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開膛手傑克的告白

第12章 第三節

開膛手傑克的告白 中山七里 8896 2018-03-15
傑克寄來的肉片一如所料是具志堅悟的部分腎臟組織。此外,司法解剖報告與御廚驗屍官的見解大致相同。這表示,不過才兩週,傑克就乾掉了三條人命。 同樣內容的信件也寄到了帝都電視台,新聞部以緊急快報的方式公開該信要旨。被冠上標題,內容頃刻間佔滿整個電視畫面,流傳廣布,牢牢釘在觀眾們的眼底。 最先對報導起反應的是鶴崎。他去電帝都電視台找到新聞部的住田,火大抗議為何信件一開始出現的自己的名字沒有打馬賽克。住田當場表示過意不去,但接下來的報導仍然大刺刺出現鶴崎的名字,顯然沒被懲處。就算帝都電視台隱藏了鶴崎的名字,其他跟進報導的媒體也不會在意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結果還不是一樣。 傑克會第三度行凶,不就是鶴崎挑釁來的嗎? ! ——這樣的斥責聲浪當然高漲,帝都電視台和捜査本部被抗議電話和電子郵件灌爆了。

“這第三起事件,一定是那個愛現鬼捅的簍子。” “一般來說,去挑釁犯下這種暴行的兇手,一定會招致更危險的後果,這點難道那個叫鶴崎的警官想都沒想到嗎?如果沒想到,那他就是個白痴,如果想到了還這麼蠻幹,那他就是白目到家了!” “被那樣煽動,誰不抓狂!那個指揮官簡直沒長腦袋!” 恐怕警視廳內部也是罵聲隆隆吧!幾個小時後,刑事部長把鶴崎叫過去。捜査本部一度以為要換下指揮官而瀰漫著緊張氣氛,但結果似乎只是訓誡一番了事。 “想不到真的只是罵罵就沒事了!” 犬養隼人無意間的牢騷被古手川聽個正著。 “嗯!但鶴崎指揮官就是個積極的公務員啊!所以這次才會以訓告了事。” “就是說啊!這事件引起輿論撻伐,肯定要挨刑事部長痛罵的。但只有在吃上官司時,公務員的資格才會被取消。這起平成傑克事件看來短時間是破不了,讓他負責指揮到最後,一定還會蒙上更多的污辱和過失。處分都是之後的事了。運氣好的話減薪,壞的話降職;若遭降職,短時間就不可能複職了。”

古手川和也聽著,表情像是吃了什麼苦到不行的東西。 傑克的告白當然也引發眾多媒體的反應。無論如何,兇手本身的殺人動機已經十分明確,而且這份告白還直接拋出移植手術這個現階段尚且微妙的問題。不論傑克是否蓄意,都已大幅增添此事件的戲劇性了。 這類事件,媒體絕不會甘於僅做事實報導。果然午後的綜合節目及新聞節目,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大作戲劇性文章。被緊急召來的所謂的名嘴,全成了臨時偵探大話新聞。受到十九世紀末傑克事件兇手推論的影響,有人懷疑凶手可能是移植反對派的醫師,也有人斷定是沒能接受移植手術而致死的病患的家屬。不論持何種主張,基於玩弄屍體這個行徑,大家異口同聲咬定這是變態狂所為,討論之熱烈前所未見。

參加推理大戰的不只是電視名人,連前警視廳、前檢察廳人員也多數受邀。比起搞笑藝人與外行名嘴的大放厥辭,想必製作單位意在誇示他們的節目更加嚴謹吧!這些人都是憑他們豐富的經驗而做出推論,但結果和外行人想出來的兇手模樣相去不遠。換句話說,不論有無專業知識,由於傑克的犯罪手法無前例可循,因此連這些專家的意見也不具有太大的參考價值。 此外,從傑克的告白中可嗅出他對器官受贈者的憎惡,因此也有雜誌社對三名犠牲者的術後生活重啟新的追踪調査。於是,據說具志堅悟的生活情形又再度遭受非難,可憐具志堅一家人明明是被害者,卻連連接到褻瀆死者、揶揄家屬的電話。 這是犬養看新聞時無意間看到的,有記者逮到急急忙忙購物中的晴菜,然後直接堵上麥克風。

