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不要動。”莎拉忙亂的想把一個在她膝蓋上不斷扭動的兩歲大小孩穩住,以便為他的胸腔聽診。
“寶貝,聽林頓醫生的話哦。”他母親語氣平板的說。
“莎拉?”在莎拉醫院工作的艾略特·費爾度探頭進來。她在艾略特實習結束以後就僱用他來擔任她的助手,可是截至目前為止,她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安撫他上頭。這是不得已的做法,因為年紀較大的醫生一定會執意要求成為合夥人,而莎拉並不想讓出她的控制權。她拼死拼活才爬到今天這個位子,不想再聽別人的意見。
“打擾了。”艾略特對那位母親說,然後轉向莎拉。
“你有沒有告訴塔拉·柯林斯,她兒子派特這個週末可不可以玩美式足球?她需要醫療授權書才能讓他回到學校的美式足球隊。”
莎拉起身,仍然抱著山姆。他的兩腿盤在莎拉腰上,莎拉用一邊臀部撐著他,邊低聲問艾略特,“怎麼會是由你來問的?”
“她打電話來找我。”他對她說,“她說她不想打擾你。”
莎拉一邊拉開山姆扯著她頭髮的小手。
“不行,這個週末他不能玩美式足球。”她小聲說。
“我星期五就告訴她了。”
“那隻是熱身賽。”
“他有腦震盪。”莎拉斷然說,那語氣顯然是在警告艾略特。
“唔。”艾略特說著退出房間。
“她大概以為我比較容易說服吧。”
莎拉深吸一口氣來鎮靜自己,然後轉身走回去。
“抱歉耽誤了。”她坐回椅子上。所幸這時候山姆已經不再扭來扭去,她總算可以將聽診器放在他胸口。
“派特·柯林斯是他們的明星四分衛。”那位母親說。
“你卻不讓他踢美式足球?”
莎拉迴避這問題。
“他的肺部乾淨了。”她對女人說。
“不過,還是要讓他把抗生素吃完。”
她正想把孩子交還給他母親,又停住。莎拉掀開山姆的上衣,檢查他的胸部,接著是背部。
“有問題嗎?”莎拉搖頭。
“他很好。”她告訴這位母親說,而她的孩子的確沒問題。沒有理由懷疑他受到凌虐。以前莎拉也曾經以為珍妮·威佛沒問題。
莎拉走向折疊門,拉開它。她的護士茉莉·史托達德正在護理站寫化驗申請書。莎拉等她告一段落,然後往山姆的方向指了指。
“好好追踪這案子。”莎拉對她說。
茉莉點點頭,繼續寫著。
“你今天還好吧?”
莎拉想了一下,決定答案是否定的,她一點都不好。事實上她的心情很糟,從昨天下午和麗娜起衝突以後便一直如此。她充滿罪惡感,而且很慚愧竟然讓怒氣宰制了她。不管莎拉作何感受,麗娜只是在盡她的職責罷了。率爾質疑這位年輕警探,尤其又當著傑佛瑞的面,實在有失她的專業。不僅如此,莎拉說的話不但不可原諒,而且也很卑鄙。她的天性並不喜歡打擊別人,然而莎拉越是回想,越是發現昨天她的確打擊了麗娜。別人不說,莎拉對這種事應該非常了解才對。
“哈囉?”茉莉催促著。
“莎拉?”
“怎麼?”莎拉說。
“噢,對不起,我在……”她朝她的辦公室點了下頭,示意茉莉離開走廊到那裡去談話。
茉莉讓莎拉走在前面,自己隨手把門拉上。茉莉·史托達德是個體格健壯的女人,有一張稱得上英俊的臉龐。和莎拉正好相反,這位護士的衣著總是那麼光鮮整潔,白色制服漿燙得硬邦邦的。茉莉身上唯一的首飾是一條細細的銀項鍊,塞在她制服衣領底下。莎拉所做的最聰明的一件事,就是僱用茉莉擔任她的護士,可是有時候莎拉很想抓掉這女人的護士帽,弄亂她的頭髮,或者不小心把墨水潑到她完美無瑕的製服上。
“下一個掛號的病人,還有大約五分鐘會進來。”茉莉對她說,“怎麼回事?”
莎拉背靠著牆面,兩手插著白色實驗袍口袋。
“我們是不是疏忽了什麼?”她說,接著又補充,“我是不是疏忽了什麼?”
“關於珍妮?”茉莉問。其實莎拉從她的反應就可以看出,這女人清楚得很。
“我也一直在問自己同樣的問題,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誰會做那種事?”莎拉問,然後立刻想起茉莉根本不曉得她指的是什麼。驗屍報告的內容很少會公開,而儘管莎拉非常信任茉莉,她並不認為她應該把細節告訴她。說不定茉莉根本不想知道那些。
“小孩子很難說的。”茉莉說。
“我總覺得我該負責。”莎拉對這位護士說,“我總覺得我應該陪著她,或者多關心她一些。”
“我們每天要照料三十到四十個小孩,每週工作六天。”
“被你形容得像工廠生產線似的。”
茉莉聳聳肩。
“或許就是吧。”她說,“我們只能盡力而為。我們照顧他們,替他們開藥,聽他們訴苦。還有別的嗎?”
“治好他們的病,讓他們安然離去。”莎拉低聲說,想起自己在急診室工作的那段日子。
茉莉說,“我們就是這樣啊。”
“這不是我回工作崗位的目的。”莎拉說,“我想要有所改變。”
“你是改變了啊,莎拉。”茉莉向她保證說。她向前一步,兩手放在莎拉肩上。
“聽我說,親愛的,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也要告訴你,我每天在這兒看著你為這工作耗盡心魂。”她停頓了下。
“你忘了巴尼醫生在的時候了。那時候才叫工廠生產線。”
“他對我一向很好。”莎拉反駿。
“因為他喜歡你。”茉莉說,“當他喜歡某個孩子,表示至少有十個是他討厭的,最後他就把那些他討厭的全部推給你。”
莎拉搖頭,不接受這說法。
“沒這回事。”
“莎拉,”茉莉堅持說,“問奈麗就知道了。她待得比我久。”
“所以,我該拿他當標準?比巴尼醫生好就行了?”
“你的標準是,你對所有孩子一視同仁。你不偏心。”茉莉指著牆上的照片。
“巴尼醫生的牆上貼了多少照片?”
莎拉聳聳肩,儘管她知道答案。一張都沒有。
“你對自己太苛求了。”茉莉說,“這樣反而會事倍功半。”
“我只是希望從現在開始能夠更加小心。”莎拉說,“也許我們的時間表可以排鬆一點,我想在每個病患身上花多一點時間。”
茉莉噗嗤大笑。
“目前我們在白天的預約病患都已經看不完了。何況還有停屍間的——”
莎拉打斷她。
“也許我該辭掉停屍間的工作。”
“也許你該另外請個醫生?”茉莉建議。
莎拉把頭靠在牆上,思索著。
“真傷腦筋。”
房門晃了一下。有人敲門。
“如果是艾略特……”莎拉才開口,發現並不是。莎拉還沒出生就在這醫院擔任辦公室經理的奈麗開門進來。
“尼克·薛爾頓在線上。”奈麗說。
“要他留言嗎?”
