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國家行動·三峽大移民

第9章 第八章城市舉遷烽火

如果不深入三峽庫區,就不會知道真正的移民工作重點在哪兒。到了庫區走一走,才知道移民的最大戰役是在那些城鎮的搬遷過程中。 據統計,三峽水庫淹沒線以下的縣(市)城13個,建制鎮或者場鎮114個。湖北的秭歸、巴東和興山縣城;重慶的巫山、奉節、萬縣、開縣、豐都和雲陽縣城基本全淹,還有涪陵、忠縣和長壽縣城大部分淹沒,這就是說,以上縣(市)城內的居民都是移民對象。過去的街道、碼頭、工礦企業、商店、學校和醫院等一切城市基礎設施將隨之搬遷。 沒有比這更波瀾壯闊、更激動人心的大搬遷了!我三下三峽,親眼目睹了庫區城市的建設與搬遷過程,那種場面只有身臨其境,才會有情不自禁的衝動。 那一天與素有“中國詩城”之稱的奉節縣陳縣長見面,正好是他剛剛從舊縣城趕回來的路上。陳縣長顧不得拍一拍身上的灰塵,頗為興奮地指著身後如長龍般的車隊對我說:“每天我們要派出200輛的大卡車,從舊縣城向新縣城搬遷。這已經搬遷了三個月!估計還得用個把月,才能把舊縣城的人和物全部搬遷到新城。”

三四個月!每天200輛大卡車!你見過這樣的大搬遷?這不是一場波瀾壯闊、激動人心的戰爭又是什麼呢? 陳縣長還告訴我一個數據:“在過去的三年多時間裡,由於新縣城正在建設之中,居民們大部分仍住在舊城,學校先搬遷到了新縣城,每天從老縣城接孩子們到新縣城上課的車輛就有50輛之多!” 我不敢相信在這樣一個小小的縣城,一個江邊的小縣城,一個在山體岩壁上盤旋著的公路上,每天要進行如此規模的如此長久的大搬遷,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大戰役?而作為戰役指揮者的陳縣長他們所要付出的心血和代價又是怎樣的呢? 無法想像,也不敢想像。我知道即使在北京這樣有寬闊馬路、一流交通設施的大城市,每一次幾十輛的車隊要通過長安街時,指揮者的心也總是吊在嗓子眼兒——惟恐出一絲差錯。

三峽移民的十幾個城市,114個鎮(場),在幾年中天天進行著這樣的大搬遷!你我去那種地方當一回縣長市長鎮長試一試,敢嗎? 三峽移民戰鬥中,我們的各級領導與乾部們,押上的是自己的政治前途和身家性命。 然而,這僅僅是表象。 在三峽庫區,幾乎所有被淹的城鎮,都是歷史名城名鎮,也就是說都是老祖宗們傳下的寶貝疙瘩。怎麼個搬?怎麼個建?一句話:動一動,都是非同小可! 城市的遷移,決定著三峽庫區的未來。每一個方案,每一個部署,都將影響子孫萬代。 科學的決策更顯得至高無上。 湖北秭歸的秭歸縣歷史悠久,商朝為歸國所在地,周朝為夔子國,戰國後期稱歸鄉,距今已3200餘年曆史,先後7次遷城。秭歸老縣城歸州將全部被淹,需易地遷建。舊縣城太小,站在屈原寺的大廟高處望去,就像臨江戲水的一個腳指頭。整個舊城就那麼兩條街,最寬處不足7米,縣長書記進縣委大院從不敢放心大膽地坐著車子進去,因為只要對面有個人騎輛三輪車便可堵死道路。老縣城沒有一個交通警,更沒有一盞紅綠燈——事實上這些都根本用不著。 3萬來人,擠在不足1平方公里面積的這麼一塊小斜坡上。用秭歸移民辦公室主任王海群的話說,是“晚上睡覺都不敢痛痛快快放個屁,怕吵醒隔壁鄰居”。這位湖北大學行政管理專業畢業的公務員告訴我,老縣城不但沒有交通警,沒有紅綠燈,就連一所公共廁所都沒有。 “我們這裡的干部群眾最平等——沒有坑位,你縣長書記照樣等著忍著;有了坑位,你官大官小也照樣平起平坐不是?”