“傑克的信上一口咬定阿悟先生本來就是該死的,針對這點,身為家屬您怎麼看?” “沒有人是該死的。阿悟接受腎臟移植後,終於恢復了健康,也終於可以嚐到一般人都有的幸福滋味,偏偏……” “但是,聽說阿悟先生出院後,並沒有好好去找份工作,而是整天沉迷在小鋼珠店和賽馬場裡。是不是對阿悟先生來說,一般人的幸福就是過那樣子的生活嗎?” “誰都需要消遣啊!” “每天都泡在那種地方叫做消遣嗎?你不認為就是他接受了別人捐贈的腎臟卻不知珍惜,才惹毛了傑克嗎?” “啊,你怎麼這麼說話!好像是押著犯人的肩膀說話似的!” “你不認為如果阿悟先生認真過生活,就不會成為傑克的目標了不是嗎?”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兇手!”

“好不容易獲得捐贈的器官,這下連自己的器官也全被傑克奪走了啊!你一定希望警察幫你要回來吧!” “與其這樣,我更希望能還我們阿悟的命回來!” “有什麼話要對傑克說的嗎?” “請別再問了!” “他可是殺了你兒子的兇手喔!你一定想問他為什麼選上阿悟先生為第三個被害人吧!一定想要他償命吧!請說點什麼好嗎?” 落井下石、在傷口上灑鹽,這些都是媒體慣用的手法,但實在看不下去了,犬養隼人關掉電視。 傑克的目標一經確定後,同時間身陷恐慌中的,就是已經進行完移植手術重回社會、或是正在努力復健的病患了。傑克的活動範圍在首都圈內的這個報導,一般民眾多選擇相信,而下午第三封信被公開後,各警察署光接申請保護的電話就接到手軟。警方婉拒後,這項保護申請就大多轉到保全公司了,因此都內主要的保全公司無不因爆量的特別需求而兵荒馬亂。這個國家老早就是花錢買安心了,人們的不幸與恐懼,永遠都是賺錢的利機。

是以,對於嘲笑他人的不幸與恐懼,以嘲笑來沉醉於自我優越感的人們而言,傑克的告白不啻為絕無僅有的美味招待了。 網絡上更是從事件發展之初就有視傑克為英雄的聲浪,當中甚至出現將傑克視為神並對該罪行喝采的人,這都是緣於傑克將一般人的生殺大權掌握在手中之故。如此理解,一切就想當然爾了,卑微的人類對於帶來恐懼的存在,向來無例外地投以敬意。 “平成傑克是神。” “能夠接受移植的傢伙多半是好野人呢!就只有那類傢伙能夠靠別人的器官活下來,有夠不公平啊!” “因為醫療費用從以前到現在都一直漲漲漲,必須動手術的患者大家都去死吧!” “也就是,傑克神!” “再沒像平成傑克那樣大公無私的人了!毫無個人七情六欲,致力於使人人公平地壽終正寢。”

“age。” “找不到像警察這樣廢的集團了!敢單槍匹馬挑戰這個超廢集團,左看右看傑克都是現代英雄!” “傑克先生一定正在享用死者的內臟鍋料理。我也好想作陪啊!” 以被害者家屬或籠罩在恐慌中的受贈病患立場而言,這些全都是不可原諒的言論,但推特或網絡貼文討論區本來就是匿名的世界,因此不但毫無排除寡廉鮮恥或邪毒言論的作用,反而崇拜傑克的風潮愈滾愈盛。 這些烏合之眾之所以如此崇拜傑克,原因之一便是不得不贊同傑克告白中的主張。也就是犬養曾提過的“尚未被完全認定死亡的人”之故。 腦死即死亡,此意識在歐美國家多被普遍接受,但在日本,一般社會的概念是心臟死才算死亡。不過,腦死臨調對此基本概念在尚未取得國民合意的情況下,便提出“腦死即為死亡,此判定合乎社會性及法律性”的見解,並製定腦死判定基準,因此才引發眾多對器官移植仍存疑的聲音。

