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破天荒·中國對外開放的劃時代事件

第5章 第四章北京百姓驚呼

“忙!第二個字還是忙!”秦文彩說,自從“3·26”人民大會堂的那次匯報會後,他和石油部主管海洋石油對外工作的張文彬副部長等“海洋組”的同志,每天十幾個小時的工作時間,還嫌不足。 “白天上班時間不用說有多忙碌。而晚上你也沒有多少休息,因為我們每天都要與歐美國家的石油公司取得聯繫,我們的夜裡,正好是他們的白天,有些事就只能等到半夜去處理……”秦文彩說。 1978年的中國北京是什麼情況?我們許多過來的人都非常清楚:你要打一個長途電話,就必須到復興門東邊的長途電話局去排隊,一個電話等上三四個小時是常事;你若打電報,就得去西單長安街的電報大樓等候。石油部對外聯繫的都是國際電話、國際電報,等候的時間就更長了。那時能打國際長途的全國祇有北京和上海兩個城市。石油部與西方國家的石油公司合作在海上鑽井,如果要打一個國際電話,先得通過電報打到陸上的北京或上海,然後再轉香港線路,才能再轉到某個國家。這還不是特別難的問題,讓秦文彩和石油人感到傷腦筋的是:在與“資本主義國家”打交道時,許多時候你必須得通過上面一道又一道的機關審批,你還得等待外交部,甚至是國家安全局的批文。 “但所有這些等候和審批,我們都認為是必須和無條件的。我記得非常深的一次給某國際公司發邀請,光跑批文就走了三四十個部門。那時我們沒有怨言,因為大家心裡都清楚,這是代表國家在對西方世界進行'有禮有節'的合作與鬥爭,是摸著石頭過河——這河水到底有多深多淺,誰也不知道。我們所知道的一點是:弄不好會淹死人的。所以盡量小心謹慎為妙。”秦文彩回憶起那段往事,苦笑著說。

中國對外開放的門戶稍稍露出一條縫隙,西方世界便蠢蠢欲動,甚至歡呼萬歲。當時中國的石油人並不知道一個背景: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同阿拉伯伊斯蘭國家展開“石油戰爭”後,連續幾次的“禁運”和蹦跳式的大漲價之後,那些依賴石油進口的發達國家越來越意識到石油短缺對自己發展的威脅,於是全球性的石油勘探熱在很短時間內風風火火地被掀了起來。 “至1978年,幾乎所有石油勘探設備都被租用出去,並且越來越多的資金在後面等待著新一輪的投入。”一位石油經濟評論家當時這樣指出。 擁有海洋面積約為整個歐洲大陸面積兩倍的中國要開放海洋石油勘探市場,這個消息無疑讓擁有技術設備和雄厚資金的西方國家極度興奮。當中國石油公司代表團還在美國訪問時,歐洲石油界就每天在收集相關的情報。最後他們獲得的結論是:東方大門正要打開,誰爭取到在中國“處女海”的石油勘探開發權,誰將在二十世紀後二十年、甚至在二十一世紀的前五十年稱雄世界。

1978年6月,夏季的第一絲熱風剛剛吹進北京城。一個龐大的法國石油代表團來到了北京,團長是法國政府能源司司長卡隆。 “他們怎麼來了?我們可沒有向法國石油公司發邀請呀!”那天,張文彬把外交部通知他第二天去會見法國石油代表團的事告訴了秦文彩。秦文彩覺得很奇怪。 張文彬笑了,說:“人家法國和我們有外交關係,他們可以直接通過外交部來華嘛。” 原來如此。 此時的秦文彩,有股突如其來的涼爽:看來國門一開,景象萬千! 這不,卡隆率領的法國石油代表團剛剛離開六鋪炕的石油部大樓,外事部門又匆匆地來告訴秦文彩:明天李先念副主席要在人民大會堂會見美國大西洋里奇菲爾德石油公司董事長安德森,要我們石油部去陪同接見。

美國大西洋里奇菲爾德石油公司可是美國著名的石油公司,我們發給他們的邀請信還沒有發出去,他們怎麼就來啦?秦文彩越發糊塗了。 外事部門的同志笑著說:“人家是以美國人文協會代表團的名義訪問中國的。” 又一個“原來如此”!不過,讓秦文彩越來越明白的是: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對外合作比我們中國人還著急。當然,人家是資本家,哪裡有錢賺,肯定削尖腦袋來鑽嘛! 效率。一個新詞深深地印在秦文彩的腦子裡。外國人是特別講究效率的,相比之下,我們中國人辦事的效率差矣!難怪康世恩副總理一再對石油部的人講:一天要乾一個月的事! 第一批邀請國外石油公司訪華的名單被確定,並且很快通過外交等途徑發出邀請。這一發不要緊,接下去的日子裡張文彬和秦文彩等石油部“海洋組”的工作人員們,便像進了高速路,想停下歇一口氣也都困難……

