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引誘傑克現身的機率有多少?” 犬養隼人語帶挖苦,然而麻生背對著不願認真回答。可以確定被問到這問題的人肯定痛恨極了,卻也莫可奈何。 正當犬養要說出自己對此事的看法時,古手川故意笑得讓大家都聽見。 “真是人多必有白痴啊!” 按理,轄區的刑警在隸屬本廳的班長面前是沒說話的份的,但也許未指名道姓吧,在場也就沒人有意勸阻。 這個叫鶴崎的,初見面時還看不出他的膚淺。他本人似乎未察覺,但與其他十二人相比,顯然交涉手腕生澀。又或者正因為要隠藏自己的不善交涉而一意孤行,反而更暴露幼稚透頂。不擅長就表明不擅長,不然閉嘴也行,卻表現得如此浮誇,更讓人看出他的行事草率了。 具體而言,這種人就是被權勢慾和向上爬的意圖牽著鼻子走,才會連眼前是別人下的誘餌都搞不清楚。 因此,聽到鶴崎要對傑克發出聲明時,只覺得是個笑話,然而得知是帝都電視台佈的局,就完全可以看穿雙方的把戲了。大致來說,愛現狂的鶴崎是向帝都電視台提出有利自己的條件並取得同意,但實際是被帝都電視台給利用了。他們打的算盤是只要傑克對播出內容有所反應就行了,那就可以誇耀帝都電視台的存在價值了。反之,就算鶴崎做出什麼失態的演出,帝都電視都無關痛癢。不,若是收視率上揚,鶴崎還算有貢獻呢! 捜查一課全員都讀出這個陽謀了吧!只見個個愁眉苦臉,為將帥無能累死三軍而悲鳴不已。 “班長,是找到六鄉由美香和半崎桐子的共通點沒錯,但這是一張王牌還是沒用的牌,都還……” “別再說了,犬養隼人!”麻生表情痛苦地打斷他。 “現在只能祈求傑克比我們想像的更白痴了!” “那麼,就怪不得我們要被那個白痴耍得團團轉了!” 古手川和也這番牢騷引起眾人大反感。橫眉瞪眼四面八方齊射過來,古手川難為情地閃躲視線。 “餵,開始了!” 被誰這麼一喊,眾人全聚焦在電視屏幕上。正午,“午安!JAPAN”的片頭後,出現大家熟悉的鶴崎的上半身影像。不知他自己注意到沒,那直視鏡頭的眼神反倒露出一副衰相。 “針對連日來為您播報的平成傑克連續殺人事件,以下是我們的追踪報導。今天為您邀請到捜查本部的指揮官鶴崎警視來到攝影棚。那麼,我們歡迎警視!” “大家好!”似乎是採記者會形式,女性播音員的聲音在鏡頭外。 “今天主要是想請教事件的進展。已經鎖定兇嫌了吧?” “還不到鎖定兇嫌的階段,目前仍在持續調查中。一旦鎖定兇嫌,後續動作就能馬上展開了。” “這兩起事件具有強烈的獵奇性色彩,因此市民可說是夜不安枕。” “確實如此。不過,誠如許多人注意到的,這不過是模仿十九世紀發生於倫敦的開膛手傑克事件。換句話說,案件的兇殘性是演出來的,因此民眾無須過度恐懼。” 聽到這裡,犬養隼人心頭一凜。雖然這說法擺明了是挑釁傑克,卻沒顧慮到有時演出來的要比天生具有的兇殘性更加恐怖。若傑克是經過綿密的算計而解剖人體的話,如此冷靜的態度其實更具威脅!鶴崎怎會連這個都搞不清楚呢!依犬養向來對人的觀察,他判斷傑克看到這段播出應該會嘲笑不止吧! “警視廳是全世界居冠的警察組織,絕不容許再出現如此不人道的行為!我向全體市民承諾,從今爾後,一定讓大家平安過日子。” “啊!牛皮吹太大了!” 古手川和也驚愕地說。可也說出了在場全體捜査員的心聲。維護治安者自然應該讓市民安心度日,但絕非如此輕率地向觀眾做出承諾。