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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八章人鬼之間——日本兵的懺悔獨白

南京大屠殺全紀實 何建明 5331 2018-03-14
我在支那事變(即1937年淞滬戰役)前就被應徵入伍,從20歲到30歲多一點這段時間都耗費在了戰場上。我到了戰場之後作為一線人員在最前線進行戰鬥。 最前線士兵的任務就是直接和敵人戰鬥並獲勝。因為要做勝利之軍必須不斷積累戰鬥經驗,所以最前線的官兵作為一線人員,專門活動在戰場上。雖然作為一線人員的官兵有相應的優越感,但也有很多討厭的事情。 首先是殺人。因為是戰場上的士兵,所以在戰鬥中殺人是沒辦法的事,但有時會殺一些無辜的平民。不僅如此,還乾了掠奪、放火、強姦等作為人類來說不應該干的事情。當我回到正常的社會後,曾感嘆自己居然能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來。 我有時會想,如果我早或晚15年出生的話,就可以不用在戰場上乾殘忍的事情了。雖然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了,但對我來說戰場就是如此的令人討厭。

…… (體檢完成後,曾根一夫便被指定到日軍的聯隊,從這一天起,他開始了大約兩年的現役軍人生涯——而且都是在侵華的戰場上的“鬼子”生涯。) 從這時開始就是士兵了。我對未知的世界懷著不安和擔心進入了軍營,軍隊比我想像的還要嚴格。我們入營的第二天就在中隊禮堂集合,中隊長對我們進行了關於今後軍隊生活的訓話。訓話中說道:“日本的軍隊是靠上下級之間的愛和信賴聯繫在一起的。上官憐部下如子,部下敬上官如父。要知道你們被編入的中隊是軍人的家庭,要把中隊長當成父親。班長是母親。先入伍的二年兵是會和藹地指導你們日常起居的兄長。” (所謂的“二年兵”用中國話說,便是入伍第二年的老兵。) 我在入伍前曾聽當過兵的人說過軍隊的生活,所以有點半信半疑,但還是鬆了一口氣。然而進入軍隊實際生活了一段時間後才知道中隊長的話全是花言巧語。中隊長因為身處高位,所以和我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始終接觸的內務班長和二年兵就像是可怕的魔鬼。剛入營的初年兵就像被魔鬼驅使的奴隸一樣。

二年兵和初年兵雖然都是通過徵兵而入伍的,身份一樣,但上下的差別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初年兵就像二年兵的僕人一樣,二年兵的武器檢修、衣服的洗滌和鞋子的擦拭等,這些事都由初年兵做。因為這些事情只能在日課(軍隊中白天的軍事訓練和授課)以外的時間做,所以初年兵每天都很忙。 初年兵一天的生活是從起床號開始的。起床的同時要整理床鋪,把毛毯疊好,然後快速跑步去清晨點名場。因為是按到達的順序排隊,所以是一場競爭。清晨點名結束後,初年兵連洗臉的時間都沒有,就要去參加刺刀術的晨練…… 因為早飯前後要做這麼多事,所以如果處理不好的話,就會在事情還沒做完的情況下迎來日課的召集準備。一旦發出了召集準備,按規定就必須停下所有的事情,等待召集。如果那時還在手忙腳亂的話,值班的下士官會巡迴過來怒吼道:“餵!不知道召集準備是什麼意思嗎?你這個笨蛋!”然後用木頭槍敲打。

一旦進行召集,士兵的本業——軍事訓練就開始了。原本軍隊教育就很嚴格,我們入伍的時候正好受到滿洲事變的影響,軍隊的教育方針是建成一支能夠適應實戰的軍隊,所以特別嚴格。因為上層人士的教育方針是“像敲打並鍛造鐵一樣,士兵也要敲打並鍛煉”,所以下層的軍官也遵照該方針進行教育。 直接進行士兵教育的下級軍官用“與其用語言教,不如敲打進身體”這樣的話來激勵作為助教的下士官和作為助手的上等兵,所以初年兵很辛苦。 因為對初年兵進行實戰技術輔導的助教、助手是根據上述宗旨來進行指導的,所以比起語言來暴力先行。初年兵在軍訓中一旦動作沒做好,他們就會怒吼:“餵!不會按照我教的做嗎?”同時施以拳腳。 教訓過之後他們會說:“怎麼樣,疼吧?”因為是盡全力毆打的,所以肯定是疼的,於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的,疼。”然後他們就會說:“什麼?這樣就疼了?”又是一頓敲打。下次硬撐著說“不疼”,他們又會說:“什麼?不疼?”然後就一陣腳踢。

