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

第6章 六、警察與憲兵

一路上說不盡的愛慕之情。也許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有道理不伸手讓拉烏爾吻以考驗他。事實上,雖然他發誓要征服這少婦,雖然他決心恪守誓言,他仍保留著尊敬的態度和想法,只是大膽地向她傾吐愛慕之辭。 她聽不聽?有時候聽,像聽一個小孩在娓娓敘述他的感情。但有時她沉默不語,使拉烏爾感到窘迫。 最後,他大聲說:“啊!我求您對我說話。我嘗試開玩笑似地告訴您一些我不敢過於嚴肅地對您說的事。事實上,我怕您,我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我求您回答我。只要幾句話,這會使我回到現實。” “只要幾句話?” “是的,這就夠了。” “好吧。杜德維爾車站已近,火車在等著您。” 他兩臂交叉,神色憤怒。 “那您呢?”

“我麼?” “對,您單獨一個人時怎麼辦?” “我的上帝,”她說,“我會安排好的,正像我直到現在一樣。” “不可能!您不能沒有我。您已進入戰場,我的幫助對您是不可少的。博馬涅安、戈德弗魯瓦·德蒂格、達爾科勒王子,這許多土匪會把您粉碎的。” “他們以為我死了。” “那更有道理需要我的幫助。如果您是死了,您怎麼行動?” “不要擔心。我不讓他們看見我在行動。” “要是我當中間人,您的行動會容易得多!我懇求您,不要拒絕我的幫助,這次我是認真地說的。有些事一個女人是不能單獨完成的。舉一件簡單的事實來說,您和男人們追求同一目標,您和他們鬥爭,而他們成功地組織最卑鄙的陰謀來對付您。他們指控您,表面上理由充足,以致我一時也認為您是博馬涅安滿懷仇恨和蔑視來打擊的女巫和罪犯。

“別怨恨我。自從您反駁他們起,我就知道我看錯了。面對著您,博馬涅安和他的同謀者不過是一些可惡的劊子手和懦夫。您以您的尊嚴壓倒他們。今天,我的記憶中再也沒有他們造謠毀謗的遺痕了。您得接受我的幫助。要是我在訴說愛情時得罪了您,那就談不上幫助的問題。我只要求能獻身於您,如同獻身於最純潔的東西。” 她讓步了。杜德維爾郊區已過去了。再遠一點,在伊委多公路上,馬車走到一個山毛櫸和蘋果樹圍著的農莊院子停下來。 “下車吧。”伯爵夫人說,“這院子是屬於一位誠實的女人瓦塞大嬸的。她當過我的廚娘。她開的旅店在不遠的地方。我有時到她家裡休息兩三天。我們在這裡吃午飯……萊奧納爾,我們一個鐘頭後動身。” 他們重新走上大路。她腳步輕盈地走在前面,好像一個年輕少女。她穿著一件束腰的灰色衣裙,戴著一頂配有天鵝絨帶子和紫羅蘭花束的淺紫色帽子。拉烏爾跟在稍後面,眼睛緊盯著她。轉了第一個彎以後,出現了一間草頂的白色小房子。前面是本堂神甫的一個花園,裡面正開滿鮮花。他們平步走入房子前部的咖啡館。

“有男人的聲音。”拉烏爾說,同時指著裡面牆上的一道門。 “這正是她安排我吃午飯的地方。她大概是和幾個農民在那裡。” 她還沒有說完,門打開了,一個年紀相當大,圍著一條布圍裙,穿著木頭鞋的女人出現了。 看見約瑟芬·巴爾莎摩,她似乎惶恐不安,趕緊關上身後的門,結結巴巴地說了一些難懂的話。 瓦塞大嬸坐下結結巴巴說:“快離開……快跑掉……快……” “為什麼?說呀!說清楚……” 接著他們聽見這幾句話:“警察……他們在尋找您……他們搜查了我收藏您的箱子的房間……憲兵快要來到……快跑,要不然您就完了。”伯爵夫人聽了身體搖晃起來,一時頭暈,不得不靠在一個碗櫃上。她望著拉烏爾的眼睛,好像感到一切都完了,請求他幫助。拉烏爾大惑不解地說:“憲兵和您有什麼關係?他們要找的不是您……怎麼回事?”