可是今天我到秭歸新縣城所看到的,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那景象讓我感覺似乎連現在的北京市在許多方面都比不上秭歸縣城——可以說我對三峽庫區的那些搬遷的新城鎮都是這種感覺,因為在那裡你看不到一所破舊的房子。這是包括北京上海廣州甚至是深圳都不可能做到的,三峽庫區的搬遷城鎮卻都做到了——他們居住在全新的漂亮的整齊的現代化的街道和社區內…… 有句話叫:吃盡苦中苦,才有甜上甜。三峽搬遷城鎮的人民享受著這份苦與樂。 他們在移民和搬遷中用智慧和奮鬥創造著歷史的新奇蹟。 秭歸縣是三峽水庫“首淹之縣”,老縣城屬於全淹地。於是在三峽工程建設即將上馬之際,有人傳言說,既然歸州全淹了,乾脆將秭歸一分為三,徹底抹了算了。 “一分為三”是指將秭歸分給臨近的巴東、興山和宜昌縣。

“誰想當'秭歸末代縣長',誰就來接班,反正我不干!”時任秭歸縣長的汪元良憤怒地批駁謠言。 秭歸是屈原的故鄉,單單這一條在中國的行政版圖上也不能沒有它。縣一級行政區劃的決定權在北京的國家最高權力機構,不是誰說說就能做得到的。秭歸人因此開始努力爭取尋找走出大山發展的機會和可能。 他們把新縣城的城址選擇在離三峽大壩最近的地方。俗話說,依山吃山,傍水吃水。三峽大壩世界矚目,如把縣城建在大壩最近的地方就能迅速使縣城與現代化接軌。 不行。管理長江包括三峽在內的實權機構——“長江委”否定了秭歸人的夢想——三峽大壩7公里之內不得有城鎮出現。 秭歸人挨了一悶棍後仍不死心,而且有了更大的設想。他們在三峽大壩的下游看中了一塊叫做高家衝的地方,不過那地方不屬秭歸,是宜昌縣的。 “沒關係,試試唄!”秭歸幾位領導找到直管宜昌縣的宜昌地委書記。

書記一聽,笑了。然後搖搖頭,說:“把自己的地種好,別總想打別人的算盤。” 秭歸人好不懊喪。 那一年,國務委員陳俊生正好到秭歸視察。 “有什麼要求和想法,可以說來聽聽。”臨走時,身兼國務院秘書長的陳俊生問汪元良。 汪元良一急,眼淚都快跟著出來了:“首長,我們秭歸人民不怕為三峽作出多大的犧牲,就是擔心沒有一個好的縣城城址供我們選擇和決定啊!” “別急,從頭到尾慢慢講來我聽聽。”陳俊生安慰道。 汪元良便一五一十地作了匯報。 最後,陳俊生嘆了一口氣:“秭歸新城不定,就是五心不定,五心不定,就會輸得乾乾淨淨。” “首長,太謝謝您的理解了!可這麼大的事我們做不了主啊!”汪元良又急出了眼淚。

陳俊生笑笑,站起身來,深情地拍拍小伙子的肩膀:“你把秭歸的材料和報告都準備好,找個機會到北京去找我。” “唉!”汪元良又掉了眼淚。 秭歸人好不興奮!他們隨即投入了新縣城選址戰鬥,經過周密考慮,決定選在一個叫剪刀峪的地方。此地離三峽大壩最近,未來發展空間不可限量。 四大班子的決策會一散,汪元良縣長帶著資料和報告,直奔宜昌地委。這一關非常順利,他又到了省城。 主管副省長一看報告就點頭:“凡是好事,我都會全力支持。” 報告很快轉到民政廳。管規劃的專家對秭歸新縣城地址提出兩點:一是那個剪刀峪是不是地名?得調查一下。二是如將縣城定在這一地方,生活用水問題怎麼解決,報告中沒有註明。 汪元良縣長急得直拍胸脯:“好好,我們馬上回答好上面兩個問題。”程序上的事急不得,汪元良為此花了9天時間。事後他說這9天裡他急白了不少頭髮。

