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之枝

第31章 第三章

死之枝 松本清张 4218 2018-03-15
將女性分割成數段的碎屍案受到了媒體的廣泛關注。 最初,有市民在東京往橫濱的第三京濱國道旁的樹林中,先後發現了女人的兩隻腳。雙腳都是從腳踝處砍下的,沒有穿鞋襪。根據法醫鑑定,死者的年齡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 兩天后,兩隻手也相繼找到。這一次是在多摩川河岸邊的草叢裡,和前面提到的雙腳都屬於同一死者。從手掌的特徵觀察,死者生前應該不是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她的手指柔軟,大概不怎麼進廚房,不是那種承擔繁重家務的女性。而且她的手指甲上還塗著鮮紅的指甲油。 因此警方判斷,被害人不是一般的家庭主婦,很可能是酒吧或夜總會等娛樂場所裡的從業人員。 警方開始尋找被害者的頭顱與軀幹。報紙大力宣傳了這前所未有的殘酷犯罪,如果在以往,肯定還會將此作為獵奇事件。

三天后,搜查隊在多摩川上游發現了死者的軀幹。報導那裡有一條土堤築就的小路,白天有人車經過,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軀幹被扔在路旁雜草深處,像吊在肉舖店裡的肉塊。這時,距離發現雙腳已經過了三天,傷口處已出現蛆蟲。 目前,被害人的頭部還不知下落。兇手碎屍是為了隱瞞死者身份,剝光衣物、砍掉頭顱、模糊面部特徵也都是這個目的。以前這類碎屍案的兇手基本都是被害人的親戚熟人,所以警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次的案件應該也不外乎如此,於是就按照這一路線開始偵查。不過,現在找出死者頭顱、查明死者身份,是第一要務。 報社對偵查行動作了跟踪報導。警方先是到酒吧等餐飲場所進行搜尋,可是在那種地方,有許多女性都下落不明,於是警察加大了在酒吧等地的偵查力度。

行凶現場也是個謎。兇手大多會在室內行凶,在自己家中的情況尤其多見。如在玉之井鐵漿溝碎屍殺人案中,被害人是兇手的妹夫,犯罪現場就在兇手自己家。名古屋碎屍案中的兇手也是被害人的親戚,他在大阪的自家中殺害了被害人。據此,偵查人員認為,此次兇案的第一現場也很可能是兇手家。 據法醫判斷,被害人先是被勒死,然後遭到兇手切割,因為被害人的傷口上沒有切割時的應激生理反應。可是,不管心臟停止跳動多久,四肢遭到切割後,肯定會流很多血。很難想像兇手能夠獨自在其不熟悉的環境中,手忙腳亂地舞刀弄斧,事後還要收拾血跡。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必須有其他共犯幫忙。 並且,從腳、手、軀幹的發現地點來看,兇手應該有代步工具。他用汽車載屍塊,然後分別丟棄到不同的地方。他很可能驅車到多摩川附近的土堤上,在同一個夜晚丟棄了兩隻手和軀幹,在此之前,他已經在公路邊的樹林裡丟棄了雙腳。

報紙連日對這一案件進行了報導,應該會有人猜測到死者的身份,然後向警察反映情況。然而,知情人並未出現。不過,如果兇手是被害人的親屬,那麼的確可能出現沒有人提供線索的情況,因而警方更加確信此案為家屬作案,他們考慮是不是因為家庭內的複雜情況導致了這場悲劇。 在偵查期間,一位年輕女性向警方提供了一些情報。 我不知道我的經歷和這起案件是否存在關聯。 兩週前,我在新宿街頭遇到了一位中年男人,他邀我坐他的車。那是一輛中型家用車。我不記得車牌號了。他大概四十五六歲的樣子,頭髮黝黑,沒戴眼鏡,留有短髭。當時是晚上十一點多,他把車停在青梅街道一處僻靜的地方,請我喝他買的啤酒,然後他又重新啟動了車子。之後,我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當我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病房的床上。病房很狹小,牆上掛著一幅薔薇畫。房間裡沒有什麼家具,床頭有一個病房裡常見的帶抽屜的小桌,桌上放著醫用搪瓷盤和藥瓶。我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到了這裡。接著,我回想起曾經乘坐過中年男人的汽車,我想可能是我出了交通事故,受了傷,所以才被送到這裡。可是我身上並沒有傷口,也沒有感到骨折會導致的疼痛。 這時,一個醫生模樣的人走了進來。他戴著白色大口罩,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但看他的頭髮,我還是認出他便是邀我乘車的男人。他說現在要給我做手術,接著就拿起一把大號手術刀,旁邊沒有助手和護士。我感到他要殺我,於是撕心裂肺地大聲喊叫起來。男人說,如果出聲就殺掉我。我永遠也忘不了他那時陰森森的眼神。

