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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弱者的尊嚴

為了弱者的尊嚴

何建明

  • 紀實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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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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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十二年等待,入土為安

為了弱者的尊嚴 何建明 23805 2018-03-14
當今社會上有一個怪現象:只要一出問題,就有人會扼腕嘆息是“制度問題”。似乎所有的責任與他的工作態度和工作質量好壞毫無關係,一切都是“制度惹的禍”。 真的是這樣嗎? 大同煤焦集團某礦職工家屬劉金蓮始終弄不明白,她那花兒一般的女兒被人告知突然自殺了,這消息如晴天霹靂。但最令她無法明白的是,在女兒自殺後的十幾年裡,她以一位母親的那份真摯感情去追問其女兒死因時,問題竟然變得如此復雜和困難—— 劉金蓮的女兒名叫張喜榮。死亡時年僅24歲。生前與附近一煤礦男青年張某戀愛,並於1991年9月到民政部門領過結婚登記證。相處後感覺兩人性格和感情很不諧和,張喜榮一直不願過門到張某家生活,始終在自己母親劉金蓮家居住。

1992年6月27日中午前,張某來到劉金蓮家,說有事找張喜榮,於是張喜榮向母親告別後隨張某到了張某姨媽家。不知何故,兩個人下午又分開了,張喜榮獨自留在張某的姨媽家,張某則外出走了……晚上6時半左右,鄰居劉某回家後聞到屋裡有股刺鼻的煤氣味,經查找,發現是四層張某的姨媽家洩漏出來的,便急忙給張某打電話。張某趕回來,見門反鎖著,一腳踢開門,直奔廚房,關掉煤氣閥門。再轉身尋找留在屋裡的張喜榮,竟然看見張喜榮在煤氣管上上吊了。 “喜榮!喜榮——”張某驚恐萬分地邊喊邊將張喜榮從煤氣管上抱下……這時,張某的姨媽和其姐妹等人聞訊趕來,幾個人慌忙將張喜榮送往醫院,經醫生檢查,張喜榮早已死亡(以上情節是事後張某向公安人員描述的)。

張喜榮的母親劉金蓮是第二天一早才知道女兒出事了。當她趕到醫院時,任憑怎樣的哭天喊地,女兒冰冷的身子直挺挺地躺在那兒,再也不可能回應一聲“媽媽”了…… 女兒死得突然,死得叫母親劉金蓮無法接受。 “前一天離家的時候,還好端端的,今兒個咋就沒有了……我的榮榮你死得好冤!死得好慘啊!”劉金蓮抱著已經僵硬的女兒屍體,幾度昏死。 劉金蓮對“女婿”張某早就不滿意,如今女兒不明不白地“自殺”,能這麼簡單地了事嗎? “她不會自殺的!”這是母親的第一個直接反應。 於是在對方提出火化時,劉金蓮堅決反對:“是你們殺了我女兒!你們是兇手!” 劉金蓮一邊流著悲痛的淚水,一邊強烈要求公安部門作調查,並且制止對方火化女兒張喜榮的屍體。

醫院只得把張喜榮的屍體暫時安置在醫院的太平間冰櫃裡……十幾天后,一份由當地礦區公安分局出具的關於張喜榮之死的調查報告到了劉金蓮一家手裡: 經大同市公安局法醫對張喜榮屍體進行第一次解剖認定: 1.死者屍體呈鮮紅色,血液中含有CO,屬40%的輕度中毒。 2.死者頸部索溝有表皮剝脫皮下出血反應。 3.死者張喜榮系生前縊死。 “不!我女兒不會自殺的!她憑啥要自殺?她剛剛拿下了大專函授考試……她好好活著,榮榮不會自殺的!絕對不會……”劉金蓮拿到“調查報告”的一剎那,還沒有說完話就又昏死過去。 當她醒來的第一個反應是:找懂行的人來看這份“調查報告”裡的問題。 “懂行的人”很快告訴她:這份“調查報告”裡的結論有“技術問題”,“CO中毒的典型臨床表現是面呈桃紅色!他殺可能非常大”。

本來就認定是那個不懷好意的“女婿”殺了自己女兒的劉金蓮更堅信女兒是被人害死的。她找到礦區公安分局追問,公安分局的人告訴她:我們的鑑定就是這個樣,你女兒上吊自縊的事實不容置疑。 “這不是事實!你們在胡說!”樸實的農家婦女劉金蓮一聽公安部門的答复就跳起來。她是女兒的母親,比誰都了解女兒的心:早在兩年前,女兒曾與一直糾纏自己的“男友”張某出現矛盾,後來發展到鬧翻要分手的地步。但張某死活纏著張喜榮不肯撒手,甚至到後來想用“結婚證”死死拴住張喜榮,以為這樣可以使張喜榮“回心轉意”。但之後的日子張喜榮不僅沒有改變想與張某分手的主意,而且一直居住在自己的娘家。在“上吊自縊”的幾個月前還將張某送她的“彩禮”全部退還,準備同張某徹底斷絕關係。

“榮榮對這樁婚事早就不滿意,早就不想理那人了。可那姓張的厚著臉皮死活不放過榮榮……”劉金蓮過去為了女兒的臉面,從不願對外人說這樣的事,可現在女兒沒了,她再也不想隱瞞什麼了。 劉金蓮一家的狀況令人同情。就在女兒“自縊”前一年,劉金蓮的丈夫已在一次礦難事故中身亡,留下她和兩個未成年的兒子。女兒榮榮是唯一可以與她一起支撐這個破碎的家的親人,這也使得女兒經常會把埋在心頭的所有委屈無一遺漏地訴說給母親聽。 “我了解孩子,她絕不會自殺的!她憑什麼要自殺?她要是有三長兩短的想法能不告訴我當媽的?”劉金蓮認定如果不是張某迫害或動手殺害她的女兒,不可能有現在的這個悲劇。 在劉金蓮的堅持下,放置在醫院太平間冰櫃內的張喜榮屍體被第二次拉出來作屍檢。時間是1992年10月13日。

此次醫檢的結論依舊:張喜榮“系生前自縊”。根據劉金蓮的要求,大同礦區公安分局刑警隊作出了判斷張喜榮上吊自殺的“四條理由”: 1.根據法醫對屍體解剖,張喜榮屍體沒有被鈍器所傷,屍體完好無損; 2.張喜榮上吊現場是在四樓中門,現場沒有發現其他可疑情況,涼台完好無損。家中正常; 3.張喜榮上吊現場的門是鄰居12號的袁寶生用腳踢開的。門是從裡面用鎖子給掛住的,袁寶生能證明當時踢開門看見了現場; 4.有大同市公安局法醫對屍體進行解剖得出死因,張喜榮系生前縊死。 兩次屍檢,結論無異。照理,劉金蓮應該就此罷休。但劉金蓮沒有,她反而堅信自己的女兒之死是“他殺”所為。因為她從自己所了解和掌握的情況看,以下幾個關鍵疑點無法讓她信服其女兒張喜榮不是他殺:

一是公安部門始終未給出死者的死亡時間。而這,劉金蓮認為“非常關鍵”,因為如果她女兒死在6月27日下午4點前,極有可能是被人殘害後再偽裝成煤氣洩漏,並將其掛在煤氣管上偽造成上吊自殺現場。 二是即使張喜榮與張某吵架,也不至於想不開竟然自殺在張某的姨媽家。 三是張喜榮死在張某姨媽家的廚房內,其空間十分狹窄,死者如上吊後踢開凳子,造成不了凳子“四腳朝天”狀,而公安人員告知當時張喜榮自殺現場的凳子是“四腳朝天”的。 四是死者牙關緊咬,舌頭未吐,腳尖未垂,這與上吊自殺的特徵不符。 劉金蓮作為母親,除了對上面這些事實存在疑問之外,還有兩件事更讓她確信女兒是被人害死的。那是女兒死後不到一個月的7月25日這一天,劉金蓮依然像往常一樣來到醫院的停屍間看望早已冷冰冰躺在冰櫃裡的女兒,太平間的一位師傅很神秘地告訴她:張家(與張喜榮訂婚的張某家)說了,今晚要來取張喜榮的屍體,你知道不知道這事?劉金蓮一聽大驚:他們想幹什麼?分明是想滅屍掩罪?劉金蓮快速看了一眼女兒的屍體後,立即返身找到辦案的公安部門負責人報告了此事。人家一聽,滿不在乎地告訴她:他們偷走屍體有什麼用?別管他!說著忙其他事去了。劉金蓮著急啊,女兒不明不白這樣死了,現在事情還沒弄個明白,假如屍體被人偷走毀了,不更成無頭案了嘛!劉金蓮心急如焚,帶著幾個親戚,當晚守候在太平間。上半夜,劉金蓮等輪流看守,卻未見“賊”來。又過數小時,將近清晨時,只聽門外“突突突”地響起幾輛機動車聲。劉金蓮等出去張望,一看果真是張家的人,共八條漢子,三輛機動車。 “你們想幹什麼?”劉金蓮怒喝一聲,順手操起一根鐵棒,直衝過去。來者見勢不妙,發動馬達,掉頭就跑。事後劉金蓮對醫院和負責辦案的公安部門警告說:如果有人敢偷走她女兒的屍體,她劉金蓮就跟誰拼命!

