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亂反射

第82章 第36章

亂反射 贯井德郎 3832 2018-03-15
榎田克子剛進家,母親就對她說,有人找她。克子覺得很奇怪,自己的朋友怎麼會突然找到家裡來呢?她接過母親遞過來的名片一看,是本地一家報社的記者,名叫“加山聰”。克子歪著頭想了半天,怎麼也想不起來記者為什麼要找她。 “報社的記者?找我有什麼事?真的是找我的嗎?”克子感到奇怪,問道。 “雖然沒有說你的名字,但問咱家女的誰開車,除了你還有誰呀?” “車?更叫人摸不著頭腦了。”克子實在不明白報社記者為什麼要找她。是不是在什麼地方把別人的車給蹭了?不對,要是蹭了別人的車,就算當時自己只顧集中精力開車而意識不到,回家以後也應該發現車上有痕跡。可是,那輛車跟新車一樣,一點兒剮蹭過的痕跡都沒有。 “是不是有人懷疑咱們買的那輛新車是偷來的呀?”克子猜測著。

“不對!很可能是跟咱家那輛車同型號的車被盜的情況很多,記者來提醒咱們多加註意的。要不就是想問問咱們採取的是什麼防範措施,肯定是的!”母親說完,自己點了點頭。 母親說,那個叫加山聰的記者還會來電話的。克子雖然覺得麻煩,但還是有幾分好奇,所以當加山聰來電話以後,克子馬上答應第二天下班以後在一家咖啡館裡跟他見面。加山聰到時候會拿著一本雜誌在珈啡館裡等著克子。 第二天下班以後,克子來到那家咖啡館,加山聰已經在那裡等著她了。寒喧之後,克子帶著幾分興奮等著記者採訪。但是,加山聰問的事情是克子完全沒有想到的。 “在您家前面的巴士大街,發生過一起街樹被封刮倒的事故,您知道嗎?” “啊?啊……知道。”克子當然知道這件事,她經常到馬路對面的便利店去買東西。如果她正好從那棵街樹下走過,受害者說不定還是她呢。

“那起事故造成一個兩歲的孩子死亡,您也知道嗎?” “知道。” 受害者如果是一個大人,也不能說不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何況是一個兩歲的孩子!看來,加山是要採訪那次事故。但是,克子不明白加山為什麼要找她,她跟那起事故應該沒有任何關係啊! “那個孩子頭部受了重傷,在那種情況下,哪怕是早一秒鐘把他送到醫院去也是好的。如果搶救及時,很可能保住孩子的性命。但是,從事故發生到孩子被送進醫院,用了兩個半小時。您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被醫院推來推去?”克子不明白加山為什麼要問自己這種問題,不過還是先把自己想到的說了出來。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恐怕您也知道,事故現場附近就有一家大醫院,本來可以直接往那里送的,可是急救車十五分鐘都動不了地方!”

克子忽然意識到加山為什麼要來找她了,嚇得臉色煞白。她終於想起出事那天晚上自己把車扔在馬路上的事了。 “當時,巴士大街堵車,急救車前進不得,後退不得。”加山繼續說道。 克子現在才注意到,加山的表情很奇怪。他幾乎不眨眼睛,一直盯著克子的臉。克子覺得那視線太沉重,不由得低下了頭。 “堵車的原因是,有人把車停在馬路中間不管了。”加山語氣很平淡,似乎沒有任何感情,“上下各有一個車道的巴士大街被堵得死死的,不管急救車怎麼鳴笛,別的車都無法給它讓路。受了重傷的孩子,哪怕早一秒鐘被送進醫院也是好的,可是就那樣在急救車里白白等了十五分鐘!搶救需要爭分奪秒!十五分鐘是個什麼概念,您應該清楚吧!” “您一直在找把車扔在馬路中間的人嗎?”克子感到很恐懼,可是不問又受不了。加山想把這件事寫進報導,在報紙上發表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克子這一輩子就完蛋了。有誰會給這樣的女人介紹男朋友呢?就算有,哪個男人願意娶這樣一個女人做老婆呢?鄰居們會戳脊梁骨,同事們也會罵她。這還都是小事,如果爸爸也由於被牽連進去而丟了工作,不要說克子,就連長得那麼漂亮的妹妹麗美這一輩子也嫁不出去了……一系列噩夢般的想法,在一瞬間塞滿了克子的大腦。

“是的。我希望那個把車扔在馬路中間的人,能認識到自己所做的事帶來了多麼嚴重的後果。”加山死死地盯著克子,冷冷地說道。 這個記者想幹什麼?怎麼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說話?簡直就像是法官在宣判她的罪行嘛!他有什麼權利說這些?克子被激怒了:“什麼?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個記者嘛!有那麼了不起嗎?你想毀了我的一生嗎?毀了我的一生你就滿意了,是嗎?毀掉一個人的一生,就是你的工作嗎?請問,你有這個權利嗎?” 要是在平時,讓克子對一個剛見面的人怒吼,打死她也是做不到的。但是今天不同,一種自己的人生就要被毀滅的恐懼感在支撐著她,她顧不上那麼多了。加山就是一個把克子引向毀滅的死神! 不眨眼睛的東西,不可能是人!為什麼要答應跟這個人見面呢?如果不答應跟這個人見面的話,克子平靜的生活就能持續下去。這一見就完了!後悔就像一條生長極快的蟲子,在克子體內迅速長大,都快把克子的身體撐破了。克子不能不憤怒,她必須用憤怒來保護自己的安全。

