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

第3章 三、宗教裁判所一般

這種控告是什麼意思?拉烏爾看看博馬涅安。後者站了起來,但沒有挺直他那高大的身材。他躲在朋友們後面,一步一步挪到約瑟芬·巴爾莎摩旁邊坐下。只是她的臉向著男爵,沒有註意到他。 這時拉烏爾明白為什麼博馬涅安躲在後面了,也明白這些人給這少婦設下了多可怕的陷阱。如果她真的毒死了博馬涅安,如果她真的相信他已死了,面對著還活著的準備控告她的博馬涅安,她會怎樣驚慌發抖?相反,如果她一點也不發抖,如果這個人對她和其他人一樣陌生,這對她又是多麼有利的證據!拉烏爾感到擔心,是那樣希望她挫敗陰謀,因此他想設法提醒她。但男爵抓住她不放,繼續追問道:“您記不起這罪行了麼?” 她皺皺眉頭,不作回答,再次顯得有點不耐煩。

“也許您甚至不認識博馬涅安,”男爵問道,像一位預審法官俯身向她,等待她說出不適當的話來。 “說呀!您不認識他麼?”她沒有回答。確實,對這種追問,她感到懷疑了,因為她的微笑中顯出了幾分不安。她像一頭被圍捕的野獸,覺察到陷阱,用眼睛在黑暗中搜索。 她觀察男爵,又轉頭望望拉·沃巴利埃爾和貝納托,再轉向另一邊,那就是博馬涅安所在的地方。 馬上她驚慌起來,像看到一個幽靈似地一跳,閉上眼睛,伸出雙手,好像要推開一個可怕的幻影。只聽見她結結巴巴地說:“博馬涅安……博馬涅安……” 這是招供麼?她將支持不住,承認她的罪行麼?博馬涅安等待著。他雙拳緊握著,前額的血管暴突,激動的臉由於超人的意志而在抽搐,顯然用盡所有力量,在等對方陷於精神虛弱的危機,放棄任何抵抗。

有一個時候,他相信自己成功了。那少婦屈服了,聽任他支配。一種殘酷的快樂使他改變了面容。可是希望落空了!少婦擺脫昏亂,重新振作起來。 每一秒鐘她都變得更鎮靜,更露出微笑。她帶著似乎就是無法反駁的事實本身的邏輯說:“博馬涅安,您使我害怕起來,因為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您去世的消息。為什麼您的朋友要欺騙我?” 拉烏爾立即明白,直到目前發生的一切都並不重要。兩個真正的敵手現在直接交鋒了。由於博馬涅安持有武器,少婦又孤立無援,這場戰鬥不可能持久,但不管怎麼說,它不過剛開始。男爵不再進行奸詐的有條不紊的進攻,而是像個滿懷仇恨、怒不可遏的敵人,開始亂打亂踢,毫無章法。 “說謊!說謊!”他大聲說,“您全是說謊!您是虛偽、卑鄙、背叛、邪惡的化身。您的微笑後面藏著世上全部的下流、醜惡的東西。啊!這微笑!多討厭的假面具!真想用燒紅的鉗子把它揭掉。”

“您的微笑是死亡。對迷上它的人來說,是永遠罰入地獄……啊!這女人多麼可惡!”博馬涅安說。 面對這個像中世紀的僧人一樣破口大罵的先生,拉烏爾從開始目擊這審訊以來的印象就更加鮮明深刻了。這人的聲音氣得發顫。他做著威脅的姿勢好像要扼住這個大逆不道的女人的喉嚨。因為她那不可思議的微笑使人失去理智,像遭受地獄的酷刑一樣難受。 “博馬涅安,安靜下來,”她對他說,帶著極度的柔情,使他像遭到侮辱似地氣惱。 不管怎樣,他極力控制自己,不讓心頭急於傾發的話說出來。但這些話還是從他氣喘吁籲的嘴里或急或慢地說了出來。他像從前的信男信女,捶著自己的胸脯,要求公眾對他們的過錯作證似的對他的朋友作著奇怪的坦白,使得那些人有時幾乎不明白。 “我在迪斯諾瓦死後立即尋她進行戰鬥。是的,我認為那女巫仍然在對我們窮追不捨……我認為自己比別人強……比較能抵禦誘惑……你們知道那一陣我的決定,對麼?我已獻身教會,我想穿上教士的衣服。因此我可以免受壞事的影響,受到我的誓言特別是受到我的信仰熱情的保護。於是我就到一個招魂術者的集會上去。我知道在那裡會找到她。