“是的,是的,他們要找的是她……”瓦塞大嬸反复說,“趕快救她。” 拉烏爾臉色蒼白,還沒有完全聽明白她的話,但他猜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抓住伯爵夫人的手臂,把她拖到門口,推到外面。她剛踏出門,就驚慌地往後退,低聲地說:“憲兵!……他們看見我了!” 兩人趕快返身進來。瓦塞大嬸渾身發抖,驚呆地低聲說:“憲兵!……警察……” “別作聲,”拉烏爾低聲說,他一直保持鎮靜。 “別作聲!我負責一切。警察有多少人?” “兩人。” “還有兩個憲兵。我們已被包圍,用武力是不行的了。他們搜查的箱子在哪裡?” “在上面。” “通到上面的樓梯呢?” “在這裡。” “好。您留在這裡,想辦法不要暴露您自己。再說一遍,我負責一切。”

他抓住伯爵夫人的手,朝指過的門走去。門後的樓梯其實像一種桅梯,通向一個閣樓似的房間。裡麵攤放著箱子裡原來裝的衣服和布料。他們剛進房間,兩個警察就走進咖啡館。當拉烏爾悄悄走近開在稻草中的窗子時,他看見兩個憲兵下馬並把坐騎系在花園裡的柱子上。 約瑟芬·巴爾莎摩一動也不動。拉烏爾看見她的臉變了樣,憂慮使它縮皺變老。 他對她說:“快!您得更換衣服。穿上另一件衣裙……最好是黑色的。”他轉身向著窗口,從那裡看見警察和憲兵在下面花園裡交談。當約瑟芬·巴爾莎摩穿好衣服時,他拿了她剛脫下的灰衣裙,自己穿上。他本來瘦削,腰身苗條:那衣裙很合他的身材。他把裙子放下把腳蓋上。他似乎對這副打扮很得意,而且十分鎮定,伯爵夫人便顯得放心了。

他們清楚地聽到客廳門前四個人的談話。其中有一個人——無疑是一個憲兵——用拖長的粗嗓門說:“你們肯定她有時住在這裡麼?” “肯定。證據是……她在這裡存放了兩個箱子。其中一個上有她的名字:佩年格里尼夫人。還有,瓦塞大嬸是一個誠實的女人,不是麼?” “再沒有比瓦塞大嬸更誠實的人了;本地人都知道!” “那好!瓦塞大嬸宣稱這位佩爾格里尼夫人不時到她家來住幾天。” “當然!在兩次偷竊行動之間。” “正好是這樣。” “那麼這位佩爾格里尼夫人是一條大魚嘍?” “是條大魚。重大盜竊行為、欺騙、窩藏,總之,一切罪惡……還不算一系列陰謀。” “有她的體貌特徵麼?”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有她的兩幅肖像,它們完全不同。其中一幅很年輕,另一幅顯得年老。至於多大年紀,大概在三十歲到六十歲之間。”四個人大笑起來。接著那粗大的聲音說:“你們跟著她麼?” “難說。兩星期前,她在魯昂和迪耶普活動。在那裡我們沒找到她的踪跡。後來在鐵路幹線上找到她,但她又一次銷聲匿跡了。她是否繼續朝勒阿弗爾去或是改道朝費康去呢?無法知道。她完全不見踪影了。我們不知怎麼辦。” “你們為什麼到這裡來?” “出於偶然。一個火車站的職員運送箱子時記起佩爾格里尼這個名字。它寫在一個箱子上,本來是被一條標籤遮住的,但這標籤脫了膠掉下來了。” “您問過其他旅客和旅店的房客麼?” “這裡的房客很少。”

