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女法醫手記之證詞

第14章 第五章

女法醫手記之證詞 刘真 8246 2018-03-15
2013年6月7日晚10時。 林梅婷家。 我們把對話地點選在林梅婷家裡,而不是把他們傳喚到警局,目的是給他們造成更大的心理壓力。目前案情已經比較明朗,黃四海是在自己的臥房裡熟睡時遇害,而當時這套房子裡除他本人之外只有三個人,那麼如果夜裡沒有外人溜進來,兇手必然是林梅婷、黃鶯和許文有三者之一,或者是其中的二或三人聯手作案。 而林梅婷三人均證實在黃四海熟睡期間家裡並沒有其他人來訪,而且這套房子的鑰匙只有黃四海和林梅婷兩人持有,小區的保安措施也非常嚴密,監控錄像證實在黃四海遇害期間無人出入他的家門。 警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順藤摸瓜,在三名嫌疑人中找出真正的兇手。 應警方要求,死者家屬同意黃四海的屍體在冷櫃中多保存二十四小時,之後必須火化出殯,讓死者入土為安。也就是說,警方承受著在二十四小時內查清案情真相的巨大壓力。

我們面對的第一個嫌疑人是林梅婷。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黃四海生前和你已經分居達十幾年,能說說原因嗎?這是個私人問題,不過為了破案需要,還請您坦誠相告。”沈恕開門見山,直奔核心問題。 林梅婷對這次問話有明顯的抵觸情緒,牙齒緊咬著下唇,沉默好一會兒才說:“其實原因你們也知道,他有個怪癖,睡覺時必須開燈,而我在睡覺時卻非常怕光,兩個人的生活習慣衝突,分居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我搖搖頭,表示不相信林梅婷的話,又向她出示一份診斷報告說:“這是我們連夜從醫院裡取到的黃四海的診斷報告,他睡覺時必須開燈的習慣是十一年前在監獄裡養成的,醫生的診斷是幽閉空間恐懼症,而你們早在那之前就已經分居,所以怕光並不是你們分居的主要原因。”

林梅婷的臉色緋紅,有些慍怒,說:“既然你們已經掌握了那麼多情況,又來問我幹什麼?實話告訴你,我到現在也認為,你們堅持說我家老黃是被人害死的,根本就是在找我們的麻煩,讓他身後也不得安寧。你說有人報案,報案人在哪裡?讓他來和我對質。”林梅婷越說越激動,到最後聲音竟有些淒厲。 沈恕保持沉默,一直等她的情緒宣洩出來並有所緩和後才說:“黃四海名下有兩處房產,一處是你們現在居住的這套公寓,一處是獨立住宅,位於市郊。據我們所知,那處住宅並沒有空置,而是有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住在那裡。社區的保安證實,黃四海每個月都有幾天在那過夜,所以那個女人很有可能是他的外室。作為黃四海的結髮妻子,你對這件事不會一無所知。”

林梅婷的情緒又變得不安和躁動:“你們知道的事情倒不少,不過讓你失望了,你說的那個女人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外室,是你的臆想而已。” 沈恕明知道她在說謊,並不急於和她爭辯,順著自己的思路說:“我們有理由相信,你和黃四海分居是因為他有了外遇,心思已經不在你身上。” 沈恕把話挑明,林梅婷反而不再那麼激動,冷笑說:“所以你就認為是我害死了老黃?就算你說的那個女人真的存在,按你們的說法,她和老黃已經在一起十幾年了,為什麼我要等到現在才動手?你認為你能自圓其說嗎?” 沈恕不回答她的問題,取出一張寫滿字的紙說:“這是我們三個小時前才拿到的王本好和他司機的證詞,就是黃四海過生日當晚送他回家的那兩個人,你都認識的。他們證明黃四海當晚之所以沒有和你們一起慶祝生日,是因為他和那個女人和孩子在一起,一直待到晚上十一點多,喝得酩酊大醉。那個女人名叫廖春華,三十六歲,孩子名叫黃明志,九歲,當時王本好也在場。我想你在當晚久等黃四海不歸,而且大女兒和二女婿也都在家裡陪著你苦等,心情的失落可想而知。而且你們多半已經想到,黃四海有家不回,是和廖春華在一起。”