省民政廳的批文下達當天,汪元良直飛北京,住在國務院三峽建委招待所。怎麼進中南海找陳俊生秘書長呢? 急中生智的汪元良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李伯寧!求他準行,老頭是個三峽熱心人,只要一提三峽的事他總是傾全力幫助。汪元良心頭一喜,連夜找到李伯寧家。 秭歸人民為三峽作出那麼大的犧牲,這個忙我一定幫到底。李伯寧見過汪元良,立即揮筆給陳俊生寫一封信,然後又叫自己的秘書,用他的專車親自送汪元良進了中南海。 那一天太陽特別明媚,汪元良深情回憶著——日理萬機的國務委員陳俊生見他後,很為汪元良的辦事作風所感動,明確表示會馬上將秭歸遷城報告批轉給民政部從速辦理。 20天后,來自北京同意秭歸縣城搬遷新址的“紅頭文件”到了汪元良手裡。那一天晚上,汪元良和縣委縣政府的幾位班子成員暢快地喝了幾瓶燒酒……

“8年啦,別提它啦!”酒桌上,汪元良他們時哭時笑,一直鬧到天亮。第二天一早,幾大班子人員全部到了縣城新址,面對舉目可見的長江三峽大壩壩址,他們不禁興奮地敞開心扉大笑起來,那笑聲在峽江兩岸久久迴盪…… 6年後,與三峽大壩毗鄰的秭歸新城出現在人們面前。這是三峽庫區第一座依靠國家、本地和對口支援建設起來的全新的現代化新城,它的城區面積5.5平方公里,4.1萬多被淹移民全部搬遷到新城,而且新城還留有6萬人居住的空間。在採訪三峽時,我有幸專門參觀了這座搬遷了7次的屈原故里。如今的秭歸已今非昔比,新城那幾十米寬的馬路,那成片如林的高樓,那綠陰鑲嵌的巨型休閒廣場和保持原生態植被的自然森林公園,一直延伸至三峽大壩下……它有著無可比擬的獨特地理優勢,有著現代化城市應有盡有的發展空間,難怪連“澳門賭王”何鴻燊先生都躍躍欲試要在秭歸投資未來的“三峽水上飛艇航母”……

與秭歸相比,開縣的被淹可以說是“飛來橫禍”。它距長江70多公里,許多當地的百姓,一輩子連長江是啥樣都不知道,可三峽工程卻使他們成了移民。幹部們告訴大夥說是以後三峽水庫的大水要把這兒的房子和田地全淹設,所以才讓大家搬遷的。這不是“飛來橫禍”是什麼? 開縣是共和國開國元勳劉伯承的老家。這是一個“六山三丘一分壩”的特殊地區。在開縣全境,即使登高遠望,也見不到滾滾東去的長江。開縣建縣於東漢建安二十一年(公元192年),是個有著1780多年曆史的老縣,現有人口140餘萬。此地雖山高路深,卻是物產豐富、礦藏遍地的聚寶盆。縣境內有個儲量500億立方米的特大型天然氣田。開縣的柑橘年產量達6萬噸以上,在三峽庫區名列第一,素有“金開縣”之稱。

在三峽庫區,那些依長江而居、吃長江水而長的人,此次因興建三峽水庫搬遷,在情理中。可開縣人感情上有些不好接受:他們與長江“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回灌而來的長江水,將淹掉他們開縣高達85%以上的面積,受淹的人口12萬人,接近三峽北庫區的全部被淹人口。 當三峽“175方案”傳出後,“金開縣”上上下下幾乎全都沉浸於欲哭無淚的狀態之中。一方面,建三峽水庫是國家的百年大計,必須全力支持。另一方面,自古以來自產自足、年年豐裕的開縣與長江“井水不犯河水”,現在要為長江作出犧牲,而且犧牲的幾乎是“金開縣”的全部——其實就是全部:被淹的85%的地方都是開縣最好的壩地和山丘,剩餘的15%的地方都是高地荒山,是不可種植之地,更不適合人畜居住。