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中華高歌·走近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

第55章 五四大地恩情——記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黃代小

黃代小住在礦區的半山腰上。兩間平房加不大一個小院,與周邊鄰里們的院落和齊整的紅瓦頂排房同為統一建構。初看上去,有一種山地療養所的氛圍。較為特別的是,在這院前一站,雖不能說“風景這邊獨好”,但想是待到春暖花開,尤其碰上好天氣,可以遠眺悠悠桃河,瞭望一抹煙霞渺遠的陽泉市貌。可這房屋院落卻不歸他們家所有。這是他們的出租屋。每個月要付人家200元錢的房租。 6年前,也就是2004年,他們一家人從更遠處搬來這裡。 因接到了市文明辦的電話,在我們到達時,黃代小人已等在院門上。 黃代小今年63歲,還不能說是一位“老媽媽”;她人中等身量,微胖,顯浮腫;一接觸,便知是一位有著多年鄉村生活背景的老姐姐(我之所以把她稱之為“老姐姐”,是要和所謂的“老人”有所區分,在今日中國,即便一般意義上的北方鄉村,把她這樣的人稱作“老人”,可能都有失精當)。

走進屋中第一印象,是簡陋和空空蕩盪:幾件老舊的家具;一台老電視機;唯有溫馨,是她收拾得乾淨利落,讓你聞不到家裡有長年臥病在床之人的那種沉滯衰敗的氣味。就她家的光景,有記者撰文:“貧寒人家百事哀,在劉雪蓮得病初期,她雖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卻不願將本人的擔心告訴丈夫。當時,姚志剛所在的陽泉市春泉洗滌劑廠面臨倒閉,她所在的陽煤二礦掛毯廠舉步維艱;姚志剛的弟弟下崗在家;家裡只有公公姚胖孩一個人的600餘元工資維持生計。全家五口人的光景,房租、煤、電、暖氣各類費用,哪一樣不交都不行。為了維持生活,家裡吃的米麵是超市的促銷品,家裡吃的菜全是婆婆和公公在山上開荒所種,偶爾去市場買,婆婆也是晚上出去,買論堆不過秤的降價處理菜。當然,雪蓮捨不得花錢。再說雪蓮也知道家裡沒有看病的錢。她懷著僥倖心理,以為多休息休息就好了。”這為當初。現在,又怎麼樣呢?黃代小說:“孩兒們總下崗;有了生活做,可是又常常發不了工資。”想一家人的主要經濟支出,還是靠她丈夫姚胖孩一人的工資。刨了房租每月200元,病人還要花多少?雪蓮她首先得吃藥。

這裡需插話的是:各類報導中,都有提及黃代小為陽泉礦區蔡窪街道蔡東社區居民,為此,來此採訪前,我一直以為她也像大同的歐學聯和太原的黨素珍一樣,同為老一代礦工家屬。想四年來兩屆全國道德模範評選,山西每屆兩位,出了四位模範女人,除了已上八旬的老勞模申紀蘭,另外三位,竟然都來自礦上。看來,山西就是搞煤炭呢,這道德模範選舉,都沒有離開煤炭這一最大資源。事實在這裡,我卻有點兒想當然了。那是在來時的車中,省文明辦的韓從武說:“黃代小只是住在礦區,她和她家里人,和陽煤集團並沒有實質性關係。她丈夫和兒子是在那一帶上班或做工,可都不是礦工和礦上的人。”這也就是說,她不能像黨素珍和歐學聯那樣,一定程度上,得到礦上的周濟,照顧。

這也讓我首先提起她成為全國道德模範後國家資助她的那5萬元。這筆錢對她肯定能派上大用場。同來的韓從武把話接了下來:“這一次,國家考慮得非常周到,怕像前一次一樣,一些道德模範得到這筆款後一下便轉了出去,不能為他們以後的生活提供相應的保障,所以,國家這次統一為他們買成了更適合於他們今後生活的保險。”顯然,這是保障他們個人生活的一個好辦法。黃代小卻說:“我老也老了,不要保障,我要是能拿到這5萬塊錢,就能給俺閨女(指劉雪蓮)到太原到北京好好看看病。俺閨女,她還不算大呀。”說著,她眼眶一紅,淚水串珠一樣流下來。 而她閨女——前兒媳劉雪蓮,就躺在隔壁:癱臥在床16年;也讓她這位特殊母親,整整端弄了16年。礦區文明辦一位女同志去年秋天陪黃代小進京領的獎。我們來黃代小家之前,這位女同志說:“黃媽媽最特別的,是整晚上都不睡覺。這16年裡,她一夜一夜伺候病人,弄得夜裡不睡覺成了習慣。”