傑克的告白恰恰突顯出此質疑。總歸一句,盜亦有道。而今器官移植問題仍然曖昧不清,導致人們公然對其表露不信任也是不爭的事實。 不過,因傑克的告白而遭受最大衝擊的,恐怕是日本組織移植學會吧!犬養如此推測。因為日本組織移植學會無視眾多批評聲浪,魯莽地推動器官移植的作法,傑克的告白豈止是放進一塊大石頭,根本就是丟進一顆爆彈啊! 和犬養有同樣心思的人似乎不少。某家電視台便火速請來移植推進派及慎重派的論客上電視對談。慎重派暫且不說,令犬養吃驚的是,推進派的代表竟然是真境名教授。 節目中並未安排主持人,而是採取兩人對話的方式。這種進行方式屆時無人可緩頰,便能期待對談愈演愈激烈吧! 與真境名對談的是一位以社會學者身分馳名的僧侶,儘管與真境名同輩分,卻更見老成持重。

“也就是說,從日本人的生死觀來看,器官移植實在叫人難以認同。在歐美國家,由於他們的風土民情多將肉體視為零件,因此對於腦死即死亡不會有異議。但是,在我們國家仍有死後供奉大體的風俗,因此人的死亡是很綜合性的,這個認知相當根深蒂固。心臟停止後,人們會以哀戚地守候大體漸漸變冷的方式來接受死亡,這是日本自古以來的經驗智慧,也是日本文化……。這和梅原猛先生所說的完全一樣。雖然大腦死了,但血液仍在流,身體仍是溫暖的。要視這種狀態為死亡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傑克的告白,其實是站在日本人自古以來的認知上,不過,他所造的業當然是不被容許的。” “不過,這應該稱為傳統舊習吧!說是一種情感論也可以,而且因為你是一位和尚才這麼說的不是嗎?既然有人能提供器官,能完成移植手術的醫師和設備也都齊全,要是不能做移植手術,就毫無醫學上的意義了。在很多國家,移植手術已經是一種醫療行為常識了。在日本偏偏因為不能認定腦死為死亡而無法進行移植手術,因此才會有病患特地出國去動手術,但能夠如此受惠的人仍是少之又少,結果就變成能接受移植手術的人都是富裕人家了。醫療行為必須達到普遍的公平性才行。為此,要在日本推動移植手術,就有必要建立起腦死等於死亡這個基本概念。”

