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天堂祭·“黃”與“黑”的透視

第14章 第一把交椅

——在江西的畫眉坳山區,一位老人抽著旱煙,娓娓動聽地對我說:咱這兒不信天,不信地,就認誰是山頭上的第一把交椅。你要是坐了第一把交椅,百姓就甘心俯首聽命,可這第一把交椅不是隨便可以坐的呀! 我當然明白。 關於交椅之說,大概有了封建集權制後,便有了這個像徵權力的產物。我是在幼時聽爺爺講水滸傳時知道這個詞的。在我幼小的心目中,這第一把交椅可是很不容易得到的!當年,梁山泊108位好漢,為誰坐第一把交椅,不知爭議過多少次。我知道宋江這個名字,最早就是從弄明白第一把交椅這個詞上曉得的。後來大了,學了歷史,才對交椅這個詞有了理性的認識。 中國幾千年的朝朝政政,哪一次火併與爭鬥,不是為了爭奪那第一把交椅!

在採訪農民挖礦時,我似乎對朝政間的這種不惜代價爭奪第一把交椅的殘酷性與永久性,又有了深一層的認識。 畫眉坳山的名字如同它秀美的山巒一樣好聽,中看。這是南國的山——那繁茂的樹木,通體的綠裝,曾讓我們這些久住北國城市的人感到心曠神怡,留連忘返。 然而,現在的畫眉坳卻不是這樣。遠遠的、肩連肩的十幾座山峰像一個個禿小子似的站在那兒,滿臉長著密密麻麻的黑斑點,真叫人掃興。畫眉坳不再是美麗的了,倒是如同一個醜小子。 可醜小子卻特別的霸氣。 站住,這兒不准進!通向大山的一條窄道上,一位年輕的老俵不讓我走。 我找你們的主——大老張!我是在30里以外的鎮上打聽到有關這個山寨王名字的。黑道上有規矩,只要能報出山主的名字,那些守山的就會讓你進去。我是剛學到的這一手。不過,這規矩在這兒完全失效。

什麼大老張、小老張的,這兒沒有他們的地盤!走吧!攔道的氣勢洶洶地把我擋到一邊,下著逐客令。 媽的,這山是你的嗎?我心裡罵著,嘴裡卻滿口甜自蜜語:好兄弟,我老遠來一趟不葛,求求你能讓我見見你們的頭吧?來,抽一根!我遞過一支珍藏了幾天沒敢抽的熊貓牌香煙。 攔道的接過煙,十分高興和驚異地喃喃著:聽說這玩藝是專供鄧小平抽的,好好好,咱今天享享這個福。他將煙屁股放在大拇指甲板上沖了幾下,其實根本用不著這習慣動作。 熊貓是帶過濾嘴的。 哦,看樣你還是有點來頭喲,可不會是便衣隊,吧?他一邊點煙,一邊用狡黠的目光打量著我。 便衣認?哈哈哈,我像嗎?我不覺一驚,這傢伙怎麼一下把我這個當兵出身的人瞅得這麼準!我忙掏出記者證,給以解釋。

瞎,你怎麼不早說?我還真以為你是東邊山頭來這偵察悄況的呢? 東山頭是什麼人,你們這麼怕他們?我倒有點好奇了。 你不知道,那邊是福建、廣東來的一大幫外鄉人。他們腦瓜子靈,又有能打方向的風水盤他把羅盤說成風水盤,他們一來就糟了,這山頭上的全給他們獨吞了。我們的頭說,凡逛外地口音的人,一律不讓進山…… 所以,我也別想進去?我打趣地反問他。 他笑了,然後又板著臉孔說:你可別以為一根熊貓煙就能從我的眼皮底下溜到山上。我不會讓你上去的。你要上去了,我可得倒霉了,一旦這個山頭被別人搶去了,我一家的命也得搭進去呢! 我看不出他的話是在故意嚇唬人。在這些八丈趕不上鞭的山區,哪有什麼法律可說。王法是他們自己定的,誰也別想潑進一滴水。