這是一個病人把她變成了非人? 實情是前兒媳劉雪蓮這個癱臥在床的病人,如此這些年下來,也把她這個前婆婆煎熬成渾身是病的病人。她不僅有高血壓,有腰椎病和頸椎病,腿上還有嚴重的風濕病;從她那微紅泛黑的面色中,透出的不是一般鄉村勞動者的健旺,而是因長期得不到休息和睡眠的衰弱——畢竟年歲不饒人,她已年過花甲,加之長年累月的勞碌,她人已漸漸體力衰微,每次為雪蓮翻身,扶她大小便,就得憋住氣,再利用慣性,猛地使勁兒一下。每天早晨,不等天亮她便起床用熱毛巾給雪蓮擦身子,翻身,完了再擦爽身粉,換好乾淨衣服後,再餵飯,折騰這一通下來,常常累得她精疲力盡,老眼昏花,而當自己病痛來襲,她便靠著牆或在雪蓮的床上坐下來歇息一會兒,病痛再加劇,著實受不了,她就吃一片去痛片;而當這一切過去,也就是每天早上給雪蓮收拾停當之後,便是她累得反而吃不下早飯了。除此而外,那自是癱瘓病人的衣服更是要勤換勤洗,因之,她那一雙手常年在冷水里泡搓揉洗,關節不僅發痛,你上前和她握手,能明顯感到她十個手指嚴重扭曲變形。

黃代小不大能說得了話。採訪碰上她這樣的主人公最發愁。儘管你會告知:“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只要你說了,有用沒用,寫文章時總能留作備用。”但對她或他事實上也無濟於事。說峰迴路轉,那是進隔壁走到癱臥在床的劉雪蓮身前。 床上躺著的劉雪蓮,40歲左右,在她身上除蓋了被子,身體下方,還由三四個專門為她縫製的小枕頭支著——這些小枕頭對減輕她的病痛有大用。雪蓮雖身子和兩腿都不能動彈,但她人面色紅潤,臉上甚至透出一種非常明亮的光澤,正如她言:“看我的面色,就知道我媽對我咋樣。”接著她說:“我家人是真好。雖說命運對我不公平,經了這麼大的磨難,可我這還是好的。因為遇到一家好心人,一家人捧著我,圍著我轉,一心一意對我,一心一意伺候我,從來沒有一句怨言。16年了,每天三頓飯,俺媽一口一口餵;黑天白日,侍候屎尿;我生病以來,都快6千天了,俺媽一直給我餵水餵藥,洗身,擦身,翻身;她自己,就沒有脫衣服睡過一個囫圇覺。”一番話下來,你發現她腦子清醒,口才很不壞。這樣,我們正好讓她和婆婆一併講出她們的故事。

“1995年過元旦的時候,我突然感到腳心很疼,手指僵得拿不穩筷子,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這時我剛過了門還不到一個月。我想掙扎過去。咬住牙把病情瞞了下來。可沒能瞞住我婆婆。就三四天上,婆婆注意到我的反應,問清情況,當下勸我去醫院看病。第二天上午,婆婆陪我到了二礦醫院檢查,結果一出來,是類風濕性關節炎,我倆就懵了。尤其是我,心裡隱隱擔憂的就怕這個病。我老家榆社村里頭,就有人得這種病,知道這個病比絕症也頑固,很難治好。治不好。”—— 類風濕性關節炎又稱類風濕,早期有關節紅腫熱痛和功能障礙,晚期關節可出現不同程度的僵硬畸形,並伴有骨和骨骼肌的萎縮,極易致殘。顯然,劉雪蓮是情況最糟的那種。 黃代小說:“剛完了婚,進門就病,思想可是緊張了。白天黑夜睡不著。小子也愁,我也愁,一家子都愁,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到處給她看病。大兒子的單位破產了,不開資,二小子那幾年也不開資,就老頭子每月那五六百塊錢。”

