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恐懼無愛·中國“另類孩子”教育報告

第10章 第九章殘肢斷體,我就得豬狗不如?

他和她沒有想到:你是人,他也是人,我們的孩子更是人。應該讓天下所有的人明白:無論你們的孩子的軀體多麼殘缺,可他們的心一點兒不殘缺! 記住上面這句話,孩子們就不會有下面如此悲慟的詢問—— 2000年冬天的一日,我路過北京阜成門橋,見一大群圍觀者正在那兒嚷嚷,於是忍不住擠過去看了一眼,而就是這一眼讓人滿心傷痛:只見一個左腿斷缺的十來歲的孩子趴在地上,身著一身又髒又破的衣服,抖動著雙手在向行人乞討。他的身邊放著一隻可口可樂小罐,是用來放錢的。因為在街頭,匆匆從他身邊走過的行人稍不注意會一腳踢翻他的這個錢罐。那天我見到的這一幕正是一位年輕人可能沒有註意腳邊還有一個這樣的乞丐,便一腳將這位小乞丐的錢罐踢倒了。此時正好一陣寒風吹過,小錢罐內的幾張鈔票隨風飄落在路頭。那是很不起眼的幾張一毛兩毛和1塊5塊的錢,可偏偏有人將那張5元鈔票順手撿走了。

“還我還我,那是我的錢——”小乞丐不怎麼會走路,為了追趕那位撿他錢的年輕人,便連滾帶爬地一邊喊著一邊想討回錢。當他爬出十幾米後猛地抱住那個撿錢者時,不料他剛說一聲那錢是我的,那人飛腿就朝他猛踢了重重一腳,在場看到的人不止一兩個,於是有人瞅著殘腿的小乞丐可憐,便吆喝住那年輕人把錢還出來,於是便有了圍觀的場面。當我看到那小乞丐時,他正躺在地上捂著被踢傷的半邊臉,痛苦地流著眼淚…… 我聽到此時有人在詛咒那撿他錢又踢他的那個年輕人,也有人在辱罵那倒在地上的小乞丐,說他這麼個樣子太有損京形象。這種場合既沒有法律,也不會有正經的道德,只有人們的一陣憤怒與一陣嘲諷,多數人漠不關心瞅一眼就匆匆離開了現場——因為北京街頭這樣的乞丐實在不少,人們更多的是討厭這樣的街頭無賴。

但我的心卻無法平靜,因為我正在關注那些成千上萬的失去親情和家庭的流浪兒命運,所以我知道這又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在遭受他們親人強加於他們的悲慘命運。 幾乎所有的流浪兒,他們絕大多數是因為父母和親人的罪過才使他們給我們這個社會帶來了種種看上去很醜陋的一幕。 一陣喧嘩後,小乞丐重新獲得了那幾張一毛兩毛和那張五塊錢。這回他學乖了,我見他迅速將那張5元錢的大票塞進了懷裡…… “能起來嗎?跟我走一趟。”我見沒有人再圍著他,便對他說。 小乞丐見我身材高大,十分恐懼地瞪著那雙迷惘的眼睛,膽怯地問:“你要幹什麼?我……我不去。” “不要怕,我不是公安局收容所的。我是想听聽你為什麼跑到北京來行乞的。”我做出了副很可以信任的架勢,蹲下身子與他說話。

他瞪了我一眼,不理會地側過頭。 我朝他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10元錢:“給。夠你這一天的收穫吧?” 那小乞丐先是一愣,繼而又看看我,不敢伸手拿錢。 我只好把錢塞在他的小錢罐子裡。 他兩眼盯著我看了半天,然後迅速將10元錢塞進懷裡。 “你真的不用怕,我只想問問你為什麼你的家里人不管你?”我說。 小乞丐這時眼裡溢出淚水。 “你看,如果我們在大街上這麼說話,說不定警察會馬上來的,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說話怎麼樣?” ―聽我的這句話,小乞丐馬上點點頭,表示同意。 在這種場合,我也不好挽著這麼個拐腿的小乞丐走在街頭,所以指指不遠處的橋墩:“我就在那兒等你……” 趁他慢慢挪步向我走來的工夫,我從旁邊的一個小攤上買了一根煮熟的老玉米:“你吃著,然後我們再聊聊天。”

小乞丐已經開始覺得我不像是個壞人了,於是放心地吃了起來,一邊吃的時候一邊還看我幾眼,大概在想為什麼會有人這樣待他? “你不要害怕,我只想問問你是什麼地方來的?家在哪兒?” “河北,承德那邊的河北。”看來他知道自己是誰。 “家裡有什麼人?” “爸爸媽媽,一個弟弟,一個奶奶。” “你出來行乞他們知道嗎?” 他搖搖頭。 “你叫什麼?” “……壯壯。” “你是自己逃出來的?還是被他們逼出來的?” “……是我自己出來的。” “為什麼?出來不怕被別人抓起來?不怕餓死在外面?”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腿怎麼殘的?” “小時候給汽車壓的……” “幾歲時?後來你們家的爸爸媽媽就給你生了個弟弟?”

他點點頭,似乎很驚奇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其實像這種情況我已經碰到不止一兩個了。通常那些有殘疾獨生子女的家庭,他們是允許再生一個孩子的。而當第二個孩子生下後,有的父母的感情慢慢全部轉移到了那些健康的孩子身上,對原來有殘疾的子女則表現出非常不人道的歧視和虐待,這使很多殘疾少兒像這個流浪兒一樣最後不得不在街頭行乞或者過著更淒慘的日子。 “你怎麼到北京來的?就一個人?” “不,還有兩個夥伴,他們在復興門那兒……”他指指南邊的地方。 “一天能討到多少錢?” 他的那張僵硬的小臉上第一次有了一絲笑容:“不一定,有時三兩塊,逢到你這樣的好人就多些,也有的一天討不到兩毛錢。” “如果只有兩三毛錢你吃什麼呀?”