沿長江的被淹縣市,一般都是“一條線”式的,呈現梯級狀態。 開縣則不然,它的淹沒區呈一個巨大的葫蘆體,地勢平坦,高低差幾乎沒有,一旦三峽水庫蓄水,淹沒將是一次性的徹底的淹沒。開縣領導算過一筆賬:縣城和10個鎮(場)全遷,按開縣自身的建築施工能力,需要35年才能完成;如果引進一支3000人的建築施工隊伍,在資金保證前提下也需要19年。作為純粹的回灌被淹區,開縣的損失還有一個最讓人有苦說不出的隱性問題:由於地處水庫回水末端,三峽電站蓄水與放水形成漲落(汛期水位145米至150米,汛後的冬季水位175米)。每年30多米的“漲落”造成被淹區時裸時泡,必然帶來嚴重的水土流失和氣候變化。處在已退至高山丘地的開縣人如何面對?而這一切又不是在當初“長江委”進行的實物指數調查中所能體現出的。 開縣吃足暗虧。他們在高喊“支持三峽建設”的同時,心頭裂開著一個血口。也許正是因為開縣遠離長江,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淹沒大縣和移民大縣,卻很少能見到高層領導巡視。相反,那些淹沒不算很大的地方因處在三峽名勝,卻總有人光顧…… 開縣人默默地承受著,期待著。 終於有一天,他們盼來了中央領導,盼來了能夠表達心裡話的機會。 “正是不到開縣看一看,就不知道三峽移民有多難啊!”全國政協副主席、“老水利”錢正英面對開縣風景如畫的秀山良田,感慨不已。 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副主任郭樹言看了開縣的壩子,聽了縣領導的匯報,又深入到被淹農民家裡,然後站在大片大片瓜果飄香的壩子麵前,久久不語。他深情地說:“來開縣兩個沒想到,一是沒想到開縣為三峽工程要犧牲那麼大,二是沒想到開縣這麼繁榮。” 三峽整個庫區都難尋到像開縣那麼好的壩子,淹沒了太可惜!郭樹言立即指示一起到開縣的三峽建委移民局和長江水利委員會的負責人:“馬上著手對開縣淹沒和移民情況重新作調查研究,以供國家最高層正確決策。” 一場盡全力保護“金開縣”的戰斗在轟轟烈烈的三峽大戰中悄然拉開序幕。 同年10月,當郭樹言再次來到開縣視察時,隨行的長江水利委員會的人便帶來了《小江大防護工程規劃設計報告》。這個《報告》是建議在長江支流的小江下游雲陽縣的高陽鎮修建“小江水利樞紐”,從而將三峽庫水拒在開縣門外,用電排抽小江水至三峽庫內達到“保開縣”的目標。這個方案被開縣人稱為“大防護”。 “誰說我們開縣沒人管?'大防護'就是中央對我們開縣最大的關心和重視!”開縣人感激萬分。但這並不能從根本上清除他們心頭的疑慮,他們為了保護美麗的家園,力求爭取到更加完善的方案…… 機會來了。 1995年10月底至11月初,國務院三峽建委移民局和四川省人民政府在北京聯合召開“小江防護工程規劃”專家級評審會。歷時4天的會議上,專家組組長、中國工程院副院長潘家錚代表專家評審組表示:“《報告》仍需繼續研究。” 會後的第7天,時任總理的李鵬同志和副總理鄒家華親自來到小江壩址考察。 “開縣的同志來了沒有?”李鵬問。 開縣縣長、書記趕緊報告:“來了,總理!” 李鵬點點頭,關切地問:“你們對'大防護'方案有什麼意見?” 開縣張書記先發言。他沒有直接回答總理的提問,而是說:“報告總理,我們認為長江水利委員會提出的解決開縣移民問題只是一種方案而已,我們認為還有其他方案。” 