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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篇後記死刑之前

京城十案 萨苏 2439 2018-03-14
在採訪這個案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老宋這一拍桌子,這也是全案審理關鍵的一個轉折點。那位觀審的明星,看到這兒回頭跟管宣傳的那個科長說,我們劇本得改——他看出這裡面的訣竅了。 其實,這個審問的關鍵是看準了“土字臉”矬哥的弱點。從抓人到審問,老宋早看出來,這個“矬哥”不是個扛得住事兒的人(不過也因此推斷他可能不是主犯)。前面不斷地增加壓力,半夜的連審,都是為了讓他緊張的神經越發繃緊。而後老宋問他,故意把節奏放慢,會讓他對老宋的訊問產生一種異樣的企盼。接著,又用問旅遊景點的方法轉移其視線,當他剛一放鬆的時候,猛然點出他最怕的“龍潭湖”三個字來。 這就好像對一塊鐵,放硫酸是腐蝕,放硝酸是氧化,同時放硝酸硫酸就是王水的效果。幾種力量,又拉又扯又放鬆,作用到一個心裡有鬼的人身上,做得好了會比渣滓洞的老虎凳灌涼水更有效果。

矬哥,當時全身都軟了。 虎軀一振原來是這個振法啊。 其實,聽有經驗的老警察講過,像矬哥這類人,一問就說,順竿兒爬的主兒,肯定是扛不過去的。警察不怕你胡攪蠻纏,不怕你吼叫暴跳,最討厭的就是那種死活不開口的。你不張嘴,咱從哪兒下手呢? 不過,按照現行法律,警察對你進行訊問,你不據實回答是一種違法行為,所以死活不開口也大多沒什麼好果子吃——要不,咱怎麼不引入那個什麼“你有權保持沉默”的米蘭達規矩呢?這也是有刑偵方面的意見在裡面的。 你怕了“龍潭湖”就好,接著追唄:你別以為我們是跟你鬧著玩兒的,現在怕了,剁肉的時候你怎麼不怕啊? ……不過,揭發還是可以立功的…… 給你提醒一下,左撇子,大高個……

狂轟濫炸五分鐘之後,矬哥就“撂”了:“我只是跟著碎屍了啊,進門兒的時候,那人早就死了!” 敢情,在黃毛面前矬哥是“哥”,其實,這小子也不過是別人的“馬仔”。 矬哥進北京的時候認識了一個有黑社會背景的大哥“路子”,以後就一直跟著這人混。從拿毒到銷贓,矬哥自己說就是一給路老大打工的。 那天晚上,路老大叫他跟著走,還給了他根好煙。兩個人到了路老大家裡,進屋開燈,把地板上一塊塑料布掀起來,矬哥就傻了眼。 底下躺著一具老年男人的屍體,顱骨凹陷,已經冰涼梆硬了! 路老大若無其事地從廚房拿來兩口刀,衝著腿肚子朝前的矬哥說,試試你的膽儿,幫我把他碎了。 那你就跟著碎了? “嘿嘿”,矬哥苦笑一聲,臉上肌肉都跟著哆嗦:路哥那架勢,我不跟著碎人,他就能碎了我,我敢不跟著幹嘛?

路子砍了幾刀,把屍首的臉砍爛了,手指頭剁碎了(後來他說是防指紋被公安查出來),嫌累,自己上外頭抽煙去了。矬哥只好一個人幹,又剖又剁了一陣子,猛然像動了哪個開關一樣,肚子裡一陣翻騰一陣噁心,衝到衛生間哇哇大吐起來。 吐完抬頭一看,路老大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他,給他遞過來一卷衛生紙。 矬哥說,他那個眼神兒啊,就算遞過來的不是衛生紙,是刀,我當時都不會躲的,不是不想躲,是筋都直了,根本不會躲了啊。 矬哥拿衛生紙擦嘴,擦完一想又開始吐,然後再擦。 路子看看表,很不耐煩,可是自己又不干。 沒辦法,矬哥只好拿了刀,繼續幹下去,剁下來的肉和骨頭都扔到路老大屋裡一個大冰櫃裡面…… 乾了半夜,路子說睡會兒。