林梅婷的兩隻眼睛通紅,不知是憤怒還是痛苦,聲音也有些顫抖:“你揭開我的瘡疤,就是想證明是我在怒火攻心的情形下殺害了老黃?那你倒是說說,我怎麼殺死他的?用什麼方法才能讓他死得好像是心髒病發作?連你們公安的法醫都認定老黃死於心髒病,你們又憑什麼懷疑我?”第一次給黃四海做屍檢的法醫確實做出了死者係突發心髒病死亡的結論。而死者體內鉀含量超標,懷疑是琥珀膽鹼中毒的意見尚未形成最終結論,所以並未告知林梅婷。 沈恕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道:“你退休前是護士?” 林梅婷說:“是又怎麼樣?” 沈恕取出一塊事先備好的醫用仿人體組織,橫豎都大約三十厘米左右,是人體上身軀幹部分,又取出一支裝有藥水的針管,說:“請你在這塊仿人體組織上打一針。”

林梅婷很詫異:“你搞什麼名堂?” 沈恕把針管遞到她手邊,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林梅婷被他看得不自在,接過針管,嘴裡嘟囔著:“打就打,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一邊說著,一邊用右手推一推針管,把藥水里的空氣擠出去,然後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夾緊針管,用拇指將藥水緩緩推進去。 藥水推到近三分之一時,我說:“可以了。”林梅婷斜睨著我,把針頭管拔出來,扔到面前的茶几上。 我說:“你退休前是醫院的護士長,可是你拿針管的方法和標準手法好像有些不一樣,你接受過專科培訓嗎?” 林梅婷沒好氣地說:“拿針管的方法有什麼要緊?我退休前是醫院里扎針業務最熟練的,專門給高幹服務。” 我說:“你是左撇子吧?用右手扎針是硬扳過來的?”

林梅婷沒說話,輕輕點點頭算是承認。 房間裡沉寂片刻,沈恕又問:“黃四海過世那天晚上,你睡得怎麼樣?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林梅婷努力回憶說:“沒聽到什麼動靜。我夜裡兩點多起來一次上廁所,看見老黃房間的門關著,就沒到他房裡去。他睡覺時不喜歡被打擾,要是被吵醒的話就大喊大叫,我們都很怕他發脾氣。” 我和沈恕對視一眼,沈恕點點頭,說:“林大姐,謝謝你配合我們調查,回頭我們想起什麼問題再找你。麻煩你到外面去,讓許文有進來。” 許文有還穿著昨天的那身衣服,多了些褶皺,愈發顯得頹唐邋遢。我想起黃燕的嬌俏樣子,怎麼也沒法和眼前這個猥瑣男人聯繫在一起,就由著性子瞎想,人間的姻緣,不知有多少是月老在亂點鴛鴦譜。

許文有從進門那一刻起就不停地點頭哈腰,臉上堆著笑,一連聲地叫著“首長”。我憋不住想笑,但偷看沈恕一本正經的模樣,只好把笑意強行抑制在心裡。 沈恕先問了問許文有的個人情況,包括年齡、家鄉、父母和職業等。許文有說他今年三十二,老家在陝西延安,父母都在家鄉務農,他來楚原務工十幾年了,做過許多工作,裝修工人、飯店打雜、碼頭苦力,只要能維持生計,他什麼都肯幹。囿於經濟原因,他和黃燕一直沒要孩子,他就幻想著能在黃四海手下找一份差事,有個穩定收入。可是黃四海對他不待見,難得見一次,話也說不上兩句,找工作的事在許文有心裡醞釀好久,始終沒敢說出口。他原想趁著黃四海過生日的時機提出來,卻沒料到出了這檔子事。

