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十萬分之一的偶然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十萬分之一的偶然 松本清张 4289 2018-03-15
地上一個煙頭也沒有,小池股長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說,”小池對和船舶公司的職員一起先爬上起重機的小個子警員說道“你抽煙厲害嗎?” “雖說不上是老煙槍,也算是抽得比較多的了。” “掉下去的那人……哦,就是叫山鹿的,這裡支好了三腳架,擺好了照相機,等著暴走族出現。當然了,是不是等暴走族還不能確定,反正是等著要拍什麼。時間有的是,這種時候一般都會抽菸吧?” “當然抽啊。閒得無聊,不抽煙幹嗎呢?” “他口袋裡的煙盒中還剩下六根香煙,少了十四根,可是水泥地上一個煙頭也沒有啊。”小池說道,像是問部下,但更像問自己。 “十四根煙也未必都是這裡抽的呀。說不定爬上這起重機之前,就抽了呢?”喜歡抽煙的部下答道。

“哦。那就算抽了十四根的一半吧。總該有七個左右的煙頭是扔這裡的。” “也可能將煙頭扔到下面去了呀。” “嗯,有可能。他也許會覺得扔這地上不好。不管怎麼說,他是未經許可擅自爬上來的麼。” 小池對部下的話表示肯定。 “這麼說,起重機下面該有煙頭了?” “這個麼……也難說呀。風大,也許給刮跑了呢?” “嗯。從海上刮來的風就是大啊。這兒又高,風就更大了。” 說著,小池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香煙,剛叼著一支,小個子部下就走過來給他擦著了打火機,可是,火馬上就給吹滅了。部下用身體擋住風,又用雙手攏住,再次打著火,可又給吹滅了。船舶公司的職員也走過來,兩個人共同組成了擋風牆,才總算給煙點著了火。

“風刮得真厲害呀!” 小池抽了一口煙,吐出的煙立刻被風從側面吹走了。 “怪不得這裡一點灰塵也沒有,就是因為這風的緣故吧?”小池股長的眼睛望著地面說道。 混凝土地面上像被人精心打掃過一樣,清清楚楚。因為沒有一點灰塵,所以無法地面上發現足跡。 小池從嘴上取下了香煙,用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煙灰沒等落到地面就被風吹得四下飄散了。 “這風可真大啊!” 這時,頭頂上傳來了轟鳴聲,站操控室頂上的四個人全都抬頭仰望天空。一架機頭朝下的巨型噴氣客機正朝這邊飛來,雖然是偏向西方的,但感覺就像是壓著頭頂飛過去似的。刺耳的轟鳴聲衝擊著人們的耳膜。 “好大的傢伙啊!”負責攝影的警員張嘴說道。

飛機一會兒就朝羽田機場的方向飛去了,只剩下漸漸遠去的噴氣式發動機的聲音。 小池繼續抽著煙,一邊凝視著朝機場降落下去的機影。 “這裡正落客機的降落路線上。”船舶公司的職員對小池說道。 “是從木更津方向飛來的吧?” 小池彈掉煙灰。煙灰轉眼間又被風帶走了。 “是的。雖說供降落用的路線有好幾條,但聽說要降C跑道上時,就要飛過這附近的上空。刮南風的夏天更是這樣了,從木更津方向飛來後,會東京灣上空往南轉彎,隨後就進入降落準備,直飛羽田機場降落。也就是說,為了讓飛機減速,頂著南風飛行,基本上是沿著輕軌的外側進入機場的。” 到底是大井碼頭事務所工作的,船舶公司的這名職員對這方面的情況了解得很詳細。

“飛機像是擦著頭皮飛過去的,高度大概有多少?”小池一邊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一邊問道。 “聽說這一帶的話距地面約有五六百米。” “五六百米,可真近呀!起重機的這個地方高十五米,給人的感覺就更近了……客機飛過這一帶很頻繁嗎?” “從早到晚都有的。夜裡十點左右,好像是最後一班航班降落。我們值班室裡常聽到轟鳴聲。要是住宅區,居民們肯定會因噪音公害而舉行抗議活動,但這裡淨是倉庫,所以也就罷了。我們對噪音也都習以為常了。” “是嗎?” 小池手裡夾著的香煙已經很短了,便將它扔到地板上。有關飛機的閒聊似乎正是為了等待這支香煙燒短。 輕飄飄的煙頭被風吹得地上滴溜溜地滾動著,不一會兒又被風吹起來,越過欄杆飛到外面去了。