李鵬轉頭朝鄒家華副總理笑笑,又饒有興致地問開縣的同志:“你們快把其他方案說說。” 開縣正、副縣長趕緊將開縣的地圖鋪開,然後在總理面前一番陳詞:長江水利委員會的大防護,固然有可取之處。但我們開縣被淹的面積中有十幾個大小不等的壩子,如果也能用築壩的方法保護起來,對我們開縣移民和未來建設將有極大好處。 聽完介紹,李鵬總理頻頻點頭,陷入了思考,“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總理站起身,分別與開縣的幾位領導握手,然後對鄒家華副總理說:“他們的想法有道理,我看對開縣的問題要從長計議,從長計議才對啊!” 次年12月17日至21日,決定開縣三峽移民問題和未來建設命運的會議再次召開。我國水利界泰斗、兩院院士張光斗教授出席並任專家組顧問,專家組組長仍由潘家錚院士擔任。 28名國內外著名專家和71個相關單位的代表參加審議。爭議仍在“大防護”與“小防護”之間展開。開縣出席的是縣長劉本榮,這位肩負140萬人民重託的縣長聲情並茂,慷慨激昂,他的傾向性意見得到了專家們的首肯和讚同。最後專家組認定:從開縣實際出發,從科學的和長遠的角度考慮,“大防護”方案不宜採用,建議仍採用以移民為主的加之“小防護”並舉的方案來處理開縣的問題,以達到盡量保護好當地生態環境和減少耕地被淹之目的。 歷時5年的“開縣懸念”,就是這樣最終解決的。那是一個符合科學和符合開縣人民根本利益的方案。經過運用小防護的方案,開縣最肥沃的17塊壩子全部保了下來。縣城和趙家、安鎮、鋪溪、厚壩4個移民集鎮整體搬遷…… 從1998年開始,開縣投入了緊張的城鎮搬遷和大規模的移民工作。他們並沒有忘記黨和國家給予他們的關懷,在依靠政策及合理科學地安排搬遷的同時,積極培育未來開縣140多萬人口生存與發展的新天地,先後組織了30餘萬非三峽移民的南下“務工大軍”。今天我們來到三峽庫區,看到開縣移民新村移民新城裡比別的地方樓房更多,道路更寬,生活更富裕,原來就是這支30餘萬人的“南下務工大軍”每年掙回的幾億人民幣在起作用…… 開縣人從來目光遠大,高人一籌。在三峽移民的戰役中,他們又一次顯示了非凡魅力。 奉節是三峽庫區又一個全淹縣城。奉節的淹沒,對我這樣的文化人來說,是個極大的痛苦。 奉節縣城,是產生和積蓄中國燦爛文化的一塊寶地。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幾乎每個中國人都會背誦李白的這一千古絕唱,“白帝城”就在奉節。奉節因此還有“詩城”之稱,除李白之外,王維、杜甫、白居易、劉禹錫、陸游、蘇東坡……都在此地留下佳句。 “劉備兵敗託孤”、“諸葛八卦陣抵敵”,一個個歷史典故與傳說,無不向人昭示著奉節深厚博大的文化底蘊和沈甸甸的歷史滄桑。瞿塘懸棺的神秘、鎖江鐵柱的風煙、舉世無雙的天坑地縫,還有泣鬼神的黃金洞、孟良梯……奉節的天造美景與奇觀,留給中華民族的不僅僅是自然遺產,更多的是文學與文化方面的精神遺產。 正因為奉節文化底蘊的深厚,昭示百萬三峽移民偉大工程的“三峽庫區第一爆”選擇在奉節縣政府所在地永安鎮。 “三峽庫區第一爆”選擇了4個標誌性建築:一是鎮政府大樓。始建於1991年的六層鋼筋水泥建築,當初曾被一些媒體說成庫區“著名的高級樓堂館所”,它像徵奉節的權力機構;二是縣教委大樓。