沈恕皺著眉說:“黃四海只有兩個女兒,就算外面有個說不清楚的私生子,畢竟都是親生骨肉,怎麼對這個小女兒格外心狠?他們父女之間有什麼解不開的矛盾?” 許文有說話時故意堆起笑容,五官都擠成一團:“黃燕跟我提起過這事,就是沒怎麼說清楚,我也只約莫知道一些。他倆翻臉的根子就在我老岳丈外面的那個女人身上。黃燕跟我老岳丈吵過幾次,讓他把那女人踹了,我老岳丈不聽,還動手打了黃燕。我老岳丈第二次蹲笆籬子前犯的事不小,不過花了不少錢打點,公檢法的頭頭腦腦都疏通了,本來也就沒事了,結果被黃燕給捅到省政法委去,又正趕上政法委新書記上任,說是要從嚴從快處理,最後象徵性地判了幾年。這下我岳丈和黃燕就徹底翻了臉,把她趕出家門,說只要他活著,就不許黃燕回家。差不多就這麼回事,再多我也不知道了。”許文有雖然其貌不揚,口齒倒伶俐,說起黃四海時“岳丈岳丈”地叫得蠻親,像是頗以這個岳丈為榮。

沈恕沒再追問黃四海父女之間的矛盾,說:“你在邊城犯過事,因為偷狗被拘留過?”邊城在楚原市東南,一個縣級市。 許文有竟有些不好意思,臉色緋紅,尷尬地賠笑:“都怪我鬼迷心竅,被人騙下海,做錯了事,政府已經狠狠地批評教育過我了。” 沈恕並不在意他的懺悔,說:“給我講講你們偷狗的手段。” 許文有支支吾吾地:“這個——我就是放風的,就只幹過那麼兩三次。” 沈恕安撫他的情緒說:“不相干,你已經被拘留過了,現在不是在追究你的違法行為,我就想听聽你們偷狗的手段。” 許文有搓著手說:“說起來也挺簡單,我們一般只偷在大馬路上或人家院子裡放養的狗,弄一套弓箭,箭頭抹上三步倒,瞅准了往狗身上射一箭,那狗隻叫喚兩聲就沒了力氣,拎起後腿往車上一扔。運氣好的時候,一天怎麼也弄個十條八條的。”