美國賓斯石油公司的董事長利特克,是布什的老朋友,在秦文彩他們訪問美國時,他就在布什的家宴上與中國石油人有過交往,自然他是最先被邀到北京的第一個外國石油公司的客人。 “我們願意同貴國同行進行風險合作,可以先在你們的海上搞物探。”利特克有備而來,在會見張文彬時就提出了自己的設想。 海洋石油勘探和開發的第一步與地面工作一樣,弄清海底世界的地質構造最重要,物探是必不可少的。張文彬十分清楚利特克提出先搞物探的意義。 “非常感謝,我們會優先考慮閣下建議的。”張文彬回答道。 軍人出身的張文彬彷彿是個老練的外交家,有禮有節地回答著每一個外國石油使團。除了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外交需要外,這一點張文彬和秦文彩心裡都清楚:一個著名的國際石油公司所擁有的資產,幾乎是中國石油部整個資產的幾倍、幾十倍!海上石油勘探開發,是扔錢的大窟窿,沒有足夠的資金,想都別去想。

中國對外開放,說穿了,就是要利用國外著名企業和財團的資金,為我國四化建設服務。開放,目的就是為了引進資金和技術。中國,有人,有資源,也有精神,但沒有錢,也缺技術裝備。 “什麼叫如飢似渴?”秦文彩說,“當時我們中國為了迎接四個現代化的建設高潮,全面展開海洋石油勘探工作,引進資金、引進先進技術,就像烈日炎炎下在長安街上走了幾里路一樣期待喝上一瓶可口可樂!” 但那個時候,中國人還喝不起可口可樂,只能喝涼白開、大碗茶。然而,那些有錢又有技術和設備的外國公司的老闆們則蜂擁而至,一時間,北京飯店的房間差不多全被那些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人佔據了…… 出什麼事了?怎麼一下全是外國人呀?離北京飯店近的那些市民們驚詫萬分起來,他們像看馬戲團似的,從白天到晚上都有人跑到北京飯店的門口,觀看那些高鼻子、藍眼睛。年輕人對那些高鼻子、藍眼睛的人穿的西服感興趣,上年紀的人也有的過來圍觀,幾位老爺子在竊竊議論:他們可不像是“老毛子”——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北京人見過蘇聯人,卻很少有人見過美國人。

那時北京能讓外國人住的地方,也就是北京飯店。老百姓想進飯店去溜達是不允許的,公安人員和便衣警察會出面阻止。 “我們能進進出出北京飯店,在市民們的眼裡是非常羨慕的!”當年參與接待的石油部一位“老外事”很得意地告訴我,有個北京小青年為了想請他帶進飯店去“見見世面”,願意送他一瓶“茅台酒”。 “那時一瓶茅台酒是六七塊錢,但就是這樣我也無法帶他進去。我們有紀律。”這位“老外事”說。 那時的“外事紀律”很嚴,誰要是單獨與外國人接觸,就可能被扣上“里通外國”的帽子,信不信由你。反正有一位文化部的高級官員,在日本訪問時偷偷地看了幾眼電視裡的“黃色”影片,被人告發後回國就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處分,這事許多人都知道。

1978年的北京夏天,異乎尋常的炎熱。自從邀請函發出後,美國的聯合石油公司、埃克森石油公司、莫比爾石油公司等20多家著名石油公司紛紛湧向北京,一個比一個急於同秦文彩他們商談合作事宜。 “北京飯店後來住不下了,我們只能讓有些外國公司的團隊住到釣魚台國賓館去,有的甚至安排到圓明園內的一些老房子去了。當時北京除了沒有幾家像樣的飯店外,我們還要考慮不能讓外國同行私下串通,所以盡量把他們分開住。有個代表團被安排在頤和園旁邊的一個臨時小院子,那院子據說是彭德懷同志蒙難時住過的地方。對那些'老外'談判對手,我們起初還怕他們不高興,哪知這群'老外'見了有山有水的頤和園,高興得手舞足蹈,連聲稱讚我們'照顧周到'、是'中美友誼的象徵'。”秦文彩說,“當時的北京飯店沒有空調,一到會談時,外賓們都個個西裝革履,可會議沒幾分鐘,他們全都大汗淋漓,又不敢說什麼。最後還是我們穿中山裝的張文彬副部長先把自己身上的外衣一脫,對'老外'們說:'天太熱了,你們可以把西服脫掉,這並不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和禮儀嘛!''老外'們一聽,頓時如釋重負,紛紛卸下西裝,並笑呵呵地私下稱許:原來共產黨的官員也很靈活、機智嘛!”

