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邪惡催眠師3·夢醒大結局

第9章 第八章沉默的守護者

九月十八日,上午九點三十三分。龍州市人民醫院內。 羅飛和蕭席楓在病房走廊內並肩而行。蕭席楓一邊走一邊向羅飛介紹相關情況:“胡盼盼記得失踪前的事情,也記得離開倉庫之後的事情,但中間所有的事她都想不起來。陸風平肯定是給她設置了記憶障礙,以我的能力,暫時還無法破解。” 羅飛“嗯”了一聲,問道:“陸風平對胡盼盼的記憶做手腳,這事應該發生在他被捕之前吧?” 蕭席楓道:“那肯定的。被捕後他和胡盼盼的接觸時間非常短,來不及實施這麼複雜的催眠術。” “那就奇怪了。”羅飛繼續問道,“陸風平被捕已經是好幾天之前的事情,胡盼盼怎麼連最近幾天的記憶也沒有了呢?” “確實有點奇怪……”蕭席楓斟酌了一會兒,說,“我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陸風平是在那個倉庫裡給女孩實施的催眠術,而他所設置的記憶障礙也和那個倉庫有關。所以在倉庫裡發生的事情胡盼盼都想不起來。”

“如果是這樣,那至少給你突破障礙指明了方向。”羅飛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蕭席楓,“倉庫裡發生的事對警方來說還是很重要的。你知道陸風平有個幫手,當他被捕之後,都是那個幫手在料理女孩的事情。我們需要通過女孩的回憶來鎖定這個人的身份。” “我明白。我會盡力的。”雖然吐出了“盡力”兩個字,但蕭席楓說話時的語氣卻顯得信心不足。 卻聽羅飛又道:“既然陸風平的能耐這麼大,你說他有沒有可能給胡盼盼偽造一段記憶?” “你的意思是,胡盼盼離開倉庫之後的那段記憶也是假的,是陸風平偽造的?” “對。有可能嗎?” 蕭席楓啞然失笑:“羅警官,催眠術只是一種心理技巧,造成對象的失憶,或者是記憶紊亂,這都是有可能的。但要說憑空創造出一段記憶,那就是魔法了。”

羅飛點點頭:“好的。”其實對方所說的正是他想要的回答。既然記憶無法偽造,那他就很有必要和那個女孩當面聊一聊。 蕭席楓在一間病房門口停下腳步,伸手一指說道:“就是這裡了。” 羅飛上前輕輕敲了兩下門。 屋內傳來女人的聲音:“請進。” 羅飛推開門走進屋內。這是一間單人病房,病床上半躺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正是胡盼盼,床頭坐著個中年女子,卻是胡盼盼的母親黃萍。 “你好,我是刑警隊羅飛。”羅飛首先向胡盼盼做了個自我介紹,然後又轉頭衝黃萍微笑致意,“我們見過面的。” 黃萍點頭表示認可,然後對病床上的女兒說了句:“羅警官是個好人。” 胡盼盼看了羅飛一眼,沒有說話。她的氣色看起來不錯,身體應該沒什麼大礙。

“感覺怎麼樣?”羅飛禮貌地寒暄著。 胡盼盼很小聲地說了句:“還好。” 黃萍在一旁補充道:“醫生說今天再做幾項檢查,如果沒事的話就可以回家了。”說話間她拉住了女兒的手,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羅飛盯著黃萍看了一會兒。他感覺到笑容背後的滋味,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輕鬆,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期待。 黃萍感覺到羅飛的視線,她轉過頭來問了聲:“怎麼了?” “哦,沒事。”羅飛淡淡地帶過話題,“我想和你女兒說幾句話,可以嗎?” “當然。”黃萍在女兒手背上拍了拍,然後起身退到了屋外。 胡盼盼低下頭來捋著自己的頭髮。面對這個陌生的男子,她多少有些緊張。那條漂亮的麻花辮散開了,長發垂落肩頭。 “我是蕭主任的朋友。”羅飛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紹。他知道女孩和蕭席楓之間已經建立了某種信任,說出這層關係,或許能讓對方感覺更自然一點。

果然,這次女孩抬起頭來,主動說了聲:“你好。” 羅飛拉了張椅子,順勢坐在女孩身旁,說道:“我想听你講講昨天晚上的事情,可以嗎?” 胡盼盼倒沒有拒絕,但她也露出為難的神色:“我有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沒關係,只講你記得的那部分就好。”羅飛給了對方一個鼓勵的笑容。 胡盼盼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緒。片刻之後,她抬頭說道:“我記得自己被關在一個籠子裡,那個籠子飛了起來。籠子外面站著一個男人,他隔著籠子抱著我。” 羅飛點點頭。對方描述的正是陸風平搭乘鐵籠逃離倉庫時的情形,看來正如蕭席楓所言,胡盼盼的記憶恢復僅限於離開倉庫之後。 “你認識那個男人嗎?”羅飛試探著問了一句。

“應該不認識。”胡盼盼皺著眉頭,“但好像又有一點熟悉。” “嗯。”羅飛藉此判斷了一下對方失憶的程度,然後又接著詢問道,“後來呢?” “後來籠子落到了地上,那個男人從籠子上下來,開始往遠處跑。”胡盼盼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是沒跑多久,從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塊大石頭,正好砸在了那個人身上。” 所謂天上掉下來的大石頭,指的就是那塊塔吊配重了。之前羅飛正是根據這段描述,最終找到了那具被砸成肉餅的屍體。 “關於這段記憶,你確定沒有問題嗎?”羅飛看著女孩,很認真地問道。 “沒問題啊。” “你親眼看到石頭砸在了那個男人身上?” “是的。” “晚上能看得清楚嗎?” “有月光的。而且那個地方很空曠,能看清。”胡盼盼接連應答,基本上沒什麼遲疑。