他搖搖頭,一副可憐的樣:“餓著唄……” “家里人沒有找過你?” “不知道。”小乞丐低頭想了想,又抬起頭。 “他們才不會找呢,我死了他們才高興……” “為什麼?” 他不說話了,把頭低得低低的。 我知道這觸到了他的痛需要換個問題。 “你晚上住哪兒?” 他好像一下來了精神:“都可以住。有時就在這阜成門橋下,有時在地鐵口……” “沒人抓你們?” “他們看不到我們……”他似乎很得意地朝我笑笑。可我看著心痛。我知道這樣的流浪兒特別是這些殘疾的流浪兒,他們通常行動遲緩,尋找的寄宿地一般人想都想不出來。 “有一次我被一個清潔車拉到了郊外的垃圾場,後來那個開清潔車的阿姨嚇得把車停在路邊就跑了……”小乞丐像在說著一件趣事似的跟我說著他的傳奇經歷。

“你不怕哪一天被人埋在垃圾山里起不來了?” 他又搖頭了。 “那你這麼著一個人獨自在外面行乞就沒有怕的?” 他又朝我瞪眼,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 “在家時父母打你嗎?” “打……他捲起胳膊,露出一個很長的傷疤,這是我爸用炒菜的勺燙的……” 我撫摸著小胳膊上的那道長長的疤痕,無法相信這是一個親生父親對自己兒子下的毒手。 “你爸為什麼要這麼對待你?” “……那天我偷吃了弟弟上學要帶的飯菜。” “難道你父母就不給你吃的,為什麼要偷吃弟弟的飯菜呢?” “弟弟的飯菜裡有肉……我吃不到。” “為什麼家裡不給你吃呀?” “他們說弟弟以後可以上大學,可以孝敬大人,我不行,我還要連累全家……”

“這……”我一下子感到語塞,天下竟然還有這等父母!有殘疾的孩子本來心靈就脆弱,他們不健全的軀體本來就需要關愛,然而像這位小乞丐不僅得不到正常的關照,相反飽受虐待。 我記得有一次在報端看到這樣一則新聞:某省有一個家庭的父母,因為自己的一個孩子有殘疾,竟然讓這個殘疾兒童常年與家裡的一頭豬生活在一起,這樣駭人聽聞的事其實在現實生活中還有,絕非一兩例。 去年7月23日,我在網上看到廣州新快報的一則報導:一位七歲男孩子,因為患有多動症,結果被父母用鐵鍊鎖住了手腳,時達數月…… 孩子患多動症確實是讓人煩惱的事,我記得我的孩子也曾有過這樣的毛病,後來聽醫生講,幾乎有三成的新生兒患有這類疾病,但只要經過一定的治療是完全可以恢復正常的。然而廣州的這位小男孩卻因為自己的這一點點病而像牲畜似的被整天鎖著,他的開著飯店的父母竟然還以此為榮地向外人炫耀自己的能耐——可憐七齡男童在父母如此非人折磨下,還在向前來觀摩的叔叔阿姨們傻樂著……他完全不知自己是在親生父母的折磨下由人變成了猴而被一群群陌生人耍弄與嘲笑。

我知道,天下的苦命兒並非壯壯一個,也並非僅只這位被父母鐵鍊緊鎖的七齡童。 去年夏天,江西興國縣龍口鎮的張功全家喜得一子,於是全家張燈結彩,準備大辦喜酒,以迎接張家的又一個後代出世。可正當張功全忙著走東家串西家通知親戚吃喜酒時,婦產醫院傳出他張家的兒子啥地方都好,就是患有先天性肛門閉鎖不全,孩子不得不在醫院做了肛門成形術。 哈,張家生了個沒屁眼的主兒,這可是新鮮!左鄰右舍立馬有人暗裡偷著樂。 張功全聽了直喘粗氣。他要上醫院問個究竟。可剛到醫院,醫生就告訴他:再準備5000元,你兒子這幾天全身抽搐,神誌不清,還有吐血等症狀,是顱內出血或者是上消化道出血,還得動手術。 啥?還要動大手術呀?張功全一听就傻了:這個兒子生得哪是福氣嘛!左思右想了一番的張功全越想越覺得窩囊,一跺腳,他跑到醫生那兒說:不治了,我們把孩子抱回家再說。

這麼著,他就給孩子辦了出院手續。醫生哪勸得住?說孩子有殘疾你當父親的也得給他治才行呀! 治?怎麼個治?治到啥時算好?還沒生出來幾天就要動兩次大手術,以後還不知咋個樣呢?張功全自有他的道理。 一切出院手續辦妥。可張功全並沒有把兒子抱回家,卻乘天黑夜靜時,倫偷送給醫院埋屍體的吳某40元錢,說:這孩子出來就有殘,長大後還不知要扒我多少層皮!你幫幫忙,將這東西扔在太平間裡,等死後埋掉算了! 吳某一手接過四張10元錢,一手抱過出世不久的嬰兒,便進了太平間。 張家的苦命孩子就這麼著活活地被送進了冰冷死寂的太平間,緊貼在一個準備火化的死屍身邊……第五天了,那具死屍被抬出來正要抬上火葬場的車子時,人們才發現一個嬰兒眼睜睜地躺在那兒正餓得張著嘴。 這是誰家的孩子?活脫脫的怎麼會在太平間裡呢?作孽啊,快讓他的家人來領走呀!眾人們驚呼起來。那埋屍體的吳某最後不得不交待是孩子的親生父親讓他這麼幹的,不料5天過去,命運多舛的孩子不僅沒死,反倒好端端地重新見到了陽光。 我知道現在這個孩子的父親因為犯有故意殺人罪而被判刑,可我仍然擔憂這個有殘疾的苦命兒能不能永遠平安地留在這個世界上。 如果說張家的這個孩子在太平間度過五天后尚能從死亡世界重歸人間是件不幸中的大幸,那麼雲南中緬邊境某要塞重鎮上被毒梟當做販毒工具慘遭毒害的殘疾兒木岩的命運則要恐怖得多。 木岩出生時好端端的,三歲那年突然得了一場病,從此他的兩隻小腿便不能像正常的小孩子站立,可他的上身卻一點兒不見毛病,長得與其他小孩沒有兩樣。但只因為他的雙腿無法走動,到了上學的年齡卻只能呆在家裡幫助大人做些簡單的家務活。在外面做些小生意的父親又沒多少能耐,嫌少虧多,為此常常拿小木岩出氣,每回老子一動手打兒子,小木岩都疼得滿地打滾。 “你這個連頭豬都不如的廢物,養你有什麼用?”父親每次吼的時候總這麼罵。 小木岩的幼小心靈裡只有屈辱和傷心的眼淚。 “咋沒有用啊,是人是物就有用,就得看你怎麼個用法。”那天父親又在朝小木岩發怒時,一位專做毒品生意的昆明人對小木岩的父親說。 “老楊啊,你是做大生意的,瞧我上輩子作的什麼孽嘛!生意生意做不好,養個仔吧還是缺腿的孽種,唉,這輩子……”小木岩的父親最怕在有面子的人面前露他家的短。 “哈哈哈,上輩子作的孽嘛!我只能說你腦子不開竅。你要是信得過我,把木岩交給我,保證他不僅不是閒人,還保證讓你這個老子吃香喝辣的。” “他?他能做啥?” “這你就不用管。”姓楊的在小木岩的父親面前拍著胸脯對天發誓:“只要你把孩子交給我,我每月至少給你500元,怎麼樣?或者我們一桿到底:我出1萬元,領走小木岩。如何?” “1萬元?” “對,1萬元。過今天這話就作廢。怎麼樣?” “成交。”小木岩的父親就像接了天上掉下的餡餅,他做夢都想把家裡的這個包袱扔出去,只是礙於不能戴個殺子罪名才沒敢往深裡追問。 那時小木岩11歲,雖然他沒有上過學,但腦子不笨,而且甚至可以說比一般孩子更機靈。 姓楊的把小木岩領走後,開始還算不錯,有吃有喝的,只是不把他當人待。 “你跟阿甘睡,而且負責它的一切。你們倆要混熟悉,以後有事會讓你做的。”姓楊的牽過一頭狼狗,對小木岩說。 小木岩起初見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這只一身黃毛的牲畜,嚇得渾身哆嗦。