“她的確在那裡。我無需帶我去的朋友把她指給我看。我承認,到了門口,一種隱約的擔心使我猶豫起來。我暗暗觀察她。她和很少幾個人講話,態度謹慎,更多的是一邊聽別人說話一邊抽煙。 “根據我的指示,我的朋友走去坐在她身旁,並和她那群人聊起來。然後,這位朋友從遠處叫我的名字。 “我看見她的眼光激動起來。無可爭議,她熟悉這名字,因為她從丹尼·聖埃貝爾那個本子上看見過這名字。博馬涅安,是十二個合作者之一……是十個還活著的合作者之一。那個女人似乎一直在做夢,這時忽然驚醒。一分鐘後,她向我說話。在兩個鐘頭里,她施展全部才智和美貌的魅力,使我答應第二天去看她。 “從這時起,甚至在晚上在她住處門口離開她時,我也許該逃到天涯海角躲起來。但已經太遲了。我再也沒有勇氣、意志、洞察力,只有再見到她的瘋狂慾望。當然,我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詞句來掩蓋這慾望:我要完成責任……要認識敵人的伎倆,得讓她認罪,得懲罰她等等。多少藉口!事實上一開始我就認為她是無罪的。那樣的微笑表明她心靈純潔。

“就是想起聖埃貝爾或可憐的迪斯諾瓦,我也沒有清醒。我不想看清事實。幾個月我生活在黑暗中,領略最邪惡的歡樂,甚至不為自己變為一個可恥的丟臉的人而感到臉紅,放棄了自己許的願,否認了信仰。 “朋友們,我向你們發誓,這已經是我這樣的人犯下的難以想像的大罪了。可我還犯了一個也許超過一切的滔天罪惡,那就是背叛了我們的事業。我們為共同事業聯合行動,發誓保守秘密,而我背棄了這一誓言。這女人得知了我們所知道的巨大秘密。”這番話激起一片憤怒的低語。博馬涅安低下了頭。現在,拉烏爾更理解眼前這一幕了,也更了解這些露出真面目的演員。 是的,他們是小貴族、鄉巴佬、粗野漢,但他們之間有博馬涅安,他用他的氣質感染他們,把熱情傳給他們。在這些平庸的生命平凡的人物中,博馬涅安似乎是先知先覺,是有宗教幻想的人。他向他們指出,他們的陰謀活動是一種職責,他本人是全身心地盡職盡責,正如過去那些貴族獻身於上帝,拋棄家園去參加十字軍遠征。

這種神秘的激情的改變了這些人,使他們變成英雄或劊子手。在博馬涅安身上,的確具有宗教裁判所法官的氣質。要是在十五世紀,他會逼害和折磨這大逆不道的女人,使她說出信仰宗教的話。他有統治的本能和勇往直前,百折不撓的精神,現在一個女人出現了,擋住了他的目標,怎麼辦?那就把她處死!如果他愛上了這女人,那麼當眾的懺悔可使他得到赦罪。而那些聽到他懺悔的人都是他的至親至友。他對自己嚴格要求,也就更使這些人受到影響。 他由於承認自己的墮落而感到恥辱,但他不再生氣,他用低沉的聲音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為什麼我立場不穩呢?我不清楚。像我這樣的人不應當犯錯誤。我甚至不能藉口是她問我而為自己辯護。她沒有問我。她只是經常暗示卡格利奧斯特羅所提到的四個謎。有一天,幾乎是在不知不覺之中,我說出一些無法挽回的話……可恥地說出……為了使她高興……為了讓她更看重我……為了使她的微笑更溫柔。我心想:她將是我們的合作者……她會以她的見解,她那經過占卜看相鍛煉的敏銳洞察力來幫助我們……我那時瘋了。罪惡的陶醉動搖了我的理智。

“覺醒是可怕的。有一天——三星期前——我要到西班牙去辦事。那天早上,我和她告了別。下午三時左右,我要去巴黎市中心赴約,便離開了在盧森堡公園的小房子。走出門後,我發現忘記給僕人留下一些吩咐,就從院子和後樓梯回到家裡。僕人出去了,廚房門敞開著。我老遠就听見聲音。我慢慢地走過去,發現有人在我房間裡,就是這個女人,我從鏡子裡看見了她的形象。 “'她俯身在我的箱子上做什麼?'我心裡想。 “只見她打開一個小紙盒,裡面放著一些我出門時用的安眠藥。她拿走一片,另從她的錢袋中拿出一片放在裡面。 “我是那樣憤怒,竟沒有想到要向她撲去。當我走進房間時,她已走掉了。我未能抓住她。 “我跑到藥房,請藥劑師分析那些藥片,其中一片含著毒藥,足以讓我斃命。

