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台州農民革命風暴

第3章 第一章真溫州假溫州原來是台州……

台州農民革命風暴 何建明 6137 2018-03-14
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在兩年前我第一次去台州採訪前,竟然還不知道中國還有個叫“台州”的地級市。買飛機票時,服務員特意為我查了好一會兒才告訴我:只有到黃岩機場的,好像台州就在黃岩附近。最後電話打到台州市委的同志才弄明白,原來黃岩機場就在台州市區。可為什麼不叫台州機場而叫黃岩機場呢?到台州後問了當地官員,他們苦笑著告訴我:建機場時,國家民航部門的管理者說,國內和國外的人都知道黃岩,因為黃岩蜜橘出名,台州沒人知道,若起名台州就會影響民航的“社會效益”。台州人哭笑不得,只好認賬。 台州在哪裡? 幾千年來,地圖上我們找不到,即使在十來年前的中國地圖上我們仍然找不到台州這樣一個城市。就是在台州的諸多經濟指標已經超過溫州市的今日,許多台州人向外人介紹自己的家鄉時,仍然會有意無意地加一句:“我們就在溫州旁邊……”

嘿,這個台州! 然而,到了台州,我才發現,這個地方太了不起了,了不起到了若有誰把它小視,就等於在犯一個嚴重的錯誤!一個嚴重的現實錯誤! 在漫長的歲月裡,台州因地理的閉塞,簡直就是一個被大山和大海完全包圍的獨立山國。 有史記載:南朝大詩人謝靈運在永初三年(公元422年)七月,出任永嘉太守,在途經台州赴任途中,因山高路險,又多林莽深壑,便招得幾百民夫開山伐木,一路焚燒叢林方“日走三里”。由於謝靈運他們一路砍燒林木,以致當地的台州官員以為是匪徒滋事,發兵前去阻擋,鬧出笑話。 台州交通不便而鬧出的“歷史性笑話”還有不少,即便到了20世紀後期的80年代仍然還有流傳。在這之前的1958年,台州修過一條與外界通行的公路,但因翻越大括蒼山等曾被李白驚呼高達“四萬八千丈”的重重大山,司機們一向極其畏懼行走。天氣晴朗時,去一趟省城,天不明出發,黑夜才能趕到西子湖畔。如遇雨雪天氣,由於山道險惡,誰也不敢出差。不然車至途中,一旦被險情所擱,呼天不應,呼地不靈,難保性命。一場雨來,幾天不通路是常事。

改革開放初期,有一群省城來的客人,乘坐幾十輛客車被阻在貓狸山嶺上,幾天下不了山,結果幾百名旅客,只得衝進沿途的農家戶舍,竟然把山民們家中的所有食物吃了個精光。 20世紀80年代初,浙江省委書記到台州檢查工作回程途中,阻在台州境內前後動彈不得。這時省城有急事催書記同志回杭州,可就是沒有辦法,急得當時的台州地委不得不令沿途幾縣組織幾百名基幹民兵上山鏟雪開路,方讓省委書記得以回到省城。後來浙江省府上下有到台州的,旁人都會半真半假地關切道:你備好隨行的基幹民兵沒有? 台州東臨海,在落後的時代,滔滔大海成了另一種阻隔台州與外界相通的屏障,倒是常有海盜和倭寇侵擾沿海庶民,弄得人人恐慌不已,紛紛後遷或逃跑。清初,台州又成為張煌言、鄭成功反清復明的重要基地。清朝政府實行堅壁清野撤盡沿海30里居民於內地的政策,並禁止片板入海,台州又一次成為與世隔絕的荒蠻之地。