“病痛折磨得我生不抵死。我的心情也壞到了極點。我心想,自己年輕輕的,咋就得下個治不好也死不了的病呢?死了,倒託生了。見我這樣,婆婆在背後替我抹淚,在我跟前又強顏歡笑,一個勁兒對我說:'雪蓮,咱不怕,社區王大媽身患癌症還天天鍛煉身體,20多年了,至今活得好好的,你這點兒病算個啥?你人年輕,只要配合醫生好好治療,保准能好了。說不說吧,媽還指著你生小孫孫哩。'婆婆就擔憂我想不開,背上沉重的心理負擔。可她心裡清楚,我這病不停地加重,生小孩,肯定不用想了。” 黃代小說:“我就是一個人悄悄流淚。我也不和家人說。我怕家人心亂了。我哭也不對著家人哭,啥時候也高高興興。其實心情可是複雜了,可是苦惱了。我一哭,這家庭不是就麻煩了?再難受,嘴上哼也不哼。我就是出來,鄰居們也看不出我發愁。他們都說,不是看見病人,你家根本不像有病人。啥時候你也高高興興的。”

“一家人的心都拴到了我這個病上。連我小叔子都到處打聽治病的名醫良方。為看病,闔家跑了不知有多少路:陽煤總醫院,市人民醫院,省裡的山大二院,人民醫院,還有其他縣里的醫院,和順,盂縣,我老家榆社——哪裡有好醫生就去哪裡看。哪一趟也少不了有困難。就說看出病來,搭了黑,誤了班車,回不來家,經常弄得就沒有地方住,只好在外面尋地方,能尋到火車站住下,算是有運氣。跟上我,俺婆婆和志剛沒少在馬路上和村里頭住。吃上也是,拿點乾糧,開水都沒有,帶上些水,還主要是怕我乾渴,想他倆能不受罪?為了節約,後來俺婆婆常跑太原為我批量往回買藥。哪趟她也只花藥錢和往返車票錢。婆婆說,有時肚裡餓得咕咕叫,看路邊有人吃盒飯,都覺得香噴噴、熱乎乎,叫她眼饞。為了堅持住不買飯吃,她臨走時往口袋裡抓把花生,碰上這種情況,她嚼上幾顆,餓和饞也就止住了。俺婆婆心裡的一句話是:'一家人嘴上少饞些,雪蓮身上就少疼些。'說我的藥,不知有多少,都是從俺婆婆和全家人嘴裡頭摳出來的。這16年,我吃過的中草藥,少說能裝一汽車,一拖拉機;用完的西藥小瓶瓶,看也能裝一兩麻袋。”

黃代小說:“對我們這個收入不好的家庭來說,為給她治病只有省錢和借錢。說到省錢,一開始是我老頭和倆兒都戒了煙。大兒志剛,連五毛錢的小巴也捨不得坐;三四年時間,他一直穿著一雙舊皮鞋,鞋底磨得跟紙一樣薄。他弟弟心疼他,替他買了一雙鞋,半夜裡偷著才把那雙舊的換下。” “1996年過年,家裡只割了1斤豬肉,2斤豆腐,誰也沒有添新衣服。因為肉和豆腐要用來招待客人。年三十,俺婆婆為全家準備了6個菜,可這6個菜,全是她戴著口罩,從十幾里以外的蔬菜批發市場撿回的菜葉做下的。可人家給我吃的是小灶:婆婆用豬肉餡為我包了30個餃子,親手端到我床前,哄我說全家人都吃的是餃子。”說到此,劉雪蓮的淚水流了下來。她說:“婆婆平時喜歡打打撲克,自我生病,就再沒有耍過一回。她只有上廁所或是等我睡著時,才脫身到外面曬曬太陽。有一天,我發現婆婆渾身長了紅斑和紅點點。我趕緊勸婆婆去醫院。婆婆說:'沒事,沒事,過幾天就自動好了。'不是我細心,是她的紅斑和紅點點把我嚇住了。我悄悄留意一下:她偷偷將前幾天從山上采回來的兩堆中草藥倒掉一堆。這些中草藥,都是她從山上采回來為我治病的。我問她為啥要倒掉一堆?婆婆說她自己太笨,說著說著,就流了淚。原來,婆婆對這兩種草藥認不准,就將兩種都采回來,自己先吃下去做試驗,結果,假草藥喝得她渾身起了紅斑和紅點點。”一陣欷覷,嘆息。黃代小為雪蓮擦擦眼淚。雪蓮大喘幾口氣後,接著往下說:“人家講,久病床前無孝慈,就套不到我這16年癱在炕上。俺婆婆這樣,俺公公也不越外。按鄉俗,公公和兒媳婦,許多事要迴避。可是,怕我長期臥床身上長褥瘡,我公公經常幫俺媽和志剛為我翻身,往我身下支小枕頭。我在姚家,人是病了,可是,人也重生了。”

