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逃離北上廣Ⅰ·北京太勢利

第6章 2、在城裡“被流浪”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 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詩經·黍離》 這是的名篇《黍離》,余冠英先生對它的解釋是“流浪者訴述他的憂思”。詩歌描述了一個流浪漢來到首都洛邑,但是城裡生活成本太高,他住不起,所以,徘徊在郊區的田野裡。他一直想謀個好生計,但是,從“苗”到“穗”到“實”,一直沒有得著好機會,心中的理想因為屢屢遭受挫折而幾近破滅。其實,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所以他只好問老天爺,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如果你也曾在北京“漂”過,就能體會這首詩的感情,也能明白把它放在這裡的原因。我們不談詩歌,只說城市,說說北京城的是是非非。 前面提到“北京無小事”,但是,有小人物。 截至2009年末,北京市常住人口達到1755萬人,這是2010年初北京市政府公佈的官方數字。北京市政協還進行了一項“人口與資源環境協調發展”專題調研並發現:2009年底,北京市實際常住人口已達1972萬人,其中戶籍人口為1246萬人,居住半年以上的流動人口達726萬人;且流動人口的飛速增長是導致常住人口上升的主要原因。事實上,由於北京居住證的辦理難度,以及暫住證概念的日益淡化,北京對於這座城市內的流動人口的“底細”是越來越摸不透了,所以相信流動人口的實際數量將遠遠大於官方公佈的數字。

北京無疑是一座移民度很高的城市。她吸引外來人才,吸收外來文化。但北京的吸收是有選擇的,實行的是“優選制”——能不能被接納,要看你進不進得了城。 對此,易中天做了個簡單歸納:“辛亥革命前,北京的移民主要是衝著皇帝來的。他們是新科進士和升遷官員,以及為皇帝和官員們服務的太監、宮女和僕人。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後,北平的移民主要是衝著大學來的。當時全國最著名的高等學府雲集北平,吸引了天南地北的莘莘學子。新中國成立後,加入北京人行列的主要是兩種人:調進北京的干部(多半是中高級的)和分進北京的大學畢業生(多半是較優秀的)。總之,北京的移民,總是圍繞著'政治'這個中心,或'學術'這個次中心;而北京的吸收,則總是以是否'優秀'、是不是'精英'為尺度。”

移民的結果是北京壯大了,豐富了。但是,聊起北京人,你仍然沒有一個清楚的概念。不像上海人,已經在全國人民心目中形成了一個既定的、統一的印象,比如:精明的、市儈的、講究的,等等。總之,移民融入了上海,並與之形成了一體化的海派文化,統統都是“阿拉上海人”。但是,北京不然。 “北京沒有這樣一種一體化的文化,而只有各個不同'圈子'的文化(皇家官方文化、文人學者文化、市井平民文化等)。移民們也只是進入了不同的'圈子',並與各自的“圈子”相認同。” 人人都道上海排外,卻鮮有人指出北京的勢利。其實,北京的勢利,說明白點兒,就是等級觀,說隱晦點兒,就是圈子意識。有了圈子,就有大小、有品類。大小品類,也就是尊卑貴賤遠近親疏。

作為北京的符號之一,四合院完整體現了這種“尊卑有序”的等級觀。 北京正規四合院,大門闢於宅院東南角“巽”位。四合院中間是庭院,院落寬敞,植樹栽花,有的備缸養著金魚,是四合院佈局的中心。在規整的四合院中進了大門還有垂花門、月亮門等等。垂花門是四合院內最華麗的裝飾門,作用是分隔里外院,門外是客廳、門房等“外宅”,門內是主要起居的臥室“內宅”,體現著在居住環境中的“內外有別”。四合院中住正房(北房)的一定是一家之主,東廂房又因為左為貴,由長子居住。而倒坐房一般是傭人來住。 “尊卑有序”在四合院中得以完整地體現。在這樣小小的自我天地中,一家人自成一統。 小到民居民宅,大到整座城池的佈局建設,皆是如此。

“作為皇都京城的北京,它的城市規劃最集中地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思想:尊卑有序,等級森嚴。明清的北京是三個一圈套一圈的城,最中心的是宮城即紫禁城,乃天子所居;次為皇城,是政府所在;最外圍是京城,其中緊靠皇城根兒是各部衙門,再外圍則是規劃整齊的街市。清代京城還有內城外城之別。內城是滿人的禁區,外城是漢人的地盤。站在景山俯瞰全城,金碧輝煌的宮殿樓閣與矮小灰暗的民居形成鮮明的對比,所謂'東富西貴,南貧北賤',一目了然。不同身份地位的各色人等,便在這規劃好了的城區內各居其宅,各守其職。可以說,北京是做好了圈子往裡'填人'。北京人,當然不可能沒有'圈子意識'”。