母親誓死保護已去天國的女兒遺體,讓一些人再不敢貿然行事。新的屍檢報告不能讓劉金蓮信服,停屍間又一件令她更不能容忍的“意外事件”發生了:那天她再上停屍間看望女兒,雙腳剛踏進停屍間,只見眼前團團熱霧籠罩……冷庫裡怎麼會冒熱氣呀?劉金蓮正迷惑不解地往裡走時,她被近在咫尺的一個“怪物”嚇得大叫一聲:啊——這是誰呀?躺在地上的是個赤條條的、四肢蜷曲著的、沒有氣息的男人…… “是老劉啊,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把他拉開……”這時停屍間的李老頭過來一邊給劉金蓮賠不是,一邊趕緊動手將躺在地上的一具男屍拉走。 劉金蓮的心依然怦怦直跳。停屍間裡見死人本不會讓她驚嚇,問題是她沒有想到那男屍會橫放在進門的地上,換誰都會在沒有半點防備的情況下嚇出一身冷汗。這事人家工作人員賠了不是也就算了,可當劉金蓮走到安放女兒屍體的冷櫃時,不由火冒三丈:熱騰騰的氣流下,女兒的屍櫃竟然敞開在外……

“老李,這是咋弄的?這麼熱的氣兒,我女兒的屍體不全完了嗎?”劉金蓮憤怒地責問看守的李老頭。 “哎喲,真是怪了,你女兒的冷櫃怎麼會敞著嘛!我馬上關上!”驚慌失措的李老頭趕忙將張喜榮的屍體冷櫃往里合上,又一副真誠的樣兒直向劉金蓮賠禮道歉。 “之後我女兒的屍體就開始腐爛,沒有多少時間就根本不成樣兒了……”劉金蓮事後極度傷心地說。年紀輕輕的女兒突然死亡,並被告知是“上吊自縊”,劉金蓮本已心存疑點多多,如今又連續出現屍體被人企圖搶劫和“意外”腐爛之禍,這樣的打擊無疑是毀滅性的。 “屍體腐爛了,死因咋個查清呀?”悲慟欲絕的劉金蓮這回上了省城,她心想,省城的醫檢專家一定比大同的要“技術高、心眼好”。可省城太大,從沒出過遠門的劉金蓮發現省城太原不僅城市比大同大出好幾圈,想找一個說得明白又能聽她申訴的人其實比大同要難得多。最後沒有辦法,劉金蓮打聽到省委的地址後,便在隔日的大清早,穿著一身孝服,見有武警站崗的省委大門後,便雙腿“撲通”跪在地上,一聲“我女兒死得慘”的悲號,立即引來滿街圍觀者。

“大娘,快起來!這兒不能鬧!”劉金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幾個穿制服的警察拉起來送上了一輛警車。 “我女兒死得冤枉,你們為什麼不讓我喊冤?”劉金蓮責問押送她的公安人員。人家板著臉告訴她:省委門前吵鬧是違法的,有事可以找主管部門。 誰管我女兒的事啊?劉金蓮抺著眼淚問,順手將備好的“冤狀”遞給公安人員看。 你不是想請法醫嗎?應該上省公安廳嘛! 於是劉金蓮費了大半天時間終於找到那個威嚴的省公安廳辦公地。兩眼一抺黑的貧民老婦能引起當局注意的只有哭跪和叫冤,否則即便是餓死街頭怕也難有人出面過問一句。 山西省公安廳的領導對劉金蓮申訴女兒冤死一事不能說不重視。他們立即派出專家赴大同市,會同當地法醫一起對張喜榮的屍體作屍檢。時間是1993年元旦剛過的日子。 “他們來後,又對我女兒開膛剖肚,剮走好幾個臟器……”劉金蓮說到此處,老淚縱橫。憑心而論,眼睜睜看著已經面目全非的女兒屍體,劉金蓮怎麼能忍心任人扯動女兒哪怕是一根頭髮?可為了弄清其死因,劉金蓮一忍再忍,這種悲愴欲絕的經歷,普天下的母親恐怕只有她劉金蓮有過。 “榮兒啊,你死得不明不白,又要受這樣的苦,媽對不住你啊……”當省城的法醫提著女兒的髒器離開停屍間時,劉金蓮伏在冰冷的屍櫃上,幾度哭死過去。 在期待中的那些日子裡,劉金蓮幾乎每天都要上停屍間看望一次女兒,可每當她看一眼女兒那不成樣的模樣時,作為母親的她,不是悲慟得昏死過去,就是難過得直噁心。 “……到1995年後,女兒的屍體腐爛得實在不像樣了,我看後常常做噩夢,所以打那以後就不再去停屍間探望了。”劉金蓮對我說此話時,雙手摀著心口,眉宇間堆起無限痛楚。 1993年1月11日,一份簽有山西省公安廳副主任法醫武某大名的《張喜榮死因複核鑑定》出台。這份鑑定共有4頁紙,後附張喜榮自殺現場示意圖1張,現場及屍體照片50張,無論從法醫的專業水平和材料的要求上,都可以說是相當規範的。尤其如“鑑定”上所言:在屍檢之前,大同市公安局的一名副處長會同省市和礦區公安分局的偵查、技術幹部對張喜榮一案重新作了全面調查訪問,並對現場進行了勘驗和復核。首先徵求了張喜榮親屬意見,查證了有關張喜榮死亡前後的基本情況,走訪了原始現場的發現人,認真審查了現場有關證據並在現場反複試驗,仔細審查了屍體原始資料等等,從“基本案情”、“屍體上具備吊死徵象”、“現場為自殺現場”和“有自殺原因”等四個方面最後得出結論——張喜榮因對婚姻不滿,吸入煤氣後自縊死亡。 那天,4頁紙的“鑑定”如千斤鐵石,從劉金蓮的手中滑下,落在地上…… 手捧女兒遺照的她,腦子一片空白。 “之後的十幾天裡,我成了一個白痴,腦子空空的,啥事都不知道。”劉金蓮說。 不行,榮兒不是這樣死的!榮兒不能白白死去!劉金蓮始終不信公安部門所作的她女兒“自縊死亡”結論。她認為公安部門有人“私通一氣,包庇罪犯”,為了“洗清沉冤,查明真相”,體弱多病的劉金蓮懷著悲憤與一絲希望,從此開始了長達十幾年的上訪之路…… 那些沒有尊嚴、飢寒無常的漫長歲月是怎麼過來的,劉金蓮說可以寫三大本書。 “過去我是一個家庭婦女,不認得字,後來為了弄清女兒死因,我學會了寫狀子、給領導寫信……”我無法相信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婦會有如此頑強的意志和毅力。這也使我想起了本文主人公梁雨潤對我說的一句話:如果我們的干部都能拿出上訪人員百分之一的精神來解決老百姓的問題,我們這個國家就不會再有多少上訪人員了,我們這個社會就會變得和諧得多。 身為母親的劉金蓮,對女兒之死由公安部門給出的死因結論無法認可,所以她認定女兒死得冤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女一旦出現這樣的不幸,相信天下的父母都會與劉金蓮一樣,必定追問個明白。因為兒女的生命在父母心頭重如泰山。 連續三次屍檢,看著女兒長久地躺在冰冷的太平間屍櫃裡一天天腐爛的淒慘情景,換了誰都會撕心裂肺……而蓋著礦區公安局、市公安局、省公安廳大紅印章的一份份法醫鑑定書,猶如大山壓在劉金蓮的心頭,令她窒息難忍。 “女兒死得不明不白,我做母親的哪能嚥下這口氣?”劉金蓮對天發誓: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找出“兇手”。 “去吧,只要你能找到弄得明白榮榮咋死的專家,我們就是閉了眼、蹬了腿,也會在家裡等你回來。”