若不幸發生了第三起事件,光是讓民眾希望破滅這點,就足以招致更猛烈的抨擊。為慎重起見偷瞄了一下麻生,見他正以疲累的表情盯者屏幕上的鶴崎。 “之前並未掌握到這起連續性事件的關連性,但現在終於發現兩起命案的共通點了。” “共通點?那是什麼?” “目前還不便回答。但我認為繼績追査這個共通點,遲早就會破案了。” 鶴崎自信滿滿地說。也許他本人的態度是光明磊落的,但看在犬養眼裡,則是一派狂傲罷了。 “不過,傑克……自稱'傑克'的兇手似乎有再犯第三、第四起案件的跡象。” “那麼,我就藉這個機會向杰克喊話。” 喊話——?犬養倏地毛骨悚然。 “您要對傑克喊話……是嗎?” “兇手發出了兩次訊息。我應該在這裡做出回應。” 鶴崎端視鏡頭,宛如一位透過電視與傑克正面交鋒的正義搜査員? “你正在看這段播出嗎?傑克!” 應該是事先安排好的吧!凝視鏡頭的鶴崎的臉,變成一張填滿屏幕的大特寫。 “我們已經知道你選擇被害者的條件了,因此,我們當然知道你下次會以什麼樣的人為目標。” “他哪知道啊!” 古手川和也忍無可忍地說。 “雖然提出照會書了,但醫院那邊又還沒回复,根本就不知道下次會輪到誰。要是搞錯了該怎麼辦?” 終於看不下去了,麻生開口。 “就算這樣,應該也有一定的效果吧!看到這段播出的傑克可能會疑心生暗鬼,說不定會對下次的犯行有所猶豫。” “換作我的話,哪裡會猶豫,反而會一不做二不休地加速行凶。會被這種浮誇的威脅嚇得不敢動作的傢伙,會寄被害者的腎臟來嗎?” “接下來的目標已經在我們的保護中,你鎖定了也沒用。而且不論你多麼想冒名傑克來欺騙世人,我們都已經知道你的動機並非隨機殺人。所以我問你,傑克!你的動機到底是什麼?你要的是什麼?是單純想報仇?還是想要愛慕者的部分身體?” “不行啦!這麼搞!”古手川嘴巴半開著。 “完全沉醉在自言自語中!” 犬養隼人同感錯愕。雖然已經向上頭報告好不容易找到器官移植調協師高野千春的經過,然並未提及懷疑捐贈者家屬的事,可鶴崎已經是胸有定見的樣子了。即便犬養也認為這條線索的可能性最大,但在尚未得到千春確定的證辭之前就如此狗急跳牆實在太危險了。 “有話就直接對我說吧!可以打電話,發電子郵件也行,但,我絕不會讓你犯案!這下輪到你聞聲喪膽了!等著吧!一定立刻將你繩之以法!” 再也看不下去了。犬養拿起搖控關掉電視。隨後瀰漫著令人掃興的低氣壓。 鶴崎的這場演出登上了當日的晚報頭條。新聞節目一再播出鶴崎受訪的畫面,沒有一家媒體沒出現鶴崎的臉。 對傑克誇下海口的鶴崎贏得一片叫好。儘管其中也有理智派認為此舉只會更刺激這類窮凶惡極的罪犯,但這樣的聲音並未形成輿論。亦即,更證明了市民對傑克所抱持的恐懼心理是有偏差的。 此外,帝都電視台以外的媒體對鶴崎接受采訪也都表示歡迎。認為捜查本部的長官公開對重大刑事要犯叫陣是更有人性的表現,抱此論調的人也不少。無人批評這是輕舉妄動,簡直與鶴崎及媒體的草率行徑沆瀣一氣。 現役警察人員比過去任何時期都更想拔掉那要犯的獠牙,對過去動不動就被指摘與市民的感覺相去甚遠的警察而言,這下無疑更刺激他們想趁勢大干一場。給警視廳及鶴崎激勵的信件,光是寄到帝都電視台的就有上千封。原本主張宜謹言慎行的政府高官們也都保持沉默。一夜之間,鶴崎被捧成了人人崇拜的英雄。 被此形勢所迫,捜查本部不得不火速應付眼下局面。指揮官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哪能再慢吞吞!