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亂反射

第20章 第-26章

亂反射 贯井德郎 5673 2018-03-15
田丸花從市政府出來,直奔巴士大街。以前沒有註意過,今天到這裡一看,才發現路旁幾乎所有的建築物都往後挪了。空出來的地面有的成了停車場,有的搭建了臨時性板房。田丸花不知道這就是市政府為了拓寬巴士大街收購地皮的結果,心想:“原來道路就是這麼拓寬的呀!”她覺得這是自己的一個新發現。 跳過臨時性板房往前看,看到了一所木造的房子。木造的房子,說起來好聽,其實就像是一個用破木片釘起來的小木屋。走近一看,叫田丸花感到驚奇的是,這裡竟然不是一所廢棄的房子,還有人住!大門一側還掛著寫有主人姓氏的小木牌。小木牌上的字已經看不清楚了,田丸花費了很大勁才勉強看出是“可島”兩個字,心想:“這個姓真少見。” 接下來應該怎麼辦,田丸花犯嘀咕了。她是帶著一股火從市政府直接跑到這裡來的,但到底怎樣向依然住在這裡的釘子戶表示支持,她並沒有想好。在這裡也有像電視新聞裡播放的那樣的強制搬遷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受到市政府委託的施工單位也許會強行拆掉這所房子。田丸花的眼前浮現出反對拆遷的居民手挽著手向施工單位的人衝過去的情景。說老實話,田丸花不想參加這種類似暴力的行動,也不想真正投入進去。支援也只限於口頭支援。

田丸花一邊這樣想,一邊猶豫著。就在這時,那所房子的門突然被拉開了,從裡邊走出一個大個子老人來,把田丸花嚇了一哆嗦。老人瞪著大眼睛看著田丸花。田丸花被老人的氣勢所壓倒,沒來得及考慮就脫口而出:“請問,您就是可島先生嗎?” 說出這句話來,田丸花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可那位老人就像沒聽見似的,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莫非這位老人耳背?於是,田丸花又大聲問了一句:“請問,您是可島先生嗎?” “你是誰?”老人說話的聲音很粗,就像是從腹腔深處擠出來的。老人臉色淺黑,肩膀很寬,雖然已經滿頭白髮,但因為留的是板寸,顯得非常精悍,年輕時肯定是一位體力勞動者。正因為如此,在老人的臉上感覺不到什麼知性的神情。田丸花認為,跟這種沒有什麼腦子的人很難打交道。沒有經過周密考慮就來到這裡,田丸花後悔不已。

“我……我姓田丸。聽說這條路要拓寬,我想听聽可島先生的意見。不知道……” “我就是不搬!”老人不等田丸花把話說完,便大喝一聲,然後就像沒看見田丸花似的,提著噴壺給種在院子裡的樹木澆起水來。 老人的態度雖然讓田丸花感到意外,但他的行動卻讓田丸花很感興趣。這個不懂禮貌、有些粗野的老人,竟然有耐心照顧院子裡的樹木,那麼他一定能理解田丸花反對砍伐街樹的心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來勸您搬家的,而是希望您不要搬家,希望您一直在這個家裡住下去。”田丸花沖著老人那寬闊的後背說道。 老人停下澆水的動作,慢慢地回過頭來,盯著田丸花看了一陣之後,說出一個叫田丸花摸不著頭腦的詞:“河島。” “什麼?”

“我是河島,不是可島!”老人說完,又轉過身去繼續給樹木澆水。原來,田丸花沒看清小牌子上的字,田丸花剛才沒看見“可”左邊的三點水。看來老人回過頭來不是因為對田丸花說的話感興趣,而是因為田丸花說錯了他的姓。 “對不起,河島先生。正如剛才我所說過的,我希望河島先生一直在這裡住下去。拓寬道路的計劃,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實現!”田丸花故意只把結論說了出來,而沒有說明為什麼要這樣做。她認為,這樣的話就會引起河島對這件事情的興趣,從而認真聽她說明理由。沒想到事與願違,老人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就好像沒聽見她說話似的。老人絕對不是因為耳朵有毛病,連名字叫錯了都聽得見,田丸花那些話不可能聽不見,看來是故意不理睬她。