不管我們說什麼他們都會找碴打個痛快,所以除了讓他們打個盡興以外別無他法。士兵中位於最底層的初年兵只能是對方說什麼都對。 在軍訓中被嚴酷地訓練,筋疲力盡地結束上午的日課後,回到班內來不及歇口氣就要開始準備午飯了。吃完午飯也和上午一樣,飯後整理、打掃,像小白鼠一樣運動著。 下午的日課召集一開始,又要去軍營廣場和練兵場等地進行軍訓。 到了傍晚,軍訓結束回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擦鞋,當然還必須準備晚飯。晚飯在家裡的時候是最放鬆的,但初年兵是沒有時間去品味飯菜的。在飯盒裡的飯上澆上豆醬湯,然後就只是嚼。如果慢慢地咀嚼品味的話,二年兵就會瞪著你,那樣子就好像要說“你這傢伙,太鬆懈了”! 晚飯後到晚間點名這段時間必須進行班內的清掃,步槍和刺刀等兵器的檢修。如果稍微浪費了點時間的話,僅僅做這些事都來不及。

衣服都是晚間點名結束後等熄燈了再洗。如果像現在這樣用洗衣機洗就太簡單了,那時是用手洗的。熄燈後在室外的洗衣處,在小雪紛飛的環境中洗衣服,自來水彷彿要把手凍住,很疼。洗衣結束後一天的事情就乾完了,終於可以睡到床上去了。 “五尺的床鋪加草墊,這就是我們做夢的地方。”正如軍歌裡唱的那樣,這張床對初年兵來說是無上的樂園。想念家鄉和流淚也在這個時候。 以上就是初年兵在受教育期間的一天。這在一般的社會中是很難做到的,但是在軍隊裡如果你說做不到的話,會受到暴力懲罰。 軍隊中長官和上級對下級加以暴力懲罰的事到了戰後,在電影和電視中被表現出來,成了眾所周知的事。以軍隊為主題的故事片中可以說必定會出現上官用暴力虐待下級士兵的場面。

有人說這是“為了宣傳舊軍隊的罪惡而故意捏造出來給人看的”,但絕對不是如此。雖然根據年代和時期的不同而多少有點差異,但日本軍隊的暴力懲罰自從明治時建軍以來,一直延續不斷。 有過軍營生活經歷的人會有很多無法忘懷的回憶。雖然回憶的事情因人而異,但不管是誰,不管是哪個年代的人,同樣都受到過暴力懲罰。有過部隊經歷的人中有人會說:“進入軍隊的第一年會毫無理由地被亂打一頓。在部隊中生活過的人不管是誰肯定都經歷過。即使沒有打過人,也不會沒被打過。如果有人說一次也沒被打過,那是在說謊。” 我也可以肯定這點。日本軍隊中的暴力懲罰就是這麼多。 暴力懲罰也有各種各樣的方法,其中最多的是打臉,軍隊用語叫做“扇耳光”。 “扇耳光”的方法有:用手掌打、用拳頭打、用拖鞋皮帶等皮革類製品打等等。因為是一個年輕男子用力打的,就算是用手掌打也很疼,如果用皮革製品打的話,一擊之下疼得幾乎站都站不住。到了第二天早上,臉就腫成了暗紫色,樣子像個妖怪。這樣一來不僅是外表,嘴裡也腫了,連咀嚼食物都不行,真的是臉都變形了。雖然受到了那麼殘忍的暴力懲罰,但是去醫務室治療的時候卻說謊道:“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受傷了。”