“因為具備了技術和設備就要動手術,這是本末倒置吧!這不就跟有了武器和兵力,就要自衛隊上戰場的道理一樣嗎?響應你剛剛所說的,在日本若是移植手術變成常態的話,醫療行為就能達到公平,這點我是存疑的。以現狀來說,捐贈者的比例相對少太多了,而且器官的適合性與否仍是個問題。因此能不能接受移植手術可說得靠運氣。” 真境名一時語塞。器捐病患的人數相對過少是事實,不容辯駁。 “為什麼現在傑克要提出腦死這個話題而再次引發議論,就是因為製定器官移植法時,在尚未得出結論的情況下就一意孤行。既成事實之後再來壓制批判,這不就是政客的做法嗎?而且,根據二〇〇九年的修正法,本人器官捐贈的意願不明時,若取得家屬的同意便可執行,如此一來,未滿十五歲的孩子也可能捐贈器官了。當初,推進派所主張的原則是'自己決定權',而今卻自行推翻這個條款,完全不合情理啊!這是因為器官移植法上路後,捐贈者的人數還是不見增加,那些推進派議員們急得跳腳才修正此案,但是這麼一來,關於腦死的辯論就被暫時擱置,實在太躁進了。真境名先生身為醫師,對器官移植自然是站在積極推動的立場,但你不認這太躁進了嗎?” “呈腦死狀態的病患原本就不多。腦死者幾乎都是腦出血的老年人,但這種情況會並發缺血性心髒病而無法移植。事實上有條件捐贈器官的是四十歲以下的年輕人,他們的死因多半是車禍致死。但是亟需器官的受贈病患人數是該數量的十倍以上,正是為了修正這個供需不均的狀態才不得不修改法令。” “我不得不再說,你這個論調又有些本末倒置了!第一,腦死並非在自然過程中發生,而是發生在醫療行為過程的不是嗎?然後你又主張那些數量是不夠的,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僧侶的語調淡定,卻字字句句直要戮穿對手真境名般尖銳。 “太平洋戰爭時,在南方的最前線甚至發生為了活下去而吃戰友屍體的事。雖是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但那種行為和畜生沒兩樣。為了個人的生存而求取他人的器官,這和吃人肉而活下來的行徑又有何不同?傑克會做出如此令人不忍卒睹的事,就是在突顯這件事啊!” “請收回你現在的發言。這對全國的器官受贈者實在太失禮了!” “我不認為抱歉就是失禮。如果是利用他人的器官來活下去,就必須認知到自己是罪孽深重才行。” “你不認為你的說法,對已經完成移植手術的病患,以及希望將來能夠進行移植手術的病患而言,要求太過嚴苛了嗎?” “精神上的要求每個人都不同,換句話說,倫理觀與宗教觀是因人而異的。不過,即便動了移植手術,病患仍要持續受到肉體上痛苦的折磨。長期服用抗排斥藥物的副作用,連現役醫師也無法否認吧!服藥帶來的疲勞感與許多令人聞之怯步的感染症,若是在手術之前即詳細告知的話,很可能接受手術的病例就會減少許多!移植推進派的主張,總讓人感覺到醫師方的意願比病患的意願更優先似的。根據腦死臨調的調查,也是醫師高達百分之八十贊成,相對法律專家是百分之五十贊成。如果我們宗教人士也能參與調査的話,相信贊成比例會更低吧!到底移植手術要如此匆忙上路的理由是什麼呢?” “期待獲得移植手術的病患沒時間等待了!就算做法上有點躁進,那也是為了及早拯救還有希望救活的生命而不得不啊!” “不過,躁進的結果往往災難隨之而來,這次的平成傑克事件不就驗證了嗎?第一,即使暫且不爭論腦死是否真的為死亡,光腦死的判定基準就存在著許多爭議。真境名先生是拉撒路症候群的專家吧!” 聽到這個不常聽見的專有名詞,真境名表情顯然不悅。 “我來對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做一下說明吧!所謂拉撒路症候群,是指經腦死判定的捐贈者,當拿掉人工呼吸器進行無自主呼吸測試時,有人會突然做出張開雙臂或雙手在胸前交叉的動作。聖經中有一個名叫拉撒路的人因耶穌的能力而復活,所以這個現象便以他的名字命名。目前有醫師認為這是因為腦幹的一部分還活著,延髓仍在作用所引起的。” “我的確在醫療現場碰過這樣的現象。但那隻是單純的脊髓反射,就和以電流通過青蛙的屍體時肌肉會有反應的現像是一樣的。” “但是,我聽說這個拉撒路症候群發生時,有人血壓會上升、脈拍數會增加。這難道不是腦幹在作用的證據嗎?” “在腦死狀態,如果心肺動的話,就有可能和脊髓反應互相作用而讓血壓出現變化。” “是吧!在沒有捐贈者本人的證辭下,也只能說是'有可能'。有位臨床醫師的報告指出,大腦的下視丘會產生一種荷爾蒙。當然,這個見解和真境名先生所主張的脊髓反射論一樣,都只能說是'有可能'。