在劉金蓮第一次準備離家上京城時,年已80多的公婆挽著兩個剛過10歲的孫兒對兒媳說。 “媽,我會照顧好弟弟的,你去吧,早點回來……”大兒子抹著眼淚,給母親的衣袋裡放進兩個煮熟的雞蛋。 第一次進京,劉金蓮走出火車站出口後就迷了路,本來到公安部的路沒幾站地,她卻轉悠了大半天,花了十幾元公交車費、跑了足足幾十里路才在天安門國旗下降時摸到了公安部大門……北京的“官”辦事就是不一樣,“大娘您放心,我們馬上責成山西省有關部門一定幫您把事情弄明白!” 劉金蓮聽了這樣的答复,心頭湧起欣慰和感激。 “哎,我聽同志您的話!”在火車站給公婆和兩個兒子買了幾樣“北京小吃”後,她便回到了大同老家,靜靜等待結果。 五天、十天……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咋省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劉金蓮擔心起來,便再次跑到省城去問,人家一臉不高興地告訴她:你女兒的死因結論清清楚楚,你還有啥冤嘛! 咋沒有冤?北京的領導都同情我,你們咋就不聽中央的話?劉金蓮氣憤地責問省裡的干部。 人家有修養沒發火,倒是臉上堆著譏諷的笑容說:中央的話我們當然要聽,可實際情況我們也要如實匯報。你女兒的事,我們已經做了三次屍檢,結論都是一致的,你再跑也沒有用。說完,人家轉身給了劉金蓮一個背影。 劉金蓮火了,咋,我一個小百姓你們就可以這樣欺負我?我不信這個邪,再上北京申冤! 再次來到北京。再次找到那個說“一定幫您把事情弄明白”的“官”。這回這個“官”有些為難地聳聳肩,說:你們省裡說已經做過幾次屍檢了,結論都是一個樣。這事看來難度不小…… 同志啊,你一定幫大娘看看還有啥法子,大娘我給你磕頭了……劉金蓮說到這兒,雙腿“撲通”就跪倒在地。 大娘您千萬別這樣!別這樣……那“官”趕緊扶起劉金蓮,然後好心地對她說:如果大娘還是懷疑你女兒死得冤,恐怕得找更好的屍檢專家幫助重新做一次屍檢。 “只要能為我女兒申冤,我就是一輩子去討飯也心甘情願。”劉金蓮說。 請大專家可不是容易的事,你能請得動嗎?那“官”緊鎖眉頭說。 劉金蓮說,同志你給指條路就行。 恐怕得找你們省裡主要領導。 啥是主要領導? 就是省長、省委書記唄! 噢。劉金蓮點點頭。當日,她回到太原,來到省委大門口。再次穿著一身白色孝服,雙膝下跪在大門口,嘴裡哭喊著“冤——!”警察和信訪局的人過來一看,說:怎麼又是你啊! 劉金蓮不理會,說:“我女兒的事一直沒給解決,當然我還要來嘛!我要找省委書記……” “省委書記那麼忙,你怎麼不體諒領導的難處?”人家這樣對她說。 “我不管,反正今天見不著他,我就天天在這兒等他!”劉金蓮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行,這是省委辦公的地方,你不能這樣隨便坐在大門口擋道!”幾個公安人員便將劉金蓮抬起來就走。 劉金蓮被強行勸離省委大門口。她不服,你不讓我找省委領導,我就偏要找他不可。你一次把我拉走,我就來第二、第三次,看你們拿我怎麼樣! 省委、省政府大門口的執勤公安人員吃的就是維持省委、省政府大門口治安的飯,其中最主要的一項任務便是勸說和製止那些上訪人員和滋事鬧事者。你劉金蓮來一次,我就勸你走開一次,你來十次,我們就勸走你十次。你賴著不聽話,我就依法對你採取措施。 劉金蓮心想:你是人民的政府,是共產黨的天下,你們能不為百姓辦事、不為百姓著想嗎?你說我鬧事,我就是鬧事!我不鬧,你們就不給我解決問題。你們把我的問題解決了,我就不鬧了!你們要不給百姓辦事,我就天天上省委大門口來鬧,看誰能熬過誰! 從此,劉金蓮和省委省政府大門口的公安人員及信訪人員展開了“拉鋸戰”——劉金蓮隔三差五地鳴冤遞狀子,公安人員及信訪局工作人員就隔三差五地將其拉走送回大同去,惹急了就讓劉金蓮在“小號”裡蹲幾天;而每蹲一次,劉金蓮上省委、省政府鬧得便更兇,直到彼此都精疲力竭,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再深談一次…… 公安和信訪人員:大娘你就別鬧了,我們想法再把你的問題向領導反映一下好嗎? 劉金蓮:你們要向領導反映上去了,他們出面來解決我的事,我就不會再鬧了。 又一位某部門的領導出來詢問劉金蓮咋回事。於是劉金蓮從頭到尾又得將女兒的事倒出來重複陳述一遍……時至1995年初,省委辦公廳領導出面了解劉金蓮的事,並責成省檢察院來處理這件事——因為劉金蓮現在的申訴是公安部門(包括省公安廳在內)的專家們不能對她女兒死因作出“公正結論”。 這年3月14日至19日,省檢察院派法醫會同公安等部門原調查人員再次對張喜榮死因進行勘察與座談,並於當月25日邀請省醫學院、省公安廳、太原市公安局等單位的教授、專家進行分析討論。省檢察院在重新審核原法醫結論基礎上,獨立對張喜榮的屍體進行了勘察,結論是:屍體已高度腐爛,呈黴屍變,軟組織結構不能辨認,已失去檢驗條件。 “因此對劉金蓮申訴中提出的疑點,也難以作出有針對性的答复。” “這回大娘你該信服了吧?”有人將省人民檢察院(95)晉檢技字第2號文件拿給劉金蓮,希望她從此息訴罷訪。劉金蓮悲切而又意外地沉默了,並於當夜離開了省城…… “什麼?她又跑北京鬧去啦?”不幾日,省信訪局接到北京打來的電話,說劉金蓮又在北京敏感的地方“鬧事”,讓山西火速派人領回。 這個劉金蓮,她到底有完沒完?山西方面有人大為光火。 就是沒完!當初我女兒屍體好端端時,如果你們公安部門查個水落石出,我就不會鬧到這個樣!現在你們說我女兒的屍體腐爛了,無法屍檢了,你們不負責誰負責?誰還我死去的女兒?劉金蓮“哇”的一聲淒慘的哭喊,讓心腸再硬的人都感到毛骨發冷。 劉金蓮還在鬧,到省城、到北京,找所有她認為需要找到的領導…… 終於有一天,省委書記親自出面將劉金蓮等五個在北京掛上大名的“山西上訪五大嫂”請到辦公室,一一詢問她們的申訴請求。 “老劉啊,還有你們幾個……你們聽我說一句:既然你們的事我們山西公安、檢察方面的專家拿不出令你們信服的結論,那我就去請國內最好的專家來給你們把案子弄明白!老劉你們說這樣可以嗎?” “行!有您書記這話,我們這些年吃的苦和流的眼淚算沒白費……”劉金蓮握著省委書記溫暖的手,熱淚盈眶。 北京的專家很快來了,據說省里為了請這些頂級專家來給劉金蓮女兒死因等案件做複檢,花費了好幾十萬元錢。 僅憑這一點,再說黨和政府不為老百姓辦事實在沒有道理了! 可是,如盼星星、盼月亮般的劉金蓮,在接到北京來的專家們給出的女兒死因最終結論意見書時,她的眼淚徹底地干涸了——從調查和屍體檢查看,沒有證據表明張喜榮不是上吊自縊。 