莎拉搖頭。
“我來接。”她說,然後等茉莉離開才拿起話筒。
“哈囉,女孩。”尼克那屬於南喬治亞的拖拉腔調傳了過來。
莎拉勉強擠出微笑。
“嗨,尼克。”
“但願我有時間和你多聊幾句,”他說,“不過我馬上得趕去開會。我就簡短的說吧。”他說。她聽見他翻文件的聲音。
“我沒查到最近有任何關於女性閹割的檔案,至少美國是沒有。不過,這應該在你意料之中吧。”
“沒錯。”莎拉同意的說。這類事件在報上只會像曇花一現吧。
“幾年前,法國有個女人因為替五十多個案例執行閹割而被判刑。我猜她原來是非洲人。”
莎拉搖頭,心想怎麼會有人狠得下心對一個孩子做這種事。
尼克說,“目前你的了解有多少?”
“鎖陰比較常見的說法是FGM。”她使用了女性性器切除幾個字的縮寫。
“中東和非洲若干地區都曾經出現。據說和宗教有關。”
“就像集體自殺被說成和宗教有關是一樣的。”尼克糾正她。
“這年頭無論什麼都可以和宗教扯上關係。”
莎拉出聲應和著。
“這是部落之間流傳的習俗。教育程度越低的地方越常見到。目前並沒有正式的宗教論據可以證明,不過據說那裡的男人喜歡想法子來防止妻子紅杏出牆。”
“因此他們用這方法來讓她們無法享受性愛。完美的解決方式。如果這方法用在男人身上,非洲和中東許多地區或許都已經變成空城了吧。”
尼克沒說話,莎拉很後悔暗示他是一丘之貉。
“對不起,尼克。這實在是——”
“你不必向我解釋什麼,莎拉。”他柔聲說。
她停頓一下,又說,“還有呢?”
“唔,”他繼續說,她聽見翻筆記的沙沙聲響,“執行完畢以後,她們通常會被綁起雙腿,以便加速癒合。”他停了一下,喘不過氣似的。
“在某些案例中,女人的陰部被縫合起來,你知道的,和你手上的案子一樣,只留一個小孔供作排放經血之用。”
“我看過這類報導。”莎拉肯定的說。她還知道,部落裡那些沒動過閹割手術的女人不會被視為結婚對象。
“你從那部位抽下來的線頭看來很普通。我送了採樣到化驗室,他們很肯定的說這種線在Kamrt超市就可以買得到。”他發出沉思的聲音。
“你認為乾下這事的人有醫療經驗嗎?”
“你正在看照片?”
“是啊。”他答說。
“手法相當簡單,但絕不粗劣。”
“這我同意。”莎拉說,心想把那女孩的陰部縫合起來的人,或許很擅長使用針線。
“我看了統計。”他又說。
“這些女孩有許多死於休克。他們並沒有認真的替她們麻醉,你該知道我的意思。多數時候,他們只是用一片破玻璃來執行這手術。”
莎拉起了陣寒栗,但努力保持鎮定。
“如果是這裡的人這麼做,又會是什麼原因呢?”
“你是指移民人口以外的居民?”他問,但沒等她回答。
“那些地方的人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女孩的純潔。通常是由做丈夫的在新婚之夜親自動手。”
“純潔。”莎拉思索著這字眼。珍妮·威佛曾經向她母親提過淨化身體的事。
尼克問,“她是處女嗎?”
“不是。”莎拉回答,“比較她的陰道口和尿道口的大小,可以看出她在被暗割前的性活動相當活躍。也許有好幾個性伴侶。”
“你有沒有替她做性傳染疾病化驗?”
“有。”莎拉說,“結果是陰性。”
“唔,至少是好結果。”
“還有別的嗎?”
尼克靜默了一會兒,才又說,“最近幾天你會跟傑佛瑞見面嗎?”
莎拉一陣尷尬,但還是回答,“會。”
“請你告訴他,他寄來的圖片,我們的電腦找不到相關檔案。我們把它傳給調查局去比對,不過他們需要一些時間。”
“什麼圖片?”莎拉問。
“刺青吧,我也不確定。他說是紋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間的凹窪。”
“我會轉告他的。”
“在共進晚餐的時候?”
莎拉大笑。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尼克?”
“如果你有空,我想這個週末到你那裡一趟。”
莎拉笑了笑。尼克曾經好幾次邀她出去,主要是基於禮貌。他比莎拉矮了大約六寸,身上配戴的金飾之多幾乎到了招搖的地步。她非常懷疑他真以為他和她之間有未來,不過話說回來,尼克本來就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
她對他說,“我好像又開始跟傑佛瑞約會了。”
“好像?”
“我是說,”她頓了一下,“真的,我們又開始約會了。”
一如往常,他坦然接受了她的拒絕。
“多試試總是沒錯。”
掛了電話之後,莎拉仍然坐在那裡,思考著尼克告訴她的種種。珍妮所受的性器割除和她想淨化身體這兩者之間一定有關聯。她肯定遺漏了什麼,說不定是相當顯而易見的。一個女孩為什麼會覺得自己不潔呢,莎拉想著。只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性。可以確定的是,珍妮·威佛的性生活相當活躍。也許珍妮的濫交到了連自己都難以承受的地步。
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誰替珍妮進行了閹割?這個女孩不太可能自己動手,因為早在完成之前,她便會因為驚嚇或痛苦而暈過去。必定有另一個人參與其中,一個精於切割和使用針線的人。也許珍妮不斷喝酒直到醉倒,或者從學校的什麼人那裡買了止痛藥或肌肉鬆弛劑。現在高中的保健室可以拿到的藥品種類不少。任何人只要有錢,不難買到足夠配置一整間手術室的藥品數量。
奈麗突然打開房門,“派特森家的孩子來了。”接著又細聲細氣的補充說,“自己來的。”
莎拉看了下手錶。昨天上午馬克就該來的,今天他突然跑來,準會把醫院的時程表全部打亂。
“把他排在六點,”她說,“告訴那男孩他得等一下。”
“男孩?”奈麗說,“是萊希。”
莎拉猛的坐直。
“她有沒有說她來做什麼?”
“她只說不太舒服。”奈麗回答,然後又悄聲說,“依我看,她的氣色真的不太好。”
莎拉輕聲問,“你幹嘛小聲說話?”
奈麗微微一笑,走進辦公室。她把門關上,然後說,“她的舉止有點怪異,而且她母親沒有陪她來。”
莎拉感覺頸背的汗毛豎起。
“她等多久了?”