會談,一次又一次;條件,一個又一個地商洽……6月中下旬至7月、8月的整個夏天,張文彬和秦文彩等中國石油部“海洋組”的同志們,幾乎天天馬不停蹄地在與高鼻子、藍眼睛們周旋與談判,其場面和情景絕不亞於幾個“朝鮮停戰談判”。這中間,有爭吵,有握手,有私下喝咖啡中完成一件在會談桌上爭執幾天沒有談成的某個細節和條件,有散步間東一句、西一句的閒扯,把各自的“死對頭”變成了朋友。總之,國門開啟後的第一次中西方石油界的接觸,是有益和彼此都得到空前收穫的。 8月下旬,張文彬與秦文彩商議:可以把第一階段會談的成果向中央報告。 “趁'老外'的熱情高漲,我們應該同他們籤上幾個合作協議。”“石油師”老政委搧著黑色紙扇,命令自己的老部下:報告寫完後先送到兩位老部長那裡。

“是,我先起個草,最後你來定稿!”秦文彩把任務接了過去。他知道,報告應先送到余秋裡、康世恩手中。 1978年8月12日,一份以石油部、外貿部和外交部名義向國務院上報的“油外字400號”請求報告這樣寫道: 國務院: 根據中央領導同志對今年赴美石油公司代表團匯報的指示精神,6月份以來,石油部先後與法國、日本、意大利、美國等外國公司就海上石油勘探開發問題進行了接觸。在接觸中,我們談到商洽合作形式,以及邀我考察和代我培訓人員問題。在與美國賓斯石油公司的接觸中,了解到世界有關海洋石油勘探開發的合作形式,主要有聯合經營、風險合同、總承包、單項承包、支持服務等五種。目前採用較多的是風險合同,內容是:勘探如失敗,所有費用由外國公司承擔;若勘探發現油田,除須償還全部勘探費用外,還要付給外國公司補償費。以賓斯公司舉的實例測算,每年從生產的原油中拿出285%給外國作為補償費,並連續給15年。至於具體補償費數,外商稱還可再談。

我們認為,我國南海珠江口盆地,面積廣、水深、風險大,勘探程度低,如果把從海南島到香港的145萬平方公里的南海海域分成四十八塊(每塊2800平方公里),分散挑出十到二十塊(約佔總面積的20%—40%),和美國等幾家外國公司搞風險合作,則有利於我們利用外國公司的技術、裝備,加快勘探開發海上含油有利地區;可為我們提供大規模勘探開發大陸架石油資源的系統經驗、技術、裝備以及所需的資金。為此,我們擬先同美國賓斯公司就風險合作條款問題進行探討。同時,要多選擇幾個國家參與競爭。至於補償費的比例和期限,摸清各家的報價後擇優簽約。 關於考察培訓問題,在一般情況下我們準備接受邀請,派專業人員前往。費用問題,可在合同內一併解決。 妥否,請指示。 報告發向中南海後,秦文彩和張文彬還拿過存稿看了又看,覺得這份報告把該寫的都寫進去了,而且從我方利益出發欲與外國進行的合作設想,可謂萬無一失,中央一定會全力支持和滿意的!他們甚至如此大膽地估摸著。 秦文彩則對參與同外國談判的同事們說:趁中央的批示還沒有下來的幾天時間,大夥兒好好調整調整,準備迎接更繁重的任務! “好嘞,這些日子光陪'老外'吃西餐了,把我的胃都搞壞了,我得回家讓老婆多給我弄點酸麵湯調劑調劑!”有人樂呵呵地說。 時間過去大約一星期,張文彬辦公室來電話:“文彩,老部長們有話了,你快拿文件去看。” “怎麼啦?他們有不同意見?”秦文彩聽老政委的口氣很陰沉,忙問。 “看了文件再說吧。” 秦文彩立即找來文件一看,“當時真像當頭挨了一悶棍!”秦文彩回憶說:“我們原先以為餘、康二位副總理肯定同意我們馬上抓緊時間與'老外'簽約,在這之前,康部長不是還對我們說過,要一天干一個月的事。我們覺得經過兩個多月與那麼多外國公司通過談判等大量工作,'老外'又表現出了極高的熱情,我們一定要抓住機遇,迅速把海上石油勘探開發的對外合作搞起來,尤其是我們的報告裡說得非常清楚,也可以說是考慮得已經十分周到,比如先以美國一家賓斯公司做試驗,等第一個合作成功了,就全面鋪開。