黃代小說:“問題是咱孩兒的病越治越重。頭一年年底,她就半癱瘓了。我和她在一個炕上睡,她疼了,我就抱住她,兩人緊靠住,偎一黑夜;她腿疼了,我就搓熱自己的兩手,一遍一遍給她按,一遍一遍給她搓,拿小枕頭一次一次給她支。那年,她病得真厲害,人常常昏迷不醒。到下第一場雪時,你不餵她飯,她也不知道吃,你餵她,她就張張嘴。這樣整整熬了一冬天。” 有陽泉記者荊昇文,是挖掘她們這人間故事的第一人。他說: “儘管婆婆一家盡心竭力,四處求醫為雪蓮治病,但類風濕性關節炎就像一把割人肉的刀子,劉雪蓮的上肢和下肢逐漸變得僵硬不堪,肌肉也一直在萎縮,渾身常常莫名其妙地疼痛。婆婆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儘管婆婆變著花樣為她做飯,幾年下來,她的體重還是直線下降,由原來的60公斤,下降到35公斤,瘦得連鄰居們都不認識她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劉雪蓮最終全身癱瘓在床。” 的確,病痛把劉雪蓮折磨得脫略了人形,你僅從她身上看,都能聯想起某些好萊塢科幻片中的外星人和一些牽線木偶。她是“風中燭火”。 “有人肯定會想,我是早先就有病,瞞著嫁到劉家的。憑良心說,我當閨女時,身上沒有疼過。也許有病,可那是潛伏期,我本不知道。” 看她累了,我們讓她稍歇歇。黃代小則把她的頭抱住,餵了她些水喝。 “病人,最知道她是怎樣生病的;病又是怎樣加重的。”這也像寫文章,得失寸心知。劉雪蓮接著往下講:“人家講,氣死了,氣病了,氣絕身亡了,我可是真正體會了。我要說的就是我的親爸親媽——生身父母。”她顯得很難過,氣喘吁籲。 “我和姚志剛搞對象的時候,他倆也沒有多說啥。我們家和我本人的條件本來也很一般。可是我領了結婚證,尤其一完婚,兩個人的口氣全變了。人家嫌我婆家窮,嫌我沒本事,找了個窮人家。我媽,人家是數落個不停;我爸,人家是邊罵我邊推搡我。弄得我心裡頭很是過不去。我頂撞不敢,哭也不是。我隱忍呀隱忍,想是隱忍住過上一段時間就好了。誰知道,隱忍、隱忍的,病就來了。開頭我想,我這一病,說不上倆人會對我有個惻隱之心,也就不恨我,不嫌姚家人窮了。可有一個話是'變本加厲'——人家倆就是'變本加厲'。” “那是我類風濕關節炎剛診斷出來,一天一個大清早,我媽來到姚家門上。人家一來,就指著我婆婆和全家人破口大罵。罵我得病全是姚家人害的。見我婆婆、公公和志剛都給她說好話,我媽更來了勁兒,那是自清早7點半,一直罵到中午12點。中間罵累了,人家就叫我婆婆給她倒水。 “我能怎樣?躺在炕上熬也熬不住,只能一直流淚,哭都不敢哭出聲來。我文化不高,也念過幾天書,醫生也囑咐過我,我這病還是神經性的,最好不要生氣,要樂觀對待,生氣病情會加重。我的病就真的加重了。” 聽著,我心裡也隱隱作痛。 劉雪蓮繼續往下講:“我生病的第二年,天暖和了以後,我還能在床上坐起來。有那樣兩天,我很想回娘家住幾天。我想,反正我就這樣了,病都是婆家人給看的,父母從頭到尾沒管過,他們也不該再嫌我婆家窮,再嫌我婆家不好了。至於我,怎麼說也是他們的親生閨女,血脈都連著呢,對我再壞,大不了把我攆出來,反正,我的心是盡到了。 “志剛和我小叔子借了個小平車把我送她回去。我父母家住5樓,我小叔子打幫著,志剛把我背了上去。頭一個沒有想到的是,門叫不開。那熟悉的家門,叫了好長時間都沒有人來開。到末了,還是我5歲大的小侄女嚷著:'我大姑來了,為啥不給開門,為啥不給開門?'第二個沒有想到的是,這門一開,迎出來的是我爸那張臉,惡煞凶神一樣。一見我讓志剛背回來,我爸抄起門後的拖把,劈頭蓋臉,照著我三人就打。志剛和我小叔子以為我爸是在打他們解氣,把我放門裡,掉頭趕快跑到樓下。