“沒多久。”奈麗答說,“替她排在六點鐘是吧?”
莎拉點點頭,內心頓覺無比沉重。她拿起電話,按了傑佛瑞的號碼,立刻改變了心意。萊希到醫院來是因為她信任莎拉,莎拉不該背棄這份信任。重要的是,這女孩需要幫助。至於莎拉是否違反了什麼法令,就等確定了這孩子沒事之後再說吧。
第六照護室在醫院後方,L形走廊的盡頭。通常是留給病重的孩子,或者作為莎拉在跟孩子們討論性、避孕等私密話題時他們父母的等候室。莎拉猜想,茉莉安排萊希在這兒等候,正是為了得到這女孩的信任。通常孩子們不會單獨到醫院來,即使已經會開車的孩子也不會這麼做。
莎拉轉彎,看見茉莉站在照護室關閉的房門口等著。
她在門外把萊希的病歷交給莎拉,然後說,“必要時叫我一聲。”
莎拉翻開病歷,看著萊希最後一次的就醫紀錄。其實莎拉幾天前才看過。兩個月前,萊希曾經因為感染了鏈球菌性喉炎來醫院。莎拉先讓她服用抗生素,一邊等待化驗結果。莎拉來回翻著病歷,沒看見化驗室寄來的粉紅色單子。她正想去找茉莉問問,突然聽見照護室門後傳出聲音。
“萊希?”莎拉說著打開房門,“你沒——”她愣在那兒,心想除了在停屍間裡,她從沒見過如此蒼白的臉孔。女孩坐在門旁的椅子上,雙手環抱著身體。儘管天氣炎熱,她卻穿著件螢光黃的雨衣。她向前弓著身子,好像肚子痛那樣的抱著肚子。
莎拉摸著女孩的背部,被一股穿透衣服而來的濕黏觸感嚇一跳。
萊希的牙齒不停打顫,但還是勉強開口說,“我必須和你談談。”
“過來。”莎拉扶她站起。
“先躺下再說。”
萊希猶豫了一下。莎拉將她抱上檢查台。
“我不……”萊希說,可是抖得太厲害了,無法往下說。莎拉手按著女孩的額頭,不確定萊希發抖是因為恐懼或者發燒的緣故。天氣那麼悶熱,她一時也無法判斷。
“我們把外套脫掉吧。”莎拉說。但是萊希不肯把環抱著腹部的雙手鬆開。
“怎麼回事?”莎拉問,努力保持鎮定。房內有股不尋常的氣氛,彷彿發生了什麼不祥的事。
萊希突然向前倒,莎拉及時扶住她,沒讓她摔下台子。
“我好困。”她說。
“撐一下。”莎拉對她說。然後她提高嗓門,對著走廊大喊。
“茉莉?”
“我好難過。”女孩說。
莎拉兩手扶著萊希瘦削的肩膀。
“你哪裡受傷了?”
女孩張嘴想說什麼,卻吐了莎拉一身。當然,莎拉以前也遇過這種事,她迅速後退,但沒來得及避開。
噁心感稍緩,萊希喃喃說著,“對不起。”
“沒關係,親愛的。”莎拉說。
“我的肚子好痛。”
“沒事的。”莎拉對她說。她一手扶著萊希,另一手伸向紙巾架,抽了幾張給女孩。
“我好想吐。”
莎拉再度提高聲量,比之前更用力的喊。
“茉莉?”她知道她是白喊了,因為二號照護室在醫院的另一頭。
“躺下來。”莎拉對萊希說,“如果你想吐,就翻到側面。”
“別走!”女孩尖叫,緊抓著莎拉的手。
“拜託,林頓醫生,我必須跟你談。我必須把事情經過告訴你。”
莎拉猜得到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比起聆聽女孩吐實,眼前有更緊急的事情得處理。
“我必須告訴你。”女孩重複說著。
“關於孩子的事?”莎拉猜測著。從萊希的表情看來,她是猜對了。莎拉氣自己沒有早一點察覺。她說,“我知道,親愛的。先躺好,我馬上回來。”
女孩身體僵直。
“你怎麼知道的?”
“躺好。”莎拉對她說。接著,為了安撫她,莎拉又說,“我去打電話給你媽媽。”
萊希猝然坐起。
“你不能告訴她。”
“你先別擔心這個。”
“你不能告訴她。”萊希堅持,淚水滾落臉頰。
“她生病了。她病得很嚴重。”
莎拉不懂女孩的意思,但還是安慰她說,“她會好起來的。”
“答應我,你絕不會告訴她。”
莎拉說,“親愛的,這個我們以後再說吧。”
“不要!”她大叫,抓住莎拉的臂膀。
“你不能告訴我媽媽。拜託你。拜託別告訴她。”
“你待在這裡。”莎拉命令。
“我馬上回來。”
她沒等女孩回答。她步出房間,朝著護理站走去,邊脫去髒污的實驗袍。
奈麗問,“怎麼了?”
“快叫救護車。”莎拉說著,把臟外套丟進洗衣籃。她倒退一步,從屋角查看萊希可有離開房間。
“要茉莉立刻到六號照護室去,然後打電話到警局找法蘭克。”
“我的天。”奈麗喃喃念著,拿起電話。
艾略特從另一間照護室出來。
“嘿,莎拉?”他說,“有個六歲小朋友得了——”
“現在沒空。”莎拉舉起手來製止他。她朝走廊上一瞥,然後跑進她的辦公室去打傑佛瑞的行動電話。她讓電話響了四聲,然後掛斷。接著,她打到警局。
接聽的是瑪拉·辛姆。
“格蘭特郡警局。很高興為您服務。”
“瑪拉,”莎拉說,“找一下傑佛瑞,要他立刻趕到醫院來。”
這時走廊傳來砰的一聲。莎拉低聲咒罵著,因為她聽出那是醫院後門被打開的聲音。
瑪拉說,“莎拉?”
莎拉把話筒一丟,跑到走廊上,準備去追逐萊希,然而眼前所見卻讓她呆住了。馬克·派特森渾身僵硬的站在走廊那頭。一道傷口橫過他的腹部,血漬將他的藍襯衫染成深紫色,牛仔褲膝蓋部位像是滑過柏油路面那樣破了個大洞。
“萊希?”他叫喊著,來到第一道門前並且打開門。
房間內傳出一個母親的驚呼,接著是小孩受驚的啼哭聲。
“莎拉?”奈麗問。她正在護理站,手拿著電話。
莎拉說,“打給警局。要他們盡快派人過來,任誰都好。”
“萊希?”馬克呼喚著,聲音通過走廊傳過來。所幸他還沒注意到走廊這頭,以及位在兩側的兩間照護室。
他走了過來,莎拉看見他的衣服不但沾了血,而且臟兮兮的,佈滿斑斑點點的白色油漆。他的頭髮看起來油膩而凌亂,好像很久沒洗澡似的。十年來莎拉見過馬克不知多少次,但從來沒見過他這副邋遢相。
“可惡!”馬克大吼,兩手在空中亂舞。
“媽的我妹在哪?”
