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京城十案

第6章 1.三百八十起強奸案,均出自一個人……

京城十案 萨苏 4305 2018-03-14
“'雙橋老流氓'?誰讓你找我問這案子的?”老孫瞪了薩足有半分鐘,忽然眼睛一翻,厲聲問道。 就這一聲,薩差點兒把採訪的筆記本兒扔了,讓老孫唬得陣腳有點兒亂。還好帶我去訪老孫的那位老大過來幫忙了:“孫隊,你別拿預審那勁兒啊,他沒進去過,不適應。是我讓他找你的,這案子不是你破的嗎?不問你問誰啊?”回頭一拍老薩肩膀,“行,兄弟,沒給我丟人,孫隊破南口槍擊案的時候,一瞪眼把嫌疑犯都嚇尿褲子了……” “我靠,你知道他這毛病不提醒我?!” “哦,對不住,職業習慣。”聽了那位老大的解釋,老孫沖我一樂,努力做出一副很親和的樣子,讓人想起微笑的華南虎。他轉過頭來問老大:“大哥,這……可是咱北京警察走麥城的案子啊……”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老孫看人和正常人不大一樣。正常人看人就是兩隻眼睛看,老孫看人,眼睛在看,渾身的肌肉都跟著眼神走——後來才知道,這是外勤刑警做老了做出的毛病,讓他盯上,下一個動作就是隨時往上撲! “不要緊,你跟他講吧,不然他老把咱們寫得跟悟空似的。你跟他說說這個案子,讓他知道知道咱們難受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那位老大苦笑道。 也難怪他這個表情,日前老薩寫過一個反映刑事偵破的系列《京師四小名捕》,其中情節取自北京警察的案件甚多。結果一位南方警界大佬進京視察,專門找了老薩那文中描述的一位京師捕頭相面。雙方掰了掰手腕之後,大佬說還好還好,老兄做事總能比他人深一步,果有獨到之處……但好在你還是警察,這我心裡就踏實了。真照那本書裡寫法,你肯定不是警察,是妖精太歲!跟妖精太歲做同行,老哥我要抓狂地。

其實並不是老薩寫得不真實,關鍵問題是專挑了過五關斬六將的買賣開張,讓人感覺京城捕頭破案跟掰玉米棒子似地手到擒來,難免讓內行覺得怪異了。於是,這位老大跟我說,咱北京警察啊,威風八面的時候有,秦瓊賣馬的時候也有,你得了解這個。 我說我倒是想了解啊,要不你帶我訪訪,誰有破得特艱難的案子。比如,你吧,你有沒有? “別,別扯我,我這兒的案子好像還真沒有太難的。” “那……對了,'雙橋老流氓'那案子你有熟人嗎?那案子最後破了嗎?” “雙橋老流氓?”老大沉思良久,說,“我想起來了,那案子最後是破了,破這案子的還是我一哥們儿……” 就這麼著,找到了孫隊。老孫是十三處一科出身的,這個處曾經號稱“天下第一處”,專破大案要案,“雙橋老流氓”的案子,正是交由他們經管。

有老大解釋,老孫總算是放了心,他說不是我小心過度,這案子,第一牽涉面太廣,不知道你是從哪個路數來的,我怕生事;第二這案子……當警察的我們不願意提,它丟人啊!今天你到雙橋地下通道那兒去看看,有一個修車的,那就是我同事,唐山人,非常好的一個刑警。破這個案子破傷了心,一直就沒緩過來,後來乾脆辭職修車了。對了,你怎麼知道這案子的? 既然人家問了,我就得如實交代:倆天字號的刑警守著,我倒想不如實交代也得成啊! “雙橋老流氓”,是北京“文革”中開始出現的一個著名流氓團伙。據老人講,這個團伙專門入室強姦婦女,兼做搶劫,活動於當時的朝陽區、通縣、順義等地。在我剛出生不久就有關於這個作案團伙活動的傳說,直到我十來歲,粉碎四人幫已經數年,仍然不斷有關於它的傳聞。 “后海小混蛋,雙橋老流氓”,是談“文革”時期北京治安問題時,民間常常說起的兩大話題。 “后海小混蛋”的傳說毀譽參半,或曰其罪惡累累,或曰其義薄雲天,至今在“好人圈”裡難以定評。不過,“小混蛋”影響有限,因為他在“文革”還如火如荼的時代就死於一次震動京師的鬥毆,而且死得十分慘烈,至今在“壞人圈”裡提起“小混蛋”的死,仍然少不了人豎一下大拇指。而“雙橋老流氓”則如同不死怪物一樣始終隱藏在人們記憶的陰影中,在這個團伙活動最猖獗的時候,通縣、朝陽的工人都不肯上夜班,要在家守護媳婦孩子。聽說這個團伙先後作下兩百多起強姦搶劫案,影響之惡劣不言而喻。既然說到北京警察有秦瓊賣馬的時候,那,這個案子,應該算吧。

