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賽亞坐在鎮上教堂的屋頂，獨自生著悶氣。 他與瑪西亞到人界來玩，卻因服裝品味這等無聊之事大吵一架，因此各走各的。 瑪西亞從很久以前就喜歡華麗、繁複的衣服，這次竟然鎖定一件櫥窗內的新娘禮服，想穿著它到處晃蕩逛街、引人注目，但被以賽亞賞以鐵拳。 以賽亞回想到那時就滿肚子火。 瑪西亞貼在玻璃櫥窗上死不肯下來的模樣，簡直讓他顏面掃地，一氣之下他捶了他那笨蛋雙生天使一拳，將整個玻璃櫥窗都打碎了。 “混蛋！一點都不像個高貴的天使！”隱去身形的以賽亞對著夜空大叫，讓經過的行人以為此處鬧鬼。 之後，瑪西亞去了哪裡他完全沒有概念，雖然事後想回去找他，卻是拉不下臉——說真的，若不換上人類的衣服，他們仍可以選擇人類看不見的方式在人界玩耍的，真沒必要為衣服的事大吵一架。

“……人家的雙生天使都是又美又睿智，為什麼我的雙生天使是個大白痴？真不公平！”以賽亞嘟著嘴抱怨著。 在夜之地平線上看著人界，的確有種意外之美。然而，因為人界的燈火絢爛，這使得人類早已忘記燈火輝煌處之外還有別的美麗世界…… “……也難怪人類的眼界越來越狹隘，身在此處，不被那人工的光之美迷惑，都還有點難呢！”以賽亞喃喃地說。 “在古代，只有神能給予光明，因此人們信奉神明、聽從信仰的指示。直到人類自己能尋找光明、製造光明之後，人類便遠離神了……” 天界之光自天墮落，或許和人類能自行找到光，有著深切的關聯吧？ 不過，即使許多事實已經存在，但其中的關鍵已無人能夠串聯，因此這些都只是合理的推測，而非絕對的事實。

除了那耀眼的人界之光，以賽亞的雙眼也能看見其他世界的光。 人界是一個奇怪的世界，它與好幾個世界是重疊的，與天界單純的空間完全不一樣，也因此人界充滿著光怪陸離的事件，人的行為複雜之程度，也遠遠超過了造物者的設定與預期。 承襲著神族破碎殘敗與凋零的德行，宣告著先人的榮耀遠超過實際的成就——這就是以賽亞眼中的人啊。 然而，在他驕傲的內心中，還是有著一份身為上位者的憐憫。 他並不是聽不見絢麗的燈火不及處、黑暗的地方所傳來的無助的禱告聲。 聽到、看到而不想理會只能做兩件事：一種是自頭至尾完全否定它，否定它的存在、否定它的真實，視它為無物或是沒有“視”與“不視”的問題，凡是神的造物包括人類，皆有此神奇之天賦異禀，可以對不合自己心意所存在的人、不合自己意誌發展的事件視若無睹或不承認其存在，如此便可說服自己它真的不存在。

而另一種就是推給“命令”。這種方法較為溫情，並且當事人會對自身不干預之行為感到羞欠。天使行動時的思考究竟屬於哪一種？沒有哪個天使自己能夠明白，因為，一切的行動皆有合情合理的包裝與解釋。 奴役著被造物的有兩種東西，一是威權，一是信仰。冒犯威權還好，冒犯信仰則更可怕，懲罰會延伸至死後。 天使不敢跨越那壕溝，誰能抵禦強過自身的力量？即便是鑽石，在信仰威權之下，也只能選擇成為齏粉——如果能選擇的話。 以賽亞也是，不干涉人界的事物既是信仰也是威權。 在他的心目中，人類是個奇怪的種族。 他們除了肉體的力氣之外沒有其他的力量，然而他們的禱告聲卻時常牽引著天使的聽覺，那聲音有時還強過天使基因裡的神之聲——有些天使因而背離神的命令，順著那無助可憐的祈求聲，去做些符合人類想像的事——成為救助人類的偉大天使。

很奇怪，不是嗎？天使的能力遠強過人類，人類的意志力又常被虛無飄渺的慾望所左右，為什麼他們能干擾天使的思考與行為呢？ 此刻，他想到這些他早已在心裡悶了好久的疑問，有關瑪西亞的事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啊！那個聲音又來了！ 祈求的聲音千百年來都一樣，這些聲音來自心靈，只有透過人類的意念才能傳達出來，因為，他們“聽不見”人類的要求。 會有要求產生，表示要求的人不滿。不滿什麼？不滿造物者的安排，不滿既定的命運，但是這類聲嘶力竭的呼喊與哭訴並不被神威認同，他認為這些神給的苦酒，人們理當要甘心飲下。 為什麼要受這些苦？他會給你很多理由，或稱你在不經意之間褻瀆神明，或稱你在你什麼也不知道的前世時做壞事……所以你必須“受”。