莎拉背後有幾扇門打開,她轉身,示意那些做父母的待在房裡。
茉莉站在莎拉身邊,把一張病歷緊抱在胸口。這是莎拉頭一回看見這位護士被發生在醫院內的事情嚇到。
“馬克,”莎拉用充滿權威的聲音說,“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萊希在哪?”他說著用力敲打第二扇門。滑門在軌道上震動著,裡頭有個小孩放聲尖叫。
奈麗壓低聲音,在電話中和某人交談著。莎拉聽不清楚談話內容,只能暗暗祈求警局已經派了人過來。
“馬克。”莎拉又說,竭力保持冷靜。
“別找了,她不在這裡。”
“才怪。”他反駁,朝她走近一步。
“那個小笨蛋在哪?”他說著繼續敲門,把門板捶得咚咚響。奈麗尖叫起來,躲進櫃檯後方。
“她在哪裡?”他問。
莎拉假裝朝她的辦公室投去緊張的一瞥。馬克立刻注意到了。
“哈,”他說,“她在那裡面?”
“沒有。”莎拉說。
他笑了笑,朝她逼近。莎拉看見他的瞳孔細小得跟針尖一樣,推測無論他嗑了什麼,藥效都不可能很快消失。接近時,他身上似乎散發著某種氣味。莎拉不太確定,不過她覺得很像化學藥品。
她問,“你嗑了什麼藥,馬克?”
“媽的要是我那臭妹子再不閉嘴的話,我就要把她給嗑了。”
“她不在這裡。”莎拉說。
“萊希?”馬克說著,伸長脖子往辦公室門口探看。
“快給我滾出來。”
莎拉從眼角瞥見有動靜。從一晃眼的螢光黃的影子看來,莎拉知道那是萊希,她正努力朝著後門移動。莎拉冒出一身冷汗,想著萊希不知道得花多久時間才能走到。她看著馬克,暗暗萊希能快一點,可是那女孩動也不動。她就像被釘在牆上似的呆立在那裡。
“她在那裡面?”馬克問。
“不在。”莎拉說,看著他背後。
“她在你後面。”
萊希伸手摀住嘴巴,像是要阻止自己尖叫那樣。
“是啊。”馬克狠狠瞪了莎拉一眼。
“請你立刻離開這裡,馬克。你不可以擅自闖進來。”
他不理會她,迳自進了辦公室。莎拉遠遠跟著他,對於他已經落入陷阱一事不動聲色。她暗禱著瑪拉快點找到人手,就算是布雷德·史帝芬也好。
“萊希?”馬克叫喚著,聲音柔和了點,卻多了幾分威脅意味。他繞過辦公桌。
“你這樣躲著只會讓事情更糟。”
莎拉抱著胳膊。
“純淨是什麼意思,馬克?”
馬克看著桌子底下,發現是空的,咒罵起來。他用力踢它,把那張金屬桌踢得滑動了好幾寸。
“你是不是讓珍妮感覺很髒?所以她想淨化自己對嗎?”
“閃開。”他喝令,朝著莎拉走過去。
她一手扶著門,擋住出口。
“走開。”
“純淨是什麼意思?”
他似乎想要回答,但莎拉隨即明白那隻是他用來讓她卸除防衛的方式。一回神,她發現自己被猛力一推。她摔倒在地,頭撞上了地板。
“莎拉!”茉莉驚呼著朝她奔去。
“我沒事。”莎拉勉強撐起身體。她看著走廊那頭,發現萊希仍然站在那裡。幾乎就在同時,馬克也看見了。
“快跑!”莎拉大叫。萊希遲疑了一下,但似乎終於了解到非離開這裡不可。她跑向出口,開了門。
“賤人。”馬克吆暍一聲,追了過去。
莎拉想也沒想的伸手抓住馬克的腿。他試圖掙脫,但被她牢牢用拳頭抓住禪管。
“站住。”莎拉奮力抓牢。
他彎下身,用拳頭捶她的手,見她還是不鬆手,轉而重擊她的臉。莎拉看見他戒指上的紅寶石一閃,緊接著額頭上挨了一拳,她驚愕得鬆開了手。
“我的天。”茉莉捂著嘴巴驚叫。
“可惡。”莎拉觸摸著額頭,咬牙罵著。馬克的戒指命中她的太陽穴。她看見手指上沾了血,但一想起萊希,她掙扎著站起。
茉莉說,“你最好——”
莎拉尾隨著馬克和萊希,一邊回頭大叫,“傑佛瑞人呢?”
莎拉出了後門,停下來辨別方位。太陽直瀉而下,莎拉遮著眼睛,一邊往醫院後方的樹叢尋找萊希的身影。
“他們會不會繞到前門去了?”茉莉說著,朝醫院側面跑過去。莎拉尾隨著她,在轉角處撞上這位護士。
茉莉指著街上,“她在那裡。”
兩人同時跑了過去,但莎拉的腳程快一些,一轉眼便把茉莉拋在後面。醫院門前這條路算不上是熱鬧的通道,不過每到午餐時間,總有大群教授和學生從校園湧到鎮上。莎拉看著萊希跑上街,馬克緊跟在她後面,一邊拼命叫喊。
他們先後過了街,萊希朝著湖畔跑去。這時莎拉看見另外一個人,模糊的身影從街角衝過來,將馬克壓倒在地。莎拉和茉莉跑到對街,瞧見麗娜·亞當斯像牛仔那樣騎在馬克身上,把他的雙手扭在背後並且戴上手銬。
“糟了。”麗娜抬頭看著街道那頭。
這時萊希的身影已經遠得只剩她那件亮黃色雨衣可供辨識。莎拉無奈的站在那裡,看著一輛老舊的黑色汽車在女孩身邊停下。乘客座那側的車門打開,一隻手伸出,將萊希攔腰抱上了車。
莎拉下了車,摸著額頭的繃帶。茉莉替她縫了兩針,然後取消所有預約,讓她有空檔休養。莎拉頭痛得厲害,而且變得暴躁易怒。她寧可待在醫院接見病人,可是茉莉不准她這麼做。也許這位護士說得有理。每次她回想起醫院發生的那件事,胸口便像綁了束帶似的緊縮。明知有個她的小病患正處於危險之中,她卻束手無策,讓她很想趴在母親肩頭痛哭。
“媽?”莎拉呼喚著。她在門口踢掉鞋子,順手把門關上。沒有回應。她走向廚房,一邊叫喚。
“媽媽?”