沈恕追問一句:“什麼是三步倒?” 許文有說:“是麻翻狗的猛藥,好用得很,連人都能麻翻,一斤只要三四百塊,老窩堡子那邊有賣的。”老窩堡子是楚原市最大的農副產品批發市場。 我插話說:“學名是不是叫作琥珀膽鹼的?” 許文有的臉色有些迷茫:“虎——什麼?沒聽說過,可不敢亂說,我們業內就管它叫三步倒。”許文有不知道這種麻藥的學名,可我們基本能確定它就是琥珀膽鹼,偷狗賊的秘密武器。 沈恕被他逗笑了:“什麼你們業內?敢情你們偷雞摸狗已經形成一個成熟的行業了?你說三步倒可以用來麻翻人,你在別人身上試過沒有?” 許文有面露驚慌之色,雙手亂搖:“可不敢亂說,我膽子小得很,麻翻狗還馬馬虎虎可以,把人麻翻咋行,那不成孫二娘了?” 沈恕遞給他一杯水:“別著急,喝點水潤潤喉嚨再說話。”許文有受寵若驚地用雙手接了,右手顫顫地端著杯子送到嘴邊,非常文雅地抿了兩口。 我說:“你扎過針嗎?”許文有沒反應過來:“啥?”我重複一遍:“扎針,像大夫一樣往人身上紮針。”許文有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不會不會。” 我把裝著藥水的針管遞給他,指著仿生人體組織示意他在上面扎一針。許文有雖然不明所以,卻對警方的要求有著天然的敬畏,順從地用右手拿起針管在仿生人體組織上紮下去。他的手抖得厲害,失去準頭,以至於針頭穿透仿生人體組織的表皮,從另一側穿出來。他的手指與此同時按下針管,藥水噴射出來,濺了他一身。 我忙安慰他:“不要緊,針管裡裝的是生理鹽水,對人體沒有害處,乾了以後就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許文有惶恐地說:“不然再扎一針?” 沈恕說:“就這樣吧。你再回想一下,黃四海過世那天晚上,你有沒有聽見房間裡有什麼動靜,或者看見什麼特別的事情?” 許文有轉悠著眼珠說:“沒有,我老岳丈回來後不長時間我們就都各自回房間睡覺了。我還看了一會兒電視,差不多十二點多睡的,中間沒起夜,第二天早上上廁所時就听見我岳母又哭又叫,才知道我岳丈出事了。” 沈恕盯著他的表情變化,像是在琢磨什麼,過了幾秒鐘才說:“好了,你出去吧,在我們通知你之前就待在自己屋裡,不能離開這套房子。” 這是我們第二次和黃鶯對話。 她給我留下的印像是大氣而乾練,是個能做大事的女人。 黃鶯經營一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生產銷售一種抗衰老的保健品。我此前並未聽過她說的保健品品牌,不過目前保健品市場很混亂,產品質量良莠不齊,給我的印像是騙子居多,似乎大多數從業者都想撈一票就走人,並沒有企業可持續發展計劃。 我倒了一杯檸檬水放在她面前,說:“我昨天看到你在喝檸檬水。”黃鶯向我展顏一笑,笑容有些勉強,帶著掩飾不住的倦意。這幾天她家裡事情頻出,一定沒有休息好。 沈恕看著她用右手端起水杯喝下一大口水後才說:“咱們不兜圈子,直接說案子。你父親過世那天晚上,你有沒有聽見什麼動靜?比如有誰起夜上廁所,或者夜裡在房間裡走動?” 黃鶯毫不猶豫地回答:“你們這兩天堅持說我父親的去世有疑點,我把那天晚上的每個細節都在腦海裡過了幾遍,卻怎麼也想不出有什麼問題。我那天晚上睡得不好,又惦記我父親,凌晨一點多鐘曾起來一次,見他的房門關著,就沒進去打擾。許文有睡在我樓下房間,好像在看電視,這房子隔音很好,他那邊即使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大,隔壁也幾乎聽不到。可能是夜裡兩點多的時候,我感覺外面有人在走動,腳步很輕,應該是我母親,她有起夜的習慣,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會起來一到兩次。能記起來的就這麼多,到現在我還相信我父親是因病去世,你們是多心了。” 我趁兩人說話間歇遞給黃鶯一支注射器,說:“查案需要,你在這上面扎一針。”我用手指一指茶几上的仿生人體組織。 黃鶯怔了怔,說:“什麼意思?我不會扎針。” 我說:“不礙事,隨便扎一針,我們就是走個過場。” 黃鶯看看我,又看看沈恕,猶疑地用右手拿起針管,輕輕扎在仿生人體組織的表皮上,拇指推進注射器的管芯,動作略顯笨拙。 我說:“好了,做個樣子就行。”黃鶯聞言鬆開手,臉色有些發白。她沒說話,針管留在那一坨軟塌塌的橡膠上面,顫巍巍地晃動。 沈恕繼續問話:“你的保健品生意,和你父親的生意有沒有交集?包括進貨、出貨、運輸、資金流動各個方面,都算。” 黃鶯很堅決地說:“沒有,我們兩家公司的性質和經營理念完全不同。事實上,我連我父親生前做什么生意都不大清楚,在資金上我也從未向他求助過。