“好的。就這樣吧,謝謝你。”羅飛沒有再多的問題了,他站起身來在女孩肩頭輕輕一拍,“你好好休息吧。” 胡盼盼“嗯”了一聲,又低下頭開始把玩自己的長發。 羅飛出了病房,看到蕭席楓和黃萍正在門口等待。見羅飛出來了,黃萍簡單打了個招呼,繼續回屋去陪伴女兒。 羅飛目送著黃萍離去,然後問蕭席楓:“她們母女倆相見的時候,你在場嗎?” “在啊。”昨晚蕭席楓和陳嘉鑫把胡盼盼送到醫院救治,並且在第一時間就通知了黃萍。黃萍很快就趕到醫院,等胡盼盼體徵和情緒都趨於穩定之後,院方便安排母女倆見了面。 羅飛接著說道:“你跟我講講她們見面時的情形吧。” “倒也沒什麼特別的。”蕭席楓回憶道,“胡盼盼先喊了聲'媽',接著當媽的說了聲'孩子,你受苦了。'然後兩個人就抱著哭了一會兒。”

“胡盼盼沒有問父親的事?” 蕭席楓一怔,說:“沒有。” “當媽的也沒提?” “沒有。”蕭席楓見羅飛的表情比較嚴肅,反問,“怎麼了?” 羅飛告知道:“胡盼盼的父親叫作胡大勇,幾天前剛剛死於一場兇殺案。” “哦。”蕭席楓分析道,“也許當媽的怕女兒傷心吧,所以沒提。” 羅飛搖了搖頭,他眼前又浮現出黃萍在病床前的那個微笑。凝思片刻後,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說了句:“對了,你幫我看個東西。” “什麼啊?”蕭席楓探頭看了一眼,包裡貌似裝著一沓文件。 不過羅飛首先掏出來的卻是一雙白紗手套:“這是兇案物證,你得把手套戴上。” 蕭席楓依言戴好手套,羅飛指指包裡的文件:“看吧。”

蕭席楓把文件掏出來,大概有三四頁的樣子,粗粗一掃,卻見抬頭一行大字:“精神狀態測試問卷”,下方一行字略小:“被測試人:胡大勇”。再往下則是一系列的選擇題,已經用對勾標註了被選出的答案。 羅飛說道:“這份文件是在胡大勇遇害現場提取到的。你對這東西應該比較了解吧。” “這是給精神病人做的問卷啊。”蕭席楓反問道,“這個胡大勇的精神狀態有問題?” “他是精神病院裡掛了號的。不過這問卷有點意思——”羅飛提醒蕭席楓,“你翻到最後一頁看看。” 蕭席楓把問卷翻到最後一頁,卻見最下方的結論欄裡寫了一行小字:“結論:問卷答案同向偏差顯著,被測試者邏輯能力正常。”蕭席楓立刻饒有趣味地“哦”了一聲,道:“他這是在裝病呢?”

羅飛瞇起眼睛:“你知道這裡面的名堂?” 蕭席楓又把文件翻到前頁,這次他把問卷上的題目和答案大致過了一遍,完事之後他心中更加有數,便以確切的口吻說道:“這是一套思維邏輯測試題。題目很簡單,只要你有正常人的思維能力,應該都能選出正確的答案。不過這個胡大勇答得就有意思了,他所有的選擇都是錯的。這就有裝瘋賣傻的嫌疑了。” 羅飛追問:“怎麼講?” 蕭席楓解釋道:“如果真是精神病人,他的思維是散亂的,沒有任何規律性。那麼這種四選一的測試題,他做對的比例應該也是四分之一,就跟瞎蒙一樣唄。而這套卷子沒有一道題做對,反而說明被測試人是有邏輯思維能力的,但他卻一直故意在選擇錯誤的答案。” “裝瘋賣傻。”羅飛看著蕭席楓,“有意思吧。”

蕭席楓感覺到對方話裡有話,便合了文件,反問:“有什麼意思?你這是跟我打啞謎呢?” 羅飛卻驀然間跳了話題,他問道:“胡盼盼是個雙眼皮,你注意到了嗎?” “注意到了啊。”蕭席楓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對方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事。 羅飛又問:“你覺得她的雙眼皮是不是做手術割出來的?” 蕭席楓想了想,搖頭道:“不像。” 羅飛點點頭,若有所思般說道:“我也覺得不像……” 九月十九日,上午十點零七分。工人新村五號樓102室。 屋門緊閉,窗簾也全都拉上。雖然是白天,卻營造出一種暮色般的昏暗感覺。只有這樣的氛圍才能隔斷外界的一切干擾,讓屋中人完全沉浸在這個封閉的小世界之中。 這裡曾經是陸風平的住所,但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羅飛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獨自沉思。 江邊工地上那具屍體的指紋比對結果已經出來了,和陸風平留在看守所的記錄相符。但羅飛心中仍有太多的困惑。 曾經的每個上午,陸風平都會在這裡等待一個尊貴的客人,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為了這個習慣,他甚至可以拒絕梁音的邀約。 陸風平是跟隨梁音才來到這個城市的,在他心中,還有誰會比梁音更加重要? ——這是困擾羅飛的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那個人在哪裡? 羅飛第一次登門拜訪時,曾被陸風平拒之門外。當時陸風平自稱在等待要客來訪,但他同時又說那個客人不需要從大門進入。羅飛本以為這都是胡謅之詞,現在看來,卻需要重新審視。 這兩天,警方以陸風平為中心展開了全方位的排查。但無論是監控視頻還是通訊記錄中,都查不到可疑的相關者。陸風平在龍州的活動軌跡根本就是獨來獨往,除了去聲色場所尋歡作樂之外,他與外界最密切的聯繫就是參與了梁音所在的專案組。 於是羅飛相信:那個每天上午都會來拜訪的客人,一定是通過某種極為特殊的方式和陸風平展開聯絡的。 但無論如何,這種聯絡一定是在這間屋子裡完成的。所以羅飛要親臨現場,試圖解開其中的謎團。 羅飛設想自己就是陸風平,正在等待神秘訪客的到來。那個人,究竟會如何出現? 羅飛的視線在屋中慢慢地巡視,他的思維則在狹小的空間內飛速旋轉。他尋找並分析著每一個細節,設想出各種可能性,卻又一一排除。最後他的腦力接近耗竭,卻仍然覓不到那個人的踪影。 問題在哪裡呢? 