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回來
活過來的迴聲並沒有恢復以往的活力。
她醒來後，很快又陷入睡眠，無法得知後來她所關心的事情是怎麼發展的。下一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白色宮殿內。
因為大天使之戰，原本巍峨的這座宮殿幾乎夷為平地，宮殿大半都消失了，只剩下第一層。
她坐起身，身邊沒有人，因為他們有些對話並不想讓她聽見，說不定她還以為這是一場夢，或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一個欣喜的發生並不會消弭一個悲傷，既便有許多個，或是再多的欣喜都對一個悲傷於事無補。
更何況對迴聲而言，已茫然不知自己要的是何物。有時候，你一直追求的東西經過千辛萬苦到了你的眼前，你反而不想要它了，只會想著另外那一個不小心遺失的東西……
她坐在白色宮殿的石牆上，低著頭想事情，也或者什麼也沒有想。
“靈魄晶水的份量不足。”休利耶爾對沙拉曼德說。
在沙拉曼德還是索西特時，他們曾經對打過，不過他們之間原本就沒有仇恨，因此在主要對立的理由消失後，也就沒有必要劍拔弩張。
他們都為迴聲擔心。
迴聲活了過來，她跟亞斯蓮一樣，外貌沒有變成恐怖魔獸。
她變得更美、更漂亮，原本就年輕的皮膚變得有如珍珠一般，眼睛看起來是深藍色而不是深褐色，那原本就柔柔亮亮的頭髮也越發地迷人。
除此之外，她是否也變得力大無窮，擁有超自然的能力，休利耶爾無法知道，因為她好像反而失去活力一般，一動也不動。
休利耶爾一度擔心她變得像亞斯蓮一樣，畢竟喝過靈魄晶水而獲得永生的生命，會因為過度的生命力活化而變得嗜殺、嗜血。除了幾個特別的案子之外，幾乎沒有例外。
休利耶爾很矛盾，他不希望迴聲變成那樣一個恐怖的妖怪，然而為了救她，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他們是超自然生物，但並不因為他們擁有永生就握有生命的權柄，除此之外他沒有其它方法可以延續人類的生命。
“靈魄晶水的份量不足會怎樣？”沙拉曼德並不知道靈魄晶水的事。
“……就是不知道她能活多久……”休利耶爾說。
“那不就跟本來一樣嗎？”
沙拉曼德鬆一口氣。原來只不過如此嘛！他搞不懂休利耶爾為什麼要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說：
“人類都是那樣的啊！誰知道他們一出家門，隨便一個機會，掉到水溝或摔下樓梯就給你死翹翹？”
沙拉曼德說得沒錯，所以休利耶爾慘然一笑。
“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原來的她，或許可以平凡地體驗人生……”
他說出了自己的心聲，他時常在黑夜描繪那個早已跟他河水不犯井水的人生。
“而且……”休利耶爾存心扳回一成，說：
“若明天迴聲就如你所說死翹翹，你會怎樣？”
“這……”
不理會瞠目結舌的沙拉曼德皺著眉傷腦筋，休利耶爾一看到迴聲已經醒過來，便火速跑到她的身邊。迴聲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人。
她不認識沙拉曼德，還問他是誰。
“我是索西特呀！現在是火之精靈王沙拉曼德！”
他得意地把鼻子翹得老高，還撞一下休利耶爾，後者被他頭上的巨大彎角撞得七葷八素。
孩子氣的火之精靈王斜睨著摸著頭的休利耶爾說：
“也就是說，你這黑天使現在在我面前念什麼咒文都沒用啦！因為我就是咒文本體！所有咒文在精靈王面前皆無法引動。”
“你是……索西特？”迴聲簡直不敢相信。
“是呀！小女孩！現在我可是比你大囉！不再是你一推就倒的小孩子囉！”美麗的精靈笑著對她說。
“索西特？……”她蹙著秀眉又問了一次。
“哎！你不要像九官鳥一樣好嗎？我是索西特！但是現在我是火之精靈王沙拉曼德！你再喃喃自語當心我扁你！”自稱是沙拉曼德的精靈總算顯露出一點索西特的神情來。
看著這麼漂亮的精靈，性格卻像小孩一般，迴聲笑了起來，但笑中帶著眼淚。
她已失去太多，並不了解她手上還有些什麼東西，不過看到索西特平安無事，又蛻變成精靈王，她感到很高興。
重生後的迴聲似乎很容易累，休利耶爾猜想，這可能是因為她體內永生不死的元素不夠之故。她身上還有許多組織依然屬於人類。
“我……為什麼會活過來？我記得自己胸口一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迴聲靠在休利耶爾身上，因為沙拉曼德身上的溫度太高。
“我讓你喝了靈魄晶水。”
“啊？你說的那種……製造戰士的藥水？”迴聲突然緊張起來。
“放心！我發現靈魄晶水似乎不會改變女人的面貌。”休利耶爾說完才想到，自己也喝了那個液體，但並沒有變成魔獸。
“那……你那時為什麼不用它救加百列？”迴聲一陣心酸，語氣裡有責備的意思。
“加百列是更高次元的靈體，除非是創世神，我想沒有其它存在能救他。靈魄晶水這種東西只對比它更低階的生命有用，例如人類，或是人界的其它生物。”
“真的嗎？”迴聲泫然欲泣，雙唇發抖。
“是真的！”沙拉曼德趕緊幫腔，比手劃腳說，“你要知道！如果你得了肺癌，你想吃咳嗽藥有效嗎？”