“我們剛才到達時注意到有一位婦人。” “一位婦人?” “沒錯。我們還在馬上時,她從這道門走出來。但她突然又走進去,好像不想讓人看見。” “不可能!……一個婦人在旅店裡……” “一個穿著灰色衣裙的女人。這個女人認不出來,但可以認出那灰色的衣裙……還有帽子……一頂飾有紫羅蘭的帽子……”四個人一時沉默下來。 他們的談話,拉烏爾和少婦一聲不吭地聽著,相互注視著。每逢新的考驗,拉烏爾的臉色就變得更嚴峻。伯爵夫人一次也沒抱怨。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她低聲地說。 “對,”他說,“是採取行動的時候了……要不然他們會上來並發現我們在這房間裡。” 她頭上還戴著帽子。他把它取下,戴在自己頭上;把兩邊稍為拉下好顯露出那些紫羅蘭。然後把帶子系在頜下,遮掩了臉部。他最後吩咐道:“我替您開路。一旦通行無阻,您就悄悄地從大路走到農莊院子裡。您的馬車停在那裡。您坐上車,讓萊奧納爾把韁繩拿在手裡……”

“那您呢?”她說。 “我在二十分鐘後趕去會您。” “要是他們逮捕了您呢?” “他們不會逮捕我,也不會逮捕您。不要慌亂,不要奔跑。保持鎮靜。” 拉烏爾走近窗口,俯身向前。那些人走進來。他跨越窗沿,跳到花園裡,大叫一聲,好像看見使他害怕的人了,然後拔腿飛跑。在他身後,立即響起呼喊聲:“是她!……穿著灰色衣裙!……帽上有紫羅蘭!停下,不然就開火了……” 他一個大步越過大路,跑進耕地,又從那裡爬上一個農莊的山坡。他斜穿過農莊,又再爬上另一山坡。接著越過田野,走到另一個農莊兩行荊棘樹籬之間的一條小徑上。他轉過身來:追趕的人落在後面,看不見他了。他很快脫下衣裙和帽子,扔到樹叢中,換上水手的帽子,點著了一支香煙,返身走回,雙手插在口袋裡。

