也是如此,但她的回答卻顯得底氣不足。因為她雖然沒見過田倉本人,但通過旅館里女侍的介紹,對他的情況了解得十分清楚。 主編用拳頭抵住長長的下顎,擺出一副思考的姿勢。 “那家旅館和村谷女士入住的旅館是緊靠在一起的。等等,這麼說來田倉是因為有事找村谷女士才住進……叫什麼來著?” “駿麗閣。” “對,住進駿麗閣的。肯定就是這麼回事。田倉是為了去見村谷女士才住進她隔壁的旅館的,就好像阿典住到那裡去一樣。” “可以這麼考慮吧。” 副主編表示贊同。 “因為他是田倉,這種事完全有可能。再說,對方又是一位女作家。可是,既然這樣的話,他為什麼不和村谷女士住同一家旅館呢?” “有兩種可能。”主編回答道,“一是田倉是後到的,那個……” “對溪莊。” “嗯,那個對溪莊已經客滿了。於是他沒辦法只得住到隔壁的駿麗閣去。還有一種可能是田倉自己有所顧慮,所以特意住到隔壁去的。” “哦,那又是為什麼呢?”剛才那個年輕編輯問道。 “那是因為,田倉了解村谷女士的脾氣性格唄。村谷女士有個怪毛病,那就是喜歡獨處。她寫作時,不論交稿的日子多麼緊迫,也決不讓編輯坐在自己家裡。小說家中也有編輯不坐在身邊就動不了筆的人,可村谷女士正好是另一個極端。這個毛病再延伸一下,就是不希望自己住的旅館裡還有認識的人同住著。田倉對作家們的底細瞭如指掌,當然不會不知道的。田倉找村谷有事,估計也就是想套一些比較隱私的素材吧,當然不能得罪村谷女士了,所以就故意住進了隔壁的駿麗閣了。” 說到這裡,白井突然戛然而止了。他好像自己突然覺得十分詫異似的抬起眼睛,看著遠方。 “餵,阿典,”他叫道,“村谷阿沙子起初住的旅館是宮之下的杉之屋,對吧?” “是啊。” “然後在你到達那裡的第二天早晨,村谷女士突然改變了安排,換到坊島的對溪莊去了,對吧?” “沒錯,我也大吃了一驚呢。” “那就對了。”主編說道,“田倉原先就住在杉之屋。估計村谷女士是看到田倉住在那裡才突然更換旅館的。” 椎原典子聽了,心想這倒也算是一種推理。村谷女士要從杉之屋更換到對溪莊的原因,當時只覺得一陣慌亂,根本沒有將它和田倉之死聯繫起來考慮。因此,她對主編的話很感興趣。 “可是,這也有點說不通啊。” 崎野龍夫第一次慢條斯理地開口了。 他用手撐著臉,僅將臉轉向這邊。 “因為這樣的話就成了田倉先於村谷女士入住杉之屋了。如果他要在旅館裡等候村谷女士,那麼和剛才的說法就矛盾了。如果村谷女士是偶然在其後入住杉之屋的,那跟他為了見村谷女士而去箱根的說法也對不上號了。” 主編沉默不語。 椎原典子去箱根時,在湯本是清清楚楚地看到田倉從同一輛電車上下來的。因此,田倉不可能先於村谷入住杉之屋飯店。然而,典子拜訪了村谷女士後,走在從宮之下通往木賀的夜路上時,遇到過身穿薄單衣的田倉,雖說沒怎麼上心,畢竟還同他說過話呢。當時就想過:田倉到底住在哪裡呢?現在想來,他會不會就住在杉之屋飯店呢? 白井主編的說法儘管確實存在著崎野所指出的漏洞,但典子還是覺得這種說法比較接近村谷阿沙子變更旅館真正的原因。 這時,白井主編雙眼閉合,兩手攤放在桌面上,很奇怪地擺起了嚴肅架子來。他擺出這副模樣的時候,往往就是腦海裡冒出了關於下一期雜誌的念頭、正陶醉於其中的瞬間。 白井突然睜開眼睛,說道:“看來田倉之死確實與村谷女士有關。至少,村谷女士是知道田倉之死的真相的。” 隨即他吩咐典子道:“馬上給村谷老師家打電話,就說為了感謝她的稿子,這就過去拜訪她。” 椎原典子撥著電話的撥號盤,心想:主編是要拿田倉之死來做文章了吧?可是,自己還有一些有關田倉的信息沒跟他說呢。原來就是只想對崎野龍夫一個人說的,現在看來更沒機會跟主編攤牌了。可是,誰又能想到主編對此事如此感興趣呢? 