可是，人們的靈魂韌性強過眾神的漠視或視而不見，人們以意志的傳輸啟開造物者的知覺，但依然無法請動高高在上的眾神，因此天使出現了。 此類以賽亞的認知，卻是瑪西亞所提出來的，以賽亞不見得認同，但卻無法否認。 對著那祈求聲循去，他回憶起過去。 他在過去曾經變成人們認知的模樣，聽從人類的聲聲呼喚，以飄逸神聖、金光閃閃的姿態來到人類面前。他對睡眼惺忪或爛醉如泥或睡眠不足的人說： “你的苦來自你自身的'控制不能症'，你無法控制自己的慾望，也無力改變世道的歪曲……若我現在給你力量，你願意導正人心嗎？如能導正世風，你便能肯定自己、得到真正的自己……” 可是他得到的答复通常是： “直接一點，讓我變成國王不就好了？”

——你為什麼不自己改變自己？為什麼要求別人改變你？你這種貨色當國王，國家大概一天就敗亡了！ “要幫我就給我錢吧！” ——錢錢錢？自己賺！ “給我力量？那我宰了我恨的人會不會被社會責備？” ——你之所以沒有殺人是因為別人可能會責備你嗎？你自己沒有控制自己的能力嗎？ “你能變出黃金給我嗎？” ——我把你變成黃金如何？廢物！ “你能讓我老婆變美一點嗎？或是乾脆讓她早點死，我好換一個。” ——我讓你死了吧！你死了她再找個有錢的帥男結婚吧！ 諸如此類，或是更多更令以賽亞七竅生煙的回答，他歪著他那一張秀麗的嘴，牙齒咬得嘎吱響。 人類到底都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那些就算輕易到了手上，卻又輕易揮霍出去的錢財？為什麼要吃那些吃進去會變成毒的東西？或是自己老了醜了不算，卻去挑剔他的枕邊人？

身為天使的以賽亞，或許知道自己一身的力量、如冠冕般輝煌美麗的外貌、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佈滿刻痕的不朽生命——這些，對人類來說的確充滿無止境的吸引力，但也僅止於知道，他無法體會人們想要這些不存在於自身的東西時的那種渴望得死去活來的心情。 這並不是他有意忽略，而是他無從體會。 在以賽亞胡思亂想間，那陣祈求聲毫不間斷，深沉地、清晰地刺激著他的知覺。他覺得好奇，心裡嘀咕著昔日厭惡的挫敗感，朝著人世的星光燦爛飛去。萬籟俱寂的時刻，在一扇窗前傳出祈禱聲。 一位黑衣天使順應聲音出現了！ 這是一棟有點破舊的公寓住宅，連電梯都沒有，樓梯間髒亂不堪，因為每一戶人家皆將那小小的出入空間當成自己家的，不是擺滿鞋櫃與亂放鞋子，就是堆滿不明所以的廢棄物，讓所有進出的人都要像跑障礙賽一般地閃來閃去。

黑衣的休利耶爾，並不像其他的天界天使一般喜歡復古的服飾，他穿著貼身的棉布黑衣、灰色長褲和短靴，翅膀則只在他需要時才會展現出來。 他來到這棟公寓的一樓入口處朝上看，循著聲音傳出處望去，大約知道是哪一戶所傳出的聲音，他只要從窗子進去便可以了，省掉了那滿地瘡痍的可怕樓梯間。 他聽到的“祈禱聲音”並非真正的聲音，那聲音是人類透過某種執念、意識，反復不停在內心一遍又一遍地引動，而傳到其他世界生靈的心中的。 有些人透過念經，有些人透過施咒，有些人透過禱告，不管是什麼方法，那執念累積到了一個臨界點之後，便讓其他世界的生靈無法忽視了。 休利耶爾朝幽暗的樓梯看了一眼，便穿過了那鐵鏽斑駁、貼滿各式各樣宣傳廣告的鐵門，直接往他的目標飛去。

