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冰之歌
如果你為我哀傷,我如何不愛你的眼淚?
如果你為我阻擋風雨,我如何不愛你的嶙峋?
如果你愛我,我如何不怨時空無際?天空持續著亙古不變的深邃,使得凹凸不平的此處恍若遭人遺棄的巨大墳場。
這是一座墓,能將蒞臨此處的生物活活掩埋,讓這些活著的生物感受到活在墓中的絕望。
這個死域散發出濃烈的深沉氣味,迫使它真的變成一座死城,某些地方有植物,但沒有人可以肯定那是活的植物。長久以來在虛無的籠罩之下,它們早已失去了生命力,只剩下醜陋的枯枝盤踞在每塊石頭上。
封印之境的“冰獄”起於人界誕生之時,是個古老的地方,如今是魔獸棲息處。
天使迴聲被休利耶爾棄置在冰獄的一個與外隔離之處。此處有幽暗的山壁、恍若依山鑿建的宮殿,只不過那些宮殿一樣是殘敗破碎,如此處歷史一般的支離殘片。
“……天使?”
一個奇妙的聲音出現,令尚趴在地上無法起身的天使迴聲詫異,因為那聲音聽起來不像聲音……
“你怎麼會被關進這個冰獄?”一個沒有臉、沒有五官、披著黑兜帽、黑斗篷的黑衣人走向前來。
迴聲沒有做任何反應,他艱難地想用手臂撐起身體,他從未有如此無力的感覺,彷彿身體不屬於自己一般。
“你的知覺'恢復'了嗎?你全身是傷。”黑衣人又問。
“……以往……我並沒有那些多餘的知覺,現在被強加於身,怎能說是恢復?”
迴聲說這些話時,艱苦地使盡力氣,壓力壓得他連舌頭都不靈活。他暗咒可惡!竟然連站都站不起來!好像全身被無形的東西壓住一般。
他身上的那些傷跟當下所遭逢的尷尬根本不能比,雖然他開始有了痛覺,但此時讓他最無法忍受的,是這強大的空氣壓力。
天使迴聲很意外,他完全不知道人類……竟都在這種壓力下生活,真是太可怕了!
如此說來,他的雙生子少女迴聲,也是一出生就得在這樣的壓力下生活囉……
“既然你已經有了知覺,那麼這裡對你來說太冷了!這種溫度在人間,如果加上合適的濕度,是足以下雪的。”
黑衣人說著,拿出一件破舊的粗布給迴聲,說:
“先將翅膀收起來吧,然後披上這個。”
“謝謝你!請問你是誰?”迴聲顫抖著手收下粗布,以微弱的聲音問道:
“你是人類?還是妖精?精靈?……怎麼會在這裡?”
“我曾經和你一樣,也是天使的一員。但是我自己卸下雙翼、除去所有天使的外型與象徵……”
“……為什麼要這麼做?”迴聲不可置信地問。
“人總有些甘願拋棄自身的一切也不願意麵對的痛苦。”
這是因為不認同自己的身份嗎?迴聲只在腦海裡閃過這個意念,沒有說話。
黑衣人一面說,一面引領迴聲走向那漆黑的石階。他關心地問:
“你能走嗎?跟我來吧!”
迴聲連說話的力氣都擠不出來,僅點點頭,他心裡覺得很抱歉,但恐怕還要經過好長一段時間,說話的能力才能正常運作。
“你還好吧?好像被修理得很慘?”黑衣人問。
“……是那些墮落天使與妖物們……”迴聲艱難地說:
“沒想到痛覺是這麼可怕的東西……”
“墮落天使那一夥人並非全為天使。撒旦葉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抓來妖精提煉出靈魄晶水,據說喝了它可以讓人類變成妖精或天使,改變生命的本質化為不朽,你這一身傷……我想應該是那些人類變成的妖魔所為。”
他們走得很緩慢,因為迴聲所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艱辛,壓力壓迫著他,讓他的脊幹直立不起來。
黑衣人扶著他走了一會兒,在一個倒塌的斷柱旁讓他坐下來休息。
不知多久過去,他們都沒有說話,迴聲明白黑衣人想讓他休息。
“是誰將你帶到這裡來的?”過了好長的一段沉靜時間,黑衣人才又開口問。
“……墮落天使撒旦葉的……部……部下,叫作休利耶爾或者什麼……”迴聲說。
“休利耶爾?喔!撒旦葉寵愛的部下,以靈魄晶水製造出來的黑天使……”
“靈魄晶水——”剛才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迴聲已經有點詫異。他問:
“這個世界的生命……全由神所製定,就算撒旦葉再厲害,他又怎麼能改變神所製定的生命規則,進行不可能的改變?”