“這樣,我便看到了無可否認的證據。由於我不慎說出了我所知道的秘密,我便被她宣判了死刑。擺脫一個無用的證人,難道不和擺脫一個有朝一日會分享勝利成果,會發現真相,進攻她這個敵人,指控並戰勝她的競爭者一樣重要嗎?因此,只能讓我死掉。讓我像丹尼·聖埃貝爾和喬治·迪斯諾瓦一樣死掉。一種愚蠢的沒有充分理由的死亡。 “我寫信給西班牙的一位通訊人。幾天后,某些報紙就宣佈在馬德里一位名為博馬涅安的人死去的消息。 “從此,我生活在她的影子下,寸步不離地跟隨著她。她首先到魯昂,接著到勒阿弗爾,然後到迪耶普,這是說,到我們尋找的地區範圍內。根據我的透露,她知道我們正準備在迪耶普附近一座古代隱修院裡尋找。她有一天也到了那裡,趁那地方被荒置著,進行了搜查。後來我有一陣子不知她的行踪。在魯昂我又再見到她。至於其餘的事,如陷阱是如何佈置的,她如何聽說一個種植者在草地上發現了燭台,從而受其引誘而投入陷阱的,你們可以從我們的朋友德蒂格那裡知道。

“這女人就是這樣一個角色。你們明白阻止我們把她交給司法機關的原因。法庭辯論會引出公眾議論,影響我們的事業,暴露我們的行動,使我們無法行事。我們的職責,不論如何可怕,就是由我們不帶仇恨,但以應有的嚴厲審判她。”博馬涅安沉默下來。他莊嚴地結束了他的控訴。對被指控的女人來說,這莊嚴比憤怒更危險。她的確顯得有罪,而且在這一系列不必要的謀殺中顯得殘酷。拉烏爾不知道該怎樣想,他憎恨這個男子,這傢伙曾經愛上少婦,剛才又顫抖著回憶那褻瀆愛情所帶來的快樂…… 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站起來,正視看她的仇敵,一直帶著譏諷的神色。 “我沒有猜錯,”她說,“你們要實行火刑吧?” “我們決定的正是用火刑。”他大聲宣布,“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們執行正確的判決。”