好兄弟,通融通融,我又不去搶你們的寶葫蘆,幹嘛攔著我? 話是這麼說,可一旦出了事,你倒好,買張火車票,回北京了,可我咋辦?他沒有點齒量餘地。不過,大概看在我的那支熊貓煙的份上,他說:你不就是想曉得些這個山頭上的情況嗎?好吧,我給你講講。 求之不得,我悄悄打開包裡的錄音機。 早先這兒是什麼人也沒有的荒山野林。也就是在……前三年吧,省裡來了一個找礦的地質隊,他們說這兒有個大型鎢礦。咱也不知道鎢是千什麼用的。有一天,從廣東那邊來了個人,找咱村長說,只要村里的人把地質隊趕跑,他就帶著我們全時人挖鎢,每個人每月200塊工錢。這好事哪兒去找呀?於是,一天晚上,村長帶著村里五六十個男男女女,半夜間,把13名地質隊員連嚇帶唬地趕出了山3地質隊走後,那個廣東佬就領著我們乾了起來。村里人負責挖那礦石,他卻不知從什麼地方聯繫了幾輛大卡車,每星期從咱這裡運出一大批礦石。這小子還守信用,凡跟著他幹活的每人一個月200塊工錢,有時還多些。不過,後來他越來越黑,每天要我們為他幹十七八個小時,而且不加工錢。咱山里人也不知道挖出來的這些礦石到底是什麼寶貝,值多少錢一車,也只好忍氣吞聲。有一次,礦石採得太多,運輸的人不夠,廣東佬就讓村里的幾個壯小伙幫忙一起押貨到廣州。這一押不要緊,咱村幾個小伙子一到廣州,便知道這礦石是什麼寶貝了。原考我們每挖一車礦石,那個廣東佬就可以淨賺兩萬元!他們回來一說,大夥頓時火了起來,說什麼也要讓廣東佬加工錢,或者把賣礦石的錢對劈。那小子就是不答應,他說,我是礦主,你們全是我雇來的,我想給多少就給多少。還揚言說:按山里人的規矩,誰不服從山寨主,他就可以用任何手段懲罰誰。這小子也太狂了!他實在低估了咱本鄉本土的莊稼漢了!這天晚上,村長帶著我們幾個基幹民兵,溜到那個廣東佬住的屋裡,大夥呼,地一下撲上前,把他蒙在麻袋裡,掄起大樹棍,你一棍我一棒地廠把那小子打得嘹天嚎娘個不停,直到將他的雙腿打斷為止。完後,又把他趕出了咱這塊地盤……

後來,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自然是村長唄。不過,他的日子不長。他很會算計咱們,把自己的兄弟、兒子、兒媳婦安排到礦上當會計、保管、出納、車隊隊長,一年下來,他家光樓房就蓋了三棟,可鄉親們還是那麼窮。也不知誰有意幹的,還是老天打抱不平,一天突然礦窯大塌方,村長、他兒子和村長的三兄弟全都埋在了幾十公尺深的大定頭底下屍骨至今還沒有取出來。你看這邊的一個禿禿的山上有一片白乎乎的東西,就是那個地方。前天是村長的忌日,那白乎乎的一片可能是他家里人給燒的紙錢吧?我抬頭往他指的山頭望去我看到了。 村長死了,山上亂了好大一陣。誰家都想在礦上多挖點寶,發發洋財。你不知道咱這兒實在太窮了。你們城裡有電視、冰箱電燈電話咱整個村里連台收音機都沒有。鄉親們能不拼死去搶眼皮底下的寶貝嗎?這下好了,山上沒了個頭,大火象無頭的蒼蠅,一呼隆擁到礦上,你搶我奪。這下可了不得,每天為這打得頭破血流。好吧,你有勞力不讓我佔那我就去找外忖的親戚找鄉里的干部,有的竟然從河北、黑龍江請了不知塥了多少輩份的親戚來幫忙。那些鄉里縣里有後台的人家,千脆讓腰桿子硬的千部親戚帶著民兵、公安人員來到礦上,獨霸一方。小小畫眉坳,最多時候聚了上萬人。後來,大夥都感到這樣下去實在不行,就提出選王立寨。條件還挺那個的,第一,必須是最有能耐、最有威望的本地人——這一條足咜村51人死活不讓的首要條件。第二,必須有變礦石為活錢路子的經濟頭腦。這一條也非常重要,許多人光有力氣挖,卻沒冇門迓撾這些礦石運出去變為錢,這還不等於守著寶山挨餓嗎?第三必須有保證讓大夥都富起來的心眼。咱這三條都不錯吧有工作能力,有經濟頭腦,有為大夥著想的心眼。嘿嘿!聽起來比選大隊支書條件還高呢!