要想了解怪物,首先要成為怪物本身。帶著這樣的想法,羅飛拿起了茶几上的一個煙斗。 石楠木的材質,嘴部玲瓏有致,鬥部通透圓潤,一看便是個精細的物件。羅飛略略把玩片刻,又從口袋中掏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塊由植物乾葉聚集在一起壓成的餅狀物,色澤微微發黃。羅飛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撮下幾片乾葉,放在了煙斗中。他把煙斗叼在嘴裡,單手在茶几上翻找片刻,很快便找出個打火機來。羅飛點燃打火機,把火苗湊到煙斗上,同時用嘴輕輕地嘬了一口。 當煙霧沁入咽喉的時候,羅飛忍不住開始想像:如果陳嘉鑫知道自己居然在陸風平家中吸食大麻,小伙子會露出怎樣驚駭的表情呢? 想了一會兒之後,羅飛咧開嘴笑出聲來。他知道這是四氫大麻酚的作用,這種由大麻花蕊分泌出來的樹脂可以直接影響人的中樞神經,使吸食者出現興奮、傻笑等諸多症狀,嚴重時還會產生各種奇怪的幻覺。 羅飛體驗了一下,覺得效果還不夠明顯,於是他又狠狠地深吸了幾口。更多的煙霧侵入他的咽肺之中,四氫大麻酚鑽入肺泡,然後又進入血液循環系統,最終來到大腦,刺激著羅飛的神經中樞。 羅飛的眼神變得迷離,當他再次舉目四顧的時候,他發現那間小屋竟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他看到了一個人的踪跡,並不是某個具象的身影,而是各種存在的痕跡。餐桌上的一朵裝飾花,椅背上一個紅色的靠墊,冰箱門把手上纏著的半片紗巾,還有廚房水池邊的小瓶護手霜……點點滴滴聚在一起,讓他強烈地感受到:這個屋子裡應該還有一個女人! 是的,那個客人並不是從外面來,她一直都在這個屋子裡! 四氫大麻酚調動著羅飛的腦部神經元,讓他的思維強大到幾乎能夠重組時空。他的目光貪婪地掃視著,不肯放過每一個能傳遞信息的細節。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入戶門口,門內有一雙女靴,不遠處的衣架上還掛著一件紅色的大衣。 羅飛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使勁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就在這轉瞬之間,一個女人突然出現了。她半彎著腰,一手扶著門框,一手脫去腳上的靴子。看起來她剛從屋外回來,紅色的大衣上沾染著僕僕的風塵。 “你是誰?”羅飛嘶啞著問了一句。 女人抬起頭來,但她的面龐卻是模糊一片。 一定要看清她的臉!羅飛在心中吶喊著。他的手在茶几上摸索了一會兒,摸到了一個水杯,杯子沉甸甸的,裡面應該是裝滿了茶水。 羅飛掀起杯子,將冰涼的茶水全都澆在自己的腦袋上。他以為這樣就能夠恢復清醒,能夠看清那女子的容顏。然而事與願違,當他的視線變得精準之後,那女人反倒徹底消失了。 羅飛頹然靠在沙發上,伸手揉著微微發漲的額頭。他知道自己已經用盡了所有的拼圖,但終究還是缺少最重要的那一塊。 十月二日,傍晚六點三十九分。聚香閣餐廳。 羅飛急匆匆推開204號包廂的房門。他知道自己已經遲到了,雖然比約定時間六點半沒晚多久,但他一貫嚴謹守時,遲到幾分鐘也覺得不可原諒。 一進屋便聽見梁音的聲音嚷嚷起來:“飛哥,你怎麼才來啊?就等你一個人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羅飛連連道歉,“隊裡正好有點事,一時走不開。” “好啦好啦。今天放假,不談隊裡的事。”梁音把手一揮,氣勢豪邁,“趕快入座。” 羅飛找到唯一空著的那張椅子坐下來。桌上除了梁音、張雨、陳嘉鑫之外,還有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戴了副眼鏡,文質彬彬。 羅飛知道這人就是梁音的男友,趁國慶假期過來和戀人相聚,順便請大家吃個飯。不過是第一次見面嘛,他還是伸手一指,笑呵呵地說道:“梁音啊,這位給介紹介紹吧。” “這是我男朋友,周凱;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羅飛羅隊長。”梁音正兒八經地介紹完了,忽地畫風跳躍,一拍那小伙子的肩膀說道,“凱子,還不趕緊叫飛哥?” 周凱倒是聽話,立刻老老實實地叫了聲:“飛哥。” “你好。”羅飛主動起身和對方握手,同時打趣道,“你是清華大學的高才生啊,怎麼被這小丫頭片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周凱只是笑了笑,看起來他的性格有些靦腆,不善言辭。他剛剛坐下,梁音便用胳膊肘在他肋部一捅,催促道:“趕緊叫服務員上菜啊。” “哦。”周凱連忙站起身,到包廂外找服務員去了。 梁音目送他離去,一擺手道:“看,一直在學校裡待著,連請客的規矩都不懂。”她嘴上似在責備,但眉眼間卻笑意盈盈,充滿了甜蜜。 羅飛看著如此陽光燦爛的梁音,在氣質上確實比以前改變許多。他想起楊興春曾說過梁音心思重,羅飛當時看不出來,現在有了比較,才知道楊興春的觀察力真是毒辣。 羅飛又想到,也許因為都是有心思的人,所以更容易互相感知吧? 片刻後周凱回到包廂內,隨後服務員開始上菜。梁音又叫了一箱啤酒,給眾人倒了一圈。 周凱舉杯領了個酒辭,無非是初次見面,感謝大家平時對梁音的照顧之類。大家紛紛獻上祝福,然後一塊把杯中酒干了。 接下來便是吃喝閒聊。周凱話不多,全靠梁音攛掇著大家頻頻舉杯,氣氛倒也歡樂融洽。 酒過三巡之後,周凱忽然主動站起身來,他端著一杯酒說道:“今天和大家初次見面,非常高興。在座都是梁音的良師益友,我先敬大家。”說完便把杯中酒一干而盡。 梁音輕輕拉了他一把,悄聲道:“哎,你慢點。” 周凱回了聲:“我沒事。”