我不顧一切地苦苦哀求他,他注視了我一會兒,然後拿起桌上的搪瓷盤,抓住我的手腕,想把手術刀刺進去。我絕望地大呼救命。也許是動了惻隱之心,最終他同意放我走,並警告我說,決不可外傳今天發生的事,如果我走漏風聲,他一定會來殺掉我,下次決不會讓我活著走出這家醫院。我保證,說自己一定會守口如瓶。 於是他放下手術刀,卻冷不防在我的手腕上註射了一針。見我恐懼得顫抖不止,他叫我不用擔心,說那是安眠藥,因為擔心我會記住回去的路線並向人透露,要讓我先睡著。五分鐘後,我便失去了意識。 多麼不可思議的經歷。這名女子是新宿一帶站街的暗娼,原以為搭上了一個大款,沒想到上車後失去了知覺。第二天早上,有人發現她睡在房檐下,於是將她送到了派出所。以上是派出所的記錄。她說她遭到了恐嚇,被人灌醉倒在那裡。

搜查本部非常重視這個女人提供的信息,認為這和碎屍案之間存在著某種關聯,因而開始重點查找她提到的所謂的“醫院”。她堅定地表示,那個房間肯定是病房。 根據她的敘述可以推斷,那個男人很可能是個性變態,也就是施虐狂。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傷人或者殺人就不需要動機,只要他喜歡被害人,就會下手。即大街上有他喜歡的女人,他都可能實施犯罪。 但這個女人的講述也有可疑之處。她說她被帶進的是一家醫院,可醫院裡會發生這種事嗎?將一個睡著的女人從車裡抱進醫院,即使在深夜,也難逃其他人懷疑的目光。男子決定放她回去後,就給她注射安眠藥讓她睡著,然後將她抱出病房,穿過走廊,走出大門,將她塞進車裡。這一系列動作怎麼可能沒有人看見呢?縱然是深夜,醫院裡也有值班人員,還有保安。

不過,搜查本部並沒有全盤否定該女子的講述,她的經歷作為警方的材料,由報社刊登了出來。 上田喜一讀到了這則報導,驀地想起杉子原町二四七番地的那棟違章建築。 那棟違章建築已經在五六天前,由希望建設自行拆除了。以前凡是與高鍋沾邊的違章建築,監察人員往往束手無策,但這次的事件是例外,很快就解決了。上田曾悲觀地以為高鍋會玩捉迷藏,拖延個一年半載。因為等客戶住進去後,建築科就只好善罷甘休。從高鍋以往的表現看,得到上述結果的可能性非常大,因而拆除的順利反而令人感到意外。從貼上“違章建築”告示的日子開始算,整個拆除工作只用了兩個月時間。 不管這房子如何簡易,拆除都是一種資金損失。可能高鍋意識到區公署的強硬態度,才長痛不如短痛,抓緊時間自己動手拆除。高鍋以後還要從事建築業,或許不想給建築科的人留下太惡劣的印象。

可上田總覺得高鍋這次太自覺了,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高鍋如此聽話,依法執行,那以前為什麼要捉迷藏兜圈子,甚至杜撰子虛烏有的建築物所有權人?畢竟那房子百分之九十的工程量都已經完成了。 上田沒看過那棟房子的內部情況。他在剛開工後就去過工地,對其內部結構卻一無所知。當然,圖紙上畫的和這一棟的實際情況完全不一樣。 如果那屋子裡的房間佈置成病房的模樣——上田讀著新聞報導,暗自琢磨。 把房間佈置成病房,在牆上掛一幅花卉畫,擺一個帶抽屜的小桌,這些根本用不著專業的工人師傅,高鍋一個人就能勝任,而且電源線都已經接好了。兇手深夜裡用車將昏睡的女子載到即將完工的房子裡,把女子放在床上。 然後,兇手勒死女子,肢解屍體。因為整棟房子裡沒有別的人家,兇手有充分的時間收拾現場的血跡。