日久天長,他還真跟阿甘情如兄弟他早已失去人間的兄弟情分,只有這頭狼狗成了他的伙伴。姓楊的是一個專搞毒品的毒販,他表面上是做珠寶生意,實際上是專門在中緬邊境為國內販毒分子搞毒品的。小木岩不知道姓楊的用他做什麼,他還以為是僅僅讓他養狗和看狗的。等到3個多月後,他與阿甘已經混得相當熟時,一天,姓楊的讓小木岩支著拐棍,慢慢帶著阿甘到邊境去取貨。 黑道上的事小木岩哪會知道?當他10厘米10厘米地艱難挪動在小鎮的街頭時,人們誰也沒有正眼看過這個可憐的殘疾兒。這一天姓楊的交給小木岩的任務非常簡單,讓他接一接從緬甸那邊來的一位生意人,告訴他一聲姓楊的不在家,有什麼話可以托小木岩帶回。小木岩覺得這是第一次給主人幹活,一定要把事情辦好,不然也有點對不起主人。他和阿甘就這麼著在橋墩那兒裝著玩耍了一個上午,快到中飯時,突然有個戴著竹斗笠的人走過來問小木岩:“你是不是楊某某家裡的人?”小木岩說:“是,你有什麼話可以帶給我大叔”——楊讓小木岩這麼稱呼他。 “沒事,他不在家就算了。”那戴竹斗笠的人一邊裝著很不在意,一邊眼睛不停地朝橋墩那邊的邊防武警瞄。就在小木岩不經意間,那人裝著蹲下身子逗阿甘時,突然悄悄將一包鉛筆盒那麼大的東西塞給小木岩:“快收起來,交給你大叔!”小木岩先是一愣,見那人朝他使勁瞪眼,便趕忙將小包塞進懷裡。 這一接一收在幾秒鐘之內就完成了。 “你今天把事情辦得很好,我都看到了。”回去後,楊大叔朝小木岩和阿甘扔過幾塊肉骨頭,又把眼皮翻了翻:“其實我就在你們身後幾十米的地方,哼哼,那些武警整個兒是呆子、傻子!” 姓楊的洋洋得意。 小木岩自己從小在這塊毒品蔓延的土地上長大,他知道楊大叔其實是在利用他和阿甘為他販毒服務。 “大叔,幹這種事很危險的,要是被逮住會被砍頭的……我害怕。”有一天,小木岩輕輕地對大叔說。 “你有什麼害怕的?”楊大叔瞇著兩隻小眼睛:“你要學學阿甘,有一次我讓它在武警的槍口下把一包貨搶回來,它連個盹都沒打一下。” “可它是狗……” 小木岩剛想分辯,楊大叔的巴掌卻已落到了他的臉上。哎喲——小木岩不知道姓楊的使了什麼招,那巴掌打得他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而這種疼痛以後一直十分恐懼地烙在小木岩的心坎。 “你以為你是人哪?可誰把你當人看待?老實告訴你:你連條狗都不如!不信你自己上街體味體味,阿甘還有人給它扔根骨頭丟個剩包子吃。你?除了我給你扔根骨頭吃吃外,誰會那麼做?沒人!別自作多情,什麼怕不怕的,想有根骨頭吃,你就得聽我的,再說,我每一個月付給生你這條殘狗兒的老爸的錢足夠餵幾條阿甘的,你以為那是白扔的?哼,安分點吧,像阿甘那麼聽話,什麼事都不要問,我怎麼吆喝你就怎麼做,要不你就得像扔在大街上的那些癩皮狗一樣,死了發臭也不會有人撿屍……” 楊大叔這麼一頓臭罵,把小木岩都給說糊塗了:我真的連條狗都不如? 有一天楊大叔出去辦事,只有小木岩和阿甘留在家裡,為了證明一下自己與狗到底誰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高,小木岩竟然牽著阿甘來到街頭,他看到一家餐館,便想往裡走——姓楊的主子經常自己一出去就不管小木岩和阿甘了,所以小木岩和阿甘一見油膩飄香的餐館就有些收不住腳步。 阿甘聞到食香,低著頭,走得特快,一灌煙就進了餐館,隨後便在幾張桌子低下穿梭著啃起骨頭來,那勁兒很是得意。小木岩沒有阿甘那麼利索,特別是跨越那個餐館的門檻簡直就像登一座山那麼費勁。好不容易他連滾帶爬地越過門檻,只覺身子突然被吊至半空。 “放下!你放下!我喘不過氣了,快放下我——”木岩的臉都發紫了。 “好啊,我看你這個斷腳豬還敢來搗亂,進去!”膀大腰粗的餐館老闆像拎小雞似的把小木岩使勁往門口那隻裝垃圾的廢柴油桶內一放,哈哈哈地狂笑著轉身只管忙他的活計去了。 “救命!救命——”小木岩的下肢殘疾,整個身子高不足80厘米,舉起雙手仍夠不到油桶的邊緣,所以只能在裡邊叫喊求助。 “哈哈哈……你們聽那小叫化子在喊娘了,可誰知他是不是娘生出來的?哈哈……”餐館里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笑聲。 如井底之蛙的小木岩沒轍,他知道不會有人來救他,便只得大喊阿甘:“我在這兒哪,阿甘,阿甘快來救我。”阿甘一頓飽餐後發覺自己的伙計沒了,便出了餐館搖搖尾巴,直起耳朵:嗯,是他在喊呢! 它嗅嗅地面,又直起頭顱,知道了:他在那隻桶裡。 奇怪,他怎麼會到那裡邊去的呢?為什麼不像我進餐館飽餐頓呢?阿甘有些疑惑不解。不管怎麼說,我們是親密夥伴,救救他吧。 於是阿甘繞著油桶偵察了一圈,可覺得無從下手,於是汪汪汪地亂叫了一通,好似告訴裡面的伙計:我無能為力。 “笨阿甘,用身子,用身子推翻這個該死的桶——”小木岩氣得直在裡面罵。 好吧,用身子試試看吧,阿甘真的像得到了命令似的使勁用身子拱那隻油桶,但終因油桶分量很重而不見成效。 “混蛋,再來再來!”小木岩聲嘶力竭地繼續喊著,同時他也在想:等外面的阿甘用身子拱那桶時,他趕緊把自己的重心挪到相反位置…… 哐當!嘩啦——油桶開始傾斜,髒水和垃圾連同小木岩一起傾瀉出來。 汪,汪汪!阿甘瞅著伙計如此狼狽,得意地昂首歡叫著。 小木岩則一邊擦著臉上的污穢,一邊拍拍飯飽酒足的伙伴阿甘,不得不痛苦地承認一個亊實:我還真不如狗呢! 當人一旦失去自尊時,就會變得連牲畜和野獸都不如。小木岩不知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人的尊嚴和尊嚴的人的概念漸漸徹底地淡漠了,或者他自知這些東西只是別人才有的奢侈。 楊大叔的亊情越做越大,也越做越令小木岩心驚肉跳,因為邊防武警和公安人員對走私毒品的防範一直處在魔高一尺,道高—丈的情勢下,而楊大叔的秘密交易幾乎都是靠著小木岩和阿甘這條狗組成的通道。邊關小鎮這兩年隨著開闢一周緬甸遊後,來來往往的人特別多,而邊貿商務活動也愈加頻繁。狡猾的走私毒品犯楊大叔也正是看準了警察的目光只盯著這來來往往的明面,便頻頻通過小木岩和阿甘的不惹眼的行動,屢屢得手。 又是一次交換接頭地點。楊大叔從內線獲悉那邊將派人送來具體的聯絡內容,小木岩和阿甘再次被派出去當做毒品交易的聯絡活動郵箱——黑道上這麼稱呼他和那條狗。事先說好的不管等多少時間,必須見郵件後才能撤離。小木岩從早晨6點開始帶著阿甘就在邊關的橋頭裝聾賣傻,一直到了天黑月出時,仍然沒有接到郵件,餓了一天的阿甘早已忍不住地在汪汪亂叫。小木岩何嘗不是餓得肚子咕咕直叫。但撤回是不可能的,那樣楊大叔非得把他和阿甘吊在樹竿上抽幾十鞭不可。小木岩到死都沒有搞清他的楊大叔使的什麼邪招,那紅麻藤浸在水里後為什麼抽在身上會像刀割一樣疼? 