迴聲是初生的天使,他不知道的事很多,但也有許多的知識如同程序內鍵一般,他知悉、明了。他不認識撒旦葉,但他知道會被冠上“敵對者”之名,絕對是個墮落天使。
“他真是奇怪!抓我來卻又救我……”迴聲懷疑地說。
“喔?既然他自那群以凌虐人為樂的魔獸手中救了你,你還是心存感激吧!天使一旦恢復了知覺,就跟人類一樣脆弱了。”黑衣人說。
看著黑暗、空曠的空間,倆人過了一會兒才又聊起來。
“說起撒旦葉……唉——”一陣長長的、深沉的嘆息。
“你認識他?”迴聲問,“你為他的叛天嘆息?”
“我不是為了他的行為嘆息,而是他的遭遇。”黑衣人說。
“他在成為撒旦葉之前的事都被消抹掉了,很可笑不是?天使跟人類一樣,有著模仿的本性,不管是好事或壞事,一件事情發生了,類似的事絕對會接踵而至。這樣的壞事,神認為還是消抹掉比較恰當,以免有其它的天使起而效尤。知道他那些事蹟的天使們,也多數在星辰之戰時殞落。”
黑衣人將那看不見的臉轉向迴聲,說:
“以前的他在這裡,想看嗎?”
“咦?以前的……他?……”
迴聲沒有理解那是什麼意思,但黑衣人已經站起身,他便也跟著起來。雖然他比剛開始更加適應這種壓力,但是仍然覺得吃力。
他慢慢地跟著黑衣人上了幾個階梯,過了一個轉角,他的目光被前方一個崖邊上的身影吸引住了。
一個雕像般的身影站立在那裡,全身發出淡淡的光。
“那就是以前的撒旦葉。”黑衣人說。
迴聲緩緩走近,階梯是繞山而鑿的,因此走近他等於由遠至近看著那雕像般的人一圈。
那座天使像如人親臨,栩栩如生。
金銀雙色、長而輕盈的如絲頭髮、淺藍色的眼睛,如神一般的美貌,背後的巨大白色的翅膀呈半透明狀,全身如沐浴在輝煌天光之下……遠看之下,就如每個切面都閃爍著青光的鑽石。
撒旦葉——加百列的雙生天使竟然如此的美麗……
“如何?連天神都盛讚這個作品是絕品——他的美麗深具威力、令人景仰……”黑衣人的聲音悠遠起來,彷彿也陷入了回憶。
他繼續說:
“他的原名不叫撒旦葉,而是沙卡利曼耶爾。”
“沙卡利曼耶爾?……神國的語言是來自邊境的光?”迴聲說。
“是的!天界的邊境是鑽石谷,因此沙卡利曼耶爾又有鑽石之光的意思。”
“他為什麼改名叫撒旦葉?”
“他沒有改名,'撒旦'是敵對者,也是相對於神的魔物的總稱。而'葉'與'耶爾'的發音類似,因此大家都這麼稱呼他。”
沙卡利曼耶爾——“來自邊境的光”。
鑽石之光……
迴聲看著那光影有些沉醉,因為,不難想像眼前的這個鑽石之光在天界時,是多麼受寵愛……
想著天界邊境光輝璀璨的鑽石谷、鑽石之光……
迴聲不懂,天界之光為何殞落?他想起了他的母親——光之克拉麗蒙……
他或許永遠都不會懂,不懂得光為何自天界消失。
一切該留在它的起源地之物,卻一件件逃離,並且還是冒著被毀滅的危險……光能夠吸引飛蛾撲火,自我毀滅,但光本身呢?是毀於何物?
什麼因素讓所有的天界之光自絕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