停留在一扇裝著鐵欄的窗戶前，他往裡面看去，一個女人坐在舊沙發上吃著宵夜。對人界的一切有點知識的休利耶爾知道，那沙發是大賣場裡兩、三千元就買得到的簡便家具，樣式倒是設計得不錯，就是舊了點。 “禱告聲是這個女人傳達出來的嗎？”休利耶爾挑起他那秀麗的細眉，暗忖： “……年紀約四、五十，已屆人類體力的衰退期，可能不太適合納編為魔獸戰士，不過……那執念之強烈在人類中還真是少見，要給她機會嗎？”他想了一下，沉吟著： “靈魄晶水剩得不多，可能無法完整製造一個魔獸……不過，我還真是好奇她到底要些什麼？” 休利耶爾從來沒有浪費過一丁點這個被稱為“靈魄晶水”的稀有液體，他們需要的是能夠與天使分庭抗禮的戰力，他找的對象總是最適切的，都是人類中最嗜殺、最暴戾的，所以他的主人才放心地將這個任務交給他。

他望著手中拿著的那隻晶亮的水晶瓶，瓶裡是紫色偏藍的液體，已剩不多，搖晃間，瓶裡的液體隨著瓶面的塊狀切割而顯得晶瑩剔透。 他正想著如何處置屋內的女人，窗邊又傳來一陣羽翼震動的聲響——對他來說，這是個很熟悉的聲響。 仰頭一看，朝著他停留的這扇窗子飛來的，正是一位身上微微散發著美麗炫光的天使。舉凡天使、精靈、妖精，身上都有像徵著自身威力的絢光，“精靈認得精靈，天使尋得天使，力量識得力量”，只要是同類，彼此一看就能知道對方的身份。 “喔！這不是天界的朋友嗎？”休利耶爾笑著打招呼說，“你降臨此處，是因為聽見那祈禱聲了？” “誰是你的朋友？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這個墮落天使！”說話的正是剛收起白色雙翼的以賽亞，他微微挑起眉頭，說： “怎麼？又要誘騙人類、偷取他們那低下又廉價的靈魂了嗎？他們的靈魂又不值得什麼，騙走那種東西對你有何好處？” “與其說是我誘騙他們，不如說是他們誘騙我——或是我們，不是嗎？”休利耶爾依然微笑著，清秀的臉非常漂亮，他又以美好的聲音說： “你不也是被人類的心之聲給引過來的嗎？” 休利耶爾笑著注視以賽亞那高不可攀的神情——這表情是以賽亞特意裝出來的，以示彼此不是同路人。 休利耶爾雖然不像天使擁有著華麗盛大的外表，但他一頭俐落漂亮的短黑髮下面的五官也有著天使應有的美貌，眼睛是紫藍色，渾身上下充滿著如夢似幻的吸引力，同時他散發著屬於他自己的光芒，即便他總是一身的漆黑。 對於方才休利耶爾說的話，以賽亞沒有搭腔，他瞄一眼眼前美麗又具魅惑力的黑衣青年，隨即轉頭望著窗內的女人。 那女人已經收拾完了碗盤，走入了廚房，自他們眼前消失。 “如何？”休利耶爾問，“你想知道她祈禱些什麼嗎？我先來，聽得比你詳細，要我告訴你嗎？” “人類嘛！要的不就是錢、地位、生活享受？”以賽亞的視線並沒有離開屋內，他刻薄地說： “我看這女人的日子也已經走了大半，大概會祈求年輕吧？” “是！但她在心裡卻又嘲笑自己的祈求。” 他們倆都輕聲一笑，笑聲裡充滿輕蔑。 人類所祈求的東西，不管在他們自己理智裡被認定為是多麼的荒誕不經，他們的內心深處依然會有一份冀望。那個祈願，不如說是安慰自己的心聲。天使既然聽得見人類內心的祈求，自然不會忽略人類心中對自己的祈求所感到的懷疑與不屑。 “進去嗎？”休利耶爾起身，問道。 “喔？不是要等她進入夢中嗎？”不管人類信不信夢中所發生的一切，如果一切都在夢中進行，事情會方便很多，因此以賽亞這麼問，他以前一向這麼辦！ “你也聽出她的心聲了，不是嗎？這個女人務實得令人驚奇，對付務實的人，直接將她要的東西給她就對了。” 休利耶爾說完，身形穿過人類所築起的藩籬，進入了屋內，以賽亞的“爭鬥心”應聲而起，當然不肯讓個黑天使沖在前頭，因此他也跟著移動身形進屋。 正如休利耶爾所說，這個女人很務實。 她拿著毛巾擦手、走入客廳，突然兩個光影衝入她的視力範圍，兩位天使，一黑一白，站在她的眼前。她愣了一下，吐出一句話： “……化妝舞會嗎？” 以賽亞翻白眼，沒說話。