他的話裡頗帶有諷刺的味道。 第一次選上的叫馬大進和朱其仁,兩人一正一副,都是本地人。姓馬的選上是因為他有一個在縣上當工業副其長的哥哥,朱是退伍軍人,黨員。就這樣,咱畫眉坳山上有了第一朝山寨主山寨主權大著呢!馬朱上台後給大夥規定了三條: 一、必須死心塌地聽他們的指揮;二、必須絕對服從他們的分配;三、必須隨時為捍衛礦山而去死。有了頭,礦山倒是平靜了,外鄉人全被趕走了。可大夥沒想到日子並不好過,這馬和朱像一對魔王,他們不但自個兒不下井,還專門養了一幫名為護礦隊實則是監工的打手,誰稍不出力,他們就可以拳打腳踢。麼還不說,馬朱兩人到後來竟然把大伙的心血吞為己有,大發洋財。大夥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誰敢說呀!一說輕則開除,重則往死裡整……

你們不是對他們有三條約束條件嗎? 瞎扳!古只有君皇對臣民的約束,哪有百姓對君臣的說理之處;他說。 馬朱兩個山寨玉心狠手毒,終於惹怒了他們自己手下的人。 1988年元旦,因為分贓不均,他們手下的人趁對方熟睡之機,在馬朱的床底下放了幾十斤炸藥。導火線一點,炸得這兩個傢伙屍骨都找不到。你說什麼?上面為什麼不管?管,他管得了嗎?這野山里挖礦、炸坑、塌方死人是常有的事,誰知道込謅然取故還是故意傷害? 馬、朱死後,山上沒了主,又足足亂了兩個月。俗話說,山中無主必遭殃。過不幾天,早已對咱畫眉坳垂涎三尺的外鄉人,一下糾集了上千人,一把火將畫眉坳的樹木點燃。啊,那場大火如今想起來都駭人。十幾個山頭上,個個山頭火光沖天,一千餘畝山林成了一片火海。那天,大夥兒正好等運輸車裝貨,沒進礦窯裡,要不就是坐直升飛機也來不及,非燒成焦炭不可。外鄉人趁著這把火,一下佔據了礦山,那個帶頭的就是你要找的大老張9大老張可真是個山寨王的料,聽說人家還是什麼寺裡出來的高僧,臂有舉鼎之力,並又心計多端。他在畫眉坳山上當了6個月的寨主。後來,聽說又往新疆那邊搞黃金去了,畫肩坳就留給了他的把兄弟獨眼龍周先。據說這個周先是學堂裡出來的,也很能幹。咱只見過一面,是在招工的那天,因為他手下的人大多是廣東人,不懂咱南康話,所以要找個懂南康一帶方言的人作山寨把門的。我就是他挑來的,也是眼下這個畫眉坳上唯一的本地人。哎,你想听的我都說了,天不早了,你快走吧,咱大王雖然一隻眼,可不是瞎子,他的眼睛尖著呢!說不定等一會又要帶人來查崗,要是見我跟你這個可疑對像在說話,麻煩就大了。朋友,快走吧,你的一支熊貓煙夠本了!

此刻,我對座朝繽籠罩的神秘山野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經這位把門的漢子說了那麼多離奇而又驚心動魄的故事後,更想探索一下這些作威作福、權大勢壯的山寨王的真面目。我自然不願走。 經他提醒,我趕忙又從衣袋裡掏出熊貓抽出一支。一想,乾脆將整盒塞到他的手裡:朋友,通融通融,反正我對礦山構不成威脅,讓我上山見見你的大王吧! 不行不行,你構成構不成威脅我不管,可我不能用命冒這個風險呀! 有這麼嚴重嗎?雖然我對這些獨霸一方的山寨王手段之辣早有耳聞,不過為了這篇作品,我決意要襲自會一會這些綠林大盜的頭頭們,我故意拿話激他。 咱是莊稼人,犯不著拿話來騙你。走吧,不然別怪我不講情面。他亮了亮腰間兩把斜插的殺豬刀。

我一怔,忽然罵起自己來:傻瓜,你的面前不是北京友誼商店門口的服務員,而是一個山盜大賊窩的看守!磨,就能頂用?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