難道是因為叫錯了名字,惹老人生氣了?老人生氣的理由,田丸花也只能想到這個了。但是,為了防止別人叫錯名字,把小牌子上的字寫清楚一點兒不就解決問題了嗎?那麼不清楚的字,兩個人裡邊就會有一個人念錯。田丸花覺得老人要是因為叫錯名字生氣,就太不講理了。 “餵!河島先生,您在聽我說話嗎?我的意思不是叫您搬家,而是希望您繼續在這所房子裡住下去!聽明白了嗎?”田丸花大聲重複道。 “真煩人!我一不是傻瓜,二不是聾子,說一遍還不行啊!”河島終於有反應了。 既然如此,剛才為什麼無視她田丸花的存在呢?真是個令人感到不愉快的老人!田丸花有些生氣了。田丸花對這個老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是那種很難打交道的沒有腦子的人。看來,這第一印像沒有錯。

“啊,您聽見啦?真對不起。那麼,我想說的事情您明白了嗎?” “不明白。我為什麼不能搬家呢?” 太好了,老人終於上鉤了!田丸花心中暗笑,差點兒笑出聲來,費了很大勁兒才忍住笑。看來河島是最後一個釘子戶,所以對田丸花所說的不要搬家的話感興趣。因為叫錯了名字而生氣的心胸狹窄的男人,田丸花打心眼兒裡看不起。 “您知道為了拓寬道路,要把好不容易才長大的街樹全部砍伐的事情嗎?”田丸花認為,老人也許就是為了保護街樹才當了釘子戶的。雖然從老人那粗野的態度上來看,不可能想那麼細,但從他精心照料自家門前的樹木的情景來看,說不定還真是為了保護街樹。如果是這樣的話,事情就好辦了,她田丸花就可以毫無遺憾地退出了。

“不知道!”河島厭煩地搖晃著腦袋。跟第一次見面的人說話,是絕對不應該採取這種不嚴肅的態度的。真是一個沒有禮貌、沒有教養的人!田丸花覺得自己把河島看透了。 “您一點兒都不知道嗎?為了拓寬道路,要把這條大街上所有的街樹全部砍伐!我們能允許他們這樣做嗎?那些樹一棵一棵地活得好好的,長這麼大需要幾十年的工夫。人們為了自己方便,要把那些樹全部砍伐,不是太以自我為中心了嗎?” 田丸花反復強調著自己的主張,可是河島好像一點兒都沒有動心。他用渾濁的眼睛警惕地看著田丸花,說了句讓人意想不到的話:“你是哪個宗教團體的?” “我不信教,什麼宗教團體的都不是!這跟宗教有什麼關係嗎?我只不過是說要保護街樹!”開什麼玩笑!她田丸花的主張什麼地方跟宗教有關?真是沒有教養,連自然保護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宗教團體的區別都不知道。要是在平時,田丸花會覺得河島很可憐,可是今天憤怒壓倒了憐憫。

“那麼,那些街樹跟你有什麼關係呢?”河島反問道。 河島的反問使田丸花感到心虛,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有超越了利害關係的活動才有意義,田丸花沒想到河島會問這個問題。 “跟我倒是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不過,綠化帶減少不是一件叫人難過的事情嗎?” “反正要建設新道路,到時候再種樹嘛!” “既然要再種,何必把現在的樹都砍伐了呢?” “因為需要砍伐!算了,這些事情我也不懂。你想保護這些街樹,對吧?所以你就想阻止拓寬道路的計劃,對吧?所以你就想讓我一直在這個家裡住下去,當釘子戶,對吧?” 沒想到這位河島老人很簡單地就把因果關係整理順當了,這還叫人感到他多少有點儿知性,不是傻瓜,也不是沒有教養。田丸花對老人的看法開始有些改變了。