休利耶爾顯然有著好耐性，他微笑著說： “你知道不是。” 天使用的語言並不是人類所知道、所能說的語言，但是天使與精靈一樣，當他們與其他次元的生物對話時，會自然啟動某種設定，讓溝通無礙。 “……你們……為什麼找我？有什麼……事嗎？” 女人的臉美麗卻略帶風霜，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面對的對像似乎不該用人類的招呼語，便倏然停止發言。 “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你不該浪費。”以賽亞終於說。 女人略偏頭看著這個渾身上下充滿光明威力的天使，她無法理解的是：這個天使神情與口吻為什麼如此倨傲？ ——她對於別人的傲氣非常敏感，即使對像是位天使，這也使她全身不適。 “……難道……”女人向著休利耶爾問道，“你們是來達成我的願望的？” 她發出一聲不屑的訕笑，那樣子令以賽亞起了反感。他同時與休利耶爾說了一句話，但內容完全不一樣。 “沒那種好事！”他說。 “是的！”休利耶爾說。 說完後，兩位天使對望。 休利耶爾知道以賽亞的爭鬥心已然被挑起了。他笑了一下，對著以賽亞揚了一下眉，以賽亞則翹了翹嘴角，以示他接受挑戰。 “我們都'聽見'了你的心之聲，”休利耶爾用他那迷人的聲音說： “你的過去，你的怨恨，你的不滿……但我們無從得知你要做什麼，要達成什麼目的。” 女人臉上充滿恨霾，這讓她比老化更加醜陋，但她非常仔細地聆聽天使的話語，彷彿這是她獨自才能享有的特權。 “你對誰都不滿意，恨你的事業夥伴，恨你的工作同仁、得到工作的人，甚至你後來破碎的婚姻………”休利耶爾訴說他所聽到的祈願，然後以詢問的口吻說： “我沒有聽錯吧？” “聽你這樣的敘述，好像我是個貪婪、小氣的女人。”女人以一種比以賽亞更為高傲的語氣說，她覺得這樣自己才舒服。 “你對自己的看法，是我惟一讚許的地方。”以賽亞說。 看著女人旋又轉頭瞪視以賽亞，休利耶爾笑了起來，他很想告訴以賽亞：繼續下猛藥對人類是沒有效的，人類的一切行為會朝著讓他們覺得舒適的方向前進，而不是歸順合理但會使他們羞愧或痛苦的事物—— 不過，高高在上的天使不會想要理解這些，他也不必說。他與以賽亞的競賽，現在他已經佔上風了。 “你祈禱，而我們聽見，如此而已。”休利耶爾穩操勝算。 “你們……天使真的能聽見我心裡想什麼？”女人的語氣不是驚訝與喜悅，而是不屑與懷疑，她又說： “你們能滿足我的祈願？是不是我得將什麼交給你們？” “交換？”休利耶爾搖頭笑道，“那不是天使所擅長的，我們要人類有限的東西何用？” “我們人類有知識！”女人高傲地說。 “那是哪門子的知識？別拿你對世界的粗淺了解來看待事實！”事實上，在以賽亞面前，人類的知識彷若無物： “別將無邊的世界局限在你們有限的知識裡，你們人類只接受自己知道的東西，只承認與自己的水準一致的東西，只想看自己想看的東西，這就等於將自己限制在無知的境遇裡，更糟的是，你們也將世界禁錮在你們有限的知識當中。我經驗過人類的歷史，在歷史中，每個時代都有所謂的知識，但在下個時代又會被推翻……如此周而復始……”以賽亞強壓住心裡的不耐煩說。 休利耶爾看了看訓話中的以賽亞，心下覺得：這個天使真是一板一眼！他以手遮住自己禁不住的笑，然後接著說： “你的選擇如何？你要改變讓你變成如今這副慘樣——從住豪宅開大車，一直到現在屈居於陋巷中，在工作上打敗你——的宿敵的命運，亦或是改變你自己的命運？” “反省自己，比怪別人比你強還務實。”以賽亞說。 女人彷若以賽亞不存在，只對休利耶爾說： “除非你能讓我的宿敵死得很難看！”她的語氣惡毒，“否則，我寧願選擇自己變得既年輕又美麗！” “你現在才尋求永生，可能稍嫌太老了，年輕與美麗早已遠離你。”以賽亞又說。 