老孫抽著煙聽我說這個案子,最後說,成啊,還有人記得這個案子呢,都快30年了,我以為早就讓人給忘了呢。你說的,還真有幾分對得上。不過,你說的有兩處不正確。 “哪兩處?”我問。 “第一處,'雙橋老流氓'強姦搶劫連環案,一共三百八十起,每起受害者少則一人,多則五人,並不是兩百餘起。第二處,'老流氓'不是一個團伙,其實,這所有的案子,作案者都是一個人……” “什麼?!一個人做了三百八十起強奸案?這怎麼可能?” 老孫苦笑一聲說,你覺得邪吧?我也覺得邪。其實,這案子還有一個代號,叫“十八里店飛毛腿”,因為它最早發案的地方,在朝陽區十八里店,作案的那小子,我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就叫“飛毛腿”。

一個人,做了三百八十起強奸案。我覺得邪,老刑警孫隊也覺得邪。但是沒辦法,事實如此。對這個曾讓京城捕頭們困擾了十年的奇特案犯,老孫給了一句評價:“他的想法,從來沒跟我們一樣過。”這大概也是抓捕“飛毛腿”最讓警察們頭疼的地方了。 實際上,因為這個案子前後牽涉太廣,除了老孫提供的材料,我特意和其他警界人員進行了核對和交流,以保證其內容的可信。比如,我曾和一位已經退休的老警務人員問起,這三百八十起案子,是否都是他一個人做的,會不會有別人的案子混在裡面。那位同樣熟悉此案的老警察很堅決地表示,沒錯,都是他一個人幹的。事實上,“飛毛腿”最後被擒,正是因為警方通過技術手段,已經確認這些案件都是一人所為,所以才能夠通過作案手法的比對將其歸案。

這位老警察還談到了一個細節:在預審的時候,“飛毛腿”居然對三百八十起案件(實際上有些案件如果不是他交代,受害人都沒有報案)中每一起的細節記憶清晰,補充了大量警方沒掌握的線索,甚至多次和警方鬥智斗勇的前後經過都能敘述清楚。起初,有些警察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後來才逐漸理解“飛毛腿”的作案,酷似吸毒,從最初的偶爾作案,到後來則變成不能自拔。每次作案對他來說都是生命中最刺激和最有快感的事情,總要反復回味。甚至到不作案,簡直就過不下去的地步。人對自己經歷的這種極刺激的事情總會記憶特別深刻。你若問他生活中的其他事情,他也記不住。 “從哪兒說起呢?”老孫撓撓頭,“這案子,最初不是交給我們十三處的,”老孫說,“最開始抓'老流氓'的抓法很不正規,主力極有時代特色,叫做'首都工人民兵',那動作簡直跟打個戰役似的。”

工人民兵,最初是我國作為預備役部隊建立的準軍事部隊,跟美國的國民警衛隊一個性質,只是人數最多的時候高達兩千萬,這就沒一個國家能比了。在特殊的時代,工人民兵很快從單一的預備役部隊變成了萬能膠和多面手。搞宣傳,派民兵;抓特務,派民兵;來外賓,派民兵;開批鬥會,派民兵;連教街道老太太認字,都用過民兵。在“文革”公檢法陷入相對混亂的時期,工人民兵在北京更成了類似今天武警的角色,經常被用來應付突發事件和治安惡性事件,雖然裝備和訓練遠不能和正規人員相比。據說,讓民兵抓“老流氓”,是北京市“革委會”主任吳德的招儿。 “飛毛腿”案第一起,發生在1972年夏天。當時報到“革委會”,情況是有一案犯蒙面裸體夜入十八里店一農村民宅,強奸了一個帶孩子的年輕媳婦。受害人半夜驚起,連案犯的身高體態都說不清。