那是一個異常黑暗的長夜,心裡裝著千言萬語、眼眶裡盈著江河般淚水的劉金蓮又一次來到太平間,一整夜伏在裝著女兒屍體的冰櫃上,卻沒有說出一句話,沒有流出一滴淚…… “老劉,你也算是個明白人,為了你的申訴,上上下下這麼多年沒有少操心,事到如此,你也該死了這份心吧?”又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山西省信訪局的工作人員將劉金蓮從北京接到太原,非常誠懇地對面無表情的她這樣說。 劉金蓮搖搖頭,不緊不慢、不高不低地說:只要不給我個明白,我上訪的心不會死。 唉,我們拿你真的沒有辦法!省信訪局的工作人員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之後,似乎真的沒有人再管劉金蓮的事了。每一次她出現在省城或被從京城接回太原後,便不再有人前去過問和接手她的申訴了。 “我們沒法管了!再做一百次也是原先的結論,再說她女兒的屍體已經根本不可能作屍檢了。老劉她不服可以理解,但我們辦案也得根據事實和科學依據嘛!”省裡、市裡接手劉金蓮申訴的工作人員給不出新的意見,劉金蓮的每一次“鬧事”結果,只能得到這樣的答复。 而與此相應,劉金蓮在每一次“鬧事”後由於得不到新的答复,又義無反顧地繼續她的上訪申訴之路,她內心的不服與不屈被超頑強的精神支撐著,又是一年、兩年……當劉金蓮再次從京城回到家時,已經有了兒子的兒子對她說:“媽,這麼多年了,你為姐的事跑斷了腿、吃盡了苦,姐姐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你就別再跑了好嗎?我們是老百姓,即使上天入地,怕也換不得百分之百的心願。你說是不是?” “是啊,媽,有時間留在家裡跟我們一起過幾天安穩日子吧。再說您老的身體也不好……”兒媳也對婆婆這樣說。 劉金蓮搖搖頭,說:媽是老了,該走的地方,該找的人也都找遍了,可媽還是不信,天底下為啥沒一個人能把堵在我心裡的事給疏通了?為這,媽我還要跑…… 這一天,劉金蓮準備再次上京城申訴,出門就見大路上站了許多警察,本是車水馬龍的公路上也不再見車輛行駛,行人也極為稀少,除了路邊少數空著手的行人外,所有身上帶著物品的人全部被警察勸阻在原地不准上路。劉金蓮一打聽,說是有中央大官到這兒來了。 大官?會是誰?大官來了?太好了!劉金蓮下意識地摸了摸她揣在懷裡的一疊“狀子”,心生一計:千萬逮住這機會,直接向中央大領導遞狀子! 可咋能碰得上中央領導呀?劉金蓮左右前後瞅了幾眼,到處是戒備森嚴的警察。 “餵,你怎麼在這兒?”突然,一位省公安廳幹部見到了劉金蓮,萬分緊張地朝她揮揮手:“快走快走!” “咋啦?我走路還犯法?”劉金蓮佯裝生氣。 “哎喲,老劉你就走吧,別自己找不自在啊!這兒不是你申訴的地方,快走快走吧!”那公安干部好說歹說地勸劉金蓮離公路遠一點。 劉金蓮心頭暗思:看來今天肯定有大領導來了大同。那我更不能放棄這個機會!你公安人員不是看得嚴嘛!好,看我小百姓有啥辦法…… 公安人員可以封路封道,但卻不能封溝封埂,更何況你大領導來,總不能讓老百姓連正常出門走路也不讓吧?劉金蓮正是利用了這樣的空檔,佯裝若無其事地空著手,行走在警察身後的馬路茬子上,並邊走邊在尋思中央領導會從哪兒出現…… 大同……咱大同有什麼地方值得領導去的呢?嗯,可能中央領導會到石窟去參觀!劉金蓮沒有學過偵查,更不是間諜出身,但為了查清女兒的死因,今天她卻神算得分毫不差。 劉金蓮看準從石窟風景區下來的一段必經山路拐彎口,準備等候中央領導的車隊途經。前後也就十幾分鐘時間,突然看見遠處一個由七八輛車子組成的車隊飛馳而來……快快,中央領導會在第幾輛呢?劉金蓮站在兩位警察身後,看著轉眼就要駛過跟前的車隊,腦子飛快地想著……第一輛是警車,第二輛一般可能是本地領導坐著的,第三輛?第三輛應該是中央領導坐的…… “嗖——”第一輛警車過去。 “嗖——”第二輛車子又過去。 第三輛僅距十來米了!說時遲,那時快,剛才還顯得木愣地站在馬路茬子上的劉金蓮,突然從背她而站著的兩位警察中間穿過,隨後又飛步走到公路中央,“撲通”向迎面駛來的車子跪下,只見她神速地從懷裡掏出一疊“狀紙”朝飛來的車子撒去…… 劉金蓮這一連串動作,其實僅在一兩秒鐘內完成,那些訓練有素的現場公安人員都不曾料到,一個看上去非常木訥的農婦會做出這等驚天之舉! 不偏不歪,不快不慢,劉金蓮跪的地方和拋出的“狀紙”正巧對著第三輛車子的正前方……現場所有的安全人員全都傻了眼!眼看一場誰也擔當不起的意外就要出現,只見迎面飛駛而來的第三輛車在距劉金蓮咫尺之間時突然一個急拐,隨後箭似的從她身邊飛過……那速度如風一般,比箭更快。 緊隨之後的幾輛車做了同樣的急拐彎,以同樣的如風如箭般的速度,“嗖”“嗖”地飛馳而過,等劉金蓮回頭看去,連個車隊的影子都沒見著…… “你劉金蓮也太猖狂了!這下你可闖大禍了!”劉金蓮還沒有回過神,一群公安警察已經氣憤至極地將她拉到了一輛密封的警車上。 “你們想咋著我?我向領導反映情況又沒犯法!”劉金蓮不知天高地厚,依然嘴硬道。 “你、你還沒有犯法?你這回是犯王法了!”押她的一位公安人員氣得臉都歪了,“你知道剛才你攔了誰的車嗎?” 劉金蓮白了對方一眼,嘀咕道:我知道他是誰? “他就是……”公安人員差一點把“某某某”三個字說出口。 這麼大的事,這麼嚴重的當路攔擋中央領導的行為,讓山西人大跌面子,尤其是公安方面也確實不好交代。於是劉金蓮被當作“神經有問題”的“特殊犯人”,當天被押送到山西省某女子監獄。 “我沒有神經病!我只是想查清女兒的死因!我沒有神經病!我冤啊——”劉金蓮拼命喊冤。 “大娘,別著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們慢慢說清楚好嗎?”在現實的我國司法辦案中,確實有人會以種種理由將那些其實並不真正犯有罪行的人關押在監獄之中,但同樣堅持實事求是的司法人員能夠認真負責,不隨便冤枉好人。劉金蓮這回遇到的正是這樣的好司法幹部。於是她在向司法人員陳述自己的不幸之後,很快被釋放出來了。 劉金蓮長期上訪和擋攔中央領導車子的事,震動了山西省,再次引起省委主要領導的高度重視,立即責成有關部門認真複查,講明情況,但結果仍不能令劉金蓮滿意。 劉金蓮還要跑,跑得礦區和市裡、省裡的干部和領導們一聽說劉金蓮的事恨不得趕緊躲得遠遠的。不管吧,上面一個又一個“批示”、“責令”,讓具體辦事的干部們實在頂不住。唉,劉老太真把我們害苦了!沒有什麼高招,躲她遠遠的是最好的招數。 躲得了嗎?這不,北京方面又來急電催山西派人去領回劉金蓮。