接著,兇手將肢解好的屍塊裝進車,分開丟棄。等拋尸結束後再拆除房子,以毀掉行凶的證據。由於區公署對兇手行凶的房子下達了違章建築的拆除指令,所以拆除變得再正常不過,人們也不會感到奇怪。估計在拆除前,高鍋已經親手清除了痕跡,招來的工匠也不會發現。 但奇怪的是,為什麼兇手在實施犯罪前放過一名女子? 兇手想將她大卸八塊,難道真的是在將要下手的那瞬間,兇手大發慈悲了? 不!絕不是。 上田喜一很快否定了這一想法。兇手是在為下一次真正的行凶做準備。他是故意放掉那個女人,這樣,偵查人員肯定會誤以為第一現場在某家醫院的病房。兇手相信被他放掉的女人一定會向警察匯報她不可思議的經歷,而這正是兇手希望的。所以說,佈置那間“病房”只是為了誤導警方,兇手在行凶前可能已經拆除了那間“病房”。

可是,上田轉念一想,希望建設的高鍋真有那麼殘忍嗎?他真的變態到要殺人? 人不可貌相,不可以妄下定論,可上田還是認為高鍋應該不是那種人。他是惡毒的開發商,非常狡猾,肯定一肚子壞水,這些都沒錯,不過像他這樣的惡棍,應該不至於會犯那麼傷天害理的殘酷罪行。兇手會不會是那個看上去溫和善良、有著紳士風度的男人? 這時,上田喜一的眼前浮現出他在工地上遇到的那位紳士的形象。他看上去五十歲出頭,身著英式的毛衣和長褲,嘴裡叼著煙斗,牽著德國狼狗,正優哉游哉地在散步,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上田想起當時他曾覺得,那個幾次打電話舉報這棟違章建築的人,就是這位中年男子。 如果兇手想拆掉房子以銷毀犯罪證據,就有必要收到區公署建築科要求拆除違章建築的命令。因為毫無徵兆地拆除一座幾乎完工的房子,會顯得很不自然,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但是如果有建築科監察人員下達的拆除令,拆除房屋就變得合情合理了。為達到這個目的,他必須主動舉報這棟在建中的違章建築。 舉報電話還須儘早撥打,因為在此前的違章建築處理案中,縱然接到投訴的監察人員三番五次地前往現場,開發商也不會乖乖依法執行。如果在房子就要完工時舉報,然後迅速依法拆除,就會顯得有些誇張和做作。所以必須裝模作樣,與監察人員打打太極拳。於是他早早向監察人員舉報,並且經常追問。 上田認為,兇手可能有兩人。不過,他覺得也可能只有一人。因為接聽電話無須露面,對方也可以用假聲。 但是這裡有個疑問,據僥倖逃脫的女人稱,用私家車載她、將她帶進病房的,是一位頭髮烏黑、不戴眼鏡、留有短髭的五十來歲男子。高鍋只有三十三四歲,還梳著分頭,應該打扮不出這模樣,那恐怕不是高鍋吧? 這麼說,難道真是那個牽著狼狗的紳士?他頭髮花白,戴著黑框眼鏡,年齡有五十多歲,如果他把頭髮染黑,摘下眼鏡,不就與那名女人所描述的一致了嗎?何況,染黑頭髮還可以看上去年輕些。 可是,上田又想,如果真是這樣,紳士與開發商高鍋就是同謀。假設紳士真是那個變態殺人狂,那麼高鍋與這件事扯上乾系,又該作何解釋? 上田喜一立刻著手調查希望建設的內幕。他發現,這家公司前一段時間差點倒閉,開發房產的資金周轉非常不暢。 那位紳士看上去似乎很有錢,會不會是他曾對開發商施以援手,於是高鍋答應幫他一個忙?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上田喜一向警察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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