電話中傳來了女傭的聲音,和大前天剛回到東京給村谷家打電話時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 “村谷老師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 “那她大概什麼時候回家呢?” “老師說傍晚前會回來的。我不知道她去了什麼地方。” 椎原典子用手掌摀住話筒,將對方的話轉告給主編。白井主編聽後,默默地點了點頭。於是,典子就將電話給掛了。 “阿典,不管怎麼樣,你先跑一趟村谷老師家。那個女傭就是隨村谷老師一同去箱根的那位吧?” “是的。” “你先不動聲色地套套她的話頭。有些事村谷老師可能不願意說,說不定女傭會一不小心漏出來的。還有,估計村谷老師的丈夫在家,你跟他也接觸一下。” “嗯。” 椎原典子的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這不成了秘密調查村谷老師了嗎? “即便村谷老師不在家,就說是登門感謝她的大作,這個藉口也說得過去了吧?” “明白。” 椎原典子接受了主編安排的任務。其實,她自己原本就很感興趣。 辦公室裡編輯們還在七嘴八舌地嚷嚷著:“頭兒,把這事兒放到下一期雜誌上炒他一把吧?”“'爆料記者死於非命'——這在眼下這個信息時代肯定能火啊。” 椎原典子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時朝崎野龍夫瞟了一眼,見他依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將目光落在雜誌上。典子在大門口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他的人影。原以為他會追上來說上兩句呢,誰知他竟像個木頭人似的。一個小小的期待落空了,典子心裡氣鼓鼓的。 椎原典子坐車前往世田谷街區,足足花了四十分鐘。炎熱的太陽照在路面以及密集的建築物上,熱量又反射了過來,就算汽車開得快,迎面吹來的風也是熱的,這就更加使她焦躁難耐了。 村谷阿沙子的家是一棟小巧的和式二層樓建築。二樓是村谷老師的書房,透過寬寬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裡面拉著白色的窗簾,似乎正宣告著主人不在家。 椎原典子來到鐵平石鋪就的大門口時,一個身穿連衣裙、二十來歲、身材嬌小的女傭就迎了出來。她雙膝跪地,行了一個禮。典子跟她已經很面熟了。 “在箱根的時候承蒙您關照了。”椎原典子微笑道。 “哪裡哪裡。”女傭靦腆地低下了頭。 “村谷老師要到傍晚才回來,是吧?上次催稿催得那麼緊,這次我是專為登門致謝的,請代為致意。” “您太客氣了,真是不敢當啊。”說著,女傭又鞠了一躬。典子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開口才好。 “我還想打聽一下,在箱根的時候,有一位名叫田倉的先生來拜訪過村谷老師嗎?”猶豫再三,結果還是開門見山地提出了問題。 “田倉先生?”女傭露出像是在思考的表情,隨後答道,“沒有。沒來過。” 這麼說,田倉沒去拜訪村谷阿沙子。可典子明明看到他們兩人並肩站在晨霧之中。或許他們是電話聯繫後在外面見面的吧? “我所接聽的電話中也沒有叫田倉的人打來的。我不在的時候,老師直接接聽的電話就不知道了。” 女傭緊盯著典子的臉看,似乎對她的問題感到不解。典子的模樣反映在她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裡,顯得有些狼狽。 “說實話,其實是出了這麼一件事。” 椎原典子早早就露出了老底。