臥底的味道太難忍,又必須在原定的地方守候,而離橋頭太近又容易引起邊防武警的注意,小木岩只好不停地裝瘋賣傻,最後他實在沒招了,便有意在一條污水溝旁一拐一扭地支撐著行走,忽地將身子一側,撲通掉進污水之中。出入境的行路人和邊關執勤的人員似乎誰也沒有把這個殘疾可憐兒與販毒運毒的罪惡聯在一起。 哈哈哈,你們看他現在像不像黑臉張飛?別人拿小木岩取樂嚆笑,而小木岩自己便趁機裝聾賣傻,溜之大吉。 來,慶祝一下。這次你和阿甘表現機智,應該獎賞。接著在小鎮一家最高檔的飯館,楊大叔夾起一塊大排骨給小木岩,又夾起另一塊給了阿甘。 這是小木岩有生以來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奢侈的美餐,不知是那香噴噴的豬排剌痛了他的眼,還是看到自己與旁邊的阿甘這條狗一樣那麼狼吞虎咽刺痛了心,小木岩吃著吃著,眼淚不由得直往下掉,他心底苦思著一個問題:自己到底是人還是狗呢? 是人?可為什麼我的親生爹媽把我賣給別人?是狗?可狗是吃屎的,我好像還沒有吃那…… 你這個混蛋東西!廢物!你真的就連狗都不如?這麼點活你的膽也像螞蟻一樣大?就在吃完那次美餐的第三天,楊大叔又交給小木岩和阿甘一項任務:搜尋一個販毒的交貨人拋進那條叫黎水河的一包貨,將貨從水中提上來,以便獲得下步行動計劃。 黎水河不長,卻緊連著中緬邊境,不少販毒者利用這條河溪進行水下交通——將準備大筆交易的毒品由水中進行神不知鬼不覺地傳遞。姓楊的交給小木岩的任務就是尋找到先遣毒源,然後再搞大批的水下交易。可小木岩並不會游泳,你會遊的話我還不會交給你這個任務呢!知道嗎,你越是不會,你掉進水中後岸上見你的人才不會注意你呢!姓楊的不愧是販毒高手,他要雙腿殘疾的小木岩表演苦肉計。可小木岩真的害怕了,他知道那黎水河雖然不深,但像他那麼個缺腿斷肢的娃兒一旦掉到河中也許就永遠上不來了。無奈,小木岩知道雖然自己剛剛獲得了一次吃大豬排的獎賞,可這回的任務不想乾或不干好都會慘遭姓楊的一頓毒打。 小木岩做好了死的準備。臨走時他拍拍伙計阿甘:假如我上不來時,你千萬要來救救我呀! 汪!汪汪!阿甘同情地伸出舌頭在小木岩的臉上舔了舔,表示只要可能我一定全力以赴。 按照楊大叔的交待,小木岩在第二天便開始在黎水河旁牽著阿甘裝著玩耍,然後趁人多的時候便朝河塘里一滾,撲通一下掉進了河水之中。從沒有下過水的小木岩哪知道水里的人是種什麼姿態,當河水淹沒他頭頂的那一瞬間,他的全部下意識動作便是將雙手高高地舉出水面拼命地揮動。阿甘!阿甘……他想向岸邊的伙計求助,卻被撲面而來的河水堵住了嘴巴,開始那水直灌腸子,又從鼻孔冒出——他驚恐地意識到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著,想呼叫求救但聲音卻根本無法發出…… 小木岩知道自己要死了。猛然間他的腳觸到了軟綿綿的一團東西……他的手下意識地死死抓住那東西,彷彿想從那東西那里奪回自己的生命,可呼嚕嚕的水依然不停地在灌進他的腸肚,猶如一把尖刀在攪動心肝。 死定了,真的。就在小木岩無望地準備拋棄那件軟綿綿的東西時,他的左胳膊突然被什麼東西鉤住似的輕輕往上一吊。 小木岩驚喜地發現自己的眼睛能睜開了:頭頂是藍藍的天,藍藍的天下是朵朵美麗的白雲……再側頭一看,原來是阿甘的臉正貼著他的臉——阿甘用嘴救起了他。 阿甘……太謝謝你了!小木岩想對伙計說一聲,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他的嘴唇在瑟瑟發抖。 我沒有死?不會死了!當小木岩剛剛意識到自己低卑的生命仍然存在時,他渾身一鬆勁,手中牢牢抓著的那東西便飄然而去。 汪!汪汪!伙計在一旁叫個不停。 怎麼啦?阿甘?驚魂未定的小木岩撫摸著救他一命的阿甘,不解其意地詢問有些異常焦躁的伙計。 汪!汪汪!阿甘仍衝著他不停地叫喚著。 叫什麼你?煩!小木岩見因為阿甘的汪汪亂叫,招致一大群過路人站在岸頭來看這個落湯雞。 汪!汪汪! 死你!小木岩生氣地把惹來異常難堪的阿甘往水里一推。不想阿甘順水一個猛子扎進水中,當它重新露出水面時,它的嘴裡咬著一樣東西——那件小木岩曾經觸摸和抓住過的軟綿綿的東西。 “快看快看,那狗找到什麼寶了?”岸上的人在七嘴八舌地叫嚷和議論。 小木岩一驚,神誌頓時也清醒了過來。他半個身子伏在河岸的遊泥上,半個身子浸在水中,不顧一切地用手狠狠拍打了一下阿甘的臉。受屈的阿甘委屈地一下子放掉了口中咬著的那隻白塑料包。 “起來!起來!”這時岸上出現了兩位全副武裝的邊防武警。 壞了。小木岩心頭格登一下。 果不其然,武警戰士沒費多少勁,就把水中的那隻塑料包從河底撈出,再拖到岸頭用刀子一戳,白花花的毒品盡露眼底…… “走,到派出所去一趟!”小木岩連同阿甘被那兩個武警拖到警車上。 “你知道那包東西是誰投的?又是誰派你去取的?”武警威嚴地審問道。 “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呀!我是無意掉進河裡的,險些被淹死呢!”小木岩記著楊大叔的話,堅決不承認自己與那毒品有關。 “真是這樣?”武警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小木岩。 “真的這樣。我對天發誓,剛才要不是它救,我,我……我就餵魚了。嗚嗚……”小木岩使出了最有效的一招:他伏在阿甘身上號啕大哭起來。 審問他的兩位武謦對視了一下目光,然後說:“既然這樣,那你就回去吧。” “哎。”小木岩心頭一喜,趕忙拍了拍阿甘,用雙手支起那他殘肢,一拐一拐地出了派出所。 “什麼?你把貨都暴露給武警了?”回到家,姓楊的一聽小木岩的敘述,抄起一根鐵棍就朝小木岩的殘肢打去。 “你真是連狗都不如的蠢豬!平時說你還不承認!可你明白不明白,就你這一失手,造成我斷貨的損失是多少嗎?” “我也不是有意,還差點連命丟了。”驚魂未定的小木岩委屈地分辯道。 “你的命?哼,你的命也算命?狗日的。你是老子從你爹那兒買來的,知道嗎?我買一條狗的錢是買你10個廢物的價錢!你想想你的命值多少?”姓楊的此時完全剝去了平時的那份偽善面目,手臂粗的鐵棍再次重重地落在了小木岩兩條殘疾的下肢…… “啊——救命啊!”在那個狗嚎人喧的邊關小鎮的夜幕下,小木岩的淒慘尖叫並不為匆匆而過的行人所關注,因為鄰居和鎮上的人都知道他本來就是一個連親生父母都不疼的小叫化子。 10多天后,姓楊的在再次販運毒品時被我邊境武警人員逮捕,當執法人員到他家搜查時,發現殘疾兒小木岩和那隻叫阿甘的狗都已經死在了一隻不足一米高的鐵籠裡,法醫發現那條死狗的四肢和嘴巴都沾著血跡,估計在死前作過劇烈的掙扎。