在地方領導幹部中有這樣一句話,叫做GDP低一點其實不影響升遷,可要是到北京鬧事的人多一個弄不好就會丟烏紗帽。劉金蓮一鬧就是十幾年,恨她惱她的干部不是一個兩個。可人家是普普通通的小百姓,你拿她怎麼著?關起來?判刑?關三天兩天還行,可若判她刑,弄不好她會鬧出比上次攔中央領導的車更大的事來,咋辦? 頭痛!頭痛啊! 劉金蓮的事讓山西上上下下的相關部門頭痛了十幾年。那個親自批准花錢請頂級專家為劉金蓮等案子重審的省委書記,也已離任多年了,後幾任省委書記也多次過問此事,可劉金蓮的上訪依然不停…… 啥叫“老大難”?劉金蓮的事算是最好的例證了!全山西幾千萬人口,只一個劉金蓮,就足以使山西的穩定、和諧工作大打折扣。 誰能出來把這樣的事解決了?這樣的事不解決,山西就永遠背黑鍋! 2004年4月,我們的主人公梁雨潤由中共運城市紀委常務副書記奉命調任山西省政府信訪局副局長。此前他被中央電視台評為2003年度“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之一,與航天英雄楊利偉、抗非典人物鐘南山同台領獎。中共中央紀委還專門向全黨作出向梁雨潤同志學習的決定。 “百姓書記”梁雨潤的美名傳遍神州大地。 梁雨潤來省里當信訪局副局長,這消息在山西的上訪人員中傳開了……於是,那些懷著大大小小冤情的百姓突然間全都跑到了省信訪局。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啊?”梁雨潤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信訪局接待大廳被擠得水洩不通! “我們要找梁局長!” “梁書記是當代包公!我們就找他!”百姓一邊擁擠,一邊高喊著。 梁雨潤過去當紀委書記,雖然整天也是處理各種案件,接待信訪也是日常事務,但一上班開啟大門就見這麼多人來找他解決問題還是頭一回。梁雨潤事後曾經不止一次對我說過:“真是想不到,想不到有那麼多群眾來上訪反映問題……” “最見不得群眾流眼淚”的梁雨潤,當天在接待一處處長魏曉勤、副處長薛建軍、接待員劉輝、王英、楊文暉、王喻卿的陪同下接待了84名來訪者,第二天來的人更多了。在後來的幾天內,他天天在接訪一線,每天從早到晚,忙得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被佔用了。這一周他一共接待了538名上訪者。他的“三天之內我給你答复”、“十天之內保證給你解決”、“不出二十天我負責給你回音”……一句句擲地有聲的承諾,彷彿一場場春雨降落在那些久旱的荒原上。有些群眾看著梁雨潤現場辦公的雷厲風行作風,甚至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共產黨萬歲”的口號。 本文後敘的許多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在梁雨潤剛上任的那幾天裡認識他的,並在他的幫助下解決了多年未解的冤情和積恨。 劉金蓮是個例外,她與梁雨潤認識比別人晚一些時間。梁雨潤到省信訪局任職時,劉金蓮跑到了北京,後來又被省裡的人接回山西,之後她才聽說省裡來了個肯為百姓解決難事的好乾部梁雨潤。劉金蓮自己說過,起初別人傳這話時她根本不信,心想我的事多少大領導出面都沒有解決,你一個信訪局的副局長能解決得了?但既然別人都在傳梁雨潤是“包公”,是專門為百姓辦實事的好乾部,不妨找找他唄! 2004年10月28日這一天,劉金蓮來到省信訪局。正好梁雨潤在接訪,她把狀子遞給他。正在梁雨潤看劉金蓮的上訴材料時,接待處的一名接待員走過來,說梁局長您到辦公室接個電話,省委有事找你。 梁雨潤對劉金蓮客氣地說了聲“你稍等”,便隨那個接待員上了樓。 “梁局長,您知道劉金蓮的事嗎?”接待員在樓梯上悄悄問梁雨潤。 “不知道。材料還沒看完……”梁雨潤說。 “這個人的事您千萬別去碰!” “為啥?” “很多領導都沒有解決她的事,你想想看有多難!”接待員眼睛瞪得圓圓的,示意這位新任的“名人”上司千萬不可砸在這事上。 梁雨潤笑笑,止步道:“電話是假的吧?” 接待員不好意思地說:“是。可我看你不了解情況,所以提醒您一下,像劉金蓮這樣的人,您跟她說話一定要留有餘地,否則就被動了……” 梁雨潤沉思片刻,沒有說話,然後重新下樓。 看完材料,梁雨潤用那雙充滿同情的目光掃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滿頭白髮的劉金蓮,神情異常凝重。他輕輕地長嘆一聲後,說:“老劉啊,你的事拖了十幾年,我們該一起把它解決了!” “梁局長,我是想解決啊!可、可沒人理我,哇嗚……”不曾想到,一進門表情始終冷漠的劉金蓮會突然如此淒愴地嚎哭起來,哭得幾度背過氣,令在場的人無不心生同情。 “今天是10月28日,我了解一下情況。老劉,我梁雨潤在兩個月內把你的事情辦妥,也好讓你12年沒有落土的女兒有個歸宿!好不好老劉啊?”梁雨潤拍著胸脯對劉金蓮說。 “嗯……”滿臉老淚縱橫的劉金蓮哽咽著向梁雨潤直點頭。 日落之時,省信訪局接待廳的大門“哐”的一聲關上了,可工作人員們都沒有走,他們在暗暗地為新任副局長梁雨潤捏把汗。 “梁局長,劉金蓮的案子全省聞名,在北京也是掛上號的硬案,你兩個月裡真能解決得了?”有人過來問梁雨潤。 “我也不知道。”梁雨潤的話讓在場的人感到意外。梁雨潤看著大家的表情,語氣有些沉重地說:“老實說,像劉金蓮這樣的硬案,兩個月內能不能解決,我心裡也沒有底。可她的事拖得太久了,12年哪!她劉金蓮不知跑了多少回省城、多少回北京!我們中間誰有她的毅力能跑那麼久?再說,我們信訪局、省政府、省委,還有大同市和礦區,這麼多年里為她一個人的事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財力!我聽劉金蓮說,光為她女兒做屍檢就有六七次,估計花的錢就有幾十萬……” “她女兒的屍體至今還在醫院的太平間裡放著,聽醫院說,光停屍費就該有20多萬了!”有人插話道。 “是啊,這麼一樁事,國家花了大錢,我們這些信訪人員年年因此挨批評,她當事人又吃盡苦頭,我們再不想法早點給她解決了,還要等多少年呢?”梁雨潤說這話時,有些激動。 “餵,是大同市委嗎?我是省信訪局梁雨潤啊……”吃過晚飯,梁雨潤撥通了大同市一名領導的電話,他與這位領導同志在電話裡談了近兩個小時…… “好的梁局長,我一定把你的意見向市委常委會作個專題匯報。”對方最後這樣說。 