“判決?你們憑什麼權利?”她說,“只有法官才有權判決。你們不是法官。你們說,怕引起議論,對麼!你們為實現計劃,需要掩蓋和沈默,這與我有什麼關係?你們讓我自由吧。”他大聲說:“自由?讓您有繼續殺人的自由?我們是您的主宰。您得服從我們的判決。” “你們的什麼判決?要是你們之間有一位真正的法官,有一個懂得什麼是理智,什麼是真實性的人,他會嘲笑你們愚蠢的指控和前後不一致的證據的。” “胡說八道!全是空話!”博馬涅安大聲說,“您需要拿出相反的證明……能夠毀掉我親眼所見證的事實的證據。” “我為自己辯護有什麼用?你們已作出決定了。” “就是因為您有罪,我們才作出決定的。” “我有罪是在於和你們追求同一個目標,這一點我承認。這就是您卑鄙可恥地跟踪我,演愛情喜劇的原因。您落入陷阱是活該!您把有關謎的事告訴我,那也是活該。我其實早已從卡格利奧斯特羅的文件中知道謎的存在了……現在這個謎困擾著我。我發誓要達到目的,不論發生什麼情況,不管您怎樣阻礙。這就是我在您眼中唯一的罪行。” “您的罪行是殺了人。”博馬涅安又怒了,大聲吼道。 “我沒有殺過人。” 她堅定地說。 “您把聖埃貝爾推到深淵裡,打擊迪斯諾瓦的頭部。” “聖埃貝爾?迪斯諾瓦?我不認識他們。我今天第一次聽到他們的名字。” “還有我!還有我!”他激動地說。 “還有我,您不認識我麼?您沒有想毒死我麼?” “沒有。” 他大怒起來。在極度的憤怒中,對她換了稱呼,用你而不用您了。 “可是我看見你,約瑟芬·巴爾莎摩。那天我看見你就像現在看見你一樣!當你放置毒藥時,我看見你的微笑變為凶惡,嘴角翹起……像入地獄的人的獰笑。” 她搖搖頭說:“那不是我。” 他好像要窒息。她怎麼這樣大膽? ……她平靜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說:“博馬涅安,仇恨使您失去了理智,您狂熱的心靈反抗著愛情的罪孽。但是,無論如何,您允許我為自己辯護,對麼?” “這是您的權利。只是快點。” “不會要太久。請讓您的朋友把一八一六年莫斯科繪的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的微型肖像交給您……(博馬涅安照辦了,從男爵手裡接過肖像。)好……仔細看看。這是我的肖像,對麼?” “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請回答,這是我的肖像麼?” “是的。”他清楚地說。 “那麼,要是它是我的肖像,那就說明我在那時期就活在世上了。這有八十多年了,而我那時就有二十五或三十歲了。在回答之前好好地想一想。嗯,您對著這樣的奇蹟猶豫起來了!您不敢肯定了?……但是,還有更驚人的哩……從後面打開這肖像的框子,您會看見瓷片背面還有一幅肖像,一個微笑的女人的肖像,她的頭部披著細紗,一直垂到眼眉,透過細紗可以看見她的頭髮捲曲,從中間分開。這還是我,對麼?” 當博馬涅安執行她的指示時,她把一塊輕羅紗搭在頭上,垂及眼眉。她帶著迷人的表情垂下眼簾。博馬涅安一邊作比較一邊喃喃說:“是您……是您……” “毫無疑向,對麼?” “毫無疑問,是您……” “好!請念出右邊的日期。” 博馬涅安逐字念道:“一四九八年畫於米蘭。” 她反复說:“一四九八年!有四百年了。” 她爽朗地笑起來。 “別顯出這困惑的神情,”她說,“首先,我早知道有這兩幅肖像存在,而且我已尋找很久了。但請相信這並非什麼奇蹟。我不會試圖讓您相信,我曾經給畫家當模特,而且有四百歲年紀。事實上,這只是聖母瑪麗亞的面容,是複制貝納迪努·呂伊尼的《神聖之家》的一部分。這位米蘭畫家是達芬奇的弟子。”接著,她忽然嚴肅起來,不讓敵人有喘息的時間,對他說:“現在您了解我到底要說什麼了,對麼,博馬涅安?在呂伊尼的聖母、莫斯科的少女和我之間,存在著絕對的相似。這事不可理解,非常神奇,但無可否認。三副面容完全一樣,好像不是屬於三個女人而是屬於一個女人。為什麼您不願承認在不同的環境也會出現同樣的現象呢?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很自然的嘛。您在您房間裡看見的並不是我,而是另一個女人,只不過她和我相像到使您產生了幻覺……也許這個女人認識您的朋友聖埃貝爾和迪斯諾瓦,並殺害了他們。” “我親眼看見……我親眼看見的……”博馬涅安抗議道,幾乎觸到她,挨著她。他因為氣憤,臉蒼白,渾身發抖。 “我親眼看見的,我親眼看見的。” “您的眼睛也看見了二十五年前的畫像,八十年前的微型肖像和四百年前的畫像。難道那就是我麼?” 她抬起面部,讓博馬涅安注視她那年輕的面龐,清秀的美貌,潔白的牙齒,像果實一樣豐滿光潔的雙頰。博馬涅安支持不住,大聲說: “啊!