不過實際上,經判定為腦死而將進行器官移植的大體,在移植手術之前會先行麻醉,由此可見,主刀醫師也明白拉撒路症候群乃至於腦死者是會感覺到疼痛的!” “那是個誤解。打麻醉只是為了讓手術順利進行而已……” “即便如此,要是親眼看到那個狀況,就會極不願意讓自己的親人成為捐贈者,這也是事實吧!” “你對移植太偏見了!現代醫學必須更合乎理論才行!” “倫理比理論更重要啊!醫療技術再這樣發展下去的話,遲早都要跨進神的領域的!” “這點我有同感。在左右人的生死的那個當下,也許我們就已經侵入神的領域了。但這並非醫學才特別有的問題,學問、藝術、思想,全都可以這麼說。” “這又是詭辯了!正因為可以左右人的生死,醫學才需要倫理!唉,以宗教人士的立場來說,頂多能在人類的分際內以小鑷子操弄生命的造業者,實在太愚癡了!” 攝影機給僧侶一個臉部特寫。 “當然,拜醫學之賜,讓我們的生活免於疾病之苦,這點我們都了然於心。比起持咒或誦經,打一針也確實有效多了。但,這是程度問題,而且若是涉及器官移植或延命處置,那就另當別論了。本來,人的壽命就是天注定,健康或臥病在床,都是天命。用經濟的力量來改變,令人感到慚愧。” “失禮了,你是打算否定醫學的進步嗎?你剛剛說的話,簡直像是《解體新書》以前的事了!”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只有技術進步,那就過於偏廢了。不問倫理的技術無異於兵器。也就是說,這樣的器官移植和兵器開發是異曲同工的。” “兵器開發?” “腦死臨調所製定的器官移植法,以及後來法令修正的這整個過程,說它宛如軍備擴大的過程也不為過。當時我就看到接受醫師會巨額獻金的執政黨,以及厚生派議員為了法案製定東奔西走的情形。” “這太過分了!而且言過其實!” “是嗎?但過於急躁地制定新法,往往都是部分利害關係人的強力介入所致。正因為器官移植法並未經過充分的討論,難怪會遭到各界質疑。現今的器官移植難道不是目前最厲害的生意嗎?真境名先生你以移植手術聲名大噪,對這些事也心知肚明吧!收取高額手術費的移植醫師、冒出器官移植師協調師這個新興行業、抗排斥藥物的製造商、冰箱的製造商……這些都是器官移植成為一門生意的證據。如果不說生意,那就是利權。不論真境名先生你怎麼想,最後的結果,器官移植都變成一種利權了。傑克攻擊的應該就是這點。倫理尚未確立清楚的領域,就會常遭惡意攻擊!” “這是你下的最後結論是嗎?” “寡占化的生意,幾乎都是以非法的形式派生出來的,這是人事之常。當今在許多國家,器官買賣都是一大生意不是嗎?說日本能夠保持清廉的論調未免過於樂観。只要供不應求,就必會出現違法的人。” “杞人憂天。” “我由衷地向你致歉,但我實在不得不說,你的視野過於狹窄了。” 僧侶的眼神不經意流露出悲憫之情。 “我們任何人的人生,都只被授予一定的時間。在這段時間中,愈是深入鑽研單一門專業的人,視野就愈見狹窄。視野一窄化,就開始餑離常識了。可能做夢都沒想到,支持自己的常識,也許已經不合乎世人的認知了。” 看著真境名滿臉屈辱,僧侶感到十分痛心。 電視台挑選真境名作為移植推進派的代表,這個判斷並沒錯。名實皆是移植手術的第一人,著作豐碩,溫厚的人品以及名醫的高聲望,在在使他無論面對哪種論客都不致膽怯吧! 不過,這回的對手實在太難對付了。醫學與宗教原本就存在著歧異,因為歷史悠久,宗教也累積了相當的理論。從電視上看來,移植推進派的主張遠不及僧侶的智慧。這次的播出又與平成傑克的報導扯在一起,想必將對器官移植的再次爭辯產生偌大影響。 而這個餘波蕩漾是否會影響到沙耶香的移植手術呢? ——身為父親,犬養隼人的內心忐忑不已。
“您撥的電話沒有響應。” 千春關上手機。這已經是第八通了,有問題的人還沒連絡上。關於主動公開器官捐贈者的信息,目前已經取得相關單位的同意了,但還卡在最關鍵的母親身上。不管這邊的發展如何,只要一過明天這個約定期限,警方肯定會進行強制捜索,醫院院長希望盡可能避免此事發生。 如果依現狀持續下去,也就只能事後再以照會書取得家屬同意了。縱然千春一個人反對,但醫院方更不願和警方起衝突,勢必會接受公開資料的要求。 她到底跑哪兒去了? ——正在腦中打轉時,剛好經過護理站。 “突然上電視,真是辛苦你了!” “啊,真倒霉!根本沒人跟我說是要跟和尚對談,害我完全施展不開。” 從護理站隔壁的休息室傳來談話聲,是真境名教授與榊原教授。 “完全處於劣勢啊!” “那也沒辦法。對方根本就在否定醫學。從一開始就辯不起來。” “但從我們旁觀的角度看來,你完全被打敗了。” “那位和尚事前就知道對手是我,等於我是被奇襲的,真是太不公平了!” “哼!今後媒體會更期待這樣的事了!那些傢伙只想看到被傑克的告白搞得七葷八素的移植醫師滑稽可笑地出現在電視上而已。” 