以賽亞沒有錯，年輕與美麗早已自這個女人的生命中消失，並不是從來沒有，而是被她自己一點一滴地消耗掉了，悲慘的是，她認為除卻這兩個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消失的東西之外，並沒有隨著年齡增長而擁有的東西存在。 女人惡狠狠地瞪視以賽亞，若非以賽亞是個天使，她或許早已拿起掃把，將他掃地出門。 在她的房子裡，在她的領域裡，只有她能驕傲，只有她能不可一世，罵人是她的職責，教訓人是她的特權。她甩過頭不去看他。 “改變你自己，恢復到你最美、體能最好的時候，然後讓時間停止、獲得永生……有個最簡單的方法，喝下這個——” 休利耶爾知道，是藥該端出來的時候了，他自身上托出一隻晶亮的水晶瓶。 “別喝！”以賽亞看著瓶子，然後轉頭對女人說，“那是毒藥！” “毒藥？毒死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我何必大費周章，跑來這裡毒死一個與我毫無瓜葛的人類？” 休利耶爾雖然對著女人說，但眼睛卻挑戰似的看著以賽亞。 女人走向休利耶爾，伸出手。以賽亞見狀，尖銳地以教訓的口吻說： “餵！你想清楚！你要比別人強，就應該努力改造自己，而不是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女人望著他，眼裡閃過一絲鄙夷。身旁的休利耶爾則又笑了起來，他想再加些力道，要贏得這場賭注是很容易的…… “如何？這個美麗的液體輕而易舉就能改變你生命的本質，何必辛苦地限制自己該如何如何、該做什麼或不該做什麼？喝下它，一切都解決了，你會變得年輕、漂亮、不朽，這些都遠超過你心中的期盼。 “你能向人類祈求什麼？就算你攀上了一名有錢有勢的男子，他頂多僅能讓你衣食無憂、上上美容院，你依然朝向老化的路走。何不把握你能向天使祈望的機會？想想看，你的宿敵就沒有這個機會。”休利耶爾再次搖晃那晶亮的瓶子。 “你夠了吧？”以賽亞對著休利耶爾說： “你少在這裡宣傳那一套歪理，人類自己不努力，卻反而喜歡怨恨比他強的人，這種劣根性已經夠糟糕了，你還來添油加醋？” “聖潔、美麗的天使啊！你自己擁有美麗、力量與永恆，所以不了解人類企盼那些願望的理由。”休利耶爾雖然笑容依然滿佈著那張嘴，眉頭卻緊緊蹙了起來，說： “為什麼你們總喜歡讓人類繞遠路？你明明知道捷徑在哪裡，卻老是要他們辛苦地爬過泥濘，辛苦地過這一輩子，然後向他們展開死亡的簾幕？人類可不像我們一般擁有無限的時間、無限的機會去體驗失敗、成功，然後品嚐結果，你看看她，就算自己努力，也已經年華漸老……” 黑天使與白天使——在女人眼前的這兩位天使，不但立場完全相反，而且與女人自小到大所接觸的漫畫卡通中的形象完全不符。 在漫畫卡通世界裡，黑天使總是勸人做壞事，而白天使總是站在正義的一方……可是眼前那個白衣、金發藍眼、外貌輝光閃耀到刺眼的白天使，彷彿嘴裡放著一桶天山辣椒醬，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惱火；反觀這個黑天使，多為她著想、多乾脆！ 為什麼她要繞遠路？她還不夠苦嗎？她為什麼要任由宿敵遠遠拋開她，沖向事業的高峰，坐擁一切？如果她恢復年輕與美貌，她絕對要到她前夫面前嘔死他與他身邊的蕩婦！ 想到此，她伸出手來，接過休利耶爾手上的水晶瓶，打開瓶蓋—— “餵！”以賽亞不可置信，他覺得自己已經將所有該說的都說得夠清楚了，這女人是耳聾還是智障？他舉起手來要阻止她：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喝下那個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夠了！