巫婆,有時我竟然相信了這種荒謬事。你的事誰又說得準呢?瞧,那微型肖像的女人裸露的肩膀下部,在胸脯潔白的皮膚上,有一顆黑痣。你的肩膀下部也有這樣一顆痣……我曾經看見……瞧……讓其他人也看看,讓他們也了解。” 博馬涅安臉色蒼白,汗流滿面。他把手伸向她那扣著的上衣。 但她把他推開,十分莊重地說: “夠了,博馬涅安,您不知道您現在在幹什麼,更不知道幾個月來您幹的事。剛才我聽您說話,甚為驚訝,因為您談到我,好像我曾是您的情婦似的,事實上我並不是您的情婦。在公眾面前搥胸認罪是一件高尚的事,但懺悔必需是誠摯的。您卻沒勇氣。自尊這個魔鬼不讓您屈辱地承認失敗。您卑鄙地讓別人相信其實沒有發生的事情。在幾個月中,您跪在我腳下,乞求,威脅,但您的嘴唇沒有一次碰到我的手。這就是您的行為和仇恨的全部秘密。 “由於不能使我屈服,您就想毀了我。在您的朋友們面前,您把我描繪成一個可怕的殺人犯、間諜和女巫。是的,女巫!據您的說法,您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失敗的;如果失敗了,那隻能是惡魔施了妖術的結果。不博馬涅安,您不清楚您在幹什麼,在說什麼。您曾在您的房間裡看見我在準備毒死您的藥片麼?算了吧!您有什麼權利讓您的眼睛出示證明?您的眼睛麼,它們被我的形象纏住了,另一個女人以我的而不是她的形像出現,您是不可能看見的。 “是啊,我再說一遍,是另一個女人,博馬涅安……在你的大夥兒都走的路上,是另一個女人在走。是另一個女人繼承了卡格利奧斯特羅的某些文件,也用他用過的一些名字,稱自己為巴爾蒙特侯爵夫人、弗尼克斯伯爵夫人……博馬涅安,去尋找她吧。您看見的是她。事實上,您是根據那有點錯亂的頭腦產生的最粗淺的幻覺來對我提出指控的。 “算了吧,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幼稚的喜劇。首先,作為一個無辜的女人,其次,作為一個沒有任何危險的女人,我完全有理由在你們中間保持鎮定。雖然你們採用拷問的方法,儘管共同事業干成,你們各人都可獲得利益,但你們到底是一些誠實人,不敢把我處死。您,博馬涅安,您是一個狂熱的人,您怕我,您也許想把我處死,但也得有肯服從您的劊子手。事實上沒有這樣的人。那麼,怎麼辦?……把我關起來?扔到黑暗的角落?要是你們高興,那就這樣幹吧!但你們要知道,任何黑牢我都可以輕易走出來,就像你們走出這個大廳一樣。你們審判吧,定罪吧。我再也不說一句話了。” 她坐下來,拿掉面紗,重新支起臂肘。她的角色已演完。她說話平心靜氣,都是有理有據,有不可辯駁的邏輯,把對她的指控和在整個事件中起決定作用的難以解釋的長生不老的奇聞聯在一起。 “一切都是有聯繫的,”她說,“你們大概也是根據我過去的事情才指控我的。你們的指控大概要從敘述百年前的事件開始,最後才能說明今天發生的犯罪事件。我所以犯下了今天的罪行,是因為我曾經是過去那些事件的主角。我既然是你們見過的那個女人,那我也就是你們出示的不同肖像上的那個女人。”怎麼回答?博馬涅安不作聲。雙方的較量以他的失敗而告終。 他也並不想掩飾。此外,他的朋友們也不再像那些無可選擇,非得作出可怕的死亡決定的人。他們換下了冷酷的緊張的面容。拉烏爾清楚地感到,他們已經產生了懷疑。要不是想起男爵和貝納託所作的準備,他的心情又變得抑鬱,他本會生出幾分希望來的。 博馬涅安和男爵兩人低聲商量了幾句,接著博馬涅安像總結討論似地說: “朋友們,你們面前擺著全部辯論紀錄。控方和辯方都把話說完了。你們已看見,男爵和我是如何確信不移地指控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又是如何狡猾地為自己辯護,拿一種叫人難以接受的容貌相似為理由來作掩護,充分錶明她是如何奸猾狡詐。局勢十分明瞭:有這種能力這種手段的敵人是不會讓我們安寧的。我們的事業會受到危害,她會逐一毀掉我們。她的存在會不可避免地使我們破產,毀滅。 “這是不是說,除了死亡再沒有別的解決辦法,我們唯一應當考慮的是應給她什麼懲罰?不是。只要她消失,只要她不能壞我們的事,我們也就沒有權利提出進一步的要求了。即使對這樣寬容的釋放方案,我們的良心會產生反感,我們也應當堅持,因為不管怎麼說,我們的目的是保護自己,而不是懲罰。 “這就是我們採取的措施,如果得到你們贊同的話。今晚,一艘英國船將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游弋。一隻小艇將離開大船駛來。我們划船去迎它。在十點鐘時在巴勒瓦岩柱下會合。這個女人將被送到大船上,帶到倫敦,在黑夜裡下船,關進一家瘋人院,直至我們的事業完成。