還是沒人回應。莎拉胸口一沉。她倒了杯水,分成幾大口喝光,用手背把嘴抹乾。
莎拉坐上廚房高腳凳,拿起電話,撥了傑佛瑞的手機。麗娜帶著馬克回警局之後,莎拉才想起自己忘了問她傑佛瑞在哪裡。
“陶立弗。”他的聲音。根據電話中的回音,他應該正在車上。
“你在哪裡?”她問。
“在阿拉巴馬被一些事情給耽誤了。”他說,“我剛和麗娜談過,她把萊希的事告訴我了。你沒看見車上的人是誰?”
“沒有。”莎拉回答,“你和她父母談過了嗎?”
“法蘭克正陪著他們。他們不知道有誰開那種車。”
“馬克怎麼說?”
“他不肯跟任何人說話。”傑佛瑞說,“連麗娜都不肯。”
“誰會綁架她呢?”
“不知道。”傑佛瑞說,“我們已經在州內發布全境通告。我會跟馬克談談,看能不能找出點線索來。”
“我總覺得我們遺漏了某個重大環節。”她說,“擺在眼前的事實。”
“是啊。”他沒多說什麼。她聽見引擎加速運轉的聲音。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字不漏的說。”
莎拉深吸一口氣,開始敘述事情經過。傑佛瑞似乎對馬克毆打她的情節特別關注,也許因為這是他唯一有把握處理的部分吧。
“他拿什麼打你?”他急切的問。
“他的戒指。”她說,接著補充,“應該說是拳頭,可是傷口主要是他的戒指造成的。他打得不算太用力,因為他只是要我鬆開他。”她摸著繃帶。
“不嚴重啦。”
“麗娜依傷害罪將他報上去了嗎?”
“也許吧。”莎拉答說,其實是要他別管了。
他聽懂了暗示。
“萊希看來認識車上的人嗎?”
“距離太遠了,傑佛瑞,我不知道。要不是她身上的鮮黃色雨衣,我根本看不清楚那是她。”
“麗娜認得那輛車子。學校的幾個孩子說,珍妮·威佛搭過那輛車。”
莎拉扭玩著電話線,聽他敘述麗娜到學校調查的經過。他說完時,她只說了這麼一句,“不太像我所認識的珍妮。”
“或許根本沒有人真正了解她。”
她說出一直存在她內心深處的疑問。
“你想嬰兒的雙親會不會是馬克和萊希?”她說。
“我知道這正是你要求馬克驗血的用意,可是我從來沒想過……”
“我知道。”他說。從他回答之迅速看來,他早就想過這可能性了。
“我覺得有這可能。”
她又問,“你對泰迪·派特森有什麼看法?”
“也有可能。”
“我猜如果沒有法院命令,他是不會接受驗血的。”
“我想也是。”
莎拉嘆了口氣,想著該如何拼湊這一切。
“也許珍妮無意中發現真相,心生嫉妒?”
“也許吧。”他說。她聽出他在思索別的事情。
“傑……”莎拉很想提那件事,又怕激怒他。
“馬克肚子上挨了一刀。不算太嚴重,,不過我想也許有人企圖傷害他。”
“好極了。”
“不好。”她不以為然的說,“他只是個孩子。千萬別忘了這一點。”
“一個強暴親妹妹,還替她朋友拉皮條的孩子。”他說,“一個把你毆傷的孩子。”
“別考慮我。”莎拉對他說,“我是說,別讓我影響你的判斷。”
他悶聲說了什麼。
“傑佛瑞?”
他說,“關於萊希,你還知道多少?”
“她看起來非常困惑而且害怕。”
“你認為她病得很嚴重?”
“我不確定那是恐懼、受到驚嚇或者剛經歷分娩的痛苦。我沒有足夠時間替她檢查。我……”
“怎麼?”
“我很後悔沒好好照顧她。她就在我的醫院裡。要是我能留住她——”
“她跑掉了啊,莎拉。你已經盡力了。”
她緊抿著嘴。
“要是這話真能讓我好過些就好了。”
“但願如此。”他說,“我真的很想教你如何擺脫掉罪惡感,問題是我辦不到。”
莎拉眼裡湧出淚水。她蒙住嘴巴,免得傑佛瑞聽見她的哭聲。
“莎拉?”
她輕咳一下,用另一隻手抹著淚水。她吸著鼻子,因為她在流鼻水。
“什麼?”
傑佛瑞說,“萊希還說了什麼沒有?關於馬克的,他為什麼急著找她?”
莎拉惱火了,因為一再問她同樣的問題絲毫無助於尋找萊希·派特森的下落。
“別再問了。我這一整天已經過得夠慘的了,不想接受你的盤問。”
他沒吭聲。她聽見引擎又轟轟的加速。
莎拉閉上眼睛,頭往後靠在牆上,等著他說話。
“我……”他遲疑著。
“我得告訴你,一想到有人對你動粗,我就火大。”
莎拉大笑。
“我也是。”
“你還好吧?”他又問。
“很好。”她說。其實她心中非常忐忑。對莎拉來說,醫院一向是個安全的場所。如今她在停屍間的工作竟然侵入她的私人執業領域,這令她非常不舒服。她感覺很無助,而她不喜歡這感覺。
“尼克來電話了。”她對傑佛瑞說,然後將尼克所說的告訴他。
“純淨?”傑佛瑞思索著。
“珍妮也說過這話。”
“沒錯。”莎拉說,“我想這一切都應該和性有關。她想找回潔淨的自己,對吧?”
“對。”
“那麼她為什麼會覺得自己不潔淨呢?”
“她曾經在派對里和一群男孩廝混。”
“當時她喝醉了。”莎拉提醒他,一股莫名的怒火在肚內悶燒。
“他們說她還沒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地步。”
“他們當然會這麼說。他們還能怎麼說,說他們強暴了她?”
他清清喉嚨。
“這倒是。”
“不然她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莎拉說,“珍妮不是那樣的。老天,她只是個小女孩啊。”
傑佛瑞用寬容的語氣說,“我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莎拉。或許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莎拉換了個話題,因為她知道繼續討論下去也不會有結論。
“尼克把你的刺青樣本送調查局的檔案庫去比對。沒有結果。”
“我正是被刺青的事給耽誤的。”傑佛瑞說,“晚上我再告訴你。”
“不要。”她說,“明天再告訴我。”
他愣了一下,又說,“我以為你今晚想見我。”
“是啊,”莎拉安撫他說,“我想見你,可是別談公事。”她停頓了會兒。
“今晚我不想談這些。好嗎?”
“好。”他贊同的說,“只要能見到你,什麼都好。”
“要是你受得了的話。”她裝作無所謂的說,“我額頭上貼了塊大繃帶。”
“痛嗎?”
“晤。”她沉吟著,望著窗外。她看見她母親走上泰莎那間車庫公寓的門前台階。
“莎拉?”