真境名的口氣顯露出他真的很受傷。正因為他們不僅是同事,而且還是大學時代的朋友,才能夠這麼有話直說。儘管兩人都是主刀醫師且皆醫術精湛,然而相當有趣的是,就器官移植這件事,兩人一向意見不合。偷聽到他們談話的千春雖有罪惡感,但好奇心更強。 “但對我來說,也不是完全沒意義。那個和尚的言談中有很多建議,也有移植的基本知識,所以並不是離譜的批判。但聽在你這種移植推進派的耳裡,想必很刺耳吧!” 真境名無言以對。 “推進派還沒充分消化對腦死的爭議就強行立法也是事實,而背地裡也的確有厚生派議員的涉入身影。” “你就別再班門弄斧了啦!所謂弱者,就是少數啊!而且要救這些人的命的法律,要是不強行動起來,恐怕是成不了案的!” “你是另當別論啦!將器官移植當成一樁大買賣的醫療相關人員絕對不在少數。要是因為傑克的關係,導致對移植心生恐懼的病患增加的話,馬上就會有人跑出來哀哀叫了!” “你好像很高興啊!” “相反,我的心情很糟!” “為什麼?” “你不知道嗎?器官移植要是被叫暫停,慎重派的人就會遭到懷疑。一定有人會認為傑克就潛伏在我們這些人當中!” “你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敵方失利便是我方獲利'啊!” “愚蠢!” “如果你這樣想的話,那你才真是愚蠢專家呢!大概是從其他醫院聽來的吧!有些以移植成名的傢伙走到哪都擺副臭架子,所以也就有其他傢伙為了扯他們後腿而用盡心機。醫師啊,權力比什麼都重要不是嗎?” “我就不是。” “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使用權力的方法!所謂權力啊,如果自己的理想和多數人的幸福一致,那麼運用權力就未必是壞事!” “不巧我就沒興趣。” “就算你沒興趣,但憑你是移植手術的第一人這個事實,就權力在握了!你的一言一行都被視為推進派的意見。” 榊原說的沒錯。據千春的觀察,即便真境名不在乎自己的言論說服力,但事實上他是推進派的中心人物,影響力不可估量。 “你到底想說什麼?” “想不想利用傑克的告白來藉力使力?” “藉力使力?” “目前的器官移植法很不合理,就像個不明不白的殺人魔般引人反感。又因為這次的事件肯定會再被放大檢視,對推進派來說是個危機吧!但處理得當的話,危機就會變成轉機!” “什麼意思?” “趁這個機會再次啟動修法如何?當然,這次要徹底進行腦死辯論,要反复琢磨到那位和尚也能認同的程度為止。要讓腦死判定基準更加嚴格,要和慎重派切磋意見。這麼一來應該就能多少緩和目前的僵局了。” 談話中斷了好一陣。肯定是真境名陷入思考! 榊原有點老奸巨猾吧?聽起來他是站在好友的立場深謀遠慮,其實是誘導推進派後退。拿掉對立軸,實質上等同將對方拉進慎重派陣營。推進派的言論影響力相對減弱了,而且現場的對立氣氛也被消解,無疑是一石二鳥。 不過,千春想得到的,真境名不可能沒想到。 “還是一樣沒變的策士啊你!”輕輕吐出的話中,似乎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你也知道現在再來籌劃修正案需要時間,在這段時間,你打算玩弄什麼計謀啊?” “完全沒必要玩弄任何計謀。無論如何,器官移植在不久的將來就要成為過去式了。京大的山中教授正在進行iPS細胞硏究。一旦成功,器官就都可以自體增生。既不必費心力尋找捐贈者,也不必擔心被拒絕,更不需要抗排斥藥物。靠移植生意肥了的同業可能會變臉,但原本器官移植就是醫學歷史上一朵不會結果的花罷了,是不會長久的!” 榊原的話刺進了千春胸口。移植手術將走入歷史。亦即,器官移植協調師要失業了。 “聽說iPS細胞能夠實用化還要五年的時間。器官移植法遭質疑,直到修法完成也差不多要五年,一晃眼就過了。” “唉呀呀!你意思是說,像我們這種全心全意在尋找器捐病患的人,想不到就要變成老骨董了嗎?” “不是你啦!我只是希望趕快驅除那些寄生在受贈者身上的害蟲啦!” 休息室的門突然打開。 站在門前的千春和榊原一對上面,立即後退閃避。 兩人之間橫著尶尬的沉默。一會後,榊原用食指豎在唇上徑行離去了。 又過一會,真境名才露臉,盤問起千春。 “難不成你全都聽見了?” “碰巧經過這裡……” “真希望你就這麼走過去了!” “對不起!” “我不會要你忘了剛剛聽到的話,但你也沒必要擔心。他說的雖然沒錯,但不是馬上就會這樣。” 話雖如此,但真境名本人似乎很在意,所以千春拼命找話應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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