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嬌兒原不解炎涼
少年這詩一吟,舉座反應各不相同:
張氏夫婦見怪不怪,知道兒子又在編撰那些奇怪的短話,雖然聽不懂,不過大概就是季家私塾教授的學問;看起來,兒子這塾課沒有白念,便很是欣然;成叔則遽然動容,看著這原本心目中的浮誇少年,眼神又有些不同;而居盈顯然聽懂了醒言這詩是在說她,而且頗有味道,不禁滿心歡喜。雖然她只是輕聲說了句“恁地歪詩”,但臉上酡顏更甚,便讓醒言愈覺嬌妍。
載著三人的馬車,停靠在山腳前一處平坦的地方。下得車來,醒言便領著成叔居盈,朝自家馬蹄山上走來。
雖然這馬蹄山,醒言再是熟悉不過。但除了在酒樓過早顯擺出來的天馬蹄掌典故,其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掌故了。而這風景名目,早就被居盈那丫頭搶先叫了出來,他總不能在這“馬蹄夕照”之外,再謅個什麼“馬蹄晚照”,那也忒沒創意了。
當然,也許可以說說那塊白石,添油加醋將那個夏夜自己在這白石上的遭遇描述一番。其實那晚的遭遇,本就出乎常人理解,不用添油加醋,估計也能輕易勾起居盈和成叔的興趣。
不過,有了那天早晨的前車之鑑,醒言已經對別人認可不抱任何希望。若說出來,很可能最大的後果,就是敗壞了自己在居盈和成叔心目中的形象。他們或許會認為,這小子之前說的那些典故,還往往假託前人,這次居然以自己為主角!免不了會有吹牛之譏、白痴之疑。所以,少年導遊這次索性保持緘默。
其實,以醒言之智,經過後來內心中反复思量,早就認定那晚奇遇不只是個幻夢。只不過,思前想後還是太過驚世駭俗,即使在自己父母面前,他也是絕口不提。
正想著白石的事兒,不知不覺三人就來到白石之前。見氣氛有點沉悶,少年便想著找點話頭:“二位看這石頭。看出來像什麼沒?——像床啊。我常常到這兒來乘涼睡覺,可清涼啦。若是這石頭旁再長棵遮蔭的大樹,便一定是夏天睡午覺的好去處!”
在少年說話間,居盈早坐了上去,踮著腳兒搖搖晃晃,似乎正在測試這石床的高低舒適程度。不過,醒言眼角的余光,讓他偶然發現一直都很恬淡的成叔,看這白石床時的表情,似乎有點不大自然。
只見他繞著這不起眼的白石床,踱了好幾個來回,似乎在仔細觀察著什麼,嘴裡還不住念念有詞的囁嚅。
見著成叔這異狀,醒言有些奇怪,心中忖道:“難道他真被我話兒打動?想把這石頭運回去當床榻?不會是在目測大致尺寸,琢磨著如何挖掘搬運吧?”
正當少年又開始胡思亂想時,卻發現成叔已經停了下來,原本看不出大喜大怒的臉上,現在居然被醒言觀察到一種異色。
正琢磨成叔為何臉現訝色,他卻又驚奇的看到,成叔訝異的目光正轉向自己。
在少年奇怪的目光中,成叔又像方才繞著白石那樣,繞著他走了幾圈。
“這老頭,難道也把我當石頭了?”
醒言不解;少女居盈在旁邊,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也是不知所以。
“呵~老夫只是突覺得,醒言小哥便似這塊白石那樣渾金璞玉,霜華內蘊。真是材質非常啊!”
醒悟過來的老者,趕忙對二小解釋。此時他臉上,已經換上一副發自內心的笑容。
“原來還真把我當作石料了!”
醒言不覺一吐舌頭。那少女也歡然叫道:
“啊!沒想到醒言居然還是個人材呢!”
這話聽著咋這麼彆扭,少年不覺便瞪了正口角含笑的小丫頭一眼。
接下來他們在四處略略轉了轉,便結束了這次馬蹄山觀謁。
成叔自剛才這次驚訝之後,一掃原來的恬淡,讓少年明顯感覺到對自己熱絡了許多。
“難道那白石這次又出了古怪?否則這穩重的成叔,怎會突然一反常態?”
醒言看著成叔生就德高望重的臉形,心中有些促狹的想道。
天色已晚,在醒言好心的提議和成叔無間的配合下,居盈他們就在醒言家歇下。那車夫還有馬車,就在這馬蹄山下候著。
醒言家有茅屋三間,雖然家境困頓,但醒言的母親張王氏賢惠勤快,把廬屋中收拾得乾乾淨淨。張家夫婦甚是好客,見兒子帶來外鄉客人,老張頭便舀出自家釀造的松果子酒,給成叔斟上,又切了一塊平常捨不得吃的鹹醃野雞肉,讓老伴就著榛子仁炒成兩大盤下酒。
少女居盈,彷彿對農家的一切都很感興趣,特別對那隻竹根雕成的酒盅,簡直愛不釋手。
這只竹盅,翠黃的外壁上,用刀琢出一叢淺白的蘭花。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卻是風韻盎然;配合著這樸拙的竹筒,竟別有一番韻致。自然,這略帶風雅的自製器具,就是少年醒言的傑作了。聽著醒言他娘略帶幾分自豪的介紹,小姑娘的眼中,不禁對這位普通的農家少年,閃過一絲欽佩之情。
看著成叔、醒言都有酒喝,而且彷彿還很陶醉的樣子,居盈便忍不住也想嘗上一口。醒言家這取自馬蹄山上松果仁釀造而成的清酒,其味並不濃烈,還帶有一股松針特有的清香。因此,待醒言娘看少女渴望模樣,便跟成叔解釋了一下,也給她斟上少少的一小盅,並好心告誡她,要慢慢的喝;每次喝少許,並且不要急著嚥下去,就不怕被嗆著了。
於是,居盈這小姑娘,也學著成叔那享受的樣子,慢慢的啜上一小口,然後讓這酒水在唇齒間流轉,細細品味這酒中的清醇況味。
似乎居盈從沒喝過酒,饒是這松果酒酒力清淡沖和,小半杯下得肚去,卻也是暈紅滿頰,在這燭光的映照下愈覺其妍,恰似那落日芙蓉,說不盡的繾綣纏綿。
“想不到居盈這丫頭還挺好看的嘛!”
目睹少女酡紅醉顏,醒言不禁有些意動神馳,在季家私塾多年訓練的功底自然而發,佐著這清酒曼聲吟道:
在大家喝酒的時候,醒言母親一直在旁邊陪著。待眾人喝完,才在席側端碗細嚼,和大家一起用飯。
晚上,居盈單獨安睡一屋,成叔則和醒言一屋。二老則就在廚房鋪草睡下。
屋內,成叔似乎很快就入了夢鄉,但醒言卻不似以往那般很快入眠。輾轉反側間,看著窗外透進的柔和月光,想起這半日快樂的光景,就彷彿在夢中一樣。
特別的,回想起在馬車上那輕輕一觸,少年心中便似有萬種風情轉動,腦海裡不由自主反复盤旋著《詩經·國風》中那段塾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