最沒有想到的,我爸對我這個生了病的親閨女,也照打不誤。腦袋上那一下,我眼暈得覺著就要昏迷過去。 “這天打五雷轟的。是因為甚?因為甚?你們當然也猜得到,我爸他是怕我一回來,再也不回我婆家,我成了他後半輩子最大的麻煩,最大的累贅。這就是我的生身父母?他們當初何必要把我帶到這個人世上呢?這時我爸再打我,我人醒著,可就沒了知覺。由他打吧。他打死我才好呢。 劉雪蓮說:“我娘家和婆家離得不算遠,有幾里地,隔一個莊戶,一道河灘。婆婆聽到我讓我爸打了,是一路小跑趕來勸我爸。婆婆一來,我拱到她懷裡,才哭嚎出來。我哭呀哭,直哭得嗓子也啞了。” “見我爸如此絕情,婆婆氣得渾身發抖。這時,婆婆不管自己已上年紀,滿口流血,不知從哪來了那麼大的勁兒,乾脆從地上把我抱起來,拉開門,往樓下弄我。她一邊落淚,一邊寬慰我:'咱回家。咱回家。' 路上,我聽見我婆婆說:“孩兒,你不要難受,你親媽不要你,我要你,只要我活一天,有一口氣,能伺候你一天,我就伺候你一天。'我婆婆一直喃喃地往下說,直到回了家,我在炕上慢慢甦醒過來。” “我睜開眼,看見她紅鼻頭,紅眼睛,臉上的淚一道又一道。我說:'媽,你哭了。'婆婆說:'媽沒哭,媽只是想流淚,就流淚了。'這以後,婆婆也就不再避我,有時候我倆對望著一起流淚。有時外人來了,婆婆就進廚房洗一把臉,別人就以為她剛洗過臉,看不出她剛流過眼淚。” “病魔與精神上的雙重打擊,絕情父母和善良婆婆對比,讓我產生了輕生的念頭。我不止一次地想過自殺。一、我想為婆婆和志剛解脫我這個負累;二、也為自己解脫病魔不休的糾纏;三、(說來自私,可也是實際想法)我想用自殺方式叫我的生父生母活在今世良心不安。” “可每次我但有個小舉動——有時還只是一個念想,當下,就讓我婆婆發現、識破了。怕我尋短見,婆婆白天陪著我坐,晚上陪著我睡。家裡的菜刀、剪刀用完後,婆婆鎖起來,鑰匙則時時刻刻掛在她腰上。有一天,家裡來了幾個安防護網的(那時我們還住在樓房裡),我問婆婆,婆婆說是為了防小偷。家在最上面一層,小偷根本爬不上來;再說我病的,家裡一直都有人。我知道,這是婆婆找托詞,她安防護網,是怕她萬一走開,我從樓窗上跳下去自殺。” “婆婆怕這種絕望心理加重我的病,操勞忙碌的中間,總不忘為我講一兩個笑話。她還找人專門給我借來過一本《笑林廣記》。有時逗得我樂了,她也高興,就和我交心交底,她說:'知道吧雪蓮,媽心裡啥也不想,就想著每天伺候你,能弄上你去看病;現在,不是孩兒你離不開我,是媽離不開你。雪蓮,我和你說,咱兩人吧,不要比人家那些享福的,咱就和街上那些討吃要飯的比,至少餓不死,凍不死。你屬豬,我屬豬,這就是大豬餵小豬。'我生病以來這16年,婆婆和公公沒有過一次生日。可每到我生日,家裡就要吃頓好的,熱鬧一下。全家人——包括嫁出去的閨女和她們的小孩都來祝福。” 面對恩重如山的婆婆一家,劉雪蓮放棄了自殺的念頭,但卻下定決心要以離婚來解脫婆婆一家的苦痛煩憂。她說:“我的思想很堅決,離了婚,我就不是你們家的媳婦了,婆婆總應該有理由放棄對我的監護。我對婆婆說:'媽,靠我這身體,您抱孫子是沒有指望了,志剛他還年輕,我不能耽擱了他,無論如何,我都得和他離婚。'” 黃代小說:“雪蓮這孩兒拗起來,也一根筋,誰也勸不住。一開始,她是天天和我說:'媽,不能因為我耽擱了志剛。你姚家對我恩深似海,我不能反過來賴在姚家名下。我不和志剛離婚,志剛就不能重找對象。我是沒希望的人。可人家才30多歲,正在當年。'雪蓮見說不動我和我大小子,她就硬哭,硬鬧,不吃飯,絕食,還要咬舌自盡。一時間愁得我呀,黑明白日,滴溜溜瞪著一雙大眼睛,只怕她出個啥閃失。” “後頭沒辦法,我三人拗不過她,我知道家對面住著一個居民區委員,我就叫人家過來,讓人家跟雪蓮和我三人都說說這事。