小池走近欄杆,朝下望了一下,發現煙頭早已無影無踪了。 小個子部下也和他並排站著一起往下看。 “這樣看來,煙頭是不會留這混凝土地面上的。這麼高的地方,到夜里風也特別大吧?” “嗯。” 下面的偵查科同事們也抬頭仰望,其中一個人用雙手嘴邊圍成喇叭狀,正喊著什麼。 “聽不見。他說什麼來著?” 一名部下把手攏耳朵後,好不容易總算聽到了。 “說是夫人已經到署裡了。” “夫人?啊,是摔下去那人的夫人吧……好吧,我這就下去。” “小池股長,您過來一下。”轉到換氣裝置後面的攝影警員說道“這裡有被什麼東西蹭過的痕跡。” 攝影警員把肩上的相機挪到了後背,蹲地上。 小池也彎下了腰。一塵不染的地面上印著幾條白色的痕跡,很細,也不深,眼睛不湊得很近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是什麼東西蹭的呢?” “大概是照相機的三腳架。估計三腳架就是這裡組裝起來的。三腳架的座子和腳端都是尖的麼。是這裡咔嗒咔嗒組裝時地面上搞出的擦痕吧?” 小池瞅了一眼安裝欄杆旁邊三腳架上的照相機。三腳架旁的地面上還放著攝影包和裝三腳架的套子。 “從這兒到那里大約相距七米。你是說,他是這兒裝好了三腳架,再將它搬過去的?” “是啊。” “要是組裝三腳架,為什麼不欄杆前組裝呢?那樣的話,就不需要從這裡搬過去了麼。攝影包和裝三腳架的套子不都一起放那裡嗎?” “嗯,這或許是他的小毛病吧?” “小毛病?” “也可以說是一種習性。總之是搞攝影的人的怪癖之類。我認識的搞攝影的朋友中,像這樣不講究效率的人就有不少啊。”

“是所謂的藝術家氣質那類玩意兒吧?” 關於擦痕的談話,到此就結束了。 ——真可惜,小池股長將這個疑問就此丟下了。對於他覺得不可思議的煙頭的問題也是如此。 “晚上一個人爬到這麼高的地方來,山鹿他不覺得寂寞嗎?”小池一邊環視著下方一邊說道。身處此地就如同登上了瞭望台,風景絕佳,可一到了晚上除了燈火閃爍,大約什麼都看不見了。 說山鹿是一個人,那是因為沒有發現第二個人的指紋。留欄杆上的只是他一個人的指紋。摔死地面上的山鹿恭介的口袋中,塞著一副厚厚的棉紗手套。可見他抓著起重機的鋼梯往上爬時,是戴著手套的。大概是著手作攝影準備時才脫掉的。 “搞攝影的人一旦投入到照相之中,就會奮不顧身,連平時十分小心謹慎的人也會變得膽大妄為起來。像山鹿恭介這種功利心特別強的業餘攝影者尤其如此!”

“功利心特別強?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麼,只要看看他的那張《衝撞》就可想而知了嘛。既然他拍出了那麼驚心動魄的照片,可見其功利心非同一般啊。一般來說,參加報社主辦的那種新聞照片大獎賽的業餘攝影者,好勝心都很強。不管怎麼說,那是一件名利雙收的大好事,當然會激發他們的功利心了。夜間獨自爬到這麼高的起重機上來,就是那種野心作祟。” “嗯,是這麼回事啊……我們也該下去了。你們倆把那相機和工具都搬下去吧。” “我也來幫一把手。”船舶公司的職員主動請求道。 “哦,那就麻煩你了。” 從高處下去要比往上爬時更令人心裡發毛。向上爬時只看上面就行了,可下來時,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必須看下面。小池緊緊抓著鋼梯的扶手,他用的力氣太大,手指都快發麻了。他一級一級地踩穩後走下去。從側面吹來的風,吹得他的身體直晃,要是一腳蹬空,立刻就成為山鹿恭介第二了。