哪知餘、康二位老部長的批示竟然是一盆涼水……” 餘、康的批示是什麼呢? 他們在石油部的報告上這麼批示道:關於和外國公司搞合作,開發海上油田的辦法,現在還處於初期接觸階段。還需做更多的調查研究。合作方式將有多種多樣,暫不宜過早定死。可廣泛接觸,各種方式均要摸一下,然後選擇最好的方式,再報國務院審批。 “這算什麼事嘛?” “前些日子還讓我們一天要幹出一個月的事,怎麼轉眼就來個'暫不宜過早定死'?” “是嘛,我們的調查研究已經夠深入的了,談了那麼多公司,而且幾乎都把國際上'老外'進行海洋石油勘探開發的慣例,都摸得差不多了才確定的方案嘛!” 二位副總理的批示傳達後,“海洋組”參與談判的人一時轉不過彎,老實說,連張文彬和秦文彩也心裡直犯嘀咕:一向辦事果斷的餘、康也不是這種風格嘛!對外合作是中央“3·26”會議上已經定下的方針,而且具體步驟也基本上是按他們二位老部長的意思行動的,怎麼忙活了半天會是這種結果呢? 想不通!至少一時想不通。 當時還有一個情況是:石油部為了加快海上石油的勘探開發,不僅成立了中國石油天然氣勘探開發公司,專門負責對外合作工作,副部長張文彬還親自出任總經理。與此同時,石油部還在天津塘沽成立了海洋石油勘探局,直屬部裡領導,原“石油師”一團政治處副主任馬驥祥被任命為首任海洋石油勘探局局長兼黨委書記。塘沽是中國海洋石油勘探的發源地,1966年1月7日,石油部就在此成立了海洋勘探指揮部。十幾年來,中國的海洋石油勘探一直在艱苦中摸索和進行著,由於技術和裝備能力尚沒有達到一定的水平,所以渤海灣的海上石油成果進展不大,現在石油部借對外合作的東風,準備在此大干一場,塘沽再次成為中國海上石油勘探的大本營。張文彬自然忘不了用自己最得力的“石油師”幹部作為即將拉開的“海洋之戰”的指揮官。與馬驥祥搭手的是共和國最早一批從事海洋石油勘探工作的行家鐘一鳴。 “太落後了!”這年5月,張文彬帶著行將上陣的馬驥祥來過一次塘沽海洋石油勘探大本營,這位“石油師”老政委看著自己隊伍所用的那些笨拙而簡陋的海上鑽探設備,萬分感慨地叮嚀老部下:中國海上石油的水平,至少落後先進國家幾十年,可落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落後。所以,中國海洋石油的前景如何,首要任務是看我們搞石油的人能不能在思想上解放。如今中央大政方針已定,中國海洋石油工作成了國家對外開放的尖兵,做好做不好影響深遠。而同外國人打交道,同資本家合作又是頭一回。我們只有披掛上陣,盡量把可能考慮到的事都考慮好,這樣才能打好對外開放之仗! “請老政委放心,我們一定全力以赴!”馬驥祥向張文彬立下軍令狀。 “好!現在就給你一個字:快!北京的秦文彩他們與國外公司的合作協議一旦簽下來,你這裡就會有千軍萬馬的各路隊伍到海上來作業,所以必須從現在開始立即行動起來,幹什麼事都要求個快字!不快就會影響大局……” “是,我們堅決按照老政委的指示辦!” 馬驥祥的回答令張文彬滿意。從渤海灣回來,張文彬就一頭扎在與秦文彩接待國外公司裡面,並如旋風般進行了兩個多月馬不停蹄的、各式各樣的會見和談判。除了談判和會見外,其實這一段時間裡,張文彬一直在佈置整個南北海域的海洋勘探隊伍的相關工作,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大慶會戰時,我也沒有這麼緊張和忙碌過!”大慶會戰時,張文彬是餘、康的副手,現在海洋石油勘探開發戰役,他張文彬是“總指揮”。