人家很熱情,幫助我們把材料送到了民政局。民政局的好心人看見材料後很感動,就專門派上辦事員來家裡,幫老大和雪蓮離了婚。這辦事員說,我們這是頭一家,他們從來也沒有上家裡給人家辦過離婚。” 辦理完離婚手續後,劉雪蓮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從此以後不再是姚家的兒媳婦,可以不再拖累這家好心人;憂的是,身患重病不能自理,除姚家人以外,天底下就沒有人願意接納她。自己今後該怎麼辦?不如從家裡爬出去,爬到哪兒算哪兒。趁家中人雜,她讓人幫著把她抬到樓下,說是想曬曬太陽。可是,下來樓,見人不注意,她就匍匐著向前爬起來。至於往哪爬,她也不管:爬到什麼地方算什麼地方,死到哪裡算哪裡。已不再是婆婆的黃代小忽然發現不對,衝到樓下,就追上前去,一把把雪蓮抱住,號啕大哭起來。 “孩兒,你的心思我知道。不能當兒媳就給我當閨女。權當我生了個殘疾閨女。從今往後,媽去哪兒都帶著你。只要媽活著,媽就照顧你。放心吧,孩兒,這輩子有媽吃的就餓不著你,有媽住的就不讓你住在野外。” 雪蓮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家。家還是那個家,人也還是那些人。只是,那個時時處處需要人照料的姚家大兒媳婦,這時起變成了非血親非姻親的姚家閨女。 陽泉記者荊昇文說:“與雪蓮離婚後,大兒子姚志剛經人介紹於2004年元月再婚。公公和婆婆為了最大限度地給新來的兒媳提供方便,領著雪蓮寄居在一間簡陋的舊房子中艱難度日。但新過門的兒媳怕丈夫與雪蓮藕斷絲連,加上對兩位老人照顧一個離了婚的兒媳極為不滿,竟隔三岔五過來尋釁滋事,指著雪蓮的鼻子罵。為了還雪蓮和父母清靜,姚志剛再婚4個月後又一次離婚。如今,又一次組織了新家庭的姚志剛夫婦,還不時來探望劉雪蓮。這讓黃代小夫婦很欣慰。” 黃代小說:“人總得有良心。這人活一輩子,不容易。人只活一次,不管是不是咱養下的,咱救救她,比什麼也強。” 雪蓮說得最多的是她拖累了這家人。 “我的四肢不能動,眼看著蚊子在臉上咬,蒼蠅在身上飛,攆一下都不能,夏天出汗流到嘴裡都無法擦,全靠俺媽伺候。現在俺媽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又有腿病,又有腰椎病、頸椎病,想有一天俺媽沒有了,我該怎麼辦?我真的不敢往下想。我多希望社會上的好心人能伸出手幫幫我,幫我治治病,我還年輕,現在治好了,還能回報社會,回報幫助過我的人。” 已近中午,黃代小開始做飯。飯好了,不見葷腥。 “雖說現在比前幾年生活好了,我老伴收入增加了一些,雪蓮也有了低保,可為了給雪蓮看病,家裡到現在還欠著外債。每月除了給雪蓮買藥,省下的錢剛夠我們三人吃喝。”黃代小指指窗外空地上的小梯田:“趕春上,能種些黃瓜、西紅柿、豆角,省一點是一點。就盼她早點康復,她要是好了,給她找一個對象,咱不是又多一個親家?一天說,你要是好了,給你找個對象,這媽家可不是你那媽家,不是說伺候你16年,會問你要這要那,你們好好的,比什麼也強。你不要挨打受氣,這我就滿足了。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在我這些年的採訪中,所見人物,最特殊不過,便是黃代小這位老姐姐執著的牽掛。她流著淚,說:“我和我老頭兒都一把歲數了,不給她看好病,我倆不在世了,誰來管她?”這對她而言,最是重大而艱難的晚年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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