他把空酒杯放到桌上,又道,“今天正好請大家作個見證。” 眾人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都略感詫異,便紛紛放下手中的杯筷,靜待下文。 周凱從口袋裡掏出個小盒子,轉過身來面對著梁音。然後他忽地單膝跪地,同時說了句:“梁音,嫁給我吧!” 梁音毫無心理準備,她張大了嘴,一副完全愣住的表情。 周凱打開那個小盒子,雙手托舉送到梁音面前,盒子裡是一枚白金鑽戒,鑽雖然不大,但也亮閃閃的,璀璨喜人。 張雨首先反應過來,鼓掌喝彩道:“好!”羅飛也笑瞇瞇地跟著鼓掌。陳嘉鑫雖也鼓掌了,神色間卻帶著些許妒意。 回過味來之後,梁音心中已然樂開了花。 不過女孩在這個時候總得端著點架子,於是她故意板著臉問道:“你要我嫁給你,總得給個理由啊。” 周凱大喊一聲:“我愛你!”那副舍我其誰的氣勢,和先前的靦腆勁兒判若兩人。 梁音追問:“愛我什麼?” 周凱立刻回答道:“愛你心地善良,愛你熱情開朗,愛你貌美如花。”這段辭說得乾脆利落,看來是早已做好了準備。 在這樣真誠的讚美聲中,梁音情不自禁地翹起嘴角,歡喜的表情跟抹了蜜糖似的。張雨在一旁適時地推波助瀾,說了句:“答應他吧。” “師父都發話了,我就答應你啦。”梁音笑嘻嘻地正要伸手時,忽地又想起什麼,說了聲,“等會兒。” 周凱略帶緊張地問道:“怎麼了?” “這事我也得請她作個見證。”梁音轉身翻了翻挎包,掏出個錢包。她把錢包打開,豎著立在了桌上。 “你這是請的誰啊?”張雨半開玩笑般問道,“毛爺爺嗎?” 梁音把錢包翻過來展示了一下,原來里面夾著一張女人的照片。 “是她,那個阿姨。”梁音微笑著解釋道,語氣中有七分喜悅,亦有三分傷感。 所謂阿姨正是當年搭救梁音之人,那女人對梁音恩同父母,的確有資格作這個見證。大家都知道這個關節,於是便不再多話,靜待梁音和周凱之間的恩愛戲碼。 梁音把手伸到周凱面前,後者拿起那隻鑽戒,戴在了愛人的手指上。梁音把鑽戒湊到眼前,翻著手掌鑑賞了一會兒,然後又傲嬌般說道:“我這就貌美如花啦?你還沒見過我留長辮的時候呢。” 周凱起身,憨笑著說道:“那你以後一定要留給我看。” 梁音一口答應:“好啊。” 羅飛坐在梁音對面,看著那女孩幸福洋溢的模樣,他心中也充滿欣慰。同時他對那個曾改變梁音命運的女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便指著桌上的錢包問梁音:“那張照片能給我看看嗎?” 梁音把錢包遞給羅飛,羅飛翻出照片端詳。卻見那是一個中年女子,圓臉,微胖,面容慈祥,但眉宇間又隱隱透出一股英氣。 羅飛和這個女人從未謀面,但不知為何,看著那照片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羅飛很想找到那種感覺的來源,便拿著照片細細思量。忽然間他意識到了什麼,忍不住輕輕地“啊”了一聲。 有兩個形像在他腦海中重疊在一起,終於構成了一塊完整的拼圖! “怎麼了?”梁音見羅飛神態異常,便詢問了一句。其他人也紛紛轉頭看著羅飛。 “沒什麼。”羅飛把照片連同錢包一塊還給了梁音,隨口編了個理由道,“和我的一個同學長得蠻像的。” 梁音笑笑說道:“不可能是同一個人的,這是十多年前的照片,她的年紀可比你大多了。” “是啊。”羅飛迅速調整情緒,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接下來酒宴繼續。有了求婚成功的話題,眾人免不了要舉杯祝賀。周凱是個實在人,又趕上心情大好,於是來者不拒,杯杯見底。他酒量倒還撐得住,但這啤酒太佔肚子,兩三輪之後便脹得受不了,只好起身去廁所排解一下壓力。 一泡長尿撒完,頓感輕鬆許多。到門口洗手的時候,周凱迎面遇上了羅飛。小伙子打了個招呼:“飛哥。” 羅飛並不是來撒尿的,他對周凱說道:“我有件事想問問你,這會兒方便說嗎?” “方便啊。” 羅飛道:“那你跟我來。”說完便轉身出了男廁。周凱跟在他身後,兩人一路來到了樓梯拐口。這個位置相對隱蔽,梁音等人若是從包廂內出來,也不會立刻就看到他們。 “什麼事啊?”周凱見羅飛神神秘秘的樣子,心裡難免忐忑。 “你別緊張。”羅飛笑了笑,然後切入正題,“你上中學的時候,有一次和梁音在小攤上吃飯,遇到了陸風平,那傢伙把一瓶啤酒倒在了你的褲子上,有這事吧?” “你怎麼知道?”周凱的表情有些尷尬,“是梁音告訴你的?” “我沒有要取笑你的意思。”羅飛語意誠懇,“我只想問問你,你知不知道陸風平為什麼要這麼做?” “怎麼了?”周凱躲開羅飛的目光,顯得很不自在。 羅飛看出對方內心有些波動,決定採用一種迂迴的方式。於是他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剛才喊我什麼?” 周凱道:“飛哥。” “很好。”羅飛看著對方,“我希望你不光嘴上這麼喊,心裡也把我當成你哥,行麼?” 周凱點點頭。 “那你跟我說實話。”羅飛頓了頓,又強調說,“我知道那件事有隱情的,你騙不了我。” 周凱抬頭看了羅飛一眼,欲言又止。 羅飛猜到對方的顧慮,主動給出承諾:“我不會告訴梁音的。” “其實那天……”周凱又躊躇了一會兒,終於把真相說了出來,“那天我太害怕了,尿了褲子。別人都不知道,但陸風平看出來了。” “哦。”羅飛明白了,“所以陸風平把啤酒澆在你身上,其實是想幫你掩飾尿褲子的事?”被淋一身的啤酒雖然丟人,但和嚇尿褲子相比,這點羞辱就不值一提了。 “應該是這樣。”周凱羞愧地低著頭,“這事太丟人了,我不是個勇敢的男人。” “沒什麼可丟人的。”羅飛把一隻手搭上周凱的肩頭,“勇敢固然是可貴的品質,但我覺得誠實更加重要。而且說出真相本身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謝謝你的理解。”周凱抬起頭來,真誠地喊了一句,“飛哥。” “你是個好小伙,以後好好照顧梁音。”