眼下我的公司已經走上正軌,盈利勢頭非常好,去年還入選了全市五十家最具發展前景公司,更沒有必要和他產生交集,畢竟——他在社會上的名聲——毀謗多於美譽。”黃鶯這句話為她父親留了余地。黃四海在社會上的綽號是黃老五,被他欺壓過的民眾數以千計,每個人在背後提起他都痛罵不已。 沈恕輕輕點點頭,似乎是對黃鶯的做事原則表示贊同,又問:“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你已經結婚十年了,為什麼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丈夫卻一直沒露面?” 黃鶯神色黯然地說:“我先生和你們一樣,也在司法系統工作。我父親上次犯事牽連到他,有人藉機匿名舉報,想把他搞倒,雖然最後因證據不足沒有立案,但畢竟影響了他。他從那以後就不再和我家來往。” 我在心裡嘆口氣,想這一家雖然經濟富足,但家庭關係錯綜複雜,愛恨糾纏。 沈恕沒再追問她丈夫的個人情況,說:“你父親發家近二十年,家底十分豐厚,他又患有心髒病,生前沒想過立遺囑嗎?” 黃鶯搖搖頭說:“他上次判刑時倒是提過一次,家里人都不贊同,覺得不吉利,就擱下了。誰會想到他竟然——”黃鶯說到這裡,聲音哽在喉嚨裡,潸然淚下。 沈恕見她情緒激動,暫時也沒有其他問題,就讓她回房間休息,並囑咐她在未得到官方通知前,不要離開這裡。 和三名嫌疑人分別談過話後,我心裡的疑團並未解開,反而更加糾結。說實話,憑第一感覺,我起初懷疑的作案對像是許文有,因為他的樣子夠猥瑣,做的是偷雞摸狗的勾當,有作案動機,也有機會取得琥珀膽鹼,幾乎符合嫌疑人的全部條件。可是和三人分別對話後,林梅婷的嫌疑也凸顯出來,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僅憑推理無法確定兇手。 沈恕端起一杯檸檬水放到嘴邊,卻又不喝,食指輕輕叩擊杯身,說:“目前來看,必須找到兇手作案用的針管和針頭,才能成為鐵證,讓兇手無從抵賴。” 他和我想到了一處,我表示贊成說:“就是這樣。僅就現場三個人的供述來分析,他們都有作案時間,而林梅婷和許文有的犯罪動機更明顯。黃四海在外麵包養情婦,還生了私生子,林梅婷不可能一無所知。這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打擊和侮辱,林梅婷一定會因此懷恨在心。黃四海遇害當天是他的生日,林梅婷和孩子們準備給他慶生,黃四海卻到午夜時才回家,而且在外面喝得爛醉。更讓林梅婷無法容忍的是,他極有可能是和情婦混在一起而忽略了家人,這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林梅婷因此而動了殺機也在情理之中。” 沈恕說:“沒錯。林梅婷的嫌疑不能排除,而且她退休前一直做護士,擅長扎針,選擇注射殺人符合她的職業特點。但是許文有也有作案嫌疑,他偷過狗,了解琥珀膽鹼這種藥物的特性和使用方法;同時他一直不受黃四海的待見,他的生活窮困潦倒,原想投靠到有錢有勢的老丈人門下,討一杯羹,卻屢屢遭到白眼,他對這位老丈人恐怕是畏懼和痛恨多於親近。再想遠一步,黃燕雖然和黃四海不睦,但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黃四海死後,他的數千萬家產也有黃燕的一份,就算被分得薄了些,幾百萬元總是有的,對於黃燕和許文有來說,這是一筆足以讓他們的生活發生巨大變化的巨款。”沈恕喝下一口檸檬水,潤一潤因壓力和勞累而乾渴的喉嚨。 經沈恕這麼一分析,我心中生出許多感慨,嘆口氣說:“被家人算計,被親人殺害,應該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從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看,只有黃鶯沒有作案動機。她的經濟條件不錯,和父母的關係也還算和睦。雖然她丈夫和岳父之間有矛盾,畢竟沒有過於激化,而且兩人不相往來,黃鶯無論如何都沒有殺害她父親的理由。” 沈恕說:“眼下看起來是這樣,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黃鶯的嫌疑,我們可以暫時把調查的側重點放在林梅婷和許文有身上。”他稍作停頓,又問我,“你給談話對象倒檸檬水,目的是觀察他們習慣用哪隻手端水杯嗎?你什麼時候意識到嫌犯可能是左撇子,怎麼沒提出來?” 我擠出個笑容,說:“黃四海屍體上的針孔在右腋窩,而且針眼很淺,是由右向左斜扎進去的,在皮膚表面形成一個墳起,這和常見的針眼不一樣。