矬哥哪兒睡得著啊,左翻右翻,也不敢問多餘的,又怕睡到中間路子給他一刀,那種心思就別提了。 路子可是睡得蠻香。早晨六點鐘就又起來了,拉了一個旅行箱,一個旅行包過來,讓矬哥把屍塊拿出來塞進去。 全塞滿了,還有一半的屍塊兒進不去。路子皺皺眉,看看冰櫃,嘟囔了一句“老丫挺的還挺沉,先扔一半吧”。叫矬哥扛著那個旅行包跟他走。 奇怪的是,出發之前,路子拿了支煙點著了沒抽,倒著插在旅行包前面,看著煙燒乾淨了才走。 路子空著手走前頭,讓矬哥背著旅行包,奔了龍潭湖。 扔完這個,回來,背那個旅行皮箱,還是路子空著手走前頭,讓矬哥背著…… 後來警察審理的時候,問路子你幹嘛自己不碎屍不扛包呢? 路子說:“哥,你看過當老大扛包的?我丟不起那人。”

警察…… 路子是第二天被捕的,他兼著包工頭,到郊區一個工地去監工,不知道矬哥被捕的事兒。事後在他住所的冰櫃裡起獲了剩下一部分屍塊。問他為何保留了這樣久沒有丟掉,路子說忘了,過幾天再扔也壞不了…… 可能大家都會發現,這一篇薩寫得比較拘謹平淡……這是因為,有一個陰影一直在我的心中徘徊,寫的時候總是無法擺脫。也許,這也是我下意識地將這個案子寫得比較長的原因。 那就是,死者究竟是誰? 矬哥不認識死者,否則當時恐怕就不僅僅是會吐的問題了。 死者,是路子的爸爸。 路子是獨子,母親早死,是他爸爸蹬三輪車把他養大的。 為什麼他要殺自己的爸爸,最後也沒有一個準確的結論。第一種說法是路子圖他爸爸住的一套房子,如果老頭不死,他就拿不到手;第二種說法是老頭後來有些半身不遂,生活難以自理,路子嫌看著他老生病煩得慌。

反正不是口角之類引發的,而是老頭睡著以後,路子用被子把他爸爸的頭蒙上,用一把鐵鎚作的案。 老宋講到案件的結尾時,我只感到一種冷絲絲的感覺讓我無法思維。 案子審完,老宋特意跟路子談了一次,問他:“你不記得你爸爸小時候對你的好啊?” “記得啊,我是他兒子,他不對我好對誰好啊?” “那你還把你爸爸砸死?天理難容的事兒啊。” “哥,你說笑話兒呢。人死如燈滅,什麼天理難容啊,那不都是封建迷信麼?”路子一笑,露出一個酒窩來。 老宋無言。 案發後六個月,老宋到半步橋辦事兒,碰上個相熟的預審,說路子明兒個就斃了。 老宋說我去看看他。 他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不信他到死一點兒悔意沒有。

老宋到路子牢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看見了自己做夢也沒想到的一幕: 有的死刑犯槍斃前一天大哭大鬧,有的冷靜不說話,有的一個一個見管教道別,有的,做出近乎瘋狂的狂歡。 能不計較的,獄方都不會計較,反正無論他們做了怎樣的罪過,都是快死的人了。 而路子和他們都不同。 路子在牢房一角,披著件大衣居然睡著了。那個呼吸和睡姿,讓老宋知道他絕不是裝睡,看這個樣子,連夢也不會做。 為了怕他出事兒留在牢房裡的其他幾個犯人如臨大敵,手足無措。 老宋說,那一刻,我真的有一點兒怕的感覺。 因為,和我打交道的,彷彿不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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