但他們非常驚訝地發現小木岩沒作過什麼掙扎,只是驚駭地看到他的那具小屍體連條狗的重量都不如…… 據云南、廣西、廣東和福建等邊境和沿海帶的公安部門査實,在過去的幾年裡,販毒團伙利用殘疾兒童充作毒品和走私的工具的案件曾先後發現過200多起,有一個毒畈子為了矇騙公安人員的眼睛,竟然殘忍地將自己親生兒子的僅有的一條好腿鋸斷,並且趁孩子疼痛得昏死過去的那段時間,以血淋淋的場面出現在公安人員面前,以掩蔽自己偷運毒品的目的。另一位父親,竟然讓自己瞎眼的女兒做人質,在公安人員緊急追捕吋為了逃命,滅絕人性地將瞎眼女兒推倒在一輛急駛而來的汽車面前。他自巨逃跑了,17歲的女兒則被飛駛而來的汽車軋得血肉橫飛。更有甚者,一位販毒者專門從各地收容了6位殘疾少兒,為了讓他們幫助自己畈毒,先訓練這些可憐的孩子吸上毒癮,然後一步步地用毒品來控制他們,再讓他們無償地為自己販毒服務,最後使其中的三名死於非命,另三名也因深度吸毒,最後同樣過早地離開了人世。而這些孩子大多是被父母遺棄,或者是乾脆賣給了毒品販子。這些殘疾兒的苦難人生是難以用語言表達出來的。 據北京市某婦產科醫院的一位醫生講,在她們醫腙每年接生的5000多名新生嬰兒中,約有三四十名嬰兒是先天性殘疾者,而這些孩子中有相當一部分從他們出生後便慘遭不幸的待遇,她說遇過這祥的情況:新生兒的年輕父母一旦得知自己的孩子有殘疾,不是死不認賬,就是溜之大吉,留下嬰兒讓醫院無法處置。更有甚者,那些非北京居民的外地產婦生下殘疾嬰兒後,有的剛出醫院門就把孩子扔進了醫院大門口的垃圾箱裡,這可憐的棄嬰不是過早離開了人間,就是從此淪為孤兒。對這些孩子來說,他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從未有過父母的親情,等候他們的不是冰冷的死亡,就是漫漫的孤獨與淒涼…… 那是前年的事。我到三峽工地採訪別的事,卻意外地聽說了這樣一件事: 在離宜昌僅約一百多里的某山區,住著一戶由5個光棍組成的家。別看這兒只離宜昌百十里路,卻很難出入,通常山那邊的人出門一趟要走兩三天的路,因為這是個交通死角,不通汽車,也不通水路,惟一的路是條崎嶇的山道,連馬和驢子都感到累的山道。山里面的人因此見不到外面的世界。這個王氏家庭除了老漢外,有4個兒子,大的已經35歲,老二33歲,老三32歲,老四正好30歲。人稱一根老梁槓著四個禿兒,意思是說老光棍的全部能耐是養了四個兒子。 王家的老太太是前年死的,她一輩子就盼4個兒子中能有人找回個兒媳婦。但臨死時她也沒有這福分。在她去世後的第二年,在外面打工的老三突然有一天背回一個媳婦,這下把王老頭和幾個兒子樂壞了,可等老三從肩上把媳婦放下時,他們見這位還算秀的媳婦不僅年歲特小,而且一隻腳是跛腿……可畢竟女人是真的,因此全家上下好不熱鬧,連已經七十有餘的王老漢見了這位跛腿的小媳婦都直流口水——女人對他們來說簡直是稀罕之物。那另外3個光棍則恨不得上前在老三背回來的橡婦身上咬上幾口才過癮裡! “咋娶回的?”晚上,王老漢在黑洞洞的床頭問老三——因為貧窮,全家從老太太死後就沒有在晚上點過燈火。其實也用不著點啥火,王老漢心裡一直記著老伴在世時說過的一句話:沒睡過女人的男人在夜裡見了火會發瘋的…… “是我用打工的500元錢從山外的一個老婆子那兒換來的……” 老三瓮聲瓮氣地說。 “這娃爹娘是乾啥的?” “她沒有爹媽。” “沒有?” “沒有。”兒子說完補充道:“據說她從小就被父母丟掉了,後來又被宜昌的一家人家領養了,可沒有多久她又離開了那兒……” “咋回事?” “她有瘋病。” 王老漢吭了一聲,長久沒有再往下問。最後他說:“你可得把她給看住了啊!” “嗯。”兒子保證道。 接下去的生活就開始了。從王老漢到老大、老二和老四,個個對新來的老三媳婦關照備至。老三心裡甜滋滋的,因為由於他的功勞和能耐,使得他們王家不僅有了生機,而且也有了不絕種的可能。這樣甜美和喜慶的日子並不多長,約有4個月吧。 突然有一天傍晚,老三的媳婦叫肚子疼,疼得滾著叫喚。而且她的肚子大大地隆起。這是怎麼回亊?幾個兒子誰也不知這是怎麼搞的嘛?長吸血蟲病了?不像,她沒那麼瘦。是中了毒?可她胃口還好。 王老漢過來一瞧,然後扯了扯老三的衣襟,問你跟她認識多長時間了? 老三不解:不就是我將她背回家這4個來月嘛。 王老漢不吱聲了,背著手跑到兒媳婦的床頭轉悠了一下,便悶著頭蹲在牆角吧咯、吧嗒地一個勁兒抽旱煙。 “爹,你倒是看咋辦呀?她、她快不行了呀!”先是老三過來催問,繼而是老四老二過來。最後連老大都坐不住了,說:“爹,你再不想法我們幾個可動手把老三媳婦抬下山去了。趕早到鄉醫院走要五六個小時哩!” 王老漢白了幾眼站在跟前的傻兒子們,然而把旱煙嘴往地上一擱,用腳狠狠地踩了踩,惡言道:“傻喔!傻到底了喔……” 老三和兄弟幾個不明白老爹的話,仍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 “抬下山唄,還愣著幹啥?”王老漢終於發話了。 兒子們這才慌手慌腳地忙碌起來。一床破被子,4個窮兄弟,把殘腿的老三媳婦裹著扛起直往山下奔…… 第二天清晨5點,4兄弟像從泥溝裡鑽出來的4隻野豬出現在鄉醫院。 不出兩小時,醫生告訴老三:“喜事,你家女人給你生了個大胖兒子!” “哈哈哈,我們家生小的了!老三,你有福啊!”王家的幾個老光棍一聽,一個比一個傻地衝著老三打趣。 “啥?她生娃兒了?”老三一聽發蒙:“才結婚4個來月,她怎麼就給我生出兒子來了?”老三覺得事情蹊蹺,便問醫生:“是早產?” “不是,滿噹噹的十月懷胎兒!”醫生說。 老三這下徹底傻眼了:“怎麼可能嘛!” “怎麼不可能?”當晚,王家4個傻兒子回到家,把弄不懂的問題交給了老爹回答。王老漢抽著悶煙,頭一斜,連瞪了幾眼老三,瓮聲瓮氣地說:“都吃屎的?又不是豬,4個月就生崽了!” “她娘的,老子把她宰了!”老三氣得胸脯都要爆炸了,起身就往山下走。 “你給我回來!王老漢這回真火了,你個東西,你以為你值幾個錢?想想,人家有啥大錯?給你白生個胖小子,這是我們王家的厚福!厚福你知道嗎?咱王家不絕孫了,你們的媽都會在九泉之下笑了……還愣著幹啥?把家裡的那隻母雞宰了給她送去!” “我不去!要送你自個兒去…?”老三的嘴上還那麼硬,不過語調卻變了許多。 第二天,全家惟一的那隻老母雞沒有被宰掉——這是王家全部的可用資產,4兄弟誰也沒下手。 唉——傻喔!王老漢實在氣過頭了,最後還是親手宰了那隻母雞。 第3天,他帶著老四趕到鄉醫院。醫生一見他們則急促地問:“產婦是不是回家去了?” “沒有,沒有啊!”王老漢給搞糊塗了:“她明明住在你們這兒,怎麼會回家呢?再說她是個跛腿呀!五六十里山路她能走得動嘛!” “可不是,照理說也不會呀……”醫生們面面相覷,誰也道不出個所以然。 王老漢的老三媳婦就這麼著丟,而且是連同一個出生僅3天的嬰兒一起丟失了,這對醫院和王老漢家來說是個無法解釋的謎。 