聽見沙拉曼德嘴巴里說出不合時宜的話，迴聲好不容易又笑一下。但是她依然很難過，她說：
“……我相信，你們精靈是不會說假話的吧？”
“你知道我們說的是什麼語言嗎？”沙拉曼德問。
“……不知道，雖然我聽得懂，但是仔細思考……又不是我所知道的語言……”迴聲想了想，又說：
“那是以前，現在我似乎真的能知道你們說的話是什麼了。”
“我們說的語言，就是有機世界形成時便一起存在的聲音。它有駕御自然物的能力，因此……我們是不說假話的——正確地說是：我們無法說假話，因為我們的語言具有力量。我們不能去引導假的事物變成事實。”沙拉曼德說。
“這是無法透過學習學會的語言吧？”迴聲問。
“人類嗎？是的！當我們在和人類對話時，會不自覺運用咒文，讓人類聽得懂我們的意思，但人類是無法說也無法聽懂這個語言的。”
“……我知道……”
迴聲看著休利耶爾，悠悠一笑，那笑帶點哀戚。
她想起休利耶爾要教她念隱形咒文，她怎麼樣也無法靠意識讓自己的嘴巴與聲音，如她所願地說出休利耶爾要她說的字咒。
“你果真是人類。”她記得休利耶爾對此事的評註。
“所以，我想你也發現了，妖精與精靈，對於不可以說的事，總是直接表明不能說；對於不知道與不確定的事，一定回答不知道……這與人類差很多吧？”沙拉曼德說。
“難怪！妖精對於人類扯謊總是抱持那麼大的反感……”迴聲突然想通似的大叫。
“是啊！在你根本不知道對方說的話裡，到底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的情形下，要如何去相信對方呢？”
“可是……有時候說謊是不得已的，斷然地拒絕告知一件事，那是多麼傷害人啊！”迴聲一直確信，如果你的謊言能讓你愛的人不再哭泣，那說個小謊有什麼不可以？
“因為不想說或不能說而編造假的訊息，讓人走往錯誤的方向，那豈不是傷人更深？有時候這樣所造成的缺憾，更是怎麼也無法彌補的。”沙拉曼德說。
“你說得沒錯……”
迴聲將頭靠在膝蓋上，想著她一直想問的問題……
是的！她之所以相信加百列說的每一句話，是因為她知道他不會說謊。那種信任是架構在一個於任何時候都必須說真話——即使真話會傷害人——的事實上的。
這樣的信任得來不易，並且代價匪淺。
無疑地，她若是拿這個問題去問傑伊斯，那絕對不會得到一個為了安慰她的假話……為了那個答案，她該寄予何種期望呢？
人類愛說謊，或許是因為……人類自己喜歡聽謊話吧？
但，一個謊言往往無法掩埋一個真實，既使有兩個、三個，甚至更多的謊言，也無法使真實毀屍滅跡。
謊話真的比較甜美嗎？為什麼人們願意為它付出更高的代價？謊話有醜陋也有美麗，可怕的是知道了謊話之後，所需面對的是傷害亦或是救贖……
迴聲就算想破了頭，也無法給自己答案。在封印之境待了不算短的時間，此處的地面上那些高大聳立的宮殿早已不復存在，倒剩下了美麗的天空，那誘惑人的深藍與充滿希望的橙色如飛瀑般，掠奪了整個原本幽暗的天空。
對迴聲來說，她從未看過如此高、如此美的天際，她可以一直望著那宏偉的景象直到她感到疲憊。當魔王杰克·沙利西斯陛下宣布，他要將封印之境永遠消弭，沙拉曼德便將迴聲帶回魔界了。
天使迴聲與以賽亞、瑪西亞則早已先到了魔界，因為他們分別受了傷，以賽亞十分推崇妖精的藥。
“有時候你必須承認，有些人雖然長得醜，但你就是無法不愛他，無法不需要他。”
以賽亞說的這些話自然惹來妖精們的一頓白眼。
然而妖精雖然頑皮，卻算得上高尚，他們不會欺負受傷的人，不會不知輕重故意在你傷口上踹一腿或灑把鹽，不過若你傷好了，可要小心他們頑皮的惡作劇，那些惡作劇常會氣得你去掉半條命。
魔王杰克·沙利西斯陛下在鳥語花香的諾麗特斯湖邊見了迴聲，此處的微風與景像如夢一般澄澈、透明。
迴聲見到她夜以繼日都在想的人，心情自然好了許多。
魔王聊起許多迴聲所不知道的事。
“見到沙拉曼德了？嚇一跳吧？”魔王似笑非笑，揚著秀眉。
“嗯！沒想到索西特……竟然是位精靈王，而且是四大元素之一。”迴聲坐在石座上。她想了一想，說：
“雖然他成為精靈王的樣子很美——美得離譜，但是我還是懷念他小貓咪的樣子。”
魔王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迴聲突然臉紅，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太孩子氣了，盡說些幼稚的話。
聽了一會兒風聲，迴聲終於又說：
“聽說你要將封印之境消除？”
“是消除嗎？或許是，但意思不太一樣。”魔王陛下說：
“創世神的大封印無人能解，但若有相等的東西可以作為交換，那麼我就能將它中和。”魔王陛下似乎時常提到“交換”，或與這個詞相似的詞彙。
“相等的東西？”迴聲問。
“嗯！創世紀之秘——這是與現在的大封印相等的存在。”
“或許大家都已經知道創世紀之秘是什麼，但是……我還是不清楚……”迴聲說。
“那是當然，因為沒有人告訴你。”
“可以告訴我嗎？”
魔王那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輕輕展現，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說：
“那麼，我就當個故事來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