不久,就發生了第二起,這次地點在靠近今天朝陽區邊緣瑪鋼廠收費站,也是農村,案情幾乎相同,唯一區別是案犯自稱“老流氓”。此後,這樣的案子接連發生,都是強姦,順便盜竊,作案範圍以朝陽區雙橋為中心,方圓大約十里,最遠的到通縣、順義等地,每一次案犯都自稱“老流氓”。面對一系列惡性案件,當地治安部門束手無策,引發了極大震動,“老流氓”的稱呼也不脛而走。 案子很快驚動了當時首都的一把手吳德。 有人說“文革”時候治安好,其實是中國的老百姓老實,我們的治安一向不錯,不是“文革”開始治安變好。 “文革”是個複雜的問題,在這兒咱們就不討論了,咱們說這案子。 因為治安一直不錯,吳德聽匯報,知道自己轄區竟然還有如此無法無天的人物,大為吃驚。之後就是嚴加部署,要求務必將其捉拿歸案。吳德是在冀東軍區當過政委的,指揮部隊習慣了千軍萬馬,抓“老流氓”一出動就是三百工人民兵。擱現在,要在雙橋這麼幹,吳德同志自己可能就進去了。要知道,在北京動用三百名武裝力量絕對是個大事兒。 90年代,北京有一位公安局副局長碰上一起硬茬儿的案子,出動了99名防暴隊員(一共100個,他留了一個看家)下手。這99名身穿防彈背心的防暴隊員手持“微沖”,訓練有素,沿著長安街風馳電掣而去。任務倒是給他們完成了,局長同志的檢查也開始寫了。寫了無數次都不能過關,到底要到什麼程度才算深刻呢?

最後擔任審查的老大總算看在同行份兒上給了局長同志一個底:“99個荷槍實彈的防暴隊員,中南海都能讓你衝進去了,你自己想想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 有這個底,局長才明白自己捅了多大婁子。 後來碰上這位局長同志,老薩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個很敏感的問題:“您那99個防暴隊員,要是真的衝中南海,能衝進去嗎?” 局長大人屬於那種很實誠的人,“嘿嘿”一聲苦笑,說:“衝,大概是進得去的,能不能出得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文革”的時候,對武裝力量一樣看得嚴。不過,抓“老流氓”的時候,雙橋還算是北京遠郊的地方呢,所以吳主任還能打打擦邊球,過一把打戰役的癮。 抓“老流氓”出動三百民兵,面子實在是夠大的,要知道,國民黨空軍高手葉常棣少校被擊中跳傘,抓他才出動了五十人呢。

在談“老流氓”這個案子的時候,我曾經問過老孫。說這個案子遲遲不能破獲,是不是和當時公檢法被砸爛,治安案件的偵破不正常有關?老孫說這個倒是關係不大,因為當時投入了大量的力量想抓他的。這種投入不亞於今天部督大案的力度。老孫的看法有一定道理,當時下面是亂成一團,但較高層次還有一批骨幹頂著,一旦出事,而且上邊想解決,還是有專門的力量來解決問題的。比如,這案子後來交給一處,那就是上邊下了決心,集中警力辦案的情況,至於抓不著……抓不著這個話怎麼說呢?反正你不能說不怪我們太無能,實在是那誰太狡猾什麼的吧…… 問題是,出動三百名工人民兵固然聲勢不小,但抓“老流氓”畢竟不是攻山頭,李雲龍的招儿,似乎有些文不對題啊。可老孫對吳德主任這一招評價一點兒也不低。所謂蛇有蛇道,狼有狼道,只要用對了,迫擊砲也能把鬼子飛機打下來。吳主任的招儿破案固然不正規,但和他的身份很符合,人家是游擊隊出身的,打這種人民戰爭有經驗。老孫說你可別小看游擊隊出來的,我們十三處八科,專門處理跨國案件的,第一任科長張黎明,原來就是房山游擊隊的隊長啊。 不知道吳主任是不是按照抓鬼子特工隊的法兒琢磨的,三百名民兵撒出去,在幾個被認為“老流氓”可能作案的村子重點設防。這一設伏還真準,第一天,“老流氓”就撞了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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