從歷史的行政演變看,台州更是個忽隱忽現、或存或亡之地。新石器時代台州就有人的活動,唐髙祖武德五年(公元622年)時台州第一次正式得名,明太祖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又將台州設州府,下轄臨海、黃岩、溫嶺、天台、仙居、寧海6縣;清代也基本一直沿襲此制未動,但終因“台州地闊海溟溟,雲水長和島嶼青”(杜甫詩句)而不被世人所銘記與熟識。台州歷史上除了南宋建都臨安(今杭州)時有過一段靠近國家政治中心的“輔郡”的榮光和經濟繁榮的歷史外,絕大多數時間是被當作朝廷發落罪臣的貶謫之地。僅唐代朝廷髙官、學者文人被貶謫居於台州的史實,就有許多起。比如高宗時的宰相來濟被貶為台州刺史;初唐四傑之一的大詩人駱賓王在永隆元年(公元680年)被貶為臨海縣丞;代宗時有詩書畫三絕之稱的廣文博士鄭虔,於乾元元年(公元758年)被貶到台州任司戶參軍事等等事件。不過,正是因為歷史上有那麼多了不起的人物被貶到台州,使得這些不服朝廷的將才志士能在這塊土地上以另一種方式發揮雄才大略,並得於傳播於廣大民眾之中,植根於台州的每一寸山山水水。駱賓王這位7歲就能寫詩驚世的天才神童,即便貶為台州一縣的七品縣丞後,仍擔當起討伐武則天的檄文起草者,他那“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的雄文佳句,至今被人所熟誦。那位終身命運不佳的廣文博士鄭虔,遠謫台州,用了3個月時間,從長安艱難行走4000裡到達台州之後,見這裡竟沒有一座像樣的學館,便決心將殘餘之年,辦館興學。鄭虔親自授課,使台州學風大振,出現學館內“生徒雲集,坐不能容”的盛況。鄭虔留下的辦學重教遺風,一直影響到台州的至今……

長達一千餘年的封建皇朝時代,台州一直被朝廷當作貶官流放之地,又加上這些被貶的官員和學士經常奮起反抗朝廷,所以台州在歷代朝廷的眼裡,是塊必須打壓的地方。也不知是哪個朝代留下的規矩,轄6縣之域的台州,在之後的一千多年設郡立州的歷史裡,竟然沒有一個“台州”的中心城市!其他府郡卻不是這樣。比如蘇州,設府建郡後就有了蘇州城,之後的幾千年,蘇州的發展與沈浮一直沒有脫離過中心城市的建設與壯大。台州鄰居的寧波與溫州,能夠發展成解放初期規模僅次於杭州等名城的海濱城市。尤其像寧波,自19世紀中英《南京條約》起,就成為中外著名的港口,其發展一直沒有脫離過中心城市寧波府。所以到了20世紀初時,它的規模和經濟發展水平處在東南沿海各大城市前列,與隔杭州灣相望的上海齊步發展成東方大港。即便我們今天看到了大上海,如果沒有“寧波邦”加入和源源不斷的輸血,是斷然不能成大器的。相比之下,台州的命運實在可憐可悲,連台州人自己也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在千年漫長的歷史裡,“台州六縣”這一廣大區域內、長達800公里的大陸海岸線上,竟沒有形成一個稍有些規模和影響力的中心城市?

問舊史,封建統治者心目中的台州是貶謫之地,他們根本不想把台州弄出一個有團結力量和象徵意義的中心城市,這樣做的意圖非常清楚:讓你台州永遠一盤散沙,不得有為。即便到了新中國,台州仍有35年的漫長歷史裡沒有一個中心城市。直到1994年8月22日,國務院批准撤銷台州地區和縣級黃岩市、椒江市,設立地級台州市,將椒江、黃岩兩個縣級市一起拼合成現在的台州中心城區,境轄椒江、黃岩、路橋3區與臨海、溫嶺2市和玉環、天台、仙居、三門4縣。市人民政府駐椒江區……至此,台州市才結束了有州(市)無城的歷史。 中國的民營經濟發源於台州,早已被那些研究“浙江現象”的學者所共識,但在一般人的印象裡,溫州人似乎是最先搞起中國民營經濟的。正如前文所言,歷史上的台州是塊貶謫之地,進那裡的人和出那裡的人都不願說自己是台州而來、台州而出的人。所以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台州人和溫州人一起扛著補鞋機走遍大江南北時,他們著意掩飾了自己的祖籍,都說是來自溫州的——溫州人天不怕地不怕,爛了名聲也不怕。台州人如此謙卑,原因只有一個:

外人根本不知道中國還有個台州,而溫州卻是大家熟識的,並且也是能從地圖上找得見的地方。 日子一長便成了習慣,連台州人自己都不太願意說自己是台州人了,加上後來溫州人的名氣越來越大,生意場上本來就興誰的名氣大,誰的生意就好做。如此一來,改革開放以來的許多年間,台州人幾乎統統稱自己是“溫州人”了——這份榮辱感在台州人內心壓了很久,也很疼痛和無奈。 台州人因為自己獨特的地理原因和歷史原因,長期被外界所冷落、所陌生,所邊緣…… 新中國成立,幾乎所有的中國城市和地區都跟著共和國一起奮發圖強,而一大批老城和新城都在這樣的奮發圖強中或煥發青春,或平地而起。照理,有千年曆史的台州應該像它們一樣迅速崛起並被人熟識。然而台州卻因地處與台灣遙望相鄰的海防前線,又嚴嚴實實地被排除在大建設的總格局之外,眼睜睜地坐失於千載難逢的大發展機遇之中……