羅飛拉起對方的胳膊,笑道,“走吧,咱們還得再多喝幾杯。” 十月十八日,下午四點二十一分。浙江某市公墓。 墓碑的瓷磚上印著逝者的遺像,那是一個圓臉的中年女子。一個男子已在墓碑前矗立了良久,最後他摸出一根自製的捲煙,叼在嘴上點燃。深吸幾口之後,那種熟悉的感覺開始蔓延。 女子走下了墓碑,音容笑貌,宛在眼前。男子的眼眶漸漸濕潤,他喚了聲:“媽媽。” 女子笑了笑,問道:“她還好嗎?” “是的,她很幸福。” “我就知道你能把她照顧好的。”女子顯得很欣慰,“她若是好好的,我做過的事情就值得。” 男子也笑了,問道:“那你呢,你還好嗎?”他一邊說一邊向前邁了一步,想要拉住對方的手。可那女子卻幻化成一團煙霧,隨風飄散。 男子的鼻翼陣陣發酸,他摸出第二根捲菸,正想點燃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探手搭住了他的肩頭。 “思念一個人,一定要靠毒品來麻醉自己嗎?”那人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男子轉過頭來,看清來者之後,他似笑非笑地問了句:“是你?” “是我。”來人正是羅飛。 “你來抓我嗎?” “我想抓你的話,早就動手了。”羅飛態度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不想抓我?”接著大麻的醉意,男子挑起嘴角調侃,“難道你想陪我聊天?” “是的。我想和你聊聊。”羅飛正色回答,他往右前方指了指,那裡有張供掃墓者休憩的長椅,“我們去那邊?” 男子點頭道:“好啊。”說完率先往長椅處走去。坐到椅子上以後,他再次把捲煙叼在口中,點燃了打火機。然而羅飛緊跟著走過來,一把將那根煙卷摘掉,又扔到地上用腳踩了踩。 男子愣愣地看看羅飛,又看看地上的煙卷,直到那煙卷變成一攤稀爛的粉末。他只好無奈地把身體往後一靠,仰頭長嘆。 羅飛在男子身邊坐下,側臉問道:“我應該叫你什麼?陸風平,還是傅逸聰?” 男子衝羅飛翻了個白眼:“你知道了還問?” 的確,羅飛既然能找到這裡,說明他已經知道了很多事情。 突破口就是發生在江邊的那起配重墜落事件。 當時梁音在工地標語的引導下來到塔吊處,在陸風平即將逃脫的關鍵時刻,梁音趕到塔吊操作台,與里面的神秘黑衣人展開了搏鬥。她一腳踢出,正好踹到了控制桿,吊臂失控後急速旋轉,導致尾端的配重脫落,而這塊配重正好砸到了地面上的陸風平,令後者完美的逃脫計劃功虧一簣。 這就是那起事件在表面上呈現出的前後因果,梁音將這種因果描述為“天意”。 可羅飛卻是個不相信天意的人,他相信事在人為。 能勾起梁音回憶的標語,誤打誤撞踢出的一腳,精準墜落的配重,這三件事都太巧了。有一個巧合羅飛尚能接受,三個巧合同時出現,那就絕不是巧合,裡面必然隱藏著邏輯。 或許這一切都是源於陸風平的設計。 梁音曾遭受過陸風平的催眠,後者由此掌握了對方的“心穴”,他復制了梁音記憶中的那個標語,由此來引導她走向塔吊。此邏輯成立。 黑衣人的身手遠非梁音可比,在搏鬥的過程中可以完全掌控局勢。他早就設置好令吊臂失控的程序,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所以梁音那一腳踢在哪裡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黑衣人讓她什麼時候踢出這一腳。一腳踢出,配重便按計劃墜落。此邏輯亦成立。 最令人困惑的是:那塊配重如何能夠精準地砸到地面上的死者? 那死者被砸成了一攤肉泥,只能通過指紋比對以及殘留的衣物來判別身份。 死者的指紋與陸風平被捕時採錄的指紋相吻合。但考慮到陸風平有個厲害的幫手,並不能排除看守所內指紋資料被替換的可能性。而殘留的衣物則關聯著一個重大的疑點:陸風平為何要在出發前換衣? 如果死者不是陸風平,而是另一個替身,此疑點便可轉化為一種合理的推測:陸風平早就謀劃好金蟬脫殼之計,但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預測自己被捕之後所穿的囚衣編號。所以他必須在出發前換上預先準備好的衣物,這樣才能混淆死者的真實身份。 胡盼盼說親眼看見配重塊砸中了陸風平,考慮到當時是夜晚,配重墜落處和鐵籠之間尚存一定的距離,陸風平在奔跑途中利用地形使個障眼法也並非難事。比如讓替身事先藏匿在某個土堆之後,趁陸風平經過土堆的時候實現換人。 但仍有一點難以解釋:配重塊從幾十米的高空落下來,即便是經過精心佈局,真的能如此準確地砸中地面上的一個人體目標嗎? 羅飛把自己假設成佈局者,既然已經設計出如此精密的計劃,他絕不會允許在最關鍵的環節上出現這麼大的不確定因素。這塊配重掉下來,必須要百分之百把那個替身砸成肉泥。 如何達到這百分之百?靠高空瞄準,地面定位?這太不靠譜了,羅飛不可能接受這個方案。 這時羅飛想起了那根繩子。 梁音曾說過,當配重墜落的時候,她看到有根斷掉的繩子也隨之飄落。這給了羅飛一個美妙的提示: ——要想讓配重塊百分之百地砸中替身,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替身和配重塊一起墜落。 那根繩子的作用,就是要將替身提前綁縛在配重塊的底部。在繩子上可以安裝如汽車安全帶一樣的卡扣。當配重鬆脫之時,替身按下卡扣上的按鈕,繩子自動彈開,與配重塊脫離。而替身則被墜落的配重塊死死壓住,直到與地面相撞,化為血餅。 羅飛試圖找到那根繩子,但找遍了整個工地也未能如願。這反倒堅定了他的判斷。梁音看到的不是普通的繩子,而是對手計劃中的一環。所以對方特意把繩子帶走了,因為那根繩子上留有破解此計劃的線索。 至此那三個巧合已經能夠用一種內在的邏輯聯繫在一起了。 然後另一個疑問又接踵而來:如果說替身是和配重塊一同墜落的,那又該如何解釋胡盼盼的證詞? 女孩說得明白:她親眼看見配重塊砸中了在地面上奔跑的男子。