放下電話,梁雨潤又翻開筆記本,撥通另一個手機:“是大同礦區信訪局的老張嗎?” “對對,噢,是梁局長……” “老張啊,我過幾天上你們礦上去一次……對,就為劉金蓮的事。”梁雨潤說。 “哎呀,她的事……梁局長,我說句您可能不愛聽的話:這人太難纏了!這麼多年了,我們不是不想給她解決,可她就是往死牛角里鑽……每年市裡、礦上光為了把她從省裡、北京接回來花的人力財力就不計其數!梁局長我跟您說句實話:我們這兒誰都不願沾她這件事,誰要沾她這事,好像誰就跟她過不去似的。沒辦法……” “難度肯定有的。可老張你想想,她劉金蓮覺得自己的女兒死因沒搞清楚,是懷疑我們公安部門有人有意包庇案情,我們要是一直不把她心頭的死結給解開,她就一輩子會跟政府擰著勁,造成對立是不是?” “對對,梁局長您分析得太對了!她就這麼認為的,所以她十幾年不停地上訪……” “老張,你說我們的信訪工作不就是為了化解群眾對政府的一些誤解和不滿嗎?” “這個我懂。” “對呀,既然這樣,在政府與人民群眾之間出現一些具體的矛盾和誤會時,包括我們信訪部門的工作人員在內的所有公務員,就都有責任去耐心地協調……” “梁局長啊,您來信訪部門時間不長,可能不太了解劉金蓮這樣的人,她們都是些老上訪戶啊!一心想著政府應該如何如何對待她們,就是不想自己應該如何為政府想一想!” 梁雨潤聽到這兒輕聲一笑,說:“老張你只說對了一半。其實在政府和群眾發生一些問題時,作為政府首先應該想一想哪些地方工作沒有做好、沒有做到家,然後再從群眾的利益、群眾的感情角度去考慮一下,再在解決問題時雙方都能夠真心實意地退一步……那樣,恐怕群眾就不會非要上省政府、上北京,去攔你車、擋你道、呼著難聽的口號罵你,是不是?” “梁局長,您的觀點確實獨到。好,我一定配合您把這邊的工作做好!”礦區的老張懷著敬佩之心,最後終於爽朗地答道。 兩個月的時間過得非常快,梁雨潤的承諾能不能實現?這不僅在“老上訪戶”劉金蓮心裡懸著一個念想,就連與梁雨潤朝夕相處的省信訪局工作人員,也時常暗暗在為新任副局長捏把冷汗。梁雨潤是誰?他不僅僅是山西省新任的省信訪局副局長,他更是全國人民熟知的大名人,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中樹立的典型,他的牛皮吹崩了,受影響的可不單單是山西省信訪局啊! 同事們的擔憂不是沒有根據的。 那麼梁雨潤在這些日子里幹了些什麼呢?梁雨潤太忙了,自打他擔任省信訪局副局長開始接待來信來訪的群眾後,很多人都知道“梁局長能辦事、辦實事”,於是乎省內新出現的問題和那些積壓了多少年的陳年舊事全都跑來讓他解決……梁雨潤因此忙得不可開交。 現在群眾的智商都很高,有了事知道只有找領導、找大領導才能解決。可大領導都很忙,想找也不容易找到。後來那些想找大領導的群眾知道有一條捷徑:上他辦公的大門口和廣場上去鬧,在這兒一鬧就有人來管。鬧大了,大領導就會出面。正是這個原因,幾乎全國各省市區的政府與黨委大門口,都會時不時地聚集一些需要解決各式各樣問題的上訪群眾。信訪部門和公安部門為了保障領導們的正常辦公,因此就承擔了維持黨政辦事機關門前的治安和接待來訪群眾的工作。 梁雨潤上任省信訪局副局長不久,省委一位負責同志就送給他一個美稱:省信訪局一號接待員。 何謂“省信訪局一號接待員”?筆者採訪梁雨潤時,特意為此專門詢問他。 梁雨潤笑笑,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是信訪局副局長,分工負責群眾來訪接待工作。到省裡上訪的群眾一般都是先跑到省委省政府的大門口,所以我想自己接待群眾的最重要崗位應該在那裡。因此,從周一至週五的早晨,我一般都在那裡。明天一早你跟我去看看?” “好。”我欣然答應。 我採訪他的第二天早晨是2006年的8月21日,這天正好是周一。 山西省委大院門口,早上7點半左右。我來此地時,只見這兒已聚集了不少上訪人員,其中有人舉起十分醒目的白色橫幅,還有幾個“冤”字赫然躍入人們的視野……現場亂哄哄一片。 梁雨潤出現了。他神情凝重地四周環視一遍後,徑直走向上訪人群,開口便問:你們是哪兒來的?有什麼事? 有認得他的人在悄悄說“是梁局長來了”,但多數人並不認識他,似乎並不把他當回事。 梁雨潤不在乎,依然一邊詢問那些上訪的人,一邊吆喝著讓那些舉著標語的人把橫幅和標語收起來。 “你們有啥問題就反映問題。這樣做是不對的啊!”梁雨潤嘴裡說著,雙手捲著那幅長長的橫幅…… 有人衝著梁雨潤嚷嚷道:我們是來找省委張書記的! 梁雨潤:找張書記幹什麼呀? 群眾:反映我們的問題。 梁雨潤:什麼問題? 群眾:是…… 梁雨潤:好,那你們就不用鬧了,跟我走吧! 群眾:你是誰啊? 梁雨潤:我是省委信訪局的梁雨潤。 群眾:不行,我們要找張書記! 梁雨潤:我是張書記派來接待和幫助你們的。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助你們解決…… 群眾:你?你解決得了嗎? 梁雨潤:為什麼我就不能解決? 群眾:因為你不是張書記。 梁雨潤:我確實不是張書記,但是張書記專門安排我來接待你們。張書記忙得很,他把你們的事交給我們來辦。我保證把你們的事辦好,你們相信不相信?相信的,就跟我走! 剛才還是嚷嚷不休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的一下冷了場。但也有人衝梁雨潤大聲嚷嚷道:我們的事非要找省委領導才能解決!跟你走有什麼用? 鬧事的和圍觀的,以及包括我在內的現場所有人,都在看著梁雨潤,看他如何回答。 梁雨潤並不困窘,他對那個向他發難的人反問道:你是單單想見張書記,還是真想解決問題? 那人脫口而出:當然是想解決問題嘍! 梁雨潤:那好,你就可以跟我走! 那人:你真能解決得了我們的事? 梁雨潤輕輕一笑:只要你們的事是合情的,在理的,我梁雨潤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可以向你拍胸脯!梁雨潤真的伸開巴掌朝自己胸口拍了兩下。 立即,現場有人高喊:好!好好! 那人仍懷疑道:梁、梁局長,我不是不信你,可現在下面有的官太黑了,我怕你真解決不了! 梁雨潤臉一板:你這話我不愛聽!下面是有些幹部不像話,那也不過是個別人,總不會像你說的黑暗到連太陽都見不到吧!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們的事是合情的,在理的,我梁雨潤盡全力幫助解決。 好!有梁局長您這樣的話,我信您!走!我們跟您走! “走嘍——”於是,一個頗為壯觀的情景出現了:上百人組成的特殊隊伍,像一群尋食的小雞隨老母雞似的跟在了梁雨潤的後面,向遠在兩站路之外的省信訪局走去…… “哈哈哈,老梁真行!