蔣介石軍隊與大陸人民解放軍的最後一仗是在台州的大陳島,時間是1955年。戰鬥的結果自然是我軍全勝,可台州從此也就成了台灣國民黨反攻大陸的最前線。 我軍則把台州當做“放進來,關門打狗”的最佳海防戰區。從50年代到60年代甚至直到70年代初的二十幾年裡,台州一直處在這樣的備戰前線。當地黨政機關和人民群眾的第一任務是支援前線和備戰。有一個電影叫《東海女民兵》,就是按照台州所轄的溫嶺石塘鎮一群守衛海防線的女民兵事蹟拍攝的故事片。 2006年筆者到石塘鎮採訪時,專程上了這個女民兵哨所,見到了今天的7位守疆海防女民兵,她們個個英姿颯爽,不減當年老一代女民兵的鬥志,令人敬佩。 因為是海防前線,建國初期蘇聯援建我國的156項重點工程自然沒有台州的份,即使國家和省內安排的一般性大中型項目,也不會有人敢放在台州。據統計,從新中國成立至改革開放的30多年裡,國家在台州的各項建設投資加起來總共還不到5個億,而且這些投資主要投向農業和興修水利之類的工程,稍稍大一點的就是台州唯一的一個發電廠。這個數目與國家對鄰近的寧波和溫州所投入的建設資金相比,台州人實在可憐又可悲,如同一個從沒有吃過娘奶的野孩子,它的成長經歷中有些自生自滅的味道。而這恰恰給了台州人一份勇於奮進、從不索求的自強不息精神。這是後話。

經濟上的不投入、少投入也罷,最讓台州人不可忍受和負辱的是建國初期的前十年裡,有兩次竟然被撤銷地區行政區劃,第一次是1954年,第二次是1958年,撤銷後的台州下屬縣級單位不是劃給了寧波,就是分給了溫州。直到1962年,台灣的蔣介石瘋狂地叫囂“反攻大陸”時,考慮到軍事形勢的需要,台州才再次重立專區。重立後的台州又在很長時間裡承擔了海防前線的特殊任務。所以因諸多的“軍事秘密”和“軍事要地”的原因,台州始終成了一個不被人熟識的地方。 台州還有一個非常不利於名氣外傳的原因,是它的地名讀音,很不適合國人的理解。台州台州,不就是台灣的“台”字嗎?非也。到了台州才知道,這個台州的“台”字不讀台(tai),而讀台(tai),其音與“胎”兒的胎字一樣。台州的真正讀音,與江甦的泰州一樣,所以過去除了台州地理上的偏僻荒蠻原因外,很多人一聽“台州”,還以為是江甦的泰州。總之,台州的名聲很受這些歷史的、地理的、讀音上的種種客觀因素的影響而吃虧。

台州有座高高的山,叫天台山,“台”字便是起名於此岳。 天台山蜿蜒於東海之濱,以其絢麗多姿的形貌和臨海昭然又與塵世幾乎隔絕的獨特地理原因,而一直被佛教界所看重。從漢晉至唐宋的數百年間,天台山以其古久、清秀、奇特和幽靜的自然“佛性”而被佛界所高看與尊重。尤其是南朝陳至隋時的高僧智創立的中國化佛教的第一個宗派——天台宗,更使天台山成為中國古代佛教的聖地。天台宗在歷史上曾經輝煌和傳世多時,特別是對日本和韓國宗教的影響與傳播所起到的作用是關鍵性和決定性的。在今天的日本和韓國,“天台宗”的佛學和弟子之廣、之多,簡直令人吃驚。創立“天台宗”佛教學說的智,在隋初受“智者”號,世稱“智者大師”、“天台大師”,是位對中國古代哲學和古代文化起過巨大影響的大師。智者大師採取“六經註我”、“隨義立名”等手法,從當時中國社會的實際出發,對印度佛教經典進行了取捨、發揮和再創作,又把中國哲學中有關人的心理活動、精神修養、人性慾念等融入天台宗思想中,提出有自己本體特色的種種命題,並用一系列的範疇進行思辨論證,建構和引照了在中華文明史中佔有重要地位的天台宗完整的佛教哲學體系。