一切步驟都得他拿主意,自然忙碌的程度會大不一樣,尤其現在是與外國人打交道,任何一點點的遺漏和疏忽都可能導致國家利益的嚴重損害。 “馬虎不得!如履薄冰啊!”已過半百的張文彬每每在自己的部屬面前,一邊抽著煙,一邊自言自語地笑著說這句話。 那幾日,參與談判的同志們對余、康的批示有不理解的情緒,牢騷話說了一大堆。張文彬聽後很著急,其實他內心也是很不理解的。但作為石油部與“老外”打交道的“總指揮”,他深知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必須保持清醒頭腦。 張文彬找來秦文彩商量對策,以便做好自己隊伍的穩定工作,眼下還不能得罪那些“老外”。 秦文彩是個足智多謀的人,同時對政治動向非常敏感。一天,他拿著一份報紙對自己的老政委說,我們這段時間光埋頭在飯店與“老外”談判,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張文彬問:“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秦文彩說:“檢驗真理標準的討論比前一些日子更激烈了,現在是對'兩個凡是'的看法的爭執,這個問題牽涉面很大,連我們搞對外合作也受影響。” “這是咋說的嘛!”張文彬有些起急。 秦文彩朝他擺擺手,隨即拿出一張《人民日報》,上面有鄧小平視察東北時的講話。秦文彩的臉上閃著光芒,給張文彩念了起來: “怎麼樣高舉毛澤東思想,是個大問題。現在黨內外、國內外很多人都讚成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什麼叫高舉?怎麼樣高舉?大家知道,有一種議論,叫做'兩個凡是',不是很出名嗎?凡是毛澤東同志圈閱的文件都不能動,凡是毛澤東同志做過的、說過的都不能動,這是不是叫高舉毛澤東思想的旗幟呢?不是!這樣搞下去,要損害毛澤東思想。毛澤東的基本觀點就是實事求是,就是把馬列主義的普遍原理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 “對啊,小平同志說得對!現在我們與外國公司對外合作還處在半保密狀態下的工作,已經有人開始說些風涼話了,如果一旦公開到社會上,我估計說我們背離毛澤東思想、與外國資本家打得熱火的風涼話可能就多了!”張文彬突然情緒激動地揮動著雙手,彷彿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 伏在桌子上的秦文彩眼睛盯在報紙上,用右手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老政委將情緒安定下來,說:“下面這段小平同志的話對我們太重要了,你聽:經過幾年努力,有了今天這樣的、比過去好得多的國際條件,使我們能夠吸收國際先進技術和經營管理經驗,吸收他們的資金。這是毛澤東同志在世的時候所沒有的條件。外國人也可能騙我們,也可能欺負我們落後。比如,一套設備,給你漲點價,或者以次充好,都是可能的。但是總的來說,我們有了過去沒有的好條件。如果毛澤東同志沒有說過的我們都不能幹,現在就不能下這個決心。在這樣的問題上,什麼叫高舉毛澤東思想的旗幟呢?就是從現在的實際出發,充分利用各種有利條件,實現毛澤東同志提出、周恩來同志宣布的四個現代化的目標。如果只是毛澤東同志講過的能做,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馬克思主義要發展嘛!毛澤東思想也要發展嘛!否則就會僵化嘛!” “是鄧小平說的話嗎?”張文彬興奮地湊到秦文彩的身邊,搶過報紙要看。 “當然是他的原話!