這個場景用障眼法絕對無法解釋。 所以羅飛特意向蕭席楓諮詢:陸風平有無可能偽造女孩的記憶?而蕭席楓給出了決然的否定答案。 如果女孩的記憶無法偽造,那就只剩一種解釋: ——胡盼盼在撒謊。 這聽起來不是一種合理的解釋,羅飛一開始也確實沒往這塊去想。直到他看到了黃萍的微笑。 當時在病房裡,黃萍母女討論著回家的事情,黃萍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那笑容如此輕鬆,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可她們要回的那個家剛剛失去了男主人啊。她們將要面對的未來,應該是艱難而又迷茫的。在這種情況下,劫後餘生的苦澀才是正常的情緒吧? 可這種情緒在母女倆的臉上卻一點兒也找不到。 正是從這一刻起,羅飛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家庭的格局,尤其是胡大勇和母女二人之間的關係。 按照遺傳學理論:既然胡大勇和黃萍都是單眼皮,身為女兒的胡盼盼就不可能是雙眼皮。梁音曾藉此斷言胡盼盼的雙眼皮是做手術割出來的,而羅飛對此卻有了另一種猜測。隨後羅飛向蕭席楓探詢母女倆重逢時的場景,事實證明兩人對胡大勇的生死並不關心。 在胡大勇死亡現場提取到的精神狀態測試問卷亦是一條值得玩味的線索。從時間上來看,問卷完成於今年的三月二日,即胡盼盼失踪後約半個月。問卷的測試單位是龍州市下屬某縣的精神衛生疾控中心。三月二十日,黃萍收到胡盼盼報平安的短信,到南城派出所要求撤案。為此事胡大勇對黃萍實施了暴力攻擊,隨後胡大勇被龍州市精神病院確診為精神分裂症患者。 這一時間線讓羅飛產生某種有趣的聯想。胡大勇首先有了偽裝成精神病患者的計劃,他特意去臨縣檢驗這個計劃的可行性。他在當地裝瘋尋釁,被制伏後送往精神衛生疾控中心並接受了測試。在這次測試中,他刻意追求答案的異常,反而露出了破綻。鑑定結果為精神狀態正常,他為此尋釁行為被行政拘留五天。但這次經歷足以讓胡大勇吸取相關經驗,從而在市院的第二次測試中順利地偽裝成一名精神病患者。 回想起來,胡大勇後來劫持梁音的舉動用心可謂險惡。他在一幫警察面前坐實了自己精神病患者的身份,隨即他便從精神病院逃脫,試圖對陸風平實施伏擊。可以想像,如果他得手殺死對方,精神病患的身份便可保護他逃脫法律的製裁。 一個心胸如此險惡、佈局如此縝密之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兒並非親生,他又會如何度過這二十年的光陰? 從另一個角度分析,如果胡大勇認定是陸風平綁架了自己的女兒,他為何要著急將對方殺死?陸風平死了之後,他豈不就失去了尋找女兒的最後一條線索? 結合黃萍對此案的曖昧態度來分析,或許胡盼盼的失踪並非是遭人綁架,而是在刻意躲避胡大勇。那陸風平的角色,應該是協助胡盼盼完成了躲避。 所以胡大勇對陸風平恨之入骨。 所以黃萍不希望警方介入調查。 所以陸風平不肯說出真相。 所以胡盼盼會用謊言來幫助陸風平。 …… 這麼順下來,很多事情都能說得通了。 而羅飛最為確定的一點,就是陸風平並沒有被壓在那塊配重下面,他已經在黑衣人和胡盼盼的掩護下順利逃脫。 那個黑衣人到底是誰?這一度成為羅飛最為關注的問題。 胡大勇很可能就是被此人所殺,在這一點上羅飛認同梁音的判斷。而兇手故意把那份精神鑑定問卷留在案發現場,很明顯是想給警方一些暗示。 身手不凡的神秘人為何要幫助陸風平?難道他真的只是一個被催眠術控制的傀儡嗎? 為了解開這個謎團,羅飛進入陸風平的住所。他想在此處找出有關某個“尊貴客人”的線索。在大麻的刺激下,他確實有所發現,不過這個發現卻和黑衣人無關。 羅飛感受到的是一個女人的存在。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形象,所以羅飛看不清那女人的容顏。直到兩週之後,羅飛看到了梁音錢包裡的照片,照片上那個女人的氣質讓羅飛立刻聯想起自己在陸風平住所中感受到的幻覺。 局面至此豁然開朗。 鄧燕,一個普通的名字,屬於一個普通的女人,而這個女人卻在十一年前做了一件並不普通的事情——她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拯救了一個剛剛步入花季的女孩。 羅飛查詢了鄧燕的戶籍資料,得知她有個兒子叫傅逸聰。羅飛一眼就認出了傅逸聰的照片——正是那個化名為陸風平的催眠師。 一個喜歡居住在老宅中的人,如果不是受經濟所限,那他一定是不忍放棄某些東西。 傅逸聰租住的房屋與家鄉的舊宅極為相似,屋中的陳設也照搬而來。鄧燕的大衣和鞋子就擺放在門口,彷彿那個女主人隨時都會回來。 每天上午,傅逸聰會把自己關在家中,在大麻的幫助下,他會和母親跨越時空相聚。 知道了催眠師的真實身份,羅飛也就知道了那人與梁音之間的糾葛起源,同時他也知道該去哪裡找到對方。 十月十八日,鄧燕的祭日。羅飛在公墓等了整整一天,終於等來了傅逸聰。他還有許多疑問,必須由對方來解答。 “所以說,這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局,你想讓梁音親手'殺死'那個兇手,這樣才能幫她徹底解開心結。對嗎?”羅飛看著傅逸聰,認真地問道。 傅逸聰自鳴得意地微笑了片刻,說道:“這是她的成年禮。” 羅飛“嗯”了一聲,又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你。” “我憑什麼和你說?”傅逸聰歪著頭斜了羅飛一眼。因為煙卷的事,他心中的不滿尚未散去。 “你說了,也許我就不必再去打攪梁音。” 傅逸聰立刻把手一攤,道:“你贏了,問吧。” 羅飛首先便問:“你的幫手,在塔吊上襲擊梁音的那個黑衣人,是誰?” 