“您說得太對了!” “那麼,我在這里當釘子戶,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什麼?”這回輪到田丸花不能理解了。得到好處也罷,受到損失也罷,田丸花到這裡來之前,河島不是一直在當釘子戶嗎?當釘子戶能得到什麼好處,不應該由田丸花來解釋,而應該由河島自己來解釋嘛!裝什麼糊塗呀! “這正是我想問的問題。河島先生,您為什麼要在這里當釘子戶呢?” “這是我的自由!” 河島聽了田丸花的問話,好像不高興了。何止不高興,他生氣了。只聽他嘟囔了一句,轉向田丸花,搖晃著巨大的身軀逼過來,嚇得田丸花倒退了幾步。 “告訴你吧,我只不過是因為在這裡住慣了才不願意搬走的。還有一個理由是,來我家交涉搬家問題的那些市政府的職員的傲慢態度激怒了我。可是,我兒子和我兒媳婦都反對我這樣做,他們都勸我拿一筆政府給的補償費,到別的地方蓋一所新房子。我不聽他們的勸告,他們都不理我了。我就是為了爭一口氣,結果落到了這部步田地。跟你說實話吧,我正準備放棄繼續當釘子戶呢。可就在這個時候,你來勸我不要搬家。你什麼意思嘛!”

“您家裡還有這麼多狀況啊!那樣的話,我就不勸您繼續在這里當釘子戶了……”田丸花認為,如果河島老人說的這些情況是真實的,不給予同情就不對了。了解到老人家裡有這些情況以後,還勸老人繼續當釘子戶,田丸花是做不出來的。 河島好像察覺到了田丸花的內心活動,臉上浮現出令人討厭的奸笑:“不過嘛,如果你給我一筆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拿了錢,我就听你的勸告,繼續在這里當釘子戶。” 田丸花不由得看了河島的臉一眼。這傢伙在說什麼呀?他剛才說的話有多麼的不近人情,難道他自己就察覺不到嗎? “什麼?為什麼我要給你錢?” “你想保住這一帶的街樹,對吧?為了保住這些街樹,讓我在這里當釘子戶是最有效的手段,對吧?但是我呢,由於沒有錢,也許就要答應搬走了。這問題呢,就是錢的問題了。所以呢,想保住這些街樹的你,給我一筆錢,這個問題就解決……”