你看看最後一段。”秦文彩指了指報紙的左下方。於是張文彬一字一句地念著:“什麼叫高舉?這是我們要回答的問題。現在中央提出的方針、政策是真正的高舉。下這樣大的決心,切實加速前進的步伐,是最好的高舉。離開這些,是形式主義的高舉,是假高舉。” “痛快!小平講得深刻而明了!文彩,依我看,我們在黨中央和余秋里、康世恩二位老部長的直接領導與指揮下,同外國人搞海上石油勘探開發合作的方向沒有錯,確實是堅持了黨的實事求是的路線。這個道理並不復雜:因為我們沒有錢,沒有經驗,從這個實際情況出發,在中央的統一步驟下,有條件地與'老外'談判合作,最終實現把我國的海上石油工業發展起來,為四個現代化服務,我看這就是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旗幟嘛!”張文彬兩眼閃閃發光地詢問自己的戰友。 “而且是真正的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旗幟!”秦文彩說得更加肯定。 “那我們就什麼都不怕了!該干什麼還乾什麼。”張文彬突然一轉話鋒,道,“我看我們要正確領會餘、康二位副總理的批示精神。這一段時間,我們接待了那麼多外國公司,頭腦有點發熱,加上外國公司那麼爭先恐後地要與我們合作,於是便急於想簽訂幾份合作協議。動機毫無疑問是對的,可對外合作這麼大的事,國家第一回,我們石油人更是第一回,要慎之又慎。因此,餘、康副總理要求我們多搞調查研究,要多摸摸各種方案,是很有道理的。畢竟一方面我們在與外國公司合作方面是外行,另一方面國際合作開發石油項目的形式花樣也多,不摸透,不熟悉所有情況,我們肯定會吃虧。” “我同意你的分析。吃點虧,中央能諒解我們,但大虧我們絕對不能吃,因為這不僅僅是國際間的買賣問題,而是國家的長遠利益問題。”秦文彩說。 “好,我們分頭做工作。”張文彩這位老將好像渾身充滿了信心和力量。年富力強的秦文彩更是雷厲風行。之後的幾天裡,他們把參與同外國公司談判的同志們叫過來,或單獨開會,或集體開會說明餘、康二位副總理的批示,不僅非常正確,而且非常及時。 “現在外國公司與我們合作勘探開發海上石油的事,他們很著急,我們自己呢也很著急,但兩者之間的著急出發點不一樣。他們著急,是想早點進入我國,早點賺錢。我們著急是怕失掉機遇。人家雖然著急,可談判時他們懂行,我們著急,但對國際間的合作談判是外行。同在著急之中,吃虧的是誰?肯定是我們唄!大夥想想是不是這個理?所以餘、康副總理的批示既及時,也非常正確。” “這麼一說,我們想通了!沒說的,大方向你們領導把握著,你們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對,下一步怎麼辦?我們等待接受任務呢!” 張文彬和秦文彩看著自己這支政治頭腦始終清醒、工作精神始終飽滿的戰鬥隊伍,臉上露出了自豪的微笑,同時內心也深受鼓舞。 “好,下面我佈置下一步的行動。”張文彬站起硬朗的身板,挺起胸膛,像當年命令他的千軍萬馬,“根據石油部黨組的佈置,並報中央批准:一、立即派出不同層次、不同規模的考察團,帶著不同的考察內容到不同國家進行新一輪的考察;二、考察的對象既包括美國、英國、法國、挪威等石油技術發達的國家,也包括像巴西、科威特、喀麥隆、伊拉克這些發展中國家……” “了不得!這回我們石油部上上下下都得動起來了!” “哈哈哈,我們都要出國啦!” “這回我孩子嚷嚷的'三大件'有著落了!” 私下里,石油部機關的工作人員皆在竊喜。那個時候,誰能出國,就是一種待遇。因為出國不僅可以有一些服裝補貼,還發一些零花錢。