這座莊嚴大方的大樓,位於縣城惟一的只有籃球場那麼大的廣場邊,這座莊嚴大方的大樓,奉節人稱之為“希望之樓”,還有城邊的奉節火電廠和自來水廠這兩個與當地居民生活息息相關的公益性建築。 真是“別有用心”。 權力像徵走了,孩子上學要先遷了,水和電沒了,還想留在老城怎麼個活法?搬吧,這回是動真格的了! 爆破的那一天,奉節縣城的百姓心情異常複雜。 爆破時間定在2002年1月20日下午1時40分。首先爆破的是那棟政府大樓。指揮者選擇政府大樓為“第一爆”中的首爆,其用心顯而易見。 上午10點,爆破點外方圓100米內的群眾開始疏散。當地公安出動了三百多名幹警,後來又臨時增加了幾十名保安人員。但即使這樣,仍然有不少群眾不願離開。特別是那些政府機關工作人員,他們儘管已經在10天之前就接到通知搬家,可似乎誰也不願接受這一事實。六層高樓,在三峽庫區的十幾個老縣城中,那是絕對一流的樓房,奉節人曾為它自豪。當地第一次進城的百姓,總是要看一看這座政府大樓。能把孩子送到那大樓里工作,是許多奉節人的夢想。 現在要拆了,馬上就要夷為平地。整個縣城的百姓紛紛圍聚過來,他們像送別自己的親人一樣,神情極其嚴肅地註視著那棟六層大樓……突然,前面的圍觀群眾中出現一陣騷動,只見一個中年人不顧一切地跳過網欄,翻過已經被解放軍戰士打成千瘡百孔的殘壁,又飛步奔向四樓的一間屋子,蹲下身子嗚嗚地大哭起來。有人說那是一個管文件的檔案室幹部,他從參加工作的第一天起,就沒有離開過這棟大樓……最後是四名公安人員硬將其抬出大樓的。從辦公樓到爆破隔離層之間的一百多米空道上,那中年人撕心裂肺的哭聲,讓現場成千上萬的圍觀者潸然淚下。 另一個爆破點是廣場教委大樓,那裡聚集的人更多,他們中間多數是學生和家長,還有普通的市民。教委大樓和廣場,是他們最熟悉和親切的地方。不知是誰的主意,幾十個平時每天傍晚在廣場跳舞休閒的市民特意提來一台他們常用的擴音機,在爆破現場指揮者宣布引爆最後10分鐘的“倒計時”時,他們按響了那台擴音機,於是凝固的廣場上空傳來了雄渾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 先是孩子們掩面哭泣,後是老人們的失聲抽泣,再後來便是全體圍觀者跟著哽咽起來……那場面後來奉節縣的陳縣長向我描述時只用了一句話:“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什麼是悲壯!絕對的第一次。” 下午1點40分整。爆破指揮者按動了電鈕,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六層大樓頃刻間被夷為平地,21米高的政府大樓僅在兩三秒間就變成了一堆瓦礫……與此同時,廣場邊的教委大樓也消失在人們視野之中。 2點25分。火電廠和水廠同時引爆,同樣“溫柔”地倒下。 據說“三峽庫區第一爆”僅用了168公斤炸藥,曾經讓奉節人引以自豪的四大建築就這樣在瞬間永久地消失在大江邊上。這回留給奉節人的只有無限的追思,沒有半點詩意。但“第一爆”對三峽建設和移民工程的意義而言,比詩更浪漫、更動情。 “詩城”奉節真的要搬遷了! 當政府大樓、教委大樓和火電廠、水廠只能成為奉節人的記憶之物時,不由得讓人想起了當初尋找新縣址的事來。 新縣城建在哪兒?還在美麗的長江邊上?千古不朽的“白帝城”怎麼辦? “詩城”就這樣“蒸發”了? 103萬奉節人民期待著答案出現。 