在農莊一角,兩個警察出現了,氣喘吁籲地碰上他。 “餵!水手……您遇到一個女人麼?一個穿灰色衣服的女人。”拉烏爾說:“當然……一個奔跑的女人,對麼?……一個瘋子……” “對……現在呢?” “她進農莊去了。” “怎樣進去的?” “越過欄柵。” “進去很久了麼?” “不過二十秒鐘。” 那些人匆忙走了。拉烏爾繼續前行,友好地向那些趕來的憲兵打招呼,拖著懶懶散散的腳步,走上離旅店稍遠、靠近轉彎處的大路。 一百米之外,就是那種著山毛櫸和蘋果樹的農莊院子。馬車就在那裡等候。 萊奧納爾坐在車座上,手執馬鞭。約瑟芬·巴爾莎摩坐在車內,把車門敞開著。拉烏爾吩咐:“萊奧納爾,往伊維多去。” “怎麼?”伯爵夫人提出異議,“這樣我們將從旅店前面經過!” “要緊的是,不要讓人看見我們從這裡出去。現在大路上沒有人。快利用時機……萊奧納爾,讓馬兒小步跑……像拉著空車似的。” 他們的確從旅店前面經過。這時候警察和憲兵穿過田野走回來。其中有一人揮動著灰裙和帽子。其餘的人在指手劃腳。 “他們找到了您的衣物,心中有數了,”他說,“現在他們不再找您,而是找我——他們碰見的水手,至於馬車,他們沒有註意到。要是有人告訴他們,我們在這轎式馬車裡,包括您這位佩爾格里尼夫人和我這充當同謀的水手,他們會大笑起來。” “他們會詢問瓦塞大嬸的。” “但願她能應付!” 當他們看不見那群人時,拉烏爾催促馬車快走。 “噢!噢!”他說,“這兩匹馬在第一鞭後沒衝出多遠,以後就只能跑小步!” “從今早起就是這樣,”她說,“從我過夜的迪耶普起。” “我們往哪裡去?” “到賽納河畔。” “天曉得!以這樣的步伐一天走十六七古里。真叫人難以置信。” 她沒有答話。 在車前兩個玻璃窗之間,有一個長條鏡子。他在鏡子中可以看見她。她穿著一件顏色較深的衣裙,戴著一頂輕便的無邊軟帽,從帽上垂下相當厚的面紗把她的頭遮住。她解開面紗,從放在鏡子下面的一個雜物箱裡拿出一個小皮袋,內中放著一面有柄的鑲金邊的古鏡、一套梳洗用具、香水瓶、口紅、刷子……拿著鏡子,她長久地端詳自己那疲乏變老的臉容。接著她從一個小瓶子裡倒出幾滴藥水,用一塊綢布擦臉。她又再看看鏡子。 拉烏爾起先不了解,只注意到她對著受損的形像那嚴峻的眼神和憂鬱的表情。 她在沉默中過了十分到十五分鐘,集中了思想和意志的眼神顯然在作出努力。首先顯現的是微笑,有點猶豫、膽怯,像冬天的陽光。過了一會兒,微笑變得大膽,顯出一些細水的動作,使拉烏爾感到驚奇。她的嘴角翹起,臉色顯出紅潤。肌肉似乎變得結實。雙頰和下巴恢復了光潔的線條。整面鏡子反射出約瑟芬·巴爾莎摩美麗而溫柔的面孔。 奇蹟完成了。 “是奇蹟麼?”拉烏爾思忖,“不是的,最多不過是意志的奇蹟。這是一種明確而堅定的思想的影響,它不接受失敗,它在混亂和退卻中重建紀律。至於那藥瓶、神奇的配劑,都不過是演戲。”他拿起她放下的鏡子仔細看看。 這顯然是在德蒂格審訊中所提到的東西,是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在歐仁妮皇后面前常用的鏡子。它的邊上刻有格狀飾紋,金屬背板到處是划痕。鏡柄上,刻著伯爵的冠冕、日期(一七八三年)和四個謎。拉烏爾感到需要刺一刺她,便冷笑道:“您父親給您留下一面寶貴的鏡子。由於這法寶,您很容易從最壞的心情中恢復過來。” “的確,”她說,“我一時昏頭昏腦。這種情況我很少遇到,過去比這更嚴重的情況我都對付過來了。” “噢!噢!比這更嚴重……”他帶著譏諷的懷疑說。他們再沒有交談一句話。兩匹馬繼續以勻稱的小步前行。科城地區廣闊的平原總是那麼相似,又總是那麼不同,將點綴著一叢叢大樹和一座座農莊的廣闊的地平線展現在他的眼前。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放下面紗。拉烏爾感到兩個小時前這樣接近他,讓他愉快地獻上愛情的女人突然間離他很遠,甚至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兩人之間再也沒有接觸。這神秘的心靈為濃厚的黑暗所包裹。他現在所看見的跟他以前所想像的是那麼不同!這是一顆盜賊的心靈……鬼鬼祟祟惶惶不安的心靈,見不得陽光的心靈……這是可能的麼?