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十三章水月流虹,我醉欲眠天風
少女吟時,唇音縹緲,如在天邊,在如雪的月華映照下,益發顯得幽麗絕倫。
待她吟完,那位受贈詩歌之人,卻突然羞紅滿面。這位素性驕傲的四瀆公主,便似突然間被別人說穿心事,當即便愣在當場。過得片刻,才想起自己需得有些表示,便趕緊起身過去,輕捶居盈香肩一下,又輕啐一口,落落大方的說道:“妹妹你千萬不可會錯意。這人當年欺負我,後來又相識,也只不過當作好玩的徒弟,絕沒有其他情意。”
這番爽快的話兒說出來,一邊說給旁人聽,一邊也是在說服自己。靈漪心中忖道:“嗯,正是如此!和醒言這傢伙,可扯不上什麼相思。雖然,當年他……偷偷親我;可那隻是他一時酒醉未醒,作不得數。況且兩人都當不知,便也與從未發生過無異。我也不必老牽掛心上……”
正當千鳥崖星光滿地、歌舞盈空之時,忽見那東天上,正有兩點燦然的劍光,朝這邊飄射而至。
正在吹笛的少年,立即感應到有不速之客來訪,便停下口邊笛兒;心念電轉處,那把正在瀑琴邊忙得不亦樂乎的瑤光神劍,已是倒飛而回,緊緊握到少年手中。
還未等翩躚於月空中的靈漪雪宜二人回到崖上,頃刻間這兩點劍光已飛臨千鳥崖山前。
“何處仙客,降我羅浮賞月?”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醒言握緊劍柄的手立即放鬆。皓潔的月光中看得分明,那個發話之人,正是自己的掌門靈虛真人;而另外一位,則是弘法殿清溟道長。
現在,靈虛道長正飄然立在一把白如霜雪的飛劍上,在月空中微微澹動,如立水波之上,意態從容,望去如若仙人。而素以法力聞名的清溟道長,這時便顯出功力高下來。與靈虛不同,他現在正在千鳥崖前不住盤旋,雖然速度並不急促,但與靈虛子那份如立平地的悠然姿態,自不可同日而語。
見得掌門突至,那飄泊在半空中的寇雪宜,如同受驚的小鹿,飛鳥墮地般投到千鳥崖上,緊靠到醒言身旁。而那位龍族公主靈漪兒,見二人到來,卻是不慌不忙,翩然飄飛到靈虛面前,淡淡說道:“你是何人?卻來攪我清興。”
靈漪正歌舞到興頭上,卻不料被這倆老頭從中攪擾,心中頗有些不高興。
醒言耳力頗佳,靈漪這倨傲話兒自然一字不差傳到他耳中。當即,這位少年堂主心中大急,正要出言緩頰之時,卻已聽得掌門謙恭答道:“回告仙子,貧道乃羅浮山上清宮靈虛道人。我與清溟師侄,只是聞得這千鳥崖仙樂縹緲,不知發生何事,便來打擾;若有唐突之處,還望仙子海涵。”
原來,靈虛真人正在飛雲頂與門下弟子同樂佳節,忽聞得抱霞峰方向異曲喧天,也不知發生何事。心中又著緊那千鳥崖上之人,便趕緊跟弟子門人告罪一聲,拉上清溟道人,同往抱霞峰來察看。
聽得靈虛子答言甚恭,又聽說他是醒言掌門,這位驕傲的龍族公主便不在矜持相對。只聽她嫣然一笑道:“還以為是哪來的不速客,卻原來是上清掌門。仙子不敢當;本宮乃四瀆神君的孫女,封號靈漪便是。”
一聽此言,頓把靈虛真人驚得慌忙稽首禮敬道:“不知上仙駕到,有失遠迎,還望仙子見諒!”