因為如果如實地說“被打了”的話,打人者就會受到處罰,作為報復,他會進行更加嚴厲的懲罰。軍醫雖然知道這是暴力懲罰的結果,但都默不作聲。軍隊裡暴力懲罰的結果只能是被打者吃虧,然後哭著入睡。我當然也被扇過耳光。 那時在軍隊裡有這樣的傳言:“初年兵入營後的最初五天是客人,接下來的五天是寄人籬下,過了十天就要被打耳光了。”說是傳言有點誇張,但這是二年兵對待初年兵的規則。用更通俗的話說就是,“最初對他們好點。過五天左右就不要給他們好臉色看。過了十天就可以嚴酷對待他們了”。 我挨耳光也是入伍十天左右的時候。在我入伍前就听說過,知道軍隊裡有暴力懲罰這回事,但那時的想法還比較天真,認為“再怎麼樣也是軍隊,不會亂拳毆打沒有過錯的人吧”。

那天晚上晚間點名結束後,前任上等兵宣布解散,我正想著“今天好像也平安結束了”,然後鬆了口氣,這時一個二年兵走過來說:“初年兵們,等等。”暫停了解散。 那個二年兵在所有二年兵中是最低劣的那種人。他很了不起似的讓全體初年兵排成一橫排,然後站在隊列前說:“我說初年兵們,知道你們入伍多少天了嗎?你們準備當客人當到什麼時候啊?軍隊可是給你們飯吃,給你們衣服穿,還給你們發薪俸的啊。你們可不能一直這麼不知好歹。我來給你們鼓鼓勁。大家都咬緊牙關!戴眼鏡的把眼鏡摘掉!” 要我們咬緊牙關是為了打臉頰之後不至於讓口腔內部受傷,讓把眼鏡摘掉是為了防止鏡片被打碎。這樣一來就是被扇耳光的前兆了。我心想“終於要被扇耳光了”,並以直立的姿勢站著,從右邊開始響起了拳頭打在肉上的啪啪聲。那聲音很刺耳,讓人很難過,感覺就好像是打在自己身上。正這麼想著的時候,輪到我挨打了。在臉頰被打的“啪”的聲音響起的同時,眼里金星亂冒,彷彿被燒灼的疼痛直衝腦門,讓人頭暈目眩。即便如此,我還是勉強用力站穩了沒倒下。

此前我一直在想“豈能因為這點事就氣餒”而努力讓自己振作,但一想到“終於結束了”,熱淚就突然湧了出來。那眼淚一直到就寢都沒停。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流淚,後來想來,是因為毫無理由就被打的委屈。 這是我入伍後第一次挨耳光。就像這樣,在軍隊的集體生活中,即使自己沒有過錯也會被打。此後也經常會有因為一名初年兵闖了禍而導致全體初年兵附上連帶責任而被扇耳光的事發生。軍隊裡把這叫做“總耳光”。 士兵之間除了這種靠暴力進行肉體上的傷害之外,還有給初年兵帶來精神上的痛苦的私刑,它是以一種對於施刑者來說嗜虐成性的方式進行的。私刑的做法根據兵種差異多少有點不同,但各個聯隊都大同小異。其中最常用的是“舉槍”。當時部隊用的步槍上刻有十六瓣菊花的徽章,被看成是天皇陛下賜予的。所以大家都很珍惜,晚間點名結束後要對檢修情況進行檢查。該私刑的對象就是檢查時發現的那些檢修不力的人。其做法是讓在步槍的檢修檢查中被評為不良的人舉起槍,並對著步槍道歉說:“我向三八式步槍大人道歉。陸軍步兵二等兵某某因為偷懶沒有做好步槍大人的檢修工作,受到了二年兵大人的訓斥。以後,不僅是在現役中,而且到了預備役和後備役都不會再偷懶。謹此發誓,請您原諒。”