“您問我有沒有這個權利,是嗎?” 不知為什麼,加山嘴角往上一翹,露出一絲冷笑。就在克子想問他“冷笑什麼,這個問題很奇怪嗎”的時候,加山接下來說的話給了她重重的一擊。 “要說權利,當然有了!那個孩子是我的兒子!” “啊?”克子無話可說,腦子裡一片空白。在走迸這家咖啡館之前,克子一直過著與什麼事件呀,犯罪呀無緣的平安的日子,並且要繼續過下去,沒想到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個面對受害者的加害者。她覺得就像被人欺騙了似的,無法相信這就是現實。如果這是一場噩夢,她想趕快從夢境中醒來。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毀了您的一生。我不是作為一個記者來跟您見面的。”加山突然說了一句讓克子感到意外的話。

克子心想:“加山應該不是為了復仇才來找我的吧!那麼,他為什麼要把那麼殘酷的現實告訴我呢?如果不打算復仇的話,最好什麼都不要對我說,就讓我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平靜地度過我的一生!” 克子沒敢問加山到底想幹什麼,她害怕加山會給她出一個她無法承受的難題。如果不是複仇,難道是恐嚇?剛才那冷笑,就是恐嚇的意思吧! “剛才您發怒了,是吧?”加山說話的語氣始終很平靜。克子覺得不可思議,他為什麼能這麼冷靜呢?加山當然不知道克子心裡的疑問,只顧自言自語地說下去:“誰都會對我發怒。到目前為止,我找過很多人,所有的人都對我發怒。首先是聲明自己沒有錯,然後就是對我發怒。難道是我錯了嗎?是我找碴、訛詐嗎?我想知道健太到底是為什麼死的,不行嗎?”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會……”如果一開始就知道加山是那個在事故中死去的孩子的父親,剛才克子是不會那麼說話的。那時候克子認為加山是個記者,一心想把他轟走,才那麼說的。加山經歷了喪子之痛,不應該給他的心上增加新的創傷。克子覺得自己成了惡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您道歉了,是嗎?您說'對不起'了,是嗎?您在向死去的健太謝罪,是嗎?您向健太說了句'對不起',是嗎?”加山的眼睛雖然還像剛才那樣一眨不眨地看著克子,但眼神分明發生了變化:就像是希望找到依靠卻無依無靠的人的眼神,是一種非常孤獨的眼神。如此孤獨的眼神,克子從來沒有見到過。 痛切的悔恨從克子心底湧了上來。她真不應該開車呀!那時候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扔下車就跑回家裡去了,根本沒有想過那樣做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當時她肯定聽見了堵在路上的急救車在鳴笛,但根本就沒有理會。像她這樣的人,有資格開車嗎?

剛才克子確實說了一句“對不起”。克子覺得,作為一個人,就應該誠心誠意地道歉,請求對方原諒。但是,在克子心中,剛才的恐怖還殘存著,一生都要被毀掉的恐怖。不僅僅是自己的一生,全家都有被毀掉的危險。不行!不能冒這個險! 千萬不能道歉,如果承認了自己有錯,一輩子就完了!如果被打上“殺了一個兩歲的孩子”的烙印,就只能作為一個殺人犯度過自己的餘生了。這種叫人絕望的未來,無論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 “沒有,我沒有道歉!”克子那緊繃著的嘴唇,簡直就像是兩塊鉛那麼沉重。不得不說出自己不想說的話來的情況,在克子身上還沒有發生過。 “不是我殺死了您的兒子!他的死不能怪我!”克子掙扎著說道。 叫克子感到吃驚的是,加山聽了克子的話,表情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也許他已經預想到克子會怎麼回答了,所以依然能保持平靜。他的臉上再次浮現出冷笑,眼神看上去還是那麼孤獨。克子終於明白了,那冷笑是一種對一切都死了心的冷笑。

“您也跟他們一樣,您也不道歉嗎?”加山繼續冷笑著,肩膀抖動起來。他的臉在笑,可是他的眼睛裡卻湧出了淚水。克子實在看不下去了,把臉轉到了一邊。 “誰都不道歉,誰也不承認自己有錯。哪怕只有一個人道歉,我也不會這麼絕望,我也不會這麼憎恨別人。可是,誰也不道歉。健太死了,我的健太死了,可是,誰也不願意為此負一點點責任……” 聽著這靈魂的悲鳴,克子想把耳朵堵上。讓這靈魂發出悲嗚的,正是克子。克子覺得自己現在如果離開的話,很卑鄙。但是,她再也不想跟加山同處一個空間了,說了聲“我先走了”,把一張一千日元的紙幣放在桌子上,就站了起來。她跑出咖啡館,一口氣跑到了車站。 她坐上電車,急促的呼吸緩和下來,而幾乎把身體撕裂的自責,快要把她摧垮了。克子拼命地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下車以後,她走進車站附近的一家花店,買了一束最貴的鮮花,抱著向事故現場走去。事故發生以後,克子還是第一次到現場去。

街樹已經無影無踪,而原來種著街樹的地方還堆著很多花束。一定是覺得死去的孩子可憐才獻給他的。獻花的人們大概都是為了悼念吧,可足她呢,都不曾走近這裡。她是間接殺害了孩子的兇手,竟然一直毫不知曉地過著平靜的日子。她的罪孽是何等深重啊!克子站立不住,蹲在了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應該對加山說的話,她徒然地說了一遍又一遍。 克子從錢包裡把駕照掏出來,毫不猶豫地將它折斷、撕碎,扔進了便利店的垃圾箱裡。她發誓,以後永遠不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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