也難怪,一點頭緒也沒有,實在沒法打探。 “那位田倉先生是村谷老師也認識的雜誌圈裡的人。就在老師退房離開的那天早晨,有人在老師所住的隔壁旅館旁發現他墜崖身亡了。” “啊呀!”女傭微微張開了一點嘴巴,一副初次聽說的表情。 “村谷老師不知道這件事嗎?” “嗯,好像不知道。” “那麼,她先生呢?” “先生?不知道。” 女傭回答得很乾脆,給典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聽她的口氣,似乎有“先生當然不會知道了”的意思。同樣是否定,但後者更堅決。 既然他們都不知道,那就是說村谷家的三個人是在發現屍體引起騷動之前就離開旅館的了?典子一提出這一點,女傭就答道:“我們那天是在早晨七點左右離開旅館的。當時什麼也沒聽說啊。” 田倉的屍體是外出散步的遊客在六點左右發現的,到了七點這一陣騷動應該已經傳到隔壁的對溪莊了。不過,由於這兩家旅館在同一平面上沒有來往,每次過往都要上上下下地通過纜車,因此消息傳遞比較遲緩也在情理之中。當然,如果旅館裡的侍者知道了也不聲張,別人自然也不會知道。不管怎麼說,村谷家的三人在箱根的時候是不知道田倉的死訊的。 “先生在家嗎?我想跟他道個謝。”椎原典子改變了話題。 “不巧得很,先生也不在家。” “是和村谷老師一起出去的嗎?” “啊,不,不是一起的。” 女傭的回答有些含糊,臉也朝下了。典子隱隱約約地覺得其中似乎有什麼緣故,但也不能過分深入地刨根問底。 “是嗎?那就請您轉告一聲吧。” 說完,她就告辭了。女傭一直將她送到了大門外面。 椎原典子坐在回程的車中,把剛才聽到的信息整理了一下:田倉義三沒去拜訪村谷阿沙子;就女傭所知,田倉也沒打電話過去;他們在離開那里之前也不知道田倉已死。 ——真是這樣嗎?這些都是聽女傭說的,肯定還有女傭不知道的內幕。典子無法將晨霧中看到的村谷阿沙子和田倉義三兩人淡墨色的身影從自己的腦海中抹去。 汽車開到了出版社的門口時,典子看到龍夫正叼著香煙在那裡轉悠。 “你幹嗎呢?”椎原典子跳下了車,沒好氣地問道。 “等你回來唄。”崎野站到了典子的面前。 “搞什麼鬼?” “別急啊,這邊來。” 崎野幾乎是拽著典子的胳膊,將她帶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裡。 “你不就是想早點聽我說去村谷老師家的事嘛。”椎原典子稍稍有點使壞地說道。 “當然想听,但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情況要告訴你。”崎野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什麼情況?”椎原典子一下子就被他給鎮住了。 “是我一個在小田原車站上班的朋友打電話悄悄告訴我的。說是村谷阿沙子正不停地跟車站上的人打聽自己丈夫的去向。” “啊?” “據說在七月十二日晚上的十一點左右,村谷亮吾瞞著妻子從宮之下坐出租車去了小田原車站,這是後來才知道的,但村谷阿沙子不知道他坐了哪趟列車。據說她跟剪票員描述了亮吾的面貌特徵和服裝,打聽他的去向。剪票員說不記得了,於是,她又要剪票員去問在那個時刻之後發車的來往列車上的列車員。前天、昨天、今天都去了,粘得很緊。理由是,亮吾有可能會自殺。然而,為了顧及自己的面子,又希望不要聲張。十二日下午十一點左右的話,不是正在田倉死亡時間的推測範圍之內嗎?而村谷亮吾偏偏在那個時候失踪了。真是個奇妙的巧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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