如果這樣就完了也沒什麼,但對於被迫舉槍道歉的初年兵來說,接下來的事才叫痛苦。在步槍說出原諒之前,無論多少小時都要舉著槍,不能改變姿勢。但就算是道一百萬次歉,不會說話的步槍也不可能說出“原諒你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步槍越來越重,舉槍的手臂開始累了。舉了一個小時以後,手臂就麻木得沒有感覺了。即使如此也不允許把槍放下來。 光是這樣肉體上就已經很痛苦了,再加上精神上的痛苦,讓一個大男人覺得想哭。這樣折磨之後,在放了他之前,還要扇一記幾乎使臉扭曲的耳光。 對於檢修步槍不力的人所處的私刑還有一種叫做“餵,哥哥”。其方法是把位於班內和中央走廊交界處的槍架當成妓院的窗格,把往來於走廊的其他班的士兵當成來來往往的客人,讓檢修不力的人模仿拉客的妓女邊說“餵,哥哥,過來嘛”,邊招徠客人。 因為往來的士兵知道這種私刑,所以不管對方怎麼叫都不會有人過來。受刑者沒辦法只好出去拉人,這時過路人怒吼一聲“開什麼玩笑”,一巴掌打過來後就揚長而去。於是行刑的二年兵就會罵道“讓貴客跑掉了”。行刑的二年兵只是半開玩笑,而受刑的初年兵卻是很認真的。一個大男人被迫做了這種無聊的事情,所以懊悔也好,可恥也罷,最後會泣不成聲。 像性質惡劣的遊戲一樣的私刑另外還有幾種。其中有代表性的是“賽自行車”和“黃鶯渡谷”。所謂“賽自行車”,就是讓受刑者來到班內並排擺放的床鋪之間,用雙手支撐身體,然後兩腳在空中轉動,做出蹬自行車的動作。 雖然所做動作不難,但卻是相當耗費體力的私刑。開始不到五分鐘,手臂就會因為承受體重而很累,幾乎不能忍受,腳的轉動也會隨之減慢,然後旁觀的二年兵就會罵道“不許趴下。到上坡了,餵,好好踏車”,並嘲笑之。長時間做這種動作之後,即使是在冬天的寒夜,也會汗流浹背。不管體力多好的人都會叫苦不迭。 “黃鶯渡谷”和“賽自行車”一樣,也是利用床進行的。讓受刑者趴到班內排列著的數十張床下面,每爬過一張床就抬起頭來模仿黃鶯的叫聲。二年兵們這時就打趣他說:“餵,叫得好聽點嘛。今年的黃鶯叫聲很難聽啊。”“再叫得好聽點給我們聽聽嘛。難道覺得無聊做不到嗎?” 這種私刑沒有肉體上的痛苦,但是精神上卻都很難受。不知道這麼無聊的事情是誰想出來的,還有一些其他類似的私刑。要是一一列舉的話就沒個完了,下面舉最後一個據說在每個聯隊都上演過的“各班巡迴”的例子。 這種私刑是用來懲罰擦鞋檢查中被評為不良的人的。軍隊中規定,白天穿過的鞋子到了晚上必須把泥土和灰塵擦乾淨,再塗上保養油。擦鞋的檢查在晚間點名後進行,如果馬虎應付的話就會不合格。對於不合格的人施以的私刑就是“各班巡迴”。 其做法是把檢查中被評為不良的鞋用鞋帶掛在脖子上,模仿狗的樣子用四肢在走廊裡爬行,把中隊裡的各班都轉一遍,在各班門口停下來先“汪、汪”地學狗叫,然後再廣而告之“陸軍某部二等兵某某偷懶沒有好好擦鞋,受到了二年兵大人的訓斥。謹此報告”。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還好,但是在所去過的各班總有壞心眼的人在等待著。那些壞心眼的傢伙就像是找到了耍弄的對象,責難道:“你這傢伙,說什麼沒好好擦鞋?竟然還有臉來別的班。是不是飯吃多了,煙抽得煙油都快從屁眼裡流出來了,所以沒空擦鞋啊?或者是覺得無聊,不想擦鞋吧。如果你有那種混賬想法的話,我來再敲打敲打你,讓你學會擦鞋。”然後打耳光打得對方搖搖晃晃。這不僅是一個班,去哪個班都一樣,所以等轉完中隊所有的班回來的時候,流出的鼻血把整個臉都染紅了,容貌都看不清了。 以上所講的不是特別的事情,而是軍隊里普遍存在的暴力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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