見自己尊貴無比的掌門,見到靈漪如此惶恐禮敬,那位與少女嬉笑慣了的少年心下倒有些不解。他卻不知,靈虛再是天下道教領袖,但卻還未得道飛升;但凡這人間修煉之人,又有誰不是位列仙班之人的後輩?因此他這般禮敬,卻也是理所當然。
正在醒言覺著靈漪還不夠禮貌,便要出言相勸之時,卻聽得那四瀆龍女隨意笑道:“不知者不罪。況且我家醒言還在你上清門下,還要有勞靈虛真人多方看顧——我這小友,人雖憊懶,但還算聰明,有啥好法術你儘管教他,不怕他不會。掌門你可不能藏私哦~”
這大模大樣的話兒說到最後,卻是小兒女情態畢露。
靈漪這一番話,“她家”那位醒言,直聽得哭笑不得。而那位靈虛掌門,卻還在謙恭答道:“張堂主天資穎慧,貧道何敢藏私!便連上清宮壓箱底的秘技都授與他了……”
正在醒言要出言證實之時,卻見那位一直在空中盤旋的清溟道長,突然落到千鳥崖上寇雪宜跟前,盯瞧一陣,轉臉跟醒言訝聲說道:“怪哉,據我所知,醒言堂中這女弟子,只是平民落難之人,又怎會習得飛天之術?”
此言一出,醒言立時冷汗涔涔而下。
此疑問不可謂不致命。要知道,現在連他自己都不會御劍飛行之術,又何況寇雪宜那樣的憑空禦虛?這次與上回趙無塵之事不同,就算他再機敏百倍,卻也再生不出啥辦法開脫。
於是,便如晴天擊下一道霹靂,霎時間醒言只覺得天旋地轉心神震惶,嘴角囁嚅,口中卻連半個字也說不出!
而寇雪宜見得堂主為難,便決心要將自己之事和盤托出,並說明醒言並不知情。若有啥嚴厲處置,自己一人生受,只與他人無關。
正在這尷尬時刻,卻聽得那空中的仙子,正傳來一陣有如甘霖般的仙籟神音:“清溟不必疑惑。雪宜她是我閨中好友,是我遣她入得四海堂中。醒言他當年也沒出過啥遠門,最遠也就到我家。我怕他一個人千里迢迢來到羅浮山,那偷懶脾氣發作,不好好修行,便請雪宜妹妹託辭入得四海堂,也好早晚監督他用心進學。此事卻是連張堂主自己也不知道。”
“原來如此!”
現場中除了靈漪、醒言、雪宜三人外,靈虛清溟瓊肜居盈等人,俱都是恍然大悟。
“神女此言,正解貧道多日之惑。有此神人居於門下,實在是上清之福!只是卻有些冒瀆了。”
靈虛一揖,轉身朝寇雪宜、瓊肜二人含笑眺去。雖然他口中話兒說得謙遜,但從那一臉掩不住的笑意,顯見這位掌教真人心中正十分高興。
見靈虛被自己騙過,心思玲瓏的龍女心中暗笑,口中卻淡然答道:“好說。”
“那就謝過上仙!今日貧道與師侄不告而來,多有攪擾,已是大罪。不敢再耽擱神女清興,貧道就此告退。”
“甚好。”
於是,靈虛微一示意,便與清溟道人騰空而起,各歸本殿去了。
見二人行遠,那位白衣飄飄的仙子立即飛墮落地,立在醒言面前,一臉慧黠的笑道:“怎麼樣?替你掩過尷尬事,卻要如何謝我?”
“呵呵呵……謝是自然,大不了過會兒吃蟹時,俺不與你爭搶便是!”