一般人扎針時,針頭會盡量和人體皮膚形成接近直角的角度,以保證注射到肌肉層,而且右手持針,可能導致針眼由上向下、由下向上、由左向右傾斜,不會出現從右向左傾斜的情況。我雖然做了近十年法醫,卻從未見過左撇子扎針,對左撇子扎針形成的針眼形狀並不了解。你知道,有些醫生或護士是左撇子,可他們在學校裡接受培訓時就被硬扳回來,必須用右手扎針,一方面是方便工作,一方面也是因為醫用針頭都是為右手持針的人設計的。我見到黃四海身上的針眼時雖然有疑問,卻並不能確定兇手就是左撇子,所以沒提出來,不想誤導你的偵破思路。” 沈恕也難得地笑了笑:“我們還真想到一起去了。黃四海房門玻璃上那塊淺淺的污漬在門的左側,看上去像是一個習慣用左手的人貼上透明膠帶後形成的。不過我也沒有十足把握,畢竟嫌疑人在作案時難免有些慌亂,動作和平時會有偏差,所以這只能作為一個輔助線索。從這三個人剛才的表現看,林梅婷和黃鶯在開門、端水杯時用的都是左手,有一些小動作,比如撩頭髮、整理衣襟時,用的也是左手,而且林梅婷自己也承認了她是左撇子,那麼黃鶯應該也是左撇子,可是她在註射時用的是右手。” 我說:“這也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我能看出黃鶯習慣用左手,她卻偏偏用右手拿針管,像是在掩飾什麼,而且她在註射時若有所思,臉色也不好,而林梅婷和許文有在註射時就沒有明顯反應。目前除了我們,只有凶手本人才知道黃四海的真正死因,黃鶯會不會是因為害怕暴露才顯得憂心忡忡?此外,黃四海屍體上的針眼不僅是由右往左傾斜,而且針尖並未扎進肌肉,以至於針眼周圍的皮膚形成一個明顯的墳起,這些特徵都顯示兇手並不擅長扎針。而林梅婷在護士長的職位上退休,她拿針管的手法雖然不規範,打針的動作卻非常嫻熟,即使在情緒緊張的狀態下,也不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所以,我認為凶手是許文有和黃鶯中的一人。” 沈恕說:“可以這麼理解,不過也不能排除其他因素,畢竟人的心態非常複雜。而且我們暫時沒發現黃鶯有作案動機,更不能完全排除心思縝密的兇手故佈疑陣、誤導警方偵破方向的可能。現在下任何結論都為時過早。”他頓了頓,像是在鼓勵自己似的,“黃四海的遺體火化時間是明早9點,我們還有近二十個小時,我有信心在這段時間裡找出兇手。” 我點點頭,鼓勵他,也給我自己打氣:“兇手雖然藏匿得很深,畢竟不是沒有絲毫破綻,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找到紮實的證據,讓兇手無可抵賴。” 沈恕聽見我說“證據”兩個字,眼裡閃過一道光亮,說:“你想過沒有,兇手在作案後,會怎麼處理針管和針頭?” 我說:“想過,對兇手來說,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藏在房間裡的可能性不大,不夠穩妥,萬一被警方搜出來就是鐵證,兇手精心籌劃了整個案件,不應該在這個細節上留下破綻。扔到外面去也不保險,怎麼能保證警方不會翻找垃圾箱?而且這個小區裡的監控攝像頭非常密集,在黃四海身亡後的時間段到外面扔東西,一定難以避過監控鏡頭,無異於自我暴露。” 沈恕微笑著點頭:“這也是我的思路。如果我是兇手,最穩妥的處理辦法是把針管和針頭衝進下水道。警方即使對黃四海的死有疑心,也不大可能到下水道裡尋找一支小小的注射器。” 我聽出沈恕話語後面隱藏的意思,有些吃驚:“你想翻找下水道?這可不是玩的,工程太大,多半是白費力氣。退一步講,即使能夠找到,經過糞水的洗禮,那注射器還有多少證物價值也很難說。” 沈恕的臉色凝重,說:“我考慮過這些困難,可是案子辦到目前這個程度,有足夠多的證據證明黃四海是被人謀殺的,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兇手逍遙法外。翻找下水道是目前最有效的辦法,時間不等人,我這就安排可欣去申請消防隊支援,著手執行這項工作。同時也申請搜查令,對林梅婷家進行徹底搜查,以防兇手百密一疏,真的把凶器藏匿在家裡。”沈恕做決斷很快,一旦考慮成熟就立刻執行,從不瞻前顧後、患得患失。 我說:“那我們現在做什麼?就等在這里和後援人員一起搜查房間?” 沈恕說:“不,現在快天亮了,我們先休息兩個小時,然後一起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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