他只要一出現,這裡多麼亂哄哄的場面都能平靜下來!”現場的一位公安干警樂呵呵地對我說,“他是老母雞帶小雞,我們這兒離不了他……” 梁雨潤作為我筆下宣傳過的一名全黨先進典型,他能在短短的時間裡在新崗位上有如此聲望,令我欣慰。但我知道,過去他是一名紀委書記,處理一些與群眾相關的案件時,官員們比較買他的賬。現在他是一位無權無勢的信訪幹部,還有人能像過去一樣買他賬嗎?他梁雨潤還能處理關乎百姓命運和利益的難事嗎? 這個巨大的問號一直懸在我心頭…… 這樣的問號同樣懸在梁雨潤的同事心頭。 2004年12月12日。省委副秘書長、省信訪局局長柴甫鼎接到梁雨潤從大同打來的一個手機電話:劉金蓮的事解決了,今天她存放在太平間12年的女兒屍體也入土了! 真的啊?柴秘書長覺得很突然,不過才兩個月的時間啊! 關於梁雨潤如何才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把一個拖了十幾年的“死結”解開的,一直是梁雨潤的同事們感到十分神秘、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採訪時,我就此事直接問了梁雨潤本人。 “其實並不復雜。我還是一句老話:人要將心比心,啥死結都容易解開!”梁雨潤在我的一再追問下,道出了真相—— 自了解劉金蓮的案情后,梁雨潤其實一直在同有關方面進行協商和溝通,在取得大同市委、市政府及礦區黨委的支持後,梁雨潤便利用周末與週日,兩次帶上接待員王英、王瑜卿專程從太原來到大同市劉金蓮的家裡,探望和了解劉金蓮一家的生活狀況。特別是第二次,梁雨潤把劉金蓮一家幾口人都叫在一起,讓劉金蓮講自己這十幾年來到處上訪受的苦難和委屈,又讓她兒子、兒媳講母親外出時家里人的擔憂及給全家帶來的經濟負擔…… “太苦了!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這麼多年裡,只要媽在外一天,我們就過不上一天安穩日子……” 話匣子剛剛打開,劉金蓮和兒子、兒媳便已經泣不成聲。 “是啊,哪家攤上這樣的事都是不幸的。可老劉你們想一想:哪個人、哪一家能保一輩子不出點事?出了事誰最倒霉?肯定是自己和自己家裡的人!有些事情攤到你身上時,想推也是推不開的。可假如我們換一種心態去對待它,可能結果就大不一樣。老劉,就拿你女兒的事來說,如果我是你,攤上這樣的不幸,心情肯定是一樣的,不把女兒的死因弄明白,死不瞑目!”梁雨潤把最後四個字說得重重的,並且有意停頓一下,看了看劉金蓮及她的家人。 此刻的劉金蓮,懷抱女兒遺像,慟哭得雙肩在不停地顫抖著、抽動著:“是、是啊梁局長……” 之後的將近半個小時裡,梁雨潤由著劉金蓮慟哭而沒有言語一聲。藉著劉金蓮兒子倒水之際,梁雨潤順手將一隻茶杯遞給劉金蓮,對她說:“老劉,你今年也有60歲了吧?60歲是啥歲數?是該享清福的日子了呀!可老劉你呢?要說你不幸確實也不幸,丈夫工傷走了,女兒花季時也走了……可你兩個兒子挺爭氣!看看,兒媳利利索索,漂漂亮亮,你孫兒也這麼大了!老劉你其實也是很幸福的喲!來來,娃兒,給你奶奶剝個香蕉吃……”梁雨潤說到這兒,一手將一旁玩耍的劉金蓮的孫兒拉過來,讓那小娃兒將一隻剝好的香蕉塞到劉金蓮的手裡。 那一刻,梁雨潤看到劉金蓮的眼裡流露出幾多溫情。 “老劉啊,十幾年了,你不要再跑了……我這個人是實在人,說一句你老可能不太愛聽的話,其實你仔細想想也一定是這樣:再跑也沒用!啥也解決不了!”梁雨潤說到這兒,停了停,接著說:“就算老劉你的理一千個對,可你也拿不出證據證明你女兒是被別人害死的呀!我看過你的材料,你也僅僅是懷疑!你手裡也沒有確鑿的證據嘛!你不是要把你認為的兇手抓到手嗎?可你拿得出讓人信服的證據嗎?你女兒的屍體早已腐爛得不成樣了,你老劉要是認定你能找得到證據來證明是哪個兇手殺害了你女兒的話,我梁雨潤站在你這一邊,願意陪著你查他一輩子!但我有個前提:你老劉必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現在問你:你有沒有這個把握?” “我……”劉金蓮似乎不曾想到,她上訪了十幾年,責問了別人十幾年,卻並沒有想過自己也有被別人問住的地方。 說到此處,梁雨潤話鋒一轉,道:“老劉,我再問你:你是真心想對這樣基本沒有希望的事再沒完沒了地跑下去呢?還是想好好跟政府談談,共同找出個妥善處理好這事的辦法?” “要是有合適的辦法,我當然不想再跑了,跑了也沒有用……”從沒在外人面前低過頭的劉金蓮第一次說話變得弱聲弱氣。 “好,老劉有你這話,我現在就去找大同市委和礦區領導。”梁雨潤的作風著實令劉金蓮感動,同時也使大同市領導和礦區有關部門的同志十分敬佩。之後是梁雨潤在劉金蓮和當地政府與單位之間的來回周旋,不斷協商。 2004年12月10日這一天,梁雨潤將大同市委、市政法委和礦區等相關方面的十一位負責人及劉金蓮本人等一起請到礦區賓館三樓會議室,幾方開誠佈公地談了各自的想法和意見。由於梁雨潤已經提前將各方的思想工作做得比較到位,因此這樣一件拖了12年之久、令中央和山西省領導同志都深感頭痛的事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大同市和礦區考慮到劉金蓮12年因不斷申訴而造成家庭經濟困難的實際情況,同意給予劉金蓮一家救濟10萬元。劉金蓮也當場表示從此不再為女兒一事進行上訪和申訴,好好在家安度晚年,幫助子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好,不管怎麼說,老劉這十幾年不容易,我們雖然也做了大量工作,但也不是沒有失誤的地方。在這裡,我代表各有關部門,向老劉及你家人鞠三個躬,賠個不是……”協商會結束之前,梁雨潤站起身,當眾向劉金蓮及家人深深地鞠躬三次。 “哎喲梁局長,千萬別、別……”劉金蓮見此情景,趕忙起身握住梁雨潤的手,熱淚如注。 劉金蓮一事,起因和過程複雜而痛苦,時間又拖得漫長而艱難,但最後的結局則簡單而和諧。 12月12日,存放在太平間近4500天的張喜榮屍體終於從冷櫃裡取出,在母親劉金蓮和幾位親人的護送下,按照當地風俗入土在礦區的一個山岡上。那一天,北風挾著飄落的茫茫雪花,一座新墳很快被掩蓋在銀色世界裡…… 兩年後的今年夏季,我來到劉金蓮家看望了這位歷盡滄桑的老婦,見她正在家裡與上學回來的孫兒玩耍。談起女兒和往事,老人家已經不再那麼淒淒切切,生活似乎已經進入正常。臨走時她留給我一句話:當官的能真心實意為百姓辦事比什麼都重要。