山彎彎裡的王老漢家又恢復了往日的死氣沉沉,只是多了老三那嘆不完的氣……他真的想媳婦,有時想得好苦好苦。 “哥,有信兒了:有人見嫂就在我們山那邊的一個村上……”一日,從外面收破爛回來的老四興沖沖地給老三和全家人帶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沒搞錯?是我們家老三的媳婦?”王老漢似乎比兒子們更激動,生怕傻兒子弄錯了事,一個勁兒地追問道:“她的腿跛的,你瞅見的女人跛不跛?” “爸,我能錯嗎?她是披腿。還帶著孩子沒有?” “帶著,跟我們在醫院見的那個胖墩一模一樣”。老四邊衝老三比畫一邊傻樂起來,“哥,我見你兒子了!” “臭嘴!那不是我兒!”老三呸地朝老四吐了口痰。但誰都能看得出,老三嘴上很硬,心裡卻甜滋滋地向兄弟打聽個沒完。 “老四,你說說清楚:女人現在是帶著孩子獨住著,還是……”王老漢制止吵吵嚷嚷的兒子們,聲色俱厲地繼續追問。 “不是不是的,她、她已經跟別的男人了。” “啥?你噴啥臭屎?”老三的話沒完,拳頭卻已經落到了老四頭上。 “哎喲喲……是跟別的男人了,那兒的人都是這麼說的,她自己也對我這麼說的呀!”看來老四沒說傻話。 “她娘的她敢?”老三雙腳連跺了好幾下,直到最後兩眼淚汪汪。 接下去是5條老光棍長久的沉默。除了王老漢吧嗒吧嗒地抽旱煙聲和老三出粗氣聲外,這個山彎彎裡的人家像斷了人煙似的死氣沉沉。 “明兒過山去把娃兒要回來,說啥那孩子是生在我們家的……”王老漢臨進屋睡前發出一道垂死般的命令。 過一日,這個有著5條光棍的生活貧困之家,舉家出動,翻越了3道山巒,走過了5道溝谷,終於找到了曾經當了他們家4個月媳婦的跛腳女人。 但人家不放人,更不准帶走已經一歲的孩子。 瞧,我們是合法夫妻。人家拿出結婚鉦書,上面蓋著大紅印章和一男一女的照片——那女人當然就是先前王老漢家老三從山外背回來的女人。 老三要跟人家拼命,卻被王老漢攔住:耍傻哪成亊?說完,他帶著老三上了當地鄉政府。可從那個鄉政府出來時,王老漢徹底地絕望了,他仰天長嘆一聲:老天要絕我王家呀!便一下斷了氣…… 老父親死後,老三便沒日沒夜地往後山的那女人落戶的部個村上跑,但半年後當他再來要回媳婦和兒子時,成為那女人正式丈夫的男人比他還沮喪地告訴說:女人又瘋了,帶著兒子已經3個月沒回家了。 我聽當地的干部說,這個瘋女人其實是最可憐的人兒,她在出生不到一歲時,就因為是跛腿,狠心的父母將她丟在宜昌碼頭上,後來被人東賣西買,十三四歲時便成為既殘又瘋的流浪兒。王老漢的老三將她背回山彎彎的家時已經是這個可憐的殘疾女孩子第5次被人領養了。本來一個五保戶領她回家準備好好過的,可女孩子命苦,她的最後一位父親卻也因病去世。住在山彎彎裡的王老三就是在這當兒出了500元從那個五保戶的親戚手中將她買下來的。 當地人在談論山彎彎裡的那個光棍之家時都說這一家可憐和倒霉,其實我知道真正可憐和倒霉的是那連自己都不知自己是誰的跛腿的瘋女人,因為就在她成為孩子的母親時,她自己還是個未成年人…… 我不知道現在這個未成年的瘋女人應該說她是個瘋女孩更準確些的命運究竟如何?但知道像她這樣的弱者常常被人漠視。這樣的孩子從出生到這個世上後,本來就沒有過一天的人間溫暖的日子,甚至連起碼的人的尊嚴都從來沒有過。他們或者被當做那些健全人的物慾和性慾的一種工具,或者被當做劣等商品而被任意買賣,並且每一次交易的背後都是極其殘忍和殘暴的,使這樣的弱者一點點地喪失了人的本性,淪落到豬狗不如的境地。 你也許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故亊,但它卻是真實地發生在我們的社會裡。 某市的一個普通市民家,爺爺奶奶非常渴望能夠家裡添個光耀祖宗的後代,可偏偏兒子、兒媳婦不爭氣,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竟然是個獨眼龍。從醫學上找不出任何解釋為什麼胎兒會有這樣的先天性缺陷。於是有人就在背後裡嚷諷這戶人家上輩子心窩眼就骯髒,理由是這家的73歲的老爺子在偽滿時曾幫過日本鬼子乾過塊徳亊。老爺子自己說沒有這亊,但有些亊很難辯,比如有人說曾看見過他在當年的一個鐵礦上為了在日本主子麵前表現積極,當著眾人面把一名死去的抗聯戰士的一隻眼挖摔了。這位老爺子從此也有了毒眼龍之稱。這個毒就是讀音的獨字,說的是他不該做這般傷天害理的事。文革時老爺子當然因此受過批鬥,但因沒有鐵的證據,人們還是寬容了他。可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中國人對這相信得很。這不印證了嗎?老爺子有惡報是從孫子身上應驗了。 這一家的老爺子本來就是個極要面子的人,這回兒媳婦生出個小孽種讓老爺子氣死了。 “你給我扔了這雜種!”他紅著眼命令兒子。 可活脫脫的1個小生命怎麼可能說扔就扔嘛!從那以後獨眼龍孩子雖然沒被扔至荒野,但全家人都把這先天殘疾兒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一句話,他們在默認一種契機,希望孩子有可能突然肖然死亡,然而偏偏這小生命的生命力特強,他不僅活了下來而一年比一年健壯,更奇的是那獨眼龍雖說少一隻眼,可並不比兩隻眼的普通人少看到什麼。這家人有辦法,為了傳宗接代,通過關係重新弄了個計劃生育指標,又經過B超技術下了幾番功夫,後來又生了一個男孩。打這不缺腿不少眼的小男孩子出世後,這家人對獨眼龍的存在更加不能容忍,不斷刻意製造些意外事件讓他活不自在。先是孩子的父親以帶他到關內玩為幌子,帶到北戴河想扔了他,但孩子很鬼,這一次是白玩了一趟。後是老爺子親自出動帶他上城外的山里打獵,想藉野外叢草雜林,製造意外,結果孩子沒有傷一點兒皮肉,老爺子卻扭傷了腳脖子。獨眼的殘疾兒死不掉就是全家的一樁心病。有一次這孩子搶吃了弟弟的一份東西,弟弟哭著喊著找爺爺。老爺子本來就把這讓外人恥笑的孽種恨得牙齒都發酸,於是一聽寶貝心肝小孫子的哭鬧,便隨手拿起一根木棍朝僅有9歲的大孫子當頭劈去……孩子機靈,一閃臉,但卻依然沒有躲過力如千鈞的木棍,而這一棍恰巧落在孩子的那隻好眼上,可憐的娃兒僅有的一隻眼被打得皮翻肉爛,血流滿臉…… 瞎了!瞎了才好呢!全家人除了那孩子的母親不敢吭聲外,其餘的都這麼咒道。 多少年的受辱與委屈,多少事的心酸與心痛,使這位過早懂得人間世故的孩子再也無法支撐幼稚心靈裡的怨恨——他選擇了離家出走。 離家的他像只傷殘的幼狼,驚恐與驚慌伴著他踏上了南下的一列貨車,他只知道沒有錢是出不了遠門的,而他想永遠地遠遠地離開他的那個絲毫不給他溫暖與人一樣待遇的家。黑夜的幽暗中他偷偷地摸貨車的廂內,誰知那貨車裡有押貨人。 誰?