台州,又因歷史上“貶謫之地”的緣故,像駱賓王、鄭虔等一批傑出的文學大師和著名學者被貶之後在這裡養心修身的同時,寫書作文,使得台州的名勝古剎和自然風景讓許多文人墨客慕名而至,於是高僧與文化名流的合作,為中華文明史尤其是輝煌的中國傳統文化增添了不可缺少的一頁。 台州因天台山而出名,使得造訪的著名文人墨客不斷,繼東晉的王羲之和南朝的謝靈運之後,唐宋的名流則不知其數,如孟浩然、李白、杜甫、錢起、陸游、顧況、元稹、白居易、韓愈等都在這裡留下過千古佳作。在文學大師們的影響下,台州本地的教育與文學事業同樣蔚然興起,成批才子走向全國文壇。如北宋中期的臨海人楊蟋,“平生為詩數千篇”,深得歐陽修、王安石及蘇軾的賞識和推崇。南宋中期的徐似道所著的《檢驗屍體》,是我國第一部司法驗屍技術專著。黃岩人趙師淵與朱熹協編的《資治通鑑綱目》名揚古籍界。天台人趙汝適所著的《諸蕃志》,為我國第一部記述中外交通、貿易與外國物產風土的志書。黃岩人陳詠所著的《菌譜》,被後人稱之中國第一部植物學辭典。所有這些,都說明了台州雖為負山枕海的貶謫之地,但正是這獨特的自然環境,和天高皇帝遠的客觀條件,使得台州人崇尚思想和信仰的自由有了更大的空間。惡劣的自然條件,加之有壓迫就有反抗的規律,以及地處華夏浙閩丘陵地帶特有的封閉性與瀕臨大海的一定開放性,歷史上的幾次大規模的不同人種的遷徙,台州人漸漸孕育出的既有北方黃土高坡的粗獷、雄豪和野性,又兼備江南山村水鄉的清秀、細膩和靈動的性格,是台州精神和台州人種特質的歷史與自然和社會的“遺傳基因”。 如山一樣的硬氣,如水一般的靈氣,如佛一樣的超然與內斂,決定了台州人不畏強權,敢於冒險,勇於闖蕩,又富有創造進取的精神,造就了台州昨天和今天的歷史,而這也為我們合理地理解和解釋台州為什麼能夠成為中國民營經濟的發源地以及它又沒像溫州那樣早已被外界熟知的緣故。 歷史需要還原真實,台州人現在已經從中國民營經濟發展的幕後走到了前台,尤其是近些年它所表現出的強大內動力,已經讓國人和眾多研究者為之振奮。 2007年,台州的GDP總量達到1717億元,位居全國100個城市的第36位,這百個城市包括上海、北京、廣州、深圳、蘇州等特大城市;其14.3%的增長速度位居浙江全省五大城市之首,浙江五大城市為杭州、寧波、溫州、紹興和台州。其實台州人告訴我,台州人創造的GDP應該有兩個概念,這官方公佈的1717億元是在台州本地統計部門統計的本地所創造的國民生產總值,而至少還有達1700億元的GDP是台州人在其他省市區為別人創造的財富。如果兩數相加,550萬台州人實際為國家創造的GDP,應名列全國100個城市的前25位,與大連、武漢、瀋陽等大城市相當水平。而這樣的數據絕非杜撰,只要你到台州走一走,再深入百姓和金融機構了解一下,你會真切地感受到這些數字或許還是低估的。 至2007年末,台州市金融機構本外幣存款餘額達2000億元。台州的經濟95%以上是民營經濟,也就是說,存在台州金融機構的錢絕大多數是老百姓的。按照這個“硬碰硬”的基本事實推斷,台州的人均存款是多少,你可以計算一下,而計算出來的數字會嚇死人!台州人與溫州人的最大區別在於,後者做生意靠吆喝賺錢,前者是悶聲大發財。 了解這樣的背景後,誰都會對台州和台州人刮目相看。然而,當我們再深入到台州這塊神奇的土地時,我發現的卻是另一個令人震撼的現象:默默無聞而又絕頂智慧、堅忍不拔的台州人,在最近30餘年的歷史裡,為中國社會和現代化建設事業創造了無數極其珍貴的精神財富。而這些豐富的精神財富,在筆者看來,是必須進入中國共產黨的黨史和新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史冊的內容,否則中國的當代史將是一個嚴重的缺憾。 絕非滋事惑眾。所有從事黨史和國史研究的學者與專家,所有想了解當代中國農民發展史的人們,都應該懷著虔誠的心,與我一起走進台州這塊由農民們建立起的創新與求索的精神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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