在這個前提下,即便如莫言這樣的大名人,在北京生活了近30年,這條山東漢子也依然把自己當做北京城裡的異鄉客。 “多到長安街上走,少到胡同兒裡面串”這是莫言總結的生活經驗。長安街是北京的舞台,用來展示首都的風采,自然歡迎所有人前往參觀,那就是一個“客廳”。 胡同兒則不然,它是更私密的“臥室”,這個圈子屬於“老北京人”——胡同是北京的市井生活,“它距離鬧市很近,打個醬油,約二斤雞蛋什麼的,很方便,但又似很遠。這裡沒有車水馬龍,總是安安靜靜的。偶爾有剃頭挑子的'喚頭'(像一個大鑷子,用鐵棒從當中擦過,便發出噌的一聲)、磨剪子磨刀的'驚閨'(十幾個鐵片穿成一串,搖動作聲)、算命的盲人(現在早沒有了)吹的短笛的聲音。這些聲音不但不顯得喧鬧,倒顯得胡同里更加安靜了”;胡同又代表著一種封閉的文化,“住在胡同里的居民大都安土重遷,不大願意搬家。有在一個胡同里一住住幾十年的,甚至有住了幾輩子的。胡同里的房屋大都很舊了,'地根兒'房子就不太好,舊房檁,斷磚牆。下雨天常是外面大下,屋裡小下。一到下大雨,總可以聽到房塌的聲音,那是胡同里的房子。但是他們捨不得'挪窩兒',——'破家值萬貫'”(《胡同文化》)。

所以,對於這個圈子,如果你不是“正宗”的北京人,恐怕很難融入。在新作裡,莫言就描寫了一段在京生活多年的主人公於胡同里被本地人“欺負”的場景,並坦承就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段真實經歷。他說,這是北京千餘年來的帝王文化,外地人就好像《沙家浜》裡的阿慶嫂,需要藉貴方一塊寶地謀生。 與市井平民圈相對的,就是皇家官方圈。一個外來者有多少機率可以進入這個圈子?途徑只有一種:入仕。說明白點兒,就是考公務員。還不能蒙著腦袋逮哪兒算哪兒,你得去北京。北京有啥好的?就這點兒好,人家是“中央的”,除此以外都是“地方上的”,性質不同。 但是,一個外地人進入北京官場難度有多大?這個沒有專家給出具體的統計數字。不過有兩則新聞可以參考。

其一,2009年北京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公佈了八項公務員報考要求,其中第五點引起了社會各界強烈的關注:“具有北京市常住戶口”。北京政府在公務員的招考中特別強調了對戶籍的限制,沒有北京戶籍地考生被拒之門外。這是事實。 其二,2010年4月底,北京市委常委會討論通過了《北京市2010年公開選拔領導幹部工作意見》,對外公佈將公選241名局處級領導幹部。在四類有資格報名的人員中,外地省市公務員以及企事業管理人員,未納入選才範圍。對此,國家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汪玉凱給出了這樣的解釋——“此舉並不代表北京'自我封閉','北京跟其他城市不同,國內高端人才集聚,人才優勢突出,沒必要把網撒向全國'”。好個“沒必要”!但這也是你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那麼,另一個文人學者圈,情況又如何呢? 事實上,並非每個文人都能如余秋雨大師般主持個青歌賽,在北京城裡撈點外快的。大部分“文化人”可能多半只得窩在一間七八平米的小屋裡鼓搗藝術,但是能鼓搗出這樣堪稱傳奇之作品的只有一個余華。火了,隨後的《兄弟》更火,銷量100萬冊。於是,紅紅火火的余華從北京撤離,定居杭州。 即便是死心塌地宅在北京的“陳冠中們”,也忍不住要牢騷幾句。 2002年,陳冠中先生髮表了一篇名為《有一百個理由不該在北京生活》的文章: “更有些理由直讓你想立即撤,如沙漠化,沙塵暴,臟,空氣不好,幹到觸電,幹壞皮膚,缺水,塞車塞車塞車,開車的人沒有小路讓大路的路權概念,出租車司機不認路但會繞路,出租車特窄特臟(我幹嘛老說出租車),晚上街道暗——就算自稱中央商業區的朝陽區也暗,有悶棍匪,少通宵便利店,東西粗糙,到處都在拆,不該拆也拆,整北京像個大地盤,房價比上海還貴,契稅高,買房政策為難外地人,建築沒意思,沒有像樣的老洋房,舊民房特破,上世紀90年代還戴古裝大帽子,新完成的地標建築又土又大,真不知道容積率怎搞下來——這點京不如滬,甚至不及近年的鵬城和穗。”

說了這麼多北京的“壞話”,北京人會生氣嗎?以陳冠中先生的旁聽經驗來看,那個站在你身邊的北京人,關於北京“反而說得比誰都兇”。為什麼? “一個很大的可能性是,那人也不認自己是北京人,只是住在京,哪怕住了五年、五十年”。 “在京的外地人來得久來得不久、活得好活得不好、有三證沒三證,都不自認北京人,並且會強調自己是外地來的、原籍哪裡”。 這段話道出了一個真正的事實:北京歡迎你,但你“來了”,並不表示你就“進來了”,這是一座適合流浪的城市,或者用個時髦的說法,你在這座城裡極有可能“被流浪”;更多的外來者都不得不在皇城根下一遍遍詠嘆:“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