於是,新縣城選址成為奉節拉開移民戰役的首場決戰,且關係到整個戰役的成敗和這座有2300多年曆史名城的未來。 “詩城”是浪漫的,但建設一座什麼樣的新“詩城”則是實實在在的基礎工程,浪漫在這中間退至後位。可沒有浪漫的設想,顯然首先就是一個失敗。 奉節人為尋找一個理想的縣城新址而苦苦奮鬥了十餘年。因為長江水利委員會的“綠皮書”告示:奉節在興建三峽工程中,全縣被未來上漲的庫水淹沒的有17個鄉鎮,97個村;縣城屬於全淹;與縣城遙遙相望的白帝城將成為一座水中孤島。 老城沒了,新城該建何處?去過奉節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奉節老縣城緊貼長江,兩岸盡是高山峽谷,無論逆江而上,還是順水行舟,見不著哪兒還有一塊比現在的奉節縣城更平坦的貼江之地!更何況,新縣城必須建在未來水庫175米水位線之上。 奉節縣的領導們把未來新縣城的選擇權交給了全縣103萬人民。民意的結果是:新縣城應該“不脫離長江,不脫離歷史文化背景,不脫離白帝城風景區”。這“三不脫離”代表了奉節的全部歷史和優勢,人民的意願一點也沒有錯。 但何處尋找這“三不脫離”呢?已經有幾屆縣領導為此傷透了腦筋。 說起來最早的應該從1984年算起,在當時的四川省城鄉建設環境保護廳牽頭下,奉節縣開始了第一輪的新縣城選址。經過一番馬拉松式的考察論證,最後提出了三個地址:一是老縣城上游的安坪一帶;二是老縣城後面的蓮花池,三是靠近白帝廟的寶塔坪。 “安坪離老城太遠,那兒的話我們肯定不願搬!”縣領導堅決否決了第一方案。 “蓮花池也不行,雖然那兒是屬於老縣城的就近後靠,可把縣城建在離長江的海拔面太高,以後我們吃水難,出門的路也難走。蓮花池不合適,我們不去!”第二個方案老百姓不干。 “寶塔坪看起來是好,可那兒地形陡峭,地質結構複雜,滑坡多,不利於在這樣的地方建城市。這個方案我們不同意。再說白帝廟都要給庫水圍了,你們新縣城再選那兒沒有什麼理由。”第三個方案被負責整個庫區城市建設規劃的權威部門長江水利委員會否定了。 “這麼說咱奉節新縣城要建天上啦?”有人開玩笑說。 建在天上是不可能的,但奉節新縣城到底建在哪兒更合適真是成了比上天還要難的事。 “長江委”後來又提出在一個叫“朱衣”的地方,可立即被奉節人否定了,原因還是“離老縣城”太遠,離白帝廟太遠,離長江太遠。就為這新縣城選址的事兒,雙方不同的意見折騰了六七年。最後,奉節人和有決定權的“長江委”總算有了一個雙方妥協的方案——新城建在寶塔坪一帶。這個方案的決定與全國人大將要通過的《關於興建長江三峽工程的決議》有關,否則,有人估計還要“拉鋸”十年八年。 1993年12月8日,奉節人在得到省建委的批文之後,立即投入了新城的正式開工。奉節人急啊,如不把新縣城建好,一旦長江蓄水,整個老縣城將淹在水中,那時幾十萬人上哪兒去?上山?山上咋個吃咋個睡?還是背井離鄉搬到別人的地盤?那奉節還有沒有了?即使後人答應,祖宗答應嗎? 幹哪!大干快上,早日建設起新城,奉節才會在整個三峽移民建設中不落伍! 然而奉節人萬萬沒有想到,正當他們熱火朝天地在寶塔坪建設之時,“長江委”的總地質師崔政權率領一批工程技術人員又一次來到奉節。他們在寶塔坪一帶轉悠了十余天,直轉得奉節人心裡發毛。最後果真麻煩又來了—— “我們現在正式告訴你們:把新縣城建在寶塔坪是絕對的錯誤,至少新縣城的中心不能是寶塔坪!