徹底搬去心中這塊大石,醒言心情正是大好,言語也變得輕快起來。與這對老熟人互相調侃不同,那位寇雪宜卻已是拜跪在地,口中稱謝不止。見她認真,靈漪倒是慌忙將她扶起,微笑道:“雪宜妹妹不必記掛心上。這世間之人有一奇怪處,便是逢人最講來歷,也不管她現下情形如何。姐姐今日,只不過略償他們所願而已。”
正說到此處,醒言接口說道:
“雪宜你卻不可哭泣,今日正是良辰美景之時,落淚不祥。”
原來少年最知寇姑娘脾性,怕她感動哭泣,便出言預先制止。
“謹遵堂主之命。”
雪宜回答之中,果然已帶了幾分哽咽之意。
“只顧說笑,卻忘了喝酒賞月了。”
居盈見著這情景,趕緊岔開話題。經得靈虛、清溟這一回拜訪,此時已是月移中天。巨大的銀盤,正灑下千里的清輝,讓羅浮山野中的花草林木,如覆上一層皞潔的銀雪。
當即,雪宜便去灶間,將養在熱水中的蟹酒端到石坪桌案上,眾人便圍桌而坐,準備據案暢飲大嚼。
為舉止方便,醒言便將封神劍、神雪笛放回屋中。看見那支躺在月光中的玉笛,少年忽想起往事,便在回到席上時,跟靈漪笑道:“沒想到,雪笛靈漪,竟在今日完聚。”
聽得此言,靈漪也想起當年鄱陽望湖樓上的雨夜對飲。不知怎的,她那顆一直矜持著的內心裡,竟似乎突然充滿了柔情。
也許,這絲絲縷縷的柔情,原本就在那裡,只是她自己不知而已。
瞧見龍宮公主臉上突然現出的嬌羞之態,同為女兒家的居盈,又如何猜不出她此時的心情。又回想剛才靈漪與靈虛掌門的對答,於是這位四瀆神女的心思,在居盈眼中便如同水晶般透明——
這個年紀的少女,正是情竇開啟,於這方面的見識,又豈是旁邊這位只顧盯著盤中大蟹的少年所能企及。
想到這裡,少女的神思便似有些不屬。過得一會兒,這位情腸百轉的傾城少女,不知想到何事,臉上神色似乎轉眼釋然,重又變得輕鬆起來。只是,這臉上娉婷的笑容中,似乎又隱上一縷淡淡的愁緒。
只聽居盈忽然開口說道:
“靈漪姐姐,現下明月正好,居盈恰吟得一詩,要贈與姐姐。”
“好啊~快念來聽聽!”
不惟靈漪,醒言等其他幾人也大感興趣。便聽居盈輕啟珠唇,輕聲吟道:
“咦?怎麼我娘親,還有這位居盈姑娘,都把我和這憊懶傢伙放到一塊兒,一起往那歪途上瞎想?”
正當少女疑惑之時,卻聽得那位“憊懶傢伙”正開口接話:“不錯不錯!靈漪這話說得是極。我只是個才得了些清閒的窮小子,只不過曾跟靈漪仙子學些法術而已,平時又覺得說得來話兒,僅此而已,其他實在沒什麼。”
“是麼?”
居盈只笑吟吟答了一句,便不再說話。而另一位當事人,聽得醒言這順著自己心意的幫腔話兒,卻不知怎的一陣煩亂,忍不住在心中怒道:“什麼'其他實在沒什麼'?你不是親過我一口嗎?!”
那壁廂正自悠悠然的少年,自不知少女心裡這番古怪盤纏的心思,卻只顧在那兒扯起另一個自己更感興趣的話題:“對了居盈,上次倒沒發覺,原來你詩歌也做得這麼好。”
“嘻~承蒙堂主誇獎。上次見得你詩文做得好,小女子回去,便也請了塾師教習風雅。”
聽他們說到這兒,那位一直與雪宜姐姐剝食著肥蟹的小女娃兒,終於想起一件事情,便口齒不清的插話道:“姐姐,能不能、也給瓊肜寫一首呢?”
“哦?瓊肜妹妹,你的詩,還是讓醒言哥哥送你吧~”
“好啊!哥哥寫的詩歌最喜歡~雖然全都聽不懂!”
正開始對付一隻肥碩蟹螯的少年,聞言失笑,口舌一時再也無法專心吃食,便放下蟹螯,整整臉上的笑容,瞅了瞅眼前的明眸,又看了看天邊的明月,略一凝思,便說道:“有了!瓊肜你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