“我想保住這些樹,但還沒到那種程度……” “哦,原來是個有閒工夫的大媽偽善的保護運動啊!” 這個沒有教養的河島,居然能說出這麼尖銳的話來。田丸花被氣得眼冒金星,實在忍受不了眼前這個沒文化的老人對她的指責了。首先,老人指責她的理論根據是要田丸花支付給他一筆錢,這簡直就是不要臉嘛!這個社會上居然還有這麼奇怪的人!田丸花不禁大吃一驚。跟這種人說不通,田丸花終於斷了依靠河島老人這個釘子戶保護街樹的念頭。 “再見!”再說下去只能是不愉快,田丸花憤然離去。河島在她身後哈哈大笑,更是火上澆油。田丸花滿腔怒火不知如何發洩,要不是拼命忍著,說不定會大叫起來。 田丸花不想回家,就到好朋友昌子家去了。這種時候需要找一個地方發發牢騷,傾訴一番。昌子沒有工作,什麼時候都在家,所以田丸花就直接來找昌子了。 “你聽我說呀……”田丸花在客廳裡的沙發上坐下來,滔滔不絕地說起剛才的遭遇來。昌子一邊給田丸花沏茶,一邊“嗯”、“啊”地隨聲附和。昌子隨聲附和的時機掌握得特別好,使田丸花把想說的話一口氣說完了。 “真叫我目瞪口呆!我為什麼要給他一筆錢?我不給他錢就是偽善?天底下有這麼不講理的嗎?神經病!我跟他是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見面就跟人家要錢,你說這是什麼德行?世界上居然連這種人都有,我今天可是長見識了!” “這種人,最好別理他。”昌子用穩重的口氣說道。 田丸花覺得昌子說得太對了,使勁兒點了點頭:“就是!我還是不了解這個社會。社會上還有如此卑鄙無恥的人,我活到這個歲知道,以後得多加小心了。” 這時候,門鈴響了。昌子通過對講門鈴一問,原來是和代來了。昌子去開了門。和代跟在昌子身後走進客廳,一見田丸花就笑嘻嘻地說道:“你怎麼給氣成這樣了?我在家裡就听見你大喊大叫了,好像你在為什麼事情生氣,就索性過來直接問問你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要是在平時,田丸花對和代這種態度肯定是要皺眉頭的,可是今天能多一個人聽她訴說委屈,可以說是正中她的下懷,於是她不厭其煩地把剛才跟昌子說過的事情又從頭到尾跟和代說了一遍。昌子雖然是聽第二遍,但就好似什麼都沒想,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靜靜地聽著。 “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確實是叫人生氣,不過這對於你田丸花來說,是一次極好的學習機會。社會上什麼人都有,你也要小心啊!” 對於和代的這種說法,田丸花平時會感到惱火,可是今天她剛剛認識到自己對社會的了解還很膚淺,不得不承認和代的說法是正確的。 “我這個人哪,特別容易相信別人。換句話說,就是根本不會懷疑人。”田丸花還想說“我從小受的就是這種家庭教育”,但沒說出口,因為這樣說等於強調自己出身高貴,和代跟昌子聽了會不高興的。 “交朋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田丸花暗自感嘆道。 “你只不過是碰上了一個想敲你一把的人,算你幸運。如果你碰上一個非常狡猾的傢伙,說不定會被他騙一大筆錢呢。你要是被那樣的人纏上了,肯定受不了。”和代還在說這些看不起田丸花的話。 對此,田丸花覺得有些反感:為什麼要忍受和代這種人的蔑視呢?但是她沒有發怒,而是心平氣和地反駁道:“我還沒有嬌生慣養到那種程度吧!我才不會上那種人的當呢!” “就算不騙你的錢,也說不定會在你身上動別的方面的壞心呢。你一個人跑到人家家裡去,就沒想過會被人家怎麼樣了?” “怎麼樣啊?”田丸花一開始沒能理解和代的話的意思,愣了一會兒才悟出和代的話裡帶著某種不干淨的暗示。她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怒火緊跟著就冒上來了:“胡說什麼哪!我都這個歲數了,誰會在我面前動壞心?” “那可不一定哦!你田丸花那麼肉感,喜歡你這種類型的男人不少呢,你得多加小心!” “夠了!別說這種下流話了!”田丸花聽了和代這種猥褻的感到很不愉快。這個和代,每次都要把談話的內容往歪門邪道上引。以後再也不跟和代說心裡話了,只對昌子一個人說。和代簡直就是一個搗蛋鬼。 “所以呢,我不能指望那個姓河島的人,為此我作了深刻的反省。我要集合一批贊同我的意見的人,發動一場真正的反對砍伐街樹的運動。靠一兩個人是不行的,正如你們這裡的反對建設高層公寓的運動,人少了就無法開展鬥爭。”田丸花強行把話題拉了回來。如果被和代牽著鼻子走,話題就會越來越低級。田丸花認為,即使是家庭主婦之間聊閒天,也要有分寸,要適度,要有節制。 聽了田丸花的話,和代說道:“那是當然的啦!不過,就是集合再多的人,也無法跟開發商對抗。你也別指望我們,反正我們幫不上你。” 田丸花本來想從最熟悉的人開始,逐漸擴大反對運動的範圍,沒想到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也這樣說。她看了昌子一眼,昌子似乎也沒有在反對砍伐街樹的問題上動腦子。不過田丸花認為,如果自己強烈要求昌子幫忙,昌子還是會給她面子的。於是,田丸花不再搭理和代,而是面對昌子說道:“咱們先從最基本的做起,先搞一個簽名運動。這個應該是很簡單的,到各個居委會轉一圈兒,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征集到百八十人的簽名。如果簽名的人超過了一百個,市政府就不能不重視了。” “那麼簡單就能做到嗎?”和代又開始潑冷水了。 田丸花向和代發起了反攻,情緒愈發高漲:“能做到!我要做紿你看看!我一定要保住那裡的街樹,你等著瞧吧!” 話一說出來,田丸花熱血沸騰。她親自發動的反對運動,如果能讓市政府改變計劃,女兒佐緒裡一定會對作為家庭主婦的母親刮目相看的。佐緒裡會認識到,母親是有行動能力的,是值得尊敬的。田丸花似乎看到了女兒那尊敬的目光,陶然自得起來。對於和代那冷漠的表情,田丸花假裝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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