多數人為了省下這些零花錢給家人和朋友們帶回些外國日用品,省吃儉用,寧可吃麥乳精、餅乾(那時連方便麵也沒有)是常事。 然而中國的石油人對出國則抱有另外一種心情:他們知道自己是代表國家去學習、去取經、去練就本領,回來好跟外國人較量、比試——其實我們就是國家對外開放後的第一批“偵察兵”,去深入資本家的老巢,摸它的情況…… 即日,以部長宋振明、副部長張文彬、焦力人、秦文彩、閆敦實和閔豫、李天相等石油部的大員們,幾乎傾巢出動,各自帶了代表團,組成不同任務的9個團隊,歷時半年多時間,先後訪問了歐、美、非、亞等十幾個國家和地區。與此同時,經國務院批准,邀請了20多家國外公司到北京訪問,這是新中國成立後在短時間內派出和接待人員最集中、代表團最多、頻率最高的一次“走出去、請進來”的國際交往活動。 中國的石油人和外國的石油人幾乎有同樣的感覺:這回中國對外開放的大門是徹底地打開了! 美國的白宮和法國的凡爾賽宮以及英國的唐寧街10號,都在異常興奮地關注著中國在這一時間裡所發生的急劇變化。 卡特總統前幾天還為伊朗國王訪美時受到的抗議示威活動憤憤不平呢!那天他在白宮草坪上為巴列維國王舉行歡迎儀式時,原本想藉此拉回點面子的卡特企圖利用這一儀式向自己的國民證明他的政府親近巴列維國王的政策沒有失敗,結果儀式一開始便受到了巨大的抗議浪潮,白宮前鬧成亂哄哄的一團,警察不得不使用高壓催淚水槍驅趕抗議群眾,結果催淚水槍發出的催淚霧劑,弄得國王和卡特本人都睜不開眼。 “總統的眼睛好些了吧?”那天晚上10時,能源部長施萊辛格突然被總統叫到白宮,他看著總統紅紅的眼睛,關切地問。 “不會好得那麼快。”總統餘怒未消地請施萊辛格坐下,然後操起電話,讓中央情報局局長也馬上趕到白宮來。 壁爐旁,總統一手不時捂著眼睛,一手拿著桌上的幾份情報,對自己的能源部長和情報局長說:“我們今晚必須把中國的情況認真研究一下,這段時間中國石油部門正以前所未有的動作,在向世界各重要石油國家進行訪問考察,這樣一個'反常'的行動背後是什麼,我們要弄清楚。” 施萊辛格和情報局長的臉色立即嚴峻起來。他們認真聽著總統的每一句話……這一夜,白宮的燈光一直亮到東方拂曉。 最後,白宮三巨頭得出的結論是:中共在1978年底連續召開了兩次重要會議,尤其是後一次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堅持改革開放的鄧小平已經全面掌控了中國的最高決策權,發展經濟被中共確定為全黨的中心工作,所以以發展海洋石油工業為先導的對外開放將大大加快步伐! “這是上帝恩賜的機會。我們決不能落在日本和法國的後面!”卡特向施萊辛格下了死命令,並說:“國會已經批准了我們與中國正式建交的提案,不久我將正式邀請鄧小平先生到華盛頓來,我會向他重點提出石油合作的事宜。” 身材高大的施萊辛格博士聽後,興奮地在總統的橢圓形辦公桌前做了一個優美的旋轉動作,然後得意地說:“OK,總統和我將在中國問題上,再創尼克松和基辛格時代的偉大業績!” 情報局長則說:“我會馬上摸清中國石油公司代表團考察歐洲諸國的相關情況,並迅速呈報總統和施萊辛格博士。” 此刻,大洋彼岸的中國北京,人們正以從未有過的喜悅心情,迎接新一年的到來。尤其使中國的石油人感到異常振奮和鼓舞的是在即將過去的1978年,他們有太多的激動人心的大事件,最值得自豪的有兩件事:一是石油行業成為了中國對外開放的先行軍;二是這一年中國原油產量突破了1億噸。 中國從此真正躋身於世界石油大國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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