莎拉接續話題。
“我需要你幫我忘掉它。”
這話引來他一陣大笑,似乎很開心。
“我得去和馬克談談,然後向夜間巡邏隊做個關於搜尋萊希的快速簡報。今晚我們也只能做到這裡了。之後我會盡快趕去你那兒,好嗎?”
“會不會很晚呢?”
“也許吧。”他說,“我不會吵醒你的。”
“不。”她說,“把我叫醒。”
她似乎聽見他笑了出來。
“到時候見了。”
“好。”她說著掛斷電話。
莎拉又灌下一大杯水,然後走到屋外。車道像燒熱的白煤炭一樣燙著她的光腳,她踮著腳尖迅速走向公寓前的階梯。
泰莎的公寓很大,有兩房兩衛。她把牆壁漆成鮮豔的原色,然後重點式的擺了幾張舒適的椅子和一張寬敞得讓人想躺在上面打個長盹的沙發。莎拉經常在泰莎這裡過夜,尤其是離婚後,因為待在這裡讓她感覺比自己家里安心得多。
“泰莎?”莎拉叫喚著,將紗門在身後輕輕關上。凱西忘了關木門,這有點奇怪,因為屋內開著冷氣。
泰莎的聲音有點緊繃。
“來了。”莎拉走向妹妹的臥房,心想到底怎麼回事。
“泰莎?”她在門口停步。
泰莎拿紙巾捂著鼻子,莎拉走進房間時她沒有抬頭。凱西在她身邊,叉著手臂。
“發生什麼事?”莎拉和凱西同時發問。
“怎麼了?”她們同時說。
莎拉指著妹妹。
“你怎麼了?你在哭什麼?”
凱西走向莎拉,手撫著她的額頭。
“你受傷了?”
“說來話長。”莎拉說著,揮開母親的手。
“泰莎,怎麼回事?”
泰莎只是搖頭,這讓莎拉頓時有些暈眩。她在床沿坐下,問,“是爸爸?”
凱西皺眉。
“別傻了。他壯得跟頭牛似的。”
莎拉摸著胸口,長長吁了口氣。
“那麼究竟怎麼了?”
泰莎走向化妝台,拿起一片長形塑膠。沒等妹妹拿給她看,莎拉已經認出那是驗孕棒。
莎拉想不出該說什麼好,於是她說,“這種事應該一大早就做。”
“我做啦。”泰莎回答。
“然後中午又做一次,剛才又做了一次。”
“全都是陽性反應。”凱西說。接著又說,“下星期我們可以帶她進城去。”
“進城?”莎拉不懂她們為何需要到亞特蘭大去。但她很快便想通,搖頭表示無法接受。
“你想墮胎?”
泰莎拿回驗孕棒。
“我沒別的選擇。”
“不對。”莎拉起身,斷然說,“你當然可以選擇。”
“莎拉。”凱西斥喝她說。
“母親。”莎拉說著轉向妹妹。
“真是的,泰莎,你才三十三歲,生活寬裕,戴文又對你死心塌地的,到了看不清真相的地步。”
“那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泰莎說。
“關係可大了。”莎拉說。
“我沒有心理準備。”
莎拉驚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最後她問,“你知道墮胎是怎麼一回事嗎,泰莎?你知道它的必經程序嗎?你知道他們是如何——”
泰莎制止她。
“我知道墮胎是怎麼回事。”
“你怎麼會想到—?”
“想到什麼?”泰莎打斷她。
“想到我還沒準備好生孩子?這點我想得可清楚呢,莎拉。我還沒準備好。”
“沒有誰是準備好的。”莎拉駁斥,努力壓低嗓門。
“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自私?”泰莎一臉難以置信。
“你只考慮你自己。”
“才不是。”泰莎回嘴。
莎拉伸手蒙著眼睛,不敢相信家中竟出現這種對話。她把手放下,問說,“你知道他們會怎麼做嗎?你可知道他們會怎麼處置孩子?”
泰莎別過頭去。
“那根本還算不上是孩子。”
莎拉抓住妹妹的手臂,逼她轉回頭。
“看著我。”
“怎麼?好讓你說服我不去墮胎?”泰莎說。
“那是我的選擇,莎拉。”
“那麼戴文呢?”莎拉問,“他有什麼意見?”
泰莎撇著嘴。
“這不是他的決定。”
莎拉知道她的意思,但還是問了。
“怎麼,你不確定他是不是孩子的父親?”
“莎拉!”凱西警告她。
莎拉不理會母親。
“他是嗎?”
“當然是。”泰莎惱火的說。
莎拉注視著妹妹,想說句話來中止這場爭論。當她再度開口,卻是語出驚人。她說,“孩子我來養。”
泰莎搖頭拒絕。
“我辦不到。”
“為什麼?”
“莎拉。”泰莎的語氣好像是在怪她故意裝無知。
“我不能讓你養我的孩子。”
莎拉兩手叉腰,努力壓抑著怒氣。
“我從來沒聽你說過這麼幼稚的話。怎麼,因為你不想養,就不讓別人養?”
泰莎張嘴,又閉上。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以為是?我記得你曾經很贊成墮胎的。”
莎拉臉頰燒燙。她非常在意母親也在場。
“住嘴。”
“噢,你不想讓媽媽知道你以為你懷了史提夫·曼恩孩子的那次。”
凱西沒說話,但莎拉可以看出她母親很難過。凱西一向明白要求女兒們,無論任何事都可以來找她訴說。而莎拉也一向這麼做,就這次例外。
莎拉試著向母親解釋。
“那次是我判斷錯誤。當時我正在準備期末考,壓力太大,月經來晚了。”
凱西手一舉,要她別再說了。
“當時我年紀還小。”莎拉聲音虛弱的補充。
“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的人生。”
泰莎說,“你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電話到亞特蘭大的婦科醫院,問他們最快什麼時候可以替你把孩子拿掉。”
莎拉猛搖頭,因為這並非事實。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抱頭痛哭,然後把艾摩利醫學院寄給她的入學通知書撕掉。
“事情不是這樣的。”
泰莎並未鬆口,而她接著所說的話更是正中要害。
“這對你來說很容易,因為你知道你永遠都不可能懷孕。”
“泰莎。”凱西趕緊噓她,可是太遲了。傷害已經造成。
莎拉的嘴巴張成〇型,卻遲遲發不出聲音。她感覺像是挨了一巴掌。
“我沒辦法繼續談下去。”她說,因為這是事實。記憶中泰莎從來不曾傷她如此之深,她感覺像是失去了一位摯友。
莎拉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泰莎的公寓,讓紗門在身後砰的彈回去。
傑佛瑞剛進辦公室,瑪拉便將一疊粉紅色留言紙條遞到他面前。他感覺好像離開了三個月,而非二十四小時。
“這通留言很重要。”她指著其中一張說。
“還有這通。”她繼續往下說,直到除了一通以外,所有留言都被她歸為重要類。傑佛瑞看著那張不重要的留言便條,上面寫著他不認識的男人名字,和一通一八〇〇開頭的電話號碼。
“這是誰?”