怎麼能想像這天真無知的聖母一樣的面孔,這泉水一樣清澈的眼神竟只是虛假的外表呢?拉烏爾很失望,以致在穿過伊維多小城時,只想逃走。但他下不了決心。這使他加倍氣惱。他心頭冒出對克拉里斯·德蒂格的回憶,好一陣子,他都想著那高尚地獻身於他的溫柔少女。但約瑟芬·巴爾莎摩不放鬆她的獵物。不論她顯得多麼憔悴,她這偶像多麼變了形,她仍然在這裡!從她身上散發出一種醉人的香氣。他輕撫她的衣服。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吻她那芳香的皮肉。她充滿激情、慾望、肉慾,充滿女人的令人煩亂的神秘。有關克拉里斯·德蒂格的回憶又再次消失了。 “約西納!約西納!”他叫著,聲音那樣低,她一點也聽不見。再說,大聲說出他的愛情和痛苦又有什麼用處呢?她能夠還給他失去的信任並在他眼睛裡找回她失去的魅力麼?馬車走近塞納河。在通往戈德貝克的坡地上頭,馬車轉彎向左,穿過一座座樹木蔥蘢,俯瞰聖旺德里爾山谷的山崗,沿著著名的修道院廢墟,沿著它的水道,走到看見河流的地方,然後上了通往魯昂的大道。 不久馬車停下來。萊奧納爾讓兩個乘車人在一個可以看見塞納河的小樹林邊下車後,立即就走了。他們眼前是一大片蘆葦蕩,後面是塞納河。 約瑟芬·巴爾莎摩把手遞給旅伴,對他說:“拉烏爾,永別了。過去不遠,就是馬耶萊火車站。” “那您呢?”他問道。 “我麼,我的住處很近。” “我看不見……” “很近,就在樹木間隱隱顯露的那艘駁船上。” “我送您過去。” 一道狹堤把蘆葦蕩從中分為兩半。伯爵夫人走上堤,後面跟著拉烏爾。 他們走到一叢柳樹遮著的駁船處。沒人看見或聽見他們。他們單獨地站在藍天下。幾分鐘過去了。這幾分鍾永遠留在他們的記憶中,會影響他們的整個命運。 “永別了,”約瑟芬·巴爾莎摩又說,“永別了……”對這只伸出來最後握別的手,拉烏爾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接。 “您不願握我的手麼?”她問道。 “願意……願意……”他低聲說,“但為什麼要分手?” “因為我們之間沒有話可說了。” “的確,沒話可說了,但我們還沒說過什麼。”他終於雙手握著那隻溫暖柔軟的手,並且說道:“那些人的話……在旅店裡的指控,是真的麼?” 他希望得到解釋,哪怕是撒謊,只要讓他對那些話置疑就行。但她卻顯得驚訝地回答:“您知道這些有什麼用?” “怎麼?” “是啊,好像這些話會影響您的行為似的。”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天啊,我的話太簡單了。我是說,博馬涅安和男爵愚蠢地強加給我的可怕罪名,我若是肯定,您感到不安是可以理解的。不過今天完全不是這回事。” “但我仍想起他們的指控。” “是他們對巴爾蒙特侯爵夫人的指控。他們以為我是那位夫人。但問題不在罪行。您偶然聽到的話,跟您有什麼關係?”這齣乎意料的問話,使他愣住了。她對他輕鬆地笑一笑,帶著一點譏諷說:“拉烏爾·當德萊齊子爵大概對自己的一些想法感到奇怪吧?拉烏爾·當德萊齊子爵顯然懷有紳士道德觀和高尚情操……” “我什麼時候是這樣了?” 他說,“我感到失望時……” “好極了!”她說,“重要的字眼說出來了!您現在失望了。您追求一個美夢,可美夢變得無影無踪。那女人如實地對您顯出她的面貌。既然我們都說實話,那您坦率地回答我。您是失望了,對麼?” 他聲調生硬地說:“對。” 沉默了一會兒。她深切地看著他,接著低聲說:“我是竊賊,對麼?您想問的就是這句話。一個竊賊!” “對。” 她微笑地說:“那您呢?” 由於他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她就猛力抓住他的肩膀,專橫地以你相稱。 “是你,我的孩子。你是什麼人?最後應當把你的把戲揭開。你是什麼人?” “我叫拉烏爾·當德萊齊。” “笑話!你叫亞森·羅平。你父親泰奧弗拉斯特·羅平教拳擊。亦從事有利可圖的欺騙。他在美國被定罪並死於監獄中。你母親恢復她少女時用過的名字,作為窮親戚生活在遠親德勒—蘇比茲伯爵家。