原因只有一個:這裡的地質條件地形條件都不具備。這是不可改變的鐵的事實。” “這……你們早些為什麼不說呀?”奉節人一听就愣了,本來就窮得靠勒緊褲腰帶開工建設新縣城的他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白白扔進長江的幾千萬元建設費的現實…… “早——我們早在幾年前就提醒過你們的。”“長江委”的人也有一肚子的氣。 此時已是1995年初秋,三峽工程正式開工已經有一年多了,全庫區恐怕惟有奉節人還在猶豫新縣城的選址,能不急嗎? 事情鬧到了省里和中央。 國家有關部門領導親自坐鎮奉節,以便了卻這件火燒眉毛的要事。 “朱衣方案”還是比較合適。 “長江委”再次推出幾年前他們的意見。 “奉節的同志,你們的意見呢?”領導問。 “朱衣還是遠了……”奉節人始終不鬆口,但態度遠比以前軟了許多。 “走,我們還是到現場看一看,然後再聽聽百姓們是怎麼個意見。三峽建設是個百年大計的事,縣城建在哪兒,怎麼個建法,既要注意科學,又要考慮百姓的利益,所以更要從實際出發,從長遠出發。”領導提議道。 又是一次從頭到尾的認真考察調查,反复論證。最後,大家一起坐下來議定。 “既然奉節的情況特殊,那麼我們也不能死抱著陳舊的思維方式。城市建設的最終目的是為了什麼?三峽庫區的城市建設又是為了什麼?因此,建議大家要從這些著眼點來思考問題……”領導不愧高瞻遠矚,指點迷津。 在新的思路下,大家很快有了新的統一的認識:既然奉節地理特殊、情況特殊,那麼新城的建設不一定非要找塊找不到的集中地,那就根據可能,將奉節新縣城建在既滿足奉節人所希望的“三不脫離”範圍,又不影響百年大計千年大計的符合科學和長遠發展的地質條件好的地段。於是,地質條件好的朱衣——離老縣城最近的蓮花池——已經建設一定規模的寶塔坪的“三點一線”的新奉節城思路,便這樣被確定下來。啊,這是一個“長江委”、奉節人都能接受的方案。 “謝謝領導的英明決策!”喜從悲來的奉節人緊握北京來的領導之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懸在奉節人心頭十餘年的新城建設方案終於可以使他們放開手腳大干了。 1997年3月1日,作為奉節主城區的三馬山小區正式動工興建。此時距三峽工程大江截流僅有8個月,奉節人自知比庫區兄弟縣晚了3年,但他們沒有因此氣餒,而是急起直追。 2002年夏,當我來到奉節時,已經看到那猶如散落在長江邊的珠子般的新城,綿延15公里,氣勢磅礴、獨有一景,不由驚嘆這奉節不愧是詩的故鄉。那新城的獨特韻味,首先是它的別具一格,其次仍是它的與眾不同,那伴江延伸的城郭,與伴山嵌建的樓群和穿梭環繞在樓宇城郭間的條條嶄新的馬路,如此和諧地組合在滔滔長江邊,這不正是未來三峽的魅力所在嗎?今日之奉節新城,不正像李白手中的那把彈奏千古絕唱的琵琶嗎? 是的,“詩城”奉節依舊無與倫比。 在我離開奉節的那一天,從老城區傾城而出的浩浩蕩盪移民大軍,正歡天喜地地登上汽車,朝新城遷移。坐落在瞿塘峽之旁的白帝廟保護工程也正式啟動,這裡將是風景更迷人和更超然的“澤國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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