瑪拉皺著眉頭,顯然是在努力回想。
“聚乙烯板或者咖啡業務員。我忘了是哪一個。”她難為情的聳聳肩。
“他說他會再來電。”
傑佛瑞把那張紙條揉成一團,丟進紙屑簍,然後問,“麗娜在嗎?”
“我去找她。”瑪拉說著走出辦公室。
傑佛瑞在辦公桌前坐下,一眼便看見萊希·派特森的協尋海報。她是個身材瘦小、男孩子氣的女孩,和她母親一樣有著一頭金發。這張照片是在學校拍的,背後飄著美國國旗,前面有一尊地球儀。海報下方寫著她的身高體重、失踪地點,還有幾個聯絡電話。這張傳單已經傳真到這一帶所有轄區警局,並且納入全國失踪兒童檔案庫。不久,調查局喬治亞分局將會彙整訊息,然後發送給東南方的所有執法機關。如果沒有意外,此刻萊希·派特森的名字應該已經連同其他近百個失踪或被綁架兒童的名字,一起被輸入電腦當中。
傑佛瑞拿起電話,撥了尼克·薛爾頓的號碼。傑佛瑞很驚訝竟然是尼克親自接聽。這位調查分局探員一向很少待在辦公室。
“尼克?我是傑佛瑞·陶立弗。”
“嗨,局長。”尼克說。他那帶鼻音的南方拖拉口音,在傑佛瑞聽來有些刺耳。也難怪,畢竟傑佛瑞才在南方色彩濃厚的阿拉巴馬中部待了一整天。
傑佛瑞問,“你準備整天待在辦公室裡?”
“這一大堆公文總得有人處裡。”尼克說,“你們的失踪女孩有沒有消息?”
“沒有。”傑佛瑞回答,“全境通告有回音嗎?”
“連個屁都沒有。”尼克說,“要是你們知道車牌號碼,應該會好辦得多。”
“距離太遠了,沒人看見。”
尼克嘆了口氣。
“我把它交給資料組了。誰知道他們得花多久時間才能找出車主來?除非有新的狀況發生,他們不會把它當緊急案件處理的。”
“我知道。”傑佛瑞說。除非案子有所突破,有新的線索或者切入角度,否則警局不會加派人員。目前他們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傑佛瑞問,“不能優先處理這案子嗎?老天,尼克,莎拉和麗娜親眼看見她被人抓走。”
“你知道過去二十四小時當中有多少小孩失踪?”
“可是——”
“這樣好了,”尼克壓低聲音,“我會找我們這兒一個經手過不少兒童侵害案件的探員談談,讓他打幾通電話,看能不能請他們把這案子往前挪。”
“謝了,尼克。”
“在這同時,也得要求你們的人員密切注意發出去的傳真是否有回音。”
傑佛瑞把這點記下,心想尼克說的有道理。辦公室的傳真機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垃圾訊息湧入,往往過了好幾個鐘頭才有人去整理。
尼克問,“有沒有可能,那個人是基於善意、想要保護她才把她帶走?”
“老實說,尼克,”傑佛瑞說,“我也不知道。”
“那所學校沒人開黑色雷鳥?”
“沒有。”傑佛瑞答說。他們調查過學校所有人的車輛,連那些和案子沒什麼關連的人都查了,甚至擴大到整個格蘭特郡的範圍。郡內沒有任何人的名下登記著黑色福特雷鳥汽車。
“既然這樣,”尼克說,“目前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純淨。”傑佛瑞說,“告訴我這字眼和戀童癖有什麼關連。”
“不知道。”尼克說,“我可以替你搜尋一下電腦檔案,有結果再告訴你。”
“謝了。”
“不久前你的女人和我通電話,也談到純淨。”尼克對他說,“是那宗女性閹割案,對吧?”
“沒錯。”傑佛瑞說。
“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尼克說,“女性閹割案大都和宗教脫不了關係。這麼做是為了讓女孩保持處女之身。”
“可是她並不是。”
“是才怪。”尼克說,“根據我的了解,她已經是老經驗了。”
傑佛瑞試著將這句話輕輕帶過,可是尼克對這女孩的描述讓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執法人員對這類事情總是盡可能的處之淡然,傑佛瑞也不例外。如果這女孩不是他殺的,或許他還能一笑置之。因此,他只能說,“我有個名字,想請你查一下。”
“說吧。”尼克說。
“亞瑟·普萊恩。”傑佛瑞把這天早上在負子鼠的雜貨店後面差點被他揍一頓的那傢伙的名字拼給他。
尼克喃喃念著,大概正把名字寫下來。
“是波蘭人還是?”
“我也不清楚。”傑佛瑞說,“他身上也有我傳給你的那種刺青。”
“有什麼問題?”
“我遇見他的時候,他正在一所日間托兒所附近徘徊。”
“不能因為這樣就逮捕他。”尼克說。其實兩人都知道這已經夠明顯了。
“他家裡有電腦,也許他經常透過網路和其他戀童狂聯繫。”傑佛瑞說,“還說他有一個小情人。”
“老天。”尼克嘆氣。
“真受不了這種說法。”
“我們警局也可以調查這個人,不過老實說,尼克,我覺得這裡恐怕沒人知道該怎麼著手。”
“調查局有一整組人員負責這類案子。有了名字他們就會優先處理。也許他們可以對這傢伙曉以大義,說服他轉成秘密證人?”
“很有可能。”傑佛瑞說,“我向他問話的時候感覺這人沒什麼骨氣。要是他供出幾個朋友來救自己一命,我一點都不意外。”
“向他問話?”尼克咯咯笑著。
“他那時候就知道你是警察了?”
傑佛瑞笑了笑。尼克擁有許多面向,但他絕不是傻瓜。
“就說我們有一場對話,其他的就別追究了。”
尼克又一陣大笑。
“你要我什麼時候辦完?”
“越快越好。”傑佛瑞說。萬一普萊恩果然不是無辜的,他可不想錯失了調查良機。
“我會盡快把這案子通報阿拉巴馬警局。”尼克說。接著他又說,“我們剛剛在奧古斯塔破獲一樁案件,你或許會感興趣。”
“什麼案子?”
“奧古斯塔警方逮到一個傢伙,在他的旅館裡販賣古柯鹼,意外翻出一堆非法雜誌。”
“色情雜誌?”傑佛瑞猜測說。
“兒童色情。”尼克說,“那兒還有戀童狂組織。”
“在奧古斯塔?”傑佛瑞很吃驚,因為他從沒聽說過這事。奧古斯塔和格蘭特郡十分接近,他們常跟奧古斯塔警方交換訊息,保持緊密聯繫。
“我們已經派人臥底,”尼克說,“打算把所有要角一網打盡。”
“那個毒販轉成秘密證人了?”傑佛瑞問。
“轉得比廉價妓女還要快。”尼克說,“還有,順便告訴你,他沒聽說過關於那輛黑色雷鳥或者失踪小女孩的事。”
“你確定?”