當他的腳踏到地面上時,汗水已經濕透了他的後背。 小池東張西望地掃視了一圈地面。 “您找什麼?” 等下面的部下聚攏了過來。 “地上有沒有煙頭啊?” 地上有五六個煙頭,全是新的,是他的部下們剛抽的。 “我說的是昨晚從這起重機上扔下來的煙頭。” 小池為了部下面前掩飾自己的恐高症,盡量用沉著的語調說話。 部下們立刻四下里分散開,但馬上又回來了。 “一個也沒有。” “哦,沒有嗎?那就算了。是讓風給刮跑了吧。” 他仰起臉看著起重機,只見兩個部下和船舶公司的職員正分別拿著山鹿恭介的照相機、三腳支架和攝影包,敏捷地沿著鋼梯下來。他心想,到底比不過年輕人啊。 前面的公路上,從昨晚起就停放著一輛雙門的黑紅色小轎車,那是死者山鹿恭介的。警員們將從起重機上拿下來的照相器材放進車裡,把車開回了署裡。

小池向偵查科長作了匯報。 他說:“目前只能推斷為山鹿恭介不小心從起重機的操控室上摔下來的。” 科長點了點頭,告訴他:“監察醫院進行的行政解剖剛才結束了,派去的警員剛剛打電話來通知了解剖結果。 “死因是高空墜落導致後腦部的頭蓋骨骨折。全身的跌打傷是摔到地面時產生的。此外,無生前外傷,也無因扼殺、絞殺等所致的窒息現象。從體內未檢查出安眠藥及其他毒物。從死後經過推斷,摔下後當場死亡。” ——也就是說,不是從別處搬來屍體,再從起重機上扔下來的。 由此可以判定:山鹿恭介為過失死亡。 “死者山鹿的妻子來署裡了。現讓她等另一間屋子裡,你去見見她。聽說是監察醫院辨認過遺體後再到這裡的。” “明白了。” 他一走進另一間屋子裡,就見一個三十二三歲、穿一身華麗西服的女人,看見小池進來後也不站起身來,似乎已經筋疲力盡了。 小池遞上名片,對她表示了哀悼之意。 山鹿的妻子安子哭得眼睛和臉蛋都是紅彤彤的。攥手裡的手帕上滿是淚水,濕漉漉地像是水里泡過。 “請允許我問兩三個問題。”小池對沉浸哀傷之中的山鹿妻子說道,“初步認定您丈夫昨晚大井碼頭的三號起重機上照相,不慎跌落下來。昨晚他是一個人去那兒的嗎?” 安子用手帕捂著臉,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但我想他可能是一個人去的。我丈夫什麼也沒跟我說。”安子用哽咽的聲音答道。 “他以前出去攝影也總是一個人出門的嗎?” “是的。雖然有些攝影上的朋友,可攝影時他總是一個人,說那樣能夠集中註意力。” “有時也不告訴您他去哪兒嗎?” “他總是那樣的。我丈夫生命保險公司上班,做勸人投保的工作。因為他是跑外勤的,所以就不一一告知去向了。晚上也常去客戶家拜訪,所以不跟家裡打招呼已經成了他長期以來的習慣了。” 小池想起從死者口袋裡掏出的名片上寫的“福壽生命保險株式會社藤澤分公司外勤部”的職銜。 “不,我問的是您丈夫外出攝影的時候。” “是的。他外出工作時就順便搞搞攝影。我丈夫主要拍的是新聞照片,他說不知何時何地會碰上拍攝的機會,於是去做勸人投保的工作時也總是背著攝影包。” “哦,是這樣啊……聽說您丈夫獲得A報社年度最高獎的作品標題叫作《衝撞》,是一幅拍攝連環撞車事故的現場照片。哦,我原本也不知道這些情況,是本署的警員這樣說的。” “是的。那張照片受到大家的好評。” 股長的話似乎又勾起了安子的回億,她雙肩顫抖,嗚咽了起來。 “這麼說,昨天晚上您丈夫出門時也沒說要去大井碼頭了?” “是的。為了工作,昨天他也和往常一樣,上午九點左右就離家了。” “中途您丈夫沒有跟您聯繫過嗎?” “沒有。” “夫人也不知道您丈夫昨晚那台高高的起重機上想拍什麼嗎?” 剛剛成了遺孀的妻子搖了搖頭。 “昨晚是星期六,要是以前,暴走族經常聚集到大井碼頭來。您丈夫該不是為了拍那個吧?” “剛才我說過了,丈夫出門時對我是什麼也不說的。東名高速公路上拍下連環撞車事故的《衝撞》時也是那樣。他根本沒有說要去拍那種東西,一聲不吭就出了家門,後來得了獎,報紙上發表了,我才知道。” 安子又抖動肩膀抽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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