傅逸聰說:“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羅飛皺起眉頭,深表質疑。 “我不認識他,是他主動找到我的。”傅逸聰解釋道,“他有求於我,所以願意幫我這個忙。”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我甚至都沒看到過他的面容。” “哦?能詳細說說嗎,到底怎麼回事?” “大概一個月之前,我上了一輛假冒的出租車。車上有人把我勒暈了過去……”傅逸聰的目光看向遠處,陷入回憶。 醒來之後,傅逸聰首先感覺到身體無法動彈。慢慢回味,才發現自己被綁縛在一張椅子上。 那繩子密密匝匝的,幾乎把他捆成了一隻粽子。因為綁得太緊,連腦袋都無法轉動,他只能看到擋在面前的一堵白牆。 還好嘴巴沒有被封住,傅逸聰試探著喊了一聲:“餵?” 一個嘶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醒了吧?現在聽我說話。” “聽著呢。” 那人說道:“我有一個朋友,也是個催眠師。他曾經對很多人實施了催眠。他給那些人種下了心錨,可以通過這個心錨去控制他們。心錨的設置方法只有他自己知道。現在這個朋友死了。” 傅逸聰猜測到對方的用意:“你想讓我幫你破解這個心錨?” “是的。你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催眠師。” “有你這樣請人幫忙的嗎?”傅逸聰扭動著被捆綁的身體,憤憤不平。 “這是為你的安全考慮。” “為我的安全?” “你和我的接觸越少,就越安全。” “好吧。”傅逸聰懶得和對方費這些沒用的口舌,他把話題扯了回來,“我有什麼理由要幫你呢?” “理由,當然有。”那人嘿嘿地怪笑起來,“我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你肯定無法拒絕。” “是嗎?那我很有興趣看看呢。” 一雙手從傅逸聰身後探出來,手裡捧著一條又黑又粗的大辮子。那人把辮子放在了傅逸聰的腿上。 “我操。”傅逸聰嘟囔了一句,“這是什麼玩意?” 那人道:“十一年前,你的母親遇害。這個兇手後來又做了好多起案子,他的嗜好就是蒐集被害者的長辮,然後把它們編在一起。” 傅逸聰精神一振:“你找到那個渾蛋了?” “不但找到,而且已經對他執行了死刑。” 傅逸聰低頭看著那條辮子,唏噓良久。末了他嘆息著說道:“確實是件令人無法拒絕的禮物。” “除了這個禮物,我還會幫你解決一個麻煩。” “什麼麻煩?” “胡大勇。” “那個神經病?” “他是裝的。”身後人冷冷地說道,“他裝瘋的目的就是為了殺你。” 傅逸聰怔了怔,苦笑道:“那還真是個大麻煩。” “我可以幫你解決,徹底解決。到時候胡盼盼也可以回家了。”那人把嘴巴貼到傅逸聰耳邊,慢悠悠地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成交。”傅逸聰痛快地作出選擇,隨後他又補充道,“不過你幫人得幫到底。” “哦?你覺得我幫得還不夠?” 傅逸聰道:“我母親當年遇害,是為了救一個女孩。你這麼神通廣大,這事應該知道吧?” “知道,那個女孩叫梁音,現在當了法醫。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照顧著她。” “她有個心結,我想幫她解開。” “這事……”那人胸有成竹地說道,“我來安排。” 聽完傅逸聰的回憶,羅飛問道:“所以你從頭到尾都沒看過他的臉?” “是的。” “後來在工地上的那個局,全都是他安排的?” “是的。” 既身手了得,又足智多謀,還有能力修改公安檔案中採集的指紋,這人到底什麼來頭?按照傅逸聰的說法,此人手上至少有兩條人命了。不管他作案的動機如何,他都是個極為凶險的罪犯。 另外還有一條人命多半也要算在這傢伙的頭上。 “被塔吊配重砸死的那個人。”羅飛問道,“你知道是誰嗎?” 傅逸聰看著羅飛微微一笑,道:“你認識的。” “哦?” “他自願求死,而且不想留下屍體。被砸成肉餅就是他夢想中的歸宿。” 羅飛驀然想起一人,脫口問道:“是楊興春?” 傅逸聰點點頭。 楊興春以這種方式死去,他就成了永遠無法歸案的在逃人員,劉寧寧也就永遠不會受到打攪。 “老楊……”羅飛露出悲傷的神色,“這值得嗎?” “當守護成為一種責任,再多的付出也會心甘情願。”傅逸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透出一種惺惺相惜般的讚賞。 羅飛一聲長嘆。他知道楊興春肯定還有事情瞞著自己,可惜再也無法找對方問個明白了。沉默片刻後,羅飛又繼續問傅逸聰:“胡盼盼和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盼盼不是胡大勇的親生,當年她母親出軌,懷上這個孩子。胡大勇為了報復,對胡盼盼實施了多年的性侵,母女倆既不便報警,又不敢反抗。後來胡盼盼遇到了一個男孩,對她很好。但胡盼盼心裡有陰影,不敢接受這份感情。那天我在咖啡館和胡盼盼偶遇,我看出這女孩心思重,就在公園裡給她做了個催眠,封閉了那些痛苦的記憶。後來胡盼盼就跟那男孩走了。因為擔心再受到胡大勇的騷擾,所以我一直不敢說出胡盼盼的去向。” “胡大勇這事……”羅飛搖搖頭,“為什麼不報警呢?” “你以為警察能解決一切問題?”傅逸聰用嘲諷的眼神看著羅飛,“你們可以把胡大勇抓起來,但胡盼盼怎麼辦?這事傳出去,女孩一輩子全都毀了。” 從這個角度考慮,對方的處理方式確實更有人情味。羅飛看了看傅逸聰,又問道:“你怎麼不給梁音做個催眠?” “你是說給她也做個記憶障礙?” “對。讓她忘了那段可怕的經歷不就行了嗎,何苦要費這麼大的周折?” “如果她忘記了那段經歷——”傅逸聰鄭重其事地說道,“那我母親就真的死了。” “是的……”羅飛理解了對方的心境,“那你以後怎麼打算?” “換個身份,先四處遊歷一下吧。