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願配合調査,實在提不起勁啊!首先,自稱傑克的那個兇手是反對器官移植的吧?”筑波稔不服地撇起嘴唇。這動作和他那神經質的長相搭得剛剛好,所以犬養沒特別在意。 “別這樣啦,這是為了要對所有相關人士進行確認。七月二日晚上十點到十二點、八日十點到十二點,然後是十三日的六點到八點,請問醫師您當時是在哪裡?” “要不在場證明嗎?只要不是值班,那個時間就不在醫院,但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實在記不得了啊!二個禮拜前做的事都一一記得的人,很少見吧!你不認為嗎?” 犬養隼人按捺住性子點點頭。筑波的話沒錯,不是在工作卻記得二週前的不在場證明,反倒奇怪。 “我是個隨興的單身漢,那個時間又沒女朋友陪我,所以要找對那三個被害者有行凶動機的人,第一個就會想到我了!但我想不出來這麼做對器官移植推進派有什麼好處!” “筑波醫師也認為凶手是移植慎重派的人囉?” “就傑克的告白來看,只能這樣想不是嗎?那傢伙好像為了什麼原因討厭我們這種移植醫師,搞不好是必須動移植手術,卻沒能接受手術的病患或者他們的家人?” “您不認為是醫療相關人士嗎?兇手顯然對拿手術刀和解剖的程序相當嫻熟。” “如果是醫療相關人士的話,那麼動機說是怨恨,我覺得霸權爭奪還比較合理。那真是太扯了啊!”筑波揮揮手說。 “為了爭奪醫療的主導權而到處殺人,實在太荒唐了!” “可是,我們都聽說移植生意的市場很大,所以這種說法聽起來也不見得那麼荒唐。” “那是……手術費用的確很高,相關的醫療業者一多的話,是會形成市場沒錯!目前在海外也有器官的黑市交易之類的。但是,正因為如此,你們不認為引起這麼大騷動來喚起輿論關心的,是個好心的傢伙嗎?” “醫師,雖然您這麼說,但一個會把人開膛破肚然後拿出內臟的殺人犯,絕不是什麼好心的人喔!” 筑波對犬養的反駁皺眉,但也再沒話添上來了。 “那你找我有什麼事?你去問問我們醫師同業就知道了,我連在移植推進派中都被視為先鋒人物,和傑克的立場是相反的。這次的事件,我反而算是受害人呢!” “受害人?是嗎?” “是啊!我的病患中有人拒絕移植了。顯然是受到傑克事件的影響呢!他害怕接受移植手術後會成為傑克的目標。可除了移植外別無他法……” 腦海中突然浮晃出沙耶香的臉。以二分法來看,犬養隼人和筑波其實立場相同,因此有點遲疑起來。 “請教一下六鄉由美香的事。她身邊的人當中,有人反對移植嗎?” “沒有啊!她和她的父母都一心一意期盼著捐贈者快快出現,所以……該死!” 筑波突然破口大罵。 “我一直擔任她的主治醫師,所以非常了解她和她的父母有多麼痛苦。猛爆性肝炎的治愈率只有百分之十。看到她好幾次都陷入意識混亂中,她的父母是那樣絕望到哭得死去活來啊!說什麼'原本就該死了'是嗎?……別鬧了!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們當醫生的所為何來?” 那惡言惡語,不像演戲。 “又說什麼'奪走別人的生命來延長自己壽命'是嗎?狗屎!又不是神,在那里高高在上地叫什麼叫!病患每天都在和死亡拔河!接受已經不用了的器官是哪裡錯了?救病人一命又是哪裡偽善了?” “前幾天真境名教授和僧侶有進行一次對談,宗教的倫理觀似乎否定移植。” “那是因為他沒嚐過和死神搏鬥的痛苦!” 筑波半嘲笑地看著犬養隼人。 “人是很脆弱的生物。不可能每個人都像那個和尚那樣豁達。宗教能幫助人的就只有臨死的那一瞬間而已。而在那之前,病患為了活下去必須多麼拼命多麼掙扎啊!不知道病患的這種痛苦而追問倫理觀的人,我真為他感到無恥!” 接著,犬養隼人與古手川去拜訪黎名醫院的鮎川達志醫師。年近七十左右了吧?還掛著埼玉縣醫師會常任理事的頭銜,慈祥和藹的氣度中,仍可窺見十分有個性。 “那三天的行程嗎?大概是在家裡吧!這個月除了醫師會的事,我沒什麼要外出辦的。如果沒事,我一定都待在家裡。” 保險起見又特別向護理站確認過行程,果然如鮎川所言,那三天皆是下午六點便離開醫院了。 “啊,我家人的證明可能不算數,但至少第三起命案不可能是我幹的。” “不是一開始就懷疑鮎川醫師,是因為所有相關人員都得問過一遍。” “嗯。不過,看了那一連串的報導,都說這個叫傑克的人很擅長拿手術刀不是嗎?也難怪你們要鎖定醫療相關人士,特別是以移植手術聞名的醫師了。” 鮎川看穿來訪心思似地說。確實這是來訊問三名主刀醫師的原因之一,但被本人直接點出來還是頗為進尬。 “要說手術技巧最優秀的,那便是帝都大附屬醫院的真境名醫師和榊原醫師兩位高手了!沒人比他們兩人更厲害了!” 從意外的人口中聽到意外的名字,有點吃驚。 “你聽過那兩位的名字吧?” “呃,是的……” “有個研修醫制度,就是取得醫師執照後,在臨床硏修的名目下,一邊接受上級醫師的指導一邊累積經驗。榊原和真境名兩位醫師就是從研修醫時代起,因手術高超而出眾。他們既是同學關係,但競爭意識也很強吧!兩人時常互相切磋琢磨,因此技術更加精益求精了!現在兩人都被譽為神手,但一個是個性退縮的死心眼,一個是口無遮攔的毒舌家,所以醫界都戲稱他們兩人為SM搭檔,真的很有趣呢!” 這是因為真境名是M,榊原是S吧?犬養也在醫院聽過榊原的傳聞,他的醫術的確高明,偏偏是個愛挑剔難相處的人,講話也有七成都是冷嘲熱諷。 “而且他們兩人分別是移植推進派和慎重派的領袖,目前都在同一家醫院里斗來鬥去,這點也很有趣。唉呀,也不能說很有趣啦!” “榊原醫師的手術這麼高明,卻是慎重派?” “慢著慢著,千萬不能拿這個話來懷疑他喔!我先說了,光用這兩個條件就把榊原醫師列入嫌犯名單的話,未免扣帽子扣得有點隨便了。如果說他是慎重派的話,那是因為他是正宗的佛寺之子啊!” “喔。佛寺的孩子當外科醫生,還真沒聽說……” “雖然一些愛搬弄是非的同行說什麼利益共同體之類的話,但我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榊原醫師之所以對移植手術很抱懷疑,是源於他小時候的宗教觀吧!那樣的人會為了貫徹自我的主張就濫殺無辜,這種話簡直荒謬到家了!” 的確有理。犬養也看過不是當殺手的料的殺人犯。他們幾乎都是年幼時期道德觀就遭扭曲了。 “另一位真境名醫師,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合理精神擁護者,只要有病患需要器官,而另有一方用不到器官了,他就會毫不遲疑地在病患身上動刀。同樣道理,iPS細胞若能成功實用化後,他也會很阿沙力地降下移植推進派的旗幟,因為他早就把讓更多患者接受更先進的醫療當成自己的使命了!所以他的主張和傑克不同。除此之外,兩人還有一個共通點。” “是什麼?” “這兩位都不是藐視生命的那種笨蛋!” 平靜的口氣中仍聽得出沸騰的憤怒。 “雖然有人說什麼醫界的霸權之爭這種無稽之談,但以救人為職志而取得醫師執照的人,是不會橫行霸道濫殺無辜的!像傑克那樣的殺人魔,根本不可能是醫療相關人士。” “不過,有驗屍報告說,切開的順序不可能出自外行人之手。” “目前外科醫師的人數仍然不足。像我這樣老糊塗的人,一年也要開兩百次刀呢!而且每一位、每一位患者我都不可能忘記。那位被殺害的半崎桐子,我也還記得很清楚,她總是喊胸痛,那張使力地痛苦地喘氣的臉,我至今仍忘不了。她的年紀和我女兒差不多,卻早已對人生充滿了悲觀。” 老醫師的話尾微震了一下。鮎川無力地坐在診察室的椅子上,望著虛空的一點。 “正因為如此,當移植成功後,重獲第二次生命的她,神情閃耀出多麼異樣的光輝。外科醫師便是為了那燦爛的光輝而日夜刻苦惕勵。而這些現在都被那個叫傑克的傢伙給糟蹋了,一位捐贈者與無數醫療從業人員的貢獻全部化為灰燼了,這絕對不可原諒!” 鮎川看向犬養與古手川,射出堅定認真的目光。 “醫師會要我轉達會全力配合警察辦案。所以要拜託你們務必全力將傑克逮捕歸案。我們移植醫師對於輿論的非難一向不在意,但,萬萬不能奪走佇立在深淵旁的病患們僅有的一絲希望!” 犬養隼人與古手川不由得身體僵硬且緊張起來。是不是嫌犯姑且不論,這位老醫師真摯的心願絕對非達成不可! 兩人最後來到京葉醫療中心的結城丈二醫師這兒。結城予人的第一印象相當冷靜沉著,與犬養及古手川的對話幾乎不外露感情。 “那三天的話,我一直在醫院啊!” 結城看著智能型手機確認每日行程後說。 “我被分派為常駐醫師,差不多每隔兩天就要值班一次,你們找的那幾天,我全在值班啊!” “不好意思,有什麼方法可以證明嗎?” “方法嗎?我會固定時間去査房,護士那裡都有紀錄。有什麼需要連絡或指示,通常都是使用醫院的內線電話,不能打移動電話的。” 醫院內到處皆是精密的醫療器材,為防止干擾,很多醫療機構都限制使用移動電話。 “需要我提供那幾天的診療紀錄和文件嗎?” “那個我們之後再向護士確認就行了。” “警察還是把我們從事醫療的人當成犯人了啊?!” “沒有啦,並沒有特別鎖定誰。” “但你們來我這裡訊問,不就是因為我是具志堅悟的主刀醫師嗎?也就是說,我有被鎖定的理由了!” “我們是對所有關係人員進行調查。” “就算不是警察,知道阿悟狀況的人,會懷疑凶手就是醫療關係人士,這個一點也不令人意外。事實上,自從寫真周刊報導他的嗜賭成性後,連醫院都不斷接到打來責罵的電話和傳真。同仁中也有人私下表示對他的不諒解。” “醫師您怎麼看呢?” “我很明白醫師並不是神!醫師能治療的只是疾病而已,並不能保證病患的精神和信念等。再怎麼說,這些都是他的人生啊!所以,我對他出院後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沒特別意見。” 語氣淡定。故意不帶感情地說——這個念頭突然冒上來。 “但,也不能這樣就殺人啊!” 啊!犬養盯著結城。剛剛一直看著這邊的臉轉向別地方了。是不想讓人讀出表情。 “會碰到誰、碰到什麼樣的事情,人生是有無限可能的。阿悟當然也有這種可能性,也有可能讓重新獲得的生命過得更有意義。但那個叫傑克的變態狂把這個可能性給糟蹋了!” 啊!原來這男的對病患被殺也會感到憤怒和哀傷——這麼想,稍稍湧上親切感了。 “您都會定期去看具志堅先生對吧?” “因為必須給他抗排斥藥物。他的生活態度我也曾耳聞,但不曾對他說過教。” “有沒有聽他說過好比有什麼奇怪的人在接近他嗎?傑克對被害人的住所相當熟悉,行凶之前,應該以某種形式做過調査才對。” “沒有……我沒有特別聽他提起這個事情。假如有可疑的人在他周遭打轉的話,反而會讓他不想出門吧!” 這裡也沒任何蛛絲馬跡嗎?瞥見古手川正小幅晃動著膝蓋,顯然是坐立不安了。 “就算這樣,您身為移植端的醫師,不可能不知道捐贈者的數據吧!” “啊,捐贈者的資料到現在都還沒公開呢!警方是把捐贈者家屬列入嫌疑範圍囉?” “不把所有關係人調査清楚,就沒辦法更進一步掌握傑克。” “也有道理。只不過很遺憾,連我們也並不清楚捐贈者的數據。是地方中心連絡我們,要我們準備動手術。只要器官一到,就要直接動手術了。送來的器官並沒有名字,只有器官評估的數值而已。” “是記號嗎?” “雖然這麼說很沒人性,但就算對每一個器官都投入感情,也不能保全身體……。啊,但阿悟的話,我倒是見過捐贈者一面喔!” “什麼?!”犬養隼人和古手川同時叫出來。 “我年紀這麼大了,現在就這具老朽的軀體,實在不想搭醫療直升機的,但移植團隊原本就必須到提供器官的醫院去摘取器官,所以我當然見過捐贈者了。” “病患的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說穿了,就只是看那麼一眼而已。但是……呃……有點不好意思呢……”結城勉強地苦笑。 “按照程序,本來也應該由身為移植團隊的我們來摘取心臟的,但提供器官醫院的主刀醫師是當代最厲害的名醫,所以還是由他來操刀更令人放心。那位名醫依序摘取器官的過程,我們只有在一旁嘆為觀止的份了,不但下刀精準,而且意想不到地快速。摘取器官作業最是分秒必爭,因此由他來操刀再好不過了。那名捐贈者是位還很年輕的男性。” “請教一下提供醫院和那位主刀醫師的名字?” “提供醫院是帝都大附屬醫院,主刀醫師是真境名孝彥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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