一聲驚天動地的吆喝,使魂飛膽裂的他失足墜落在鐵軌之上,而他的後腦不偏不倚撞擊在鐵軌的一隻鉚釘上,當時白花花的腦漿便流了一地…… 他死於意外。家人們得知後佯裝幾分悲痛地為他舉行了一個沒有外人參加的葬禮,據說那是個沒有人流淚的喜喪。 下面我想說的是一起死者的家人集體參與的特殊謀殺案,雖然我們無法從法律上製裁任何一位兇手,可這是非常清楚的一宗由死者和受害者親屬們特別製造的特別兇殺案。 我同樣知道這樣的特別兇殺案不會引起法院注意,也不可能列入卷宗,然而我相信在人類的道義特別法庭上,這樣的案件必定會記錄在案,那些殘害幼弱群體的兇手們終究也會有一天受到天理和公道的審判! 問題是,我們現在需要在道義上充分地將這類特殊案件從現在起立案,並用起碼的道德準繩來懲治兇手。因為,所有的普通人如果不是像我接觸這類飽受苦難的特殊群體的殘疾兒們,是誰也不會注意到生活中竟然會存在如上所述的種種惡果。 那是絕對的非人性的,更談不上起碼的親情與愛。 也許聽說了過多的人間悲劇,所以我特別想提醒社會注意一點:那就是,在我們人類的大家庭裡,弱智者和殘疾者可能是一個生下來就注定要接受悲劇命運的群體。因此我們還制定過有關保護殘疾人的法律文件,幾乎每幾年就要開一次很隆重的殘聯代表大會,國家領導人還到會發表重要講話。然而這並沒有真正解決某些人意識和行為上對殘疾人與生俱來的歧視和虐待。 一個生活在南方某大城市的名叫譚小林的殘疾兒,曾經跟我談了很長時間,他的全部生活感受是生不如死和敢死不能。他患的是小兒麻痺症,走路十分不便,但自他懂事起,經歷最多的事就是走路。他有父親母親,還有爺爺奶奶。父親是工農兵大學生!畢業後留在城裡,之後就與小林的母親結婚成家,生下的第一個孩子就是小林,但就像他父母的婚姻一樣的殘缺——三歲時他雙腿就完全失去了正常人的功能,從此成了家裡一個多餘的人。父母又生下了一個兒子,並且把那份愛幾乎全部給予了小林的弟弟。 小林4歲時就被送到鄉下的爺爺奶奶身邊,這也是他相對喜歡的地方,因為農村不像城裡那樣,父母天天把他關在屋子裡出不了門,而鄉下是那麼遼闊那麼奔放,想在宅邊打滾,想在田野狂歡都是無拘無束的。但小林的命就是苦,7歲時,爺爺突然中風,失去了生活能力,奶奶本來就有病,跛腿的小林成了家中的頂樑柱——里里外外走路的事都歸了他。這本來是他最忌諱的事,可他爺爺躺在床頭,一天不給他打水擦身就會臭氣熏天,奶奶有病,小林倘若兩天不給弄藥回來就會使全家人挨餓、受罪。 這樣的日子小林從7歲一直過到11歲。這期間他在上鎮醫院為爺爺奶奶買藥買菜的路上受過多少凌辱和驚險,他根本數不清。刻骨銘心的一次是他被一輛拖拉機撞昏了過去。後被人抬到醫院,整整三天后才醒過來,而這時他的爺爺已經奄奄一息。小林得知後,拔掉針頭就往家裡跑。他看到了父親站在爺爺的病榻前,於是多少年的委屈和辛酸像決了堤的水,小林抱住父親的腿哭了好長好長時間。他希望父親能帶他回城:我想家,想媽媽和弟弟……小林一邊哭,一邊說。父親撫摸著兒子的頭,跟著默默流淚。可他走時,並沒有把小林帶回城,也沒有說出任何理由,父親只給了他500元錢,說奶奶這兒需要人照顧。 “奶奶是需要人照頋,可誰照頋我呀?”小林聲秦力竭地大聲喊著哭著,但載著父親的公共汽車已經漸漸從他視野中消失了…… 空曠而孤獨的山村小道上只留下小林灌廉小的身彩。其實小林不用埋怨父親,他父親臨別時連看一眼孩子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不敢告訴自己的親兒子實情:臨離開城時,小林的媽千叮嚀萬囑咐丈夫:說什麼也不能讓跛腿的兒子回城。他一回來,這個家就霉氣!小林並不知道母親的話,但他明白城裡的那個家永遠不會歡迎他這個殘疾兒子的出現。他欲哭無淚,也曾想過一死了之,然而當他閃過這一念頭時,身後的奶奶在呼喚著他的乳名:林兒,林兒——譚小林從一次次冷顫中驚醒,幼小懦弱的生命里頓時萌發了一絲對親人和自己生命的愛憫。小林便這樣一次次從死神那兒回到了奶奶身邊,直到他用一雙跛腿和一顆善良之心為76歲的奶奶送終。當爺爺和奶奶相繼去世之後,小林盼到了他天天在夢中見到的親人——這回他的父母一同出現在他面前,然而令小林想不到的是父母這一次同樣沒有將他帶回城裡的家,而是告訴他準備將他送到河南焦作的一個姨家。 他們家開了個磨盤加工廠,有車床的活,你的腿不利索,姨說可以給你找份不用腿力的磨片手工活,管吃管住,還有幾十元的零花錢。等你成人了,活兒麻利了,按月發工資給你……母親說這話時像個慣於恩情別人的女皇,但在小林的眼裡,自己的母親就像一個巫婆和惡魔。 當我採訪譚小林後回到北京,幾位朋友談論這個殘疾兒的滄桑命運時,幾位有家有室的人士的回答令我大出意料。他們認為,殘疾兒固然可憐和值得關照,但對一個具體的家庭來說,譚小林的父母親做得併不過分,有的甚至說讓殘疾兒留在大都市有損市容,有損家容。言下之意,殘疾兒就不該與正常人同等地事受現代精神文明和現代物質生活。那天雖然我與朋友們的談話屬於聊天,但他們的話令我感到悲哀,我悲哀文明社會裡的文明病。是的,在今天很多人全身心追求現代文明成果時,他們的道徳與倫理規則在淅漸發霉,而表現在對待殘疾人的觀點與行為上,便是這種道德覌與倫理觀已經漸漸發霉的典型表現。 有一位貴州土家族小伙子,因為從小雙腿畸形,20年前被父親拋棄,與母親兩人相依為命。後來這個雙腿畸形的男孩以堅韌不拔的精神考上了大學。那位在20年前拋棄他的父親突然良心發現地給兒子寫了一封信,希望得到兒子的原諒。然而兒子只給他這個父親寫了一句話的回信。那句話是:父親,我想控告你! 20年了,這位飽嚐了人間苦水的殘疾兒子其實有太多辛酸的話語要向人傾訴,但對他的親生父親他只有恨,只有怨,只有以控告方能解恨消怨。兒子後來把自己埋在心底的怨恨,通過報紙向他的父親掏出了為什麼要控告父親的理由,他對父親如此說: 你在信中說,20年前是你一時想不開,還說當時情況很特殊!我知道,父親,我是一個殘疾人,一個給你丟人現眼的兒子。但怎麼著我也是你的兒子呀!這恐怕就是你信中所指的特殊情況吧?正是這該死的特殊情況,使你拋棄還在椏褓中的兒子和尚處於悲痛中的妻子,毅然決然地離去,是嗎?苦命的娘,為了我這個殘疾的兒子,她犧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拼死拼活地從那貧瘠的土地上刨出些鈔黍來供我上學。在我的記憶中,娘總是天剛濛濛亮就起床,忙完挑水、放牛、餵雞之後,把睡眼悝忪的我抱起床,給我穿衣洗臉後,再急火火地背上我向學校趕。中午,她還來不及擦千臉上的汗水,就匆匆趕到學校去接我。下午娘再背我往學校跑一個來回。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上初中了,我身體隨著年齡的增長終於能自己走著上學了,娘才告別了持續6年背我上學的苦役。 