共產黨的干部,要是都像梁雨潤,百姓一定少吃很多苦,少了許多怨氣。 這是一個沒有什麼文化的普通百姓的話,它卻一直在我腦海裡浮現,因為這句話在現實生活中特別意味深長…… 如今,在老百姓中盛傳著諷刺那些當官不為民、辦事不負責的段子,這是因為現實生活中那些令人尷尬和憤慨的事大量存在。長治市民張淑萍就遇到過這樣的事。 16年前——也就是1990年11月2日下午,張淑萍已經出嫁的女兒李雯突然服毒身亡。事後張淑萍被告知,是女兒與女婿馮振平因為吵架一時想不開服毒自殺。李雯與丈夫已有一個孩子,小夫妻結婚的時候感情基礎差,後來因為性格不和等原因常常爭吵。這回出大事了!張淑萍得知情況後,趕往醫院時女兒已經一命歸西……張淑萍對女兒的死始終懷疑是他殺,這個兇手“肯定是女婿馮振平”。可是公安部門在對張雯服毒現場勘察並在後來進行屍檢得出的結論,都認定是自殺而非他殺。 張淑萍不服,於是狀告公安局“錯誤結論”、“包庇罪犯”。這事與劉金蓮的事非常相近,而張淑萍告狀的時間比劉金蓮還要早兩年。張淑萍與劉金蓮一樣成為後來讓省委書記親自接待的有名的“山西告狀五大嫂”之一。張淑萍覺得自己最“冤”的地方是,女兒死後公安局的現場勘察太粗糙,屍體停放在醫院後沒多少時間又被“兇手”送火葬場焚化了,這更激起作為母親的張淑萍更多懷疑和憤慨。告狀便因此而開始…… “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百姓,如果不是因為女兒的事,我也不知道這世界上竟然還有那麼多讓人心酸和憤怒的事,真是乾部不管事,苦死老百姓啊!”張淑萍在向我陳述自己長達15年的“上訪之路”時,悲切地說。 過去在社會上總有一種對上訪人員的不公正看法,認為他們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他們甚至因為言行有些過激而常常被看作是“攻擊政府、破壞社會秩序”的壞人。其實當你真正進入這些特殊群體時,不難發現他們幾乎百分之九十九是生活在最艱難、最底層、最無助的弱勢群體,他們中絕大多數是非常善良、對黨和政府抱有深厚感情和期望的公民。可是,他們在上訪過程中經歷的苦難與艱辛,幾乎難以想像。張淑萍也不例外。 案發最初,張淑萍與劉金蓮的情況差不多,只是看見女兒突然死亡,悲痛之餘就想到了好端端的女兒為啥要尋短見呢?再以普通的百姓眼光看看死者及現場的情況,發現了不少疑點。這與公安部門的勘察和驗屍結論完全不一樣,這就產生了矛盾。這種矛盾原來是死者家屬之間的,後來就轉變成死者父母與公安部門之間的矛盾與對立了。一邊通過現場勘察和屍體檢驗認定死者是自殺的,一邊是親屬憑自己的種種疑點堅持認為有“殺人兇手”,對峙就是這樣引起和開始的。作為執法的公安部門,是政府的一個職能部門,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解釋和做法。可老百姓也有自己的一套行為和主張方式,他認為你政府做錯了,我有權讓你說清楚,如果你不說,或者說不清楚,我就告你。這之間誰是誰非,其實有時很難說得清,但政府和政府工作人員如何對待百姓提出的問題與要求,則關係到一個執政黨和政府的形象與素質。人民的政府人民來找你,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但由於我們的一些公務員和職能部門不能心係人民,對百姓的疾苦麻木不仁,無動於衷,或者根本就不辦實事,故而這樣的矛盾便尖銳和對立起來。 上訪和長期上訪現象,以及鬧事和極端事件的出現,多數因此而產生。 張淑萍說,自己剛開始並沒有會想到自己的事竟然一鬧鬧了整整15年,差點連老命都搭進去。 “我是覺得公安部門對我女兒的死調查得不清楚,做的結論不能讓我信服。失去了女兒,我做母親的能不心痛嗎?我就要求政府公安部門把我女兒的死因弄明白,可他們一直堅持自己的調查結論不改變。等我後來再找他們就再沒有人理會我了。我只好往上面跑,沒想到一跑就是15年……這15年中上上下下的干部、大大小小的領導見過不少。大機關的大干部事多,不可能一竿插到底來幫我們小百姓辦事,可氣的是那些不大不小的干部,他們就是不辦真事、不辦實事,心裡沒有百姓,反而對我們有事找他們挺煩、挺記恨的。他如果有點理,他就是敞著門的凶神惡煞;如果他沒理,他就是閉門不見人的老佛爺……” 15年的“告狀”歲月,張淑萍說可以把眼淚積成幾大缸。 “我死過幾回,但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心中有冤無處申,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可以申訴的地方,最後卻沒人理你……”張淑萍鬧了15年,最後她遇見了梁雨潤。時間是2005年1月,山西省召開“兩會”期間,張淑萍知道開“兩會”時,領導會比平時更關心她們的事,所以她上省人大會議的現場去鬧。 “一號接待員”梁雨潤這時的工作崗位搬到了“兩會”現場,他是那種哪裡形勢緊急哪裡就用得上他的人。 第一次見到梁雨潤,張淑萍就暗暗有些吃驚,因為她15年中還是第一次碰到一位領導幹部敢用這樣的口氣回答她:“你什麼時候找我都行!你的事我負責給你處理好!處理不好,處理不公,你可以往我臉上吐唾沫!”當時梁雨潤這位省信訪局負責人正在“兩會”現場負責接待工作,沒有多少空暇時間,便約張淑萍過了春節上信訪局。 正月初八是春節後上班的第一天,張淑萍如約而至。梁雨潤在認真聽完這位“老上訪”的訴說後,深情地問她:現在要解決你的問題,你老張有啥想法?張淑萍提出三點:一是想見見當時的辦案人,“15年來我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我想听聽他們是怎麼對我女兒的死因下結論的”;二是要回女兒的骨灰。女兒火化後,因為母親懷疑女兒是女婿害死的,所以女婿馮振平賭氣將妻子屍體火化後的骨灰藏了起來,不讓張淑萍等親人見到;三是要求政府賠償40萬元。對後一條,張淑萍的理由是:“我上訪15年,九死一生,身體嚴重損壞,家庭經濟陷入極端困難,這些都是一些官員不干事所造成的。” “不賠40萬,我的事不了結!”談到這事,張淑萍也沒有在梁雨潤面前客氣。 梁雨潤能夠成為人們擁戴的“百姓書記”,也因為他是個見難題不迴避的干部,所以在張淑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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