有一天,伯爵夫人發現一件十分寶貴的古舊珠寶不見了,這珠寶就是瑪麗—昂圖瓦納特王后的著名項鍊。儘管千方百計地搜查,還是找不出是誰偷的。這人偷得那麼大膽和靈巧。我,我知道是誰偷的。就是你,你那時才六歲。” 拉烏爾聽著,氣得臉色變白,咬牙切齒地低聲說:“我母親很不幸,受到凌辱,我想使她幸福。” “通過偷東西!” “我那時才六歲。” “今天你二十歲了。你的母親已死。你長得結實、聰明、充滿精力。你是怎樣生活的?” “我工作。” “對,在別人口袋里工作。” 她不讓他有時間抗議。 “拉烏爾,不要說什麼了。我知道你的生活直至最細微的細節。我能夠告訴你的一切肯定不會比你剛才在旅店裡聽到的更美好。警察、憲兵、搜查、追捕……這些滋味你都嚐過。而你還不到二十歲!為此自責值得麼?不值得,拉烏爾,既然我知道你的生活,既然偶然的機會使你知道我生活的一角,那就讓我們在上面蒙上面紗吧。偷竊行為並不美好:讓我們轉過眼睛去,保持沉默。”他沉默起來。他感到十分厭倦。他突然看見自己生活在濃霧迷漫、氣氛悲涼的日子中,沒有任何東西有顏色。沒有一件美麗雅緻的東西。他直想哭。 “拉烏爾,最後一次說永別了。”她說。 “不……不……”他結結巴巴說。 “必須這樣,我的孩子。我只會傷害你。不要把你的生活和我的生活攪在一起。你有雄心壯志、精力和才能,你能選擇自己的道路。” 她聲音更低地說:“拉烏爾,我走的道路並不好。” “約西納,那您為什麼走這條路呢?正是這點使我害怕。” “太晚啦。” “對我也是一樣。” “不,你還年輕。救救你自己吧。逃脫那威脅著你的命運。” “但是您呢?約西納……” “我嗎?這是我的生活。” “可怕的生活,您為此而受苦。” “要是你認為是這樣,為什麼你要分享這種生活?” “因為我愛您。” “那就更有理由離開我,我的孩子。我們之間的任何愛情事先就被判為罪過。你會為我臉紅,而我也會不信任你。” “我愛您。” “只是今天。明天呢?拉烏爾,我們相遇的第一夜,我給你照片以後對你說:'不要試圖再見我。'你還是聽我的話,走吧。” “好,好,”拉烏爾慢慢地說。 “您有道理。我還來不及產生希望,我們之間的一切就完了,……還有,您可能不會記得我,想到這些,是多麼可怕啊。” “我不會忘記兩次救我的人。” “是不會,但您會忘記我愛您。” 她搖搖頭。 “我不會忘記的。”她說。然後又深情地補上一句,只是不再稱他為“你”:“您的熱情,您的奔放……您身上所有的真誠和主動……還有我尚未細分出來的其他品質……一切都使我非常感動。”他們握著雙手,眼睛盯著對方。拉烏爾充滿柔情地戰栗。她對他溫柔地說:“當人們永遠分手時,應當歸還對方贈予的東西。拉烏爾,把我的照片還我好麼?” “不,不,永遠也不還。”他說。 “那我,”她帶著使他迷醉的微笑說,“我比較誠實,我要老實地還回您贈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約西納?” “第一天晚上……在穀倉裡……拉烏爾,當我睡著時,您俯身向我,我感到您的嘴唇壓在我的嘴唇上。” 她雙手摟著拉烏爾的頸子,把年輕人的頭拉過來,他們的嘴巴緊貼在一起。 “啊!約西納,”他狂熱地說,“……您要使我變得怎樣就怎樣吧,我愛您……我愛您……” 他們在塞納河畔走著。蘆葦在他們頭上搖動。他們的衣服輕擦著微風拂動的細長葦葉。他們朝幸福走去,心裡只有一種讓相擁在一起的戀人們顫栗的念頭。 “拉烏爾,還有一句話,”她讓他停下來,說,“一句話。和您在一起,我覺得我感情強烈,容不得別人。在您的生活中沒有別的女人麼?” “沒有。” “啊!”她痛苦地說,“已經撒謊了!” “撒謊?” “克拉里斯·德蒂格呢?對,你們經常在田野間相會。有人看見你們。” 他很不高興。過去的事情……無關緊要的調情。 “您敢發誓麼?” “我發誓。” “這就好,”她聲音黯淡地說,“對她來說這就好。但願她永遠也不要插在我們之間!不然……” 他拖住她往前走。 “約西納,我只愛您。我從來只愛您。我的生活是今天才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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