梁音已經長大了,而且有了另一個男人照顧,我也該放手了。” 話雖這麼說,但傅逸聰的語氣中仍然透著眷眷的不捨。 “在梁音心裡,你會永遠成為她最痛恨的那個人。”羅飛有點為對方鳴不平的感覺。 傅逸聰卻笑道:“這樣最好,我不想讓她覺得欠我的。這麼多年我都隱藏著自己的身份,也是這個目的。” 這是真正的無私付出,從一開始就不求任何回報。為了不給對方留下心理負擔,寧可把自己打造成對方最痛恨的那個人。 “那在你心中呢?”羅飛又問道,“她到底是什麼樣的角色?” “該怎麼形容?”傅逸聰沉默了一會兒,喃喃說道,“有時候像母親,有時候像戀人,有時候像妹妹,有時候又像是女兒。” “那我替她謝謝你了。”羅飛語氣誠摯。 傅逸聰回應道:“我也替她謝謝你。” “謝我?”羅飛有些訝然,“謝我什麼?” “你答應不去打攪她。” “是的。”羅飛雖然看破了真相,但這些真相確實沒必要讓梁音知曉。 傅逸聰又道:“我可以給你一些回報。” “是嗎?”羅飛饒有興趣地看著對方,“什麼樣的回報?” 傅逸聰回視著對方,片刻後他悠悠說道:“在你心中也有一個秘密,那個秘密讓你恐懼。” 羅飛一凜,愕然道:“你知道了?” 傅逸聰沒有正面回答,他微笑道:“其實讓你害怕的並不是那個黑影,而是你自己的本性。” 羅飛變了臉色,半晌之後他慢慢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反問道:“那我該怎麼辦?” 傅逸聰把嘴湊到羅飛耳畔,輕輕地說了句什麼。 羅飛的眼神隨之一亮。 傅逸聰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然後他低頭問羅飛:“你還有問題沒有?沒有我要走了。” 羅飛還沉浸在先前的思緒中,恍然不覺。 於是傅逸聰便自顧自地邁開了步伐,晃悠悠走出十多步之後,他忽地又停下來,回頭衝羅飛喊了句:“那個女孩,劉寧寧——” 羅飛終於清醒,他抬起頭問道:“怎麼了?” “要想克服她的幽閉恐懼症,其實很簡單——在房間裡給她準備充足的食物就行。” 羅飛一愣。食物?他突然間產生了某些聯想。 “等等,你的意思是?”羅飛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似乎想要趕上對方的步伐。 傅逸聰抬起手向身後一推,做了個止步的手勢。 “你別跟著我了。”他頓了頓,又道,“你知道嗎?我是個有恩必報的人。楊興春幫了我一個忙,所以,我也幫了他一個。” 羅飛蹙起眉頭追問:“什麼?” “我給劉寧寧設置了一個記憶障礙,除了我之外,再沒人能打開她的記憶。”傅逸聰扔下最後一句話,他一路大步前行,再也沒有回頭。 十月十九日,上午九點五十一分。 一個頭髮斑白的老人守著自己的小店,門口的招牌上寫明了他的行當:配鑰匙,開鎖。 羅飛走進店內。老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配鑰匙啊?” 羅飛搖搖頭,他拉了張椅子坐在老人對面,說道:“老師傅,問您個事。” “什麼事啊?” “十多年前,有個警察喊你開鎖。有兩個小姑娘被鎖在家裡,這事您應該記得吧?” 老頭打量著羅飛:“你是誰啊?” 羅飛展示了自己的證件:“警察。” 老頭的警戒心打消了,他嘆息道:“能不記得嗎?多慘哪。” “當時那屋子裡還有一條狗吧?” “對啊。” “我想問問,您開鎖進屋的時候,那條狗是活的還是死的?” “死的。”老人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被那大娃給咬死了。” “謝謝您了。”羅飛起身離去。他終於知道楊興春到底在隱瞞什麼了。 楊興春是“淨化工程”的追隨者,殺李軍,殺秦燕,都符合邏輯,殺高永祥卻解釋不通。 案發當天,楊興春前往龍州大學的路上便開始躲避監控,這事不合情理。按照楊興春的說法,他是接到劉寧寧的電話,出發去高永祥住所解決事情。當時他還沒有產生殺害高永祥的念頭,為何要躲避監控呢? 合理的推測是:當時高永祥已死,楊興春接到劉寧寧的電話之後,是去處理後事的。所以他隨身帶了分屍的鋸子,而不是行凶所需的刀具。 客廳裡那個所謂的“殺人現場”,完全是楊興春偽造而成。所謂現場取材的“工具包”,也並不存在。 殺死高永祥的人其實是劉寧寧——這才是楊興春拼死都要藏住的秘密! 割掉高永祥的頭顱和雙手,是因為高永祥和劉寧寧發生過搏鬥,在他的指甲中會留有劉寧寧的血肉,在他的頭顱上也一定存有與兇案真相有關的秘密。 只是羅飛一直想不出劉寧寧為何會殺死高永祥,也想不出頭顱上的秘密會是什麼。 直到傅逸聰給了他提示。 劉寧寧的幽閉恐懼症,根源在於對食物的擔憂。那麼在當年的那場噩夢中,她又是怎麼活下來的呢?為什麼一接觸到那場回憶,她首先想到的便是“黑娃”? 或許在那個封閉的修羅場中,她其實是一場殘酷生存競爭的最終獲勝者。 所以當高永祥用暴露療法對劉寧寧展開治療的時候,劉寧寧的記憶又回到了當年的情境。她把高永祥當成了自己的生存競爭者。 同時,也是她的食物。 楊興春割去了高永祥的頭顱,他想隱藏的,應該就是死者咽喉上的咬痕。當時劉寧寧死死咬住高永祥的咽喉,導致對方機械性窒息死亡,這正是動物界最原始的殺戮方式。 楊興春為了掩蓋這個過程,刻意偽造了用電話線勒死高永祥的假象。而他把殺人現場弄得和秦燕之死如此相似,也是故意要把警方的視線吸引到自己身上吧。 這些都是羅飛的推測。鑑於楊興春已死,而劉寧寧的記憶也無法再恢復,這些推測已經很難驗證。 即便有機會喚醒劉寧寧的記憶,羅飛也不想再去嘗試。 高永祥的家人已經得到了經濟補償,而劉寧寧精神失控時的行為也無法承擔刑責。既然如此,何必再打破那個用生命去守護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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