我想你們沒有一個人會反對這種方式,因為它是合乎人道和寬大精神的,而且保障了我們的事業,使其避免了危險。對嗎?” 拉烏爾馬上識破了博馬涅安耍的把戲,他想:“其實就是處死這女人。因為並沒有英國船。只有兩條小艇,其中一條已鑿了洞,將駛到大海上沉沒。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將會銷聲匿跡,沒有人會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計劃的表裡不一,博馬涅安闡述它的狡詐方式,使拉烏爾感到害怕。博馬涅安的朋友們怎麼會不支持這個計劃?何況並不要求他們肯定地回答。只要他們保持沉默就夠了。如果他們中沒人抗議,博馬涅安就可以通過男爵自由行動了。確實,他們中沒人抗議。他們不知不覺地給那女人判決了死刑。 他們都站起來準備離開,顯然為這樣順利地了結感到高興。沒有人提出任何意見。他們就像離開一個密友間的小聚會,在會上只討論了一些無足輕重的事。再說他們中有人要到附近的火車站去乘夜車。一會兒工夫,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博馬涅安和兩個表親除外。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拉烏爾為此困惑不解。這一富於悲劇色彩的會議,隨意處置一個女人生命的會議,以可惡手段判處一個女人死刑的會議,突然一下就結束了,就像一齣戲在合情合理的結局出現之前就結束了,就像一場審判還在辯論中就宣布了判決結果。 在這種狡猾的手法中,博馬涅安的陰險狡詐在拉烏爾眼中越來越明顯。 但他謹慎、懦弱、虛偽、害怕,不得不在良知之前,也許在正義之前掩蓋自己的真面目。這樣,他通過卑鄙的手段,就使那人惡毒的決定得以通過。 現在,博馬涅安站在門口,觀察著那必死無疑的女人。他臉色蒼白,眉頭緊蹙,臉上的肌肉和下頜神經質地抽搐。他雙臂交叉,擺出平常浪漫人物那樣的稍為誇張的姿勢。他的腦海裡思緒紛紛。他是否在最後時刻猶豫起來了? 不管怎樣,他沉思的時間並不長。他抓住男爵的肩膀,一邊向後退一邊發出命令:“看住她!別乾蠢事,嗯?不然……” 在人來人往當中,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一動不動,面容平靜,若有所思,與眼前的形勢極不相稱。 拉烏爾心想:“她肯定沒有想到危險。她考慮的僅是被關在瘋人院裡。對這種前景,她不會擔憂。”一小時過去了。暮色開始射入大廳。那少婦兩次看看她系在上衣上的表。 接著,她試著和貝納托交談。她的臉立即充滿令人難以置信的魅力。她的聲音委婉纏綿,像撫摸一般動人。貝納托神色粗暴,低聲訓斥她,不作回答。 又過了半個鐘頭……她左右看看,發現門半開著。這時候,她確實想到了逃跑。她縮起身子,好像準備一躍而起。拉烏爾也設法幫助她實現計劃。 要是他有手槍,他會把貝納托打倒。他還想到跳進大廳,但洞眼不夠寬。再說,貝納託有槍。他感到危險,便把手槍擱在桌上,低聲說:“你只動一動,我就開槍。我向上帝發誓!”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少婦不動了。拉烏爾緊張得喉嚨哽塞,一直盯著她。 七點鐘左右,男爵回來了。 他點著一盞燈,對貝納託說:“我們來把一切東西準備好。你先到車庫去把擔架找來,然後去吃晚飯。” 當他單獨和少婦在一起時,似乎猶豫起來。拉烏爾看見他的眼色驚慌,好像想說什麼話或做出什麼行動,但又說不出來做不出來。 “夫人,向上帝禱告吧。”他突然說。 她反复低聲問:“向上帝禱告?這種勸告是什麼意思?” 他聲音很低地說:“隨您怎麼想……我只是預先告訴您……” “預先告訴什麼?”她越來越不安地問道。 “有時候,”他低聲說:“要向上帝禱告,好像當晚就要死去……”她突然打了個寒噤。她一下子看清了形勢。她的雙臂在不安地抽搐。 “死?……死?……不是這種事,對麼?博馬涅安沒有這樣說……他只說關在瘋人院……” 他沒有回答。只聽見那不幸的女人結結巴巴說:“啊!上帝,他欺騙了我。瘋人院,那不是真的……是別的……他們要把我扔進海裡……在深更半夜……哎呀!多可怕呀!但這不行……我,要去死!……救命啦!” 男爵肩上搭了一條格子花暱長圍巾,這時他便粗暴地用它蒙住少婦的頭,用手摀住她的嘴巴,不讓她叫喊。 貝納托回來了。他們兩人把她抬到擔架上,結實地捆綁好,以便讓繫著大石頭的鐵環能從千瘡百孔的船板間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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