父親,難道這一切,就是因為你一時想不開嗎?難道你以為我們娘兒倆就應該想得開嗎?你說,得知我考上大學非常高興,如我捐棄前嫌的話,你將為我提供上大學的全部費用,以此來重續我們之間的父子感情! 父親,我想說,你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一點!你那麼一把年紀,你應該明白,父子感情這個東西是相濡以沫朝夕相處關懷呵護的結果,絕不會像麾術師手中的麻雀一樣隨手一揮就奇蹟般出現在掌心,更不會因為你打算給我幾塊錢幾千塊錢就能在幾秒鐘之內誕生的。 20年來,我只聽說你和你那個家庭生活得有滋有味,而我們娘倆則嘗盡生活的艱辛,你知道這些嗎?由於我不能幹活,娘一個人里里外外地忙碌,娘還不到花甲頭髮就已全白了。在我讀高三時,我實在不忍心讓年過半百的娘去犁地,第一次我不頋娘的叮囑,蹣跚著自己去扶著那沉重的鐵犁乾了起來。 父親,你知道犁田不僅要靠力氣,還要靠技術,我手忙腳亂地扶著鐵鏵,老是和拉犁的牛配合不上……在我的折騰下,那老黃牛實在不耐煩了,它狂怒般拖著鏵口向前猛躥了一步。頓時我把持不住仰面倒在泥水中,大腿被鋒利的鏵尖劃開長長的口子,鮮血如注般地湧出。可憐的娘看見後哭著連鞋也沒脫就跳進田裡,摟住我放聲大哭。但我默默地擁著娘走上田坎,雖然腿在鑽心的疼,可我還是硬忍著劇痛,笑著安慰娘說這不算什麼。經歷磨難的我,早已習慢了用頑強用毅力去和命運抗擊……蒼天不負有心人,1996年8月,怡人的夏風馱回了我7月的夢想,我成了我們那個土家族聚居的山寨中第一個大學生。而為了我的學費,娘又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地湊齊了那筆來之不易的學費,使我終於走進了大學門……這叫血濃於水的感情啊! 父親,你知道嗎?我承認我的確是你的兒子,但我哪怕是用最先進的儀器也找不出一絲你所說的父子感情啊!你還是不要褻淒了父子感情這神聖的字眼吧! 最後你說希望我能原諒你的過失,並希望能有所補償。你錯了,父親,感情這東由很微妙,決不是你信中所說的能用金錢或者其他什麼東西來補償得了的。用金錢或者其他的東西來補償的那就不叫感情了!再說,你我素昧平生,原諒和補償從何談起?由於你的殘忍的拋棄行為,我想到了去法院控告你的念頭,這恐怕是對你最好的補償了!只是由於娘堅決地反對我才作罷。他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只要我們自己好好活著就行了。當然,對你和娘的感情問題,我這個當兒子的無權過問,但你的行為總不能算是很道德吧?總之,我們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因此根本無所謂原諒、補償等,你大概可以心安了吧?人生幾十年,我們只不過是宇宙間的匆匆過客而已,我只想對你說:再見,陌生人,但願今生我不會遇到你! 看過這位署名為天駱子天落子的殘疾年輕人給他那個父親寫下的這封信,我們都會在心底透出一聲長長的感嘆。世上什麼最傷人心?莫過被自己的親人拋棄!當你有罪於自己的親人時,你反過來同樣被自己的親人用道德和良心拋棄時,這才是真正的可憐之人。相信這位兒子的父親的下半輩子不會有太多的好日子過,因為他的內心永遠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而這十字架會直壓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代價吧。 其實,關於如何看待和養育殘疾兒的問題,社會的功能從來就僅僅是個間接的環節而已,殘疾人的家庭則向來就是個直接和主要的角色。 然而據我調査考察的結果是:幾乎所有的社會成員極少了解一件事,那就是他們在共同認為殘疾人是人類共同成員之一的同時,他們對其他肢體健全的多數成員而言,是個不言而喻的負擔和素贅,可誰不知道正是許多先天性的殘疾人的存在,我們的人類才有一代比一代更健康的成長,縱情地享受現代文明。 在2001級的中央黨校中青年班學習期間,聽過我國人類基因專家楊煥明教授的課後,我才補了這重要的一課:即許多殘疾人的痛苦正是對我們所有鍵全人最重要而寶貴的貢獻。楊教授是我國參與國際人類基因組計劃的中方負責人,他給我們中央黨校上課時那風趣和深入淺出的人類基因知識,受到高級幹部和學員們的極大歡迎。他講到人類基因的發展形勢時那鼓舞人心的成果和未來,所有聽眾無不歡欣鼓舞,當他講到人類之所以有今天越來越健康和充滿活力的生命時,特別指出了患有遺傳病基因的人對全人類的特殊貢獻。所謂患有遺傳病基因的人,他們中其實多數就是先天性的殘疾人,比如小兒麻痺症、兔唇患者、先天性癡呆等幾十種可以歸結為殘類與疾類患者,他們之所以有的從一生出來就與正常人不同,或者有的是在成長過程中漸變成殘疾者,其原因是他們的遺傳基因有問題。據楊教授介紹,現在已知的人類的遺傳基因密碼共有3萬4萬個,而把這些基因密碼歸類,發現普天下的人實際上僅由23對不同的染色體組成了我們的身體和生命的全部秘密。這23對生命密碼中,代表男女的X與Y染色體細胞的不同組合,便產生了不同的男女性別。在人類無數次X與Y的組成中,必然會出現個別不良的基因也正是這些個別不良基因的存在才更有效地保證了其他多數基因的不斷健康和茁壯地繁衍下來了。 從人類生命的這個根本意義上看,患有先天性遺傳病的殘疾人,他們正是以自己的不幸和痛苦換得了我們絕對多數人健康生存的最基本的基因條件。楊教授一再提醒社會,要尊重和理解這些為人類共同健康和幸福承擔了特殊責任的弱勢人群,而這種尊重和理解的本身其實就是在更好地關懷和愛護我們所有健康的人們自己。瞧,這就是我們為什麼不能有絲毫歧視殘疾患者的根本原因!先天性殘疾人以自己不可擺脫的終身痛苦和折磨在為我們多數人的幸福生命壘築基因大廈而更應得到尊敬和禮讚,那麼那些因後天的疾病和意外的亊故才造成殘疾的人則無疑更值得我們尊重和愛護,因為他們本來就同我們一樣是強健的群體。是災難,是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而有的則可能就是我們健康的人強加於他們的罪孽,才使他們的肌體喪失了健全的功能和削弱了生命的質量,那麼我們有什麼理由歧視和奴役他們?沒有,對所有先天的和後天的一切殘疾患者,我們健康的人們只有保護和幫助他們與我們一起獲得人類應有的一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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