“毫不懷疑。”
傑佛瑞眉頭一皺,儘管他根本沒有立場自認優越。
“多勞你了。”
“無意冒犯,局長,不過你最好祈禱她沒落入那些人手中。他們交易兒童就跟以前我們交換棒球卡沒兩樣。”
“我知道。”傑佛瑞說,但事實上他根本不想知道。想到萊希·派特森可能正被普萊恩那類人掌控著,令傑佛瑞一陣作嘔。
“總之,”尼克嘆氣,“他們將在今晚或明天運送雜誌。奧古斯塔顯然是他們在東南方的發行中心。”
“我不明白,既然這類資訊都可以在網路上免費取得,為什麼還需要印雜誌?”
“如果你很清楚你的目的,當然可以在網路上搜尋了。”尼克提醒他。
“有狀況時要不要我通知你?”
“你有我的手機號碼,對吧?”
“我有。”尼克說,“你想,普萊恩這傢伙很活躍嗎?”
“不然。”傑佛瑞說。在他印像中,亞瑟·普萊恩是那種滿足於觀看照片、不會將幻想付諸行動的人。
“不過,這現象會持續多久就難說了。”
尼克又問,“他會料想到有警方找上門的一天嗎?”
“我猜他一直都有心理準備。”傑佛瑞抬頭,看見麗娜站在門口。
“我得掛電話了,尼克。有消息記得通知我。”
“沒問題,局長。”
他們掛了電話,傑佛瑞示意麗娜進來,暗暗對她的模樣感到吃驚。她的眼睛充滿血絲,就像哭了很久那樣。她的鼻子發紅,還有黑眼圈。
“想談談嗎?”傑佛瑞指著桌子對面的一張椅子要她坐下。
她困惑的看他一眼,似乎不懂他的意思。她問,“有萊希的消息嗎?”
“沒有。”他說。
“你準備去做心理諮詢了沒?”
麗娜咬著嘴唇,“我沒時間。”
“設法挪出時間。”他說。
“好的,局長。”
傑佛瑞靠著椅背,注視了她一會兒。他說,“告訴我,你逮住馬克時的情形。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突然變得口風很緊,”她說,“什麼都不肯說。”
“他請了律師嗎?”
“巴迪·康佛。”麗娜對他說,“這當中沒有利益衝突嗎?”
傑佛瑞思索著這點。一旦朵蒂·威佛決定對傑佛瑞提出告訴,那麼巴迪將是代表郡政府為他辯護的律師。他問,“巴迪可知道馬克和珍妮·威佛的事件這兩者之間是有關聯的?”
“他知道馬克是珍妮想要射殺的對象。每個人都知道。”
“我的意思是,”傑佛瑞說,“他知不知道我們懷疑馬克可能是萊希孩子的父親?”
麗娜眉毛一挑。
“我們有嗎?”
“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不該懷疑他。”
“說不定是別人。”她說。
“在他們母親的嚴格看管下?”
“她老是病懨懨的。”麗娜聳聳肩說,“我有種直覺,他們的父親很喜歡擺佈壓迫別人。”
“這點我贊同。”傑佛瑞說,因為那天他們到派特森家,這位父親顯然就把麗娜耍得團團轉。讓傑佛瑞猶豫著不知該介入或者讓麗娜照料自己才好。
麗娜說,“也許他猥褻馬克,因此馬克猥褻他妹妹?類似因果循環?”
“戀童者不是這樣產生的。”傑佛瑞說。
“我不懂。”
“並不是所有戀童者都曾經在孩提時期遭到虐待。我們不能這樣推斷。”
“我們只是在談理論,對吧?”麗娜說,“我是說,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不過,我看不出派特森先生對男孩子有興趣。”
“又是直覺?”
“是啊。”麗娜點頭。
“我覺得他沒興趣。”
“那馬克呢?”傑佛瑞想起他們第一次向那男孩問話時,麗娜的奇怪表現。
“你對他有什麼樣的直覺?”
麗娜含蓄的低下頭。
“這個嘛,”她說,“他性慾很強。”
“繼續。”
“他似乎很習慣於利用他的外表,他的性感。”她抬頭說,“我猜他或許根本不懂得別的溝通方式。”
“他的刺青。”傑佛瑞說,“我在阿拉巴馬遇見一個人,身上也有相同的刺青。”
“黑白心刺青?”
“他在一所日間托兒所附近窺探。”傑佛瑞說,心中的厭惡比起在負子鼠店裡感受到的絲毫未減。
“看那裡的小朋友。”
“小朋友?”麗娜問,“他是兒童猥褻者?”
“比較像是戀童狂。”傑佛瑞糾正她說。多年前,莎拉曾經在處理某個案件時,告訴他兩者的差別,現在他向麗娜轉述。
“兒童猥褻者往往憎恨小孩子,除了凌虐他們之外,並不想和他們在一起。戀童狂則認為他們所做的是為小孩子好、認為自己很愛小孩。”
“原來如此。”麗娜狐疑的說。
“戀童癖是一種心理疾病。”
“同性戀也一直被認為是一種心理疾病,直到六〇年代初期才改觀。我還是不懂有什麼差別。”
傑佛瑞知道麗娜的妹妹是女同性戀,因此麗娜說這話讓他很詫異。
“我想差別在於,成人之間的性接觸基本上是健康的。而小孩子還沒準備好接受這種事。”見她沒回應,他繼續說,“在成人對兒童的關係當中,權力總是落在成人這一方。不是平等的遊戲。永遠是成人掌控小孩子。”
麗娜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聽起來你似乎是在為他們辯護。”
“沒有的事。”她的指控讓傑佛瑞相當惱火。
“我只是在解釋他們的心態。”
“他們的心態就是他媽的變態。”
“這點我同意。”傑佛瑞說,“不過,你不能讓你的憎惡影響你處理這事的態度,麗娜。如果他身上的刺青代表他是戀童狂或者兒童猥褻者,你絕不能讓他察覺你的不認同。否則他不會對你敞開心胸。”由於這話他以前就對她說過,他加了句,“你早就知道的。”
“那麼,”麗娜說,“你認為他是哪一種?他只比萊希年長一點。”
“至少三歲。”
“差距並不大。”
“也許三十歲和三十三歲差距不算大,但是對小孩子來說,三歲可是一大步呢。可以從小孩轉變成少年了。”
她沒吭聲,顯然在認真思考著。
傑佛瑞說,“這麼說好了,戀童狂比較樂於和小孩子在一起,因為他害怕成人關係。他害怕大人。”
“珍妮呢?她為什麼會被縫成那樣?是怎麼回事?”
“這我就不清楚了。”傑佛瑞說,“也許馬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