犬養與古手川被下達非要千春到案說明的命令,沒時間再等待對方回復了。 命令一下便無法拒絕。犬養打算明天就去要求與千春見面。 “老實說,我提不起勁……真的,一公分都提不上來啊!” 只有兩人時,古手川忍不住發牢騷。犬養沒打算規勸,因為他也同樣提不起勁。 “為什麼非得和那個笨蛋交手不可呢?” “與其說是和那個笨蛋交手,不如想成是被輿論逼著走會比較好過一點吧!” “如果順利將傑克逮捕歸案,鶴崎指揮官就搖身一變成為巨星,要是遲遲才破案,我們就會一直挨罵……事情就是這樣吧!” “不對。” “咦?” “要是遲遲才破案,屍體就會增加了。” 此話一出,古手川臉色大變。 “會嗎?選擇目標的理由要是被看穿了,傑克應該會見機行事才對啊!” “我原本也這麼想,但看到指揮官的播出畫面,就沒信心了。和你一樣,我要是傑克,衝著指揮官那張發青的臉,我今晚就會找個年輕女子下手了。”
“我絕不會再讓你犯案!這下輪到你聞聲喪膽了!等著吧!一定立刻將你繩之以法!” “現在還有這麼熱血的警察啊!” 坐在涼子旁邊的女人看著電視畫面自言自語。說到以這種記者會方式亮相的警官,就跟那幫只會耍耍嘴皮子的官員沒兩樣,因此予人的新鮮感也恰恰就那個樣子。 “大概是發生了這麼恐怖的慘案,所以連警察也不得不這麼投入吧!” 不過,新鮮感與好感是兩回事。涼子明白這個男人顯露出來的並非是對工作的熱忱,而是出於追求己私己利,因此非但沒有好感,反倒湧上一股嫌惡。她看沒兩眼就失去興趣而別過畫面了。這是她密集排班中難得的午休時間,才不想浪費在看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上。 “啊,鬼子母,你提出休假申請了啊?” 坐在對面的朱美問。像涼子這種兼差的職員,按規定毎週的休假都要向賣場主任提出申請。 “昨天向事務所申請了,明天想休假。” “咦?明天嗎?” 聽到朱美的語尾上揚,涼子便在心中咂了一下嘴。這女人會發出這種聲音,肯定有所不滿。 “唉喲,西浦也是明天休假呢!連你都要休假的話,那明天不如關門算了。餵,鬼子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明天我和朋友有約呢!” 你前天怎麼不說,真討厭啊……已經竄上喉間的話一如往常般嚥下去了。雖然是正式職員,但這女人的排班管理能力簡直跟狗沒兩樣。不,會記得吃飯和散步時間的狗還比較聰明呢! “不好意思!我明天也有事耶!” “咦?可是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住嗎?不必去學校也沒有家庭旅行……” “我要去看我兒子。” “喔,可是你兒子已經往生了啊!” “我要、去看、我兒子!” 涼子麵不改色地再說一遍,朱美便臭著一張臉離開了。 鬆了口氣。還是母親去看兒子這個理由最強! 涼子吃完便當後回到賣場。接下來的五個小時得全心全意應付顧客才行。 一下班就要趕快準備明天的東西。儘管人生地不熟,但總有辦法的!對那位姓高野的小姐真是如何也感激不盡,因為她告訴了自己原本不可能得知的受贈者數據,才得以如願去看志郎。 志郎現在過得很好吧……光是這麼想,涼子的腳步就不覺輕盈了起來。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