天使！”女人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對著以賽亞吼道： “你只會在那裡教訓人，說人類該怎麼樣又不該如何，你怎麼不想一想，就算人類會做壞事，就算人類會抱怨，那還不都是神的錯？” 看著以賽亞瞪大雙眼，她又說： “如果我們抱怨是錯的，做壞事是錯的，怨恨別人是錯的，求這個求那個都是錯的，那神為什麼會讓這種事發生？你與你們這些天使承接了所有的優勢，卻不希望別人跟你們一樣獲得。你們只會冷眼旁觀、冷言冷語、自私自利佔盡所有好處，卻對別人盡說些風涼話！你要放屁，就滾回神面前放個夠吧！” 女人說完，放著一臉錯愕的以賽亞不管，狠狠地就吞下瓶子裡的液體。 休利耶爾笑出聲來，轉頭以欣賞的目光，看著目瞪口呆的以賽亞—— 以賽亞他從沒這麼被吼過，往常、一直、向來都是他吼別人的！如今卻被一個愚蠢粗俗的人類老女人吼罵，這算什麼世界啊？ 以賽亞火氣湧上了那張漂亮的臉，正要發飆，突然傳出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水晶瓶自女人手中掉落地面，一擊而碎，發出了嚇人的聲響。 “……唔……唔……”自女人喉嚨深處發出了可怕的呻吟聲音。 休利耶爾笑得像位黑天使，黑色羽翼隨著他的大笑而倏地展開，佈滿整個室內與雙眼所及之處，好似已遮蔽這個世界一般。 “很抱歉！你喝下的並不是什麼瓊漿玉液，如那位苦口婆心、逆耳忠言的天使所說——那是毒藥！”休利耶爾笑著告訴跪在地上的女人，接著轉過身對以賽亞說： “如何？高貴的天之使者！明明你說的是真話，卻被愚蠢、腦袋不清的女人當成假話，還被羞辱……對你來說，是個很難得的教訓吧？” “你……你……”女人口中吐出深紅色的血，顫抖的手指著休利耶爾。 “看看被你怒罵過的天使願不願意救你！”休利耶爾寬宏大量地對她指點明路： “這位光明天使擁有天之權柄，可以決定是否給予人類新的生命，如果他願意，或許能救你。” 休利耶爾說完，發出清澈的笑聲朝著窗外飛去。即使靈魄晶水尚存一點，他也不想浪費在這種女人身上。 休利耶爾一離開，光就回到室內。 並非以賽亞的威力不如休利耶爾，而是因為他太震驚了，他像只擱淺的深海魚種張大了嘴，看起來就跟跪在地上的女人一樣愚蠢。 他那倔強好勝的個性在此時已完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在平時，他怎可能讓一名黑天使遮掩過他的光芒？ 一切都是因為他太震驚了！ 剛才女人對他咒罵的話語，如投石入深潭所激起的回音一般，在他的腦海裡響了一波又一波。 “……救我啊！快救我！” 女人淒厲地叫嚷著，她轉而求助於眼前散發著炫光的天使，她自喉嚨深處吐出濃郁的死氣，全身顫抖不已。 她淒慘的模樣將以賽亞的神誌拉回當下，雖然他的嘴巴一時還合不攏。 女人持續呻吟，抗拒死亡——那不是她想要的東西！ 看她如此悲慘的模樣，以賽亞的怒火稍稍減緩，可是他不想救她，他寧可去救一隻待宰的豬。他說： “我為什麼要救你？是你自己選擇毒酒喝下的，我勸過你吧？你還以十分之不敬的語氣怒罵我，想起來了嗎？” “……你……不是天使嗎？天使本來就要幫助人類的啊……”女人的聲音充滿恨意。 “就算天使有義務救人類，但也無法救一個甩開救助的任性生物，天使為什麼要為你的自私與任性負責？”以賽亞搖搖頭說： “做做夢，看看你在夢中能不能如願夢見你終於打敗那個宿敵。唉！人家根本沒將你放在眼裡，你卻偏要去想些有一搭沒一搭的事……” ——女人已經聽不見以賽亞後續冗長的訓話，自顧自地死去。 “以你們人類的習俗，現在我應該說什麼？'阿門'？嗯？” 以賽亞對著那具醜陋的屍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