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中華高歌·走近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

第39章 三八一個人的郵路——記第二屆全國道德模范尼瑪拉木

2010年2月8日傍晚,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德欽縣雲嶺鄉很短的一條街道,已是空寂無聲。這時,暮色中的鄉街上走來了一個人,夕陽的餘暉拉長了這個晚歸者疲憊的身影,只見她身著紅衣,肩挎綠郵包,一步步向雲嶺鄉郵政所走來。她,就是送信歸來的德欽縣雲嶺鄉郵政所郵遞員尼瑪拉木。 再過幾天,就是農曆新年春節。春節前的郵件照例要比平時更多一些。那些外出打工者,有的因為路太遠,不能回家過節。但是他們的心,卻要藉助一封封信件、一張張匯款單和包裹單,飛回到有溫暖火塘和濃濃奶茶香的家中。每到這個時節,尼瑪拉木就比平時要更忙。不僅她自己忙,她還拉著老公扎史農布以及8歲多的兒子一起忙。他們也來幫拉木分發運送投寄郵件,老公和孩子,早就成了郵政所不拿工資的“編外職工”。這一天,按照尼瑪拉木的預想,一家人準備早一點兒結束工作。他們要提前在家過年——因為第二天,拉木又要出遠門了。她要從雲嶺鄉出發,到德欽,到香格里拉,再到昆明,然後,飛到北京——作為全國道德模範的代表,她要出席2010年中央電視台春節文藝晚會。但是,這一天要送的郵件實在太多,就算他們分頭行動,緊趕慢趕,還是回來晚了。再說,尼瑪拉木只顧著處理走前一大攤子事,也沒來得及給家裡準備什麼年貨。好在老公和孩子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一家人還是樂樂呵呵地就在郵政所——也就是他們的家裡,吃過了沒有年味的“年飯”。

2010年2月13日晚,全球數億雙眼睛都盯著同一個電視節目——這就是有“新年俗”之稱的中央電視台“春晚”。在這個盛大晚會正熱鬧進行的中間,尼瑪拉木被隆重推出:她身著藏族服裝,代表全國道德模範向全國各族人民拜年! 2010年2月20日晚7時,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主題曲剛剛響過,身著紅衣、肩挎綠郵包的尼瑪拉木又在電視屏幕上向我們走來——《新聞聯播》再一次向全國觀眾介紹這位普通而又不尋常的女子:尼瑪拉木一個人,在同樣的山路上,一走就是11年,累計行程超過10萬公里,發送郵件無以計數,卻無一延誤,無一差錯! 熟悉尼瑪拉木的人都知道,從2004年至今,尼瑪拉木被中央電視台等各種媒體宣傳報導的次數已經很難統計了。對於尼瑪拉木來說,在高海拔的雪山與河谷地區送郵件是一件“苦役”(藏語中“郵遞員”的發音和“苦役”正好相似),比送郵件這體力活更難對付的是一路上的危險,比危險更難對付的是一個人郵路上的孤獨寂寞,比孤獨寂寞更考驗她的是出名之後如何保持平常心,繼續做好中國郵政實物傳遞網最低端的平凡工作——而所有這些,在漫長的11年中,她都堅韌而堅實地走過來了。她是一個怎樣的奇女子呢?讓我們將目光回到11年前——

在1999年之前,雲嶺郵政所工作人員就桑稱一人。大家習慣叫桑稱老所長,其實,也可以叫他老郵差、老伙夫、老營業員、老“苦役”——因為鄉下的郵政所,所有活計都是一個人幹,郵政所只有一個人。 1999年的桑稱,要說實際年齡,跟“老”字還遠沾不上邊,那一年,他還不到40歲。但是他卻真的老了。從羊拉鄉的馬班郵路,到雲嶺鄉的步班郵路,他已經走了20年。他那磨破過無數雙解放鞋的腳老了,他那每天要經歷高海拔嚴寒和低海拔酷熱反复折磨的全身關節老了,他那牽過馬韁繩的手、背過沉重郵包的肩、頂烈日迎風雪的臉都老了。一個40歲的藏族漢子,看上去遠比五六十歲的人還蒼老。比外表更老的是他的肌體,他已經是一身疾病,特別是腰間椎盤脫出,已經使他腰都直不起來了,再走下去,眼看著就該殘廢了。於是,經上級單位同意,雲嶺鄉郵政所決定招收一名鄉郵員,在眾多的報考人員當中,桑稱選中了當地人少有的中專畢業學歷的尼瑪拉木。

在藏區,有一首描述鄉村郵遞員的山歌是這樣唱的:我看見你經常圍著這群山在走,你一輩子就在這片山里轉,你一輩子為這片山而生,為這片山的鄉親送信忙,你這輩子就是這片山的“苦役”。對於吃苦,尼瑪拉木早有準備。自幼就生長在雲嶺藏區的尼瑪拉木,雖然身子瘦弱,卻不怕爬高山、下河谷。但是當她從老所長桑稱手中接過郵包,走上郵路,她才知道,一個人的郵路有多苦!第一次,是老所長桑稱帶著尼瑪拉木上的路。他們服務的雲嶺鄉,下屬共有紅坡、查里通、果念、西當、撕農5個村委會,分散於東、南、西、北4個方向。面積有960平方公里,服務人口卻只有5000多人,居住的全部是藏族人民。在雲嶺鄉,尼瑪拉木要走的郵路總長度為350公里。線路有三條:一條是順著瀾滄江順流而上,穿過九曲十八彎的月亮灣峽谷,一直到45公里外的史農村,這條路來回需要行走6天;第二條是從月亮灣峽谷入口直上翻越雪山,經過4500米雪線,送到雨崩村,行程3天;第三條路線是從海拔2400米的雲嶺鄉政府所在地的背後,向上走10公里山路,爬到4000米海拔的紅坡村,平行投遞2個村莊後,沿著羊腸小道直插只有海拔1900米的瀾滄江河谷行走,順著河谷走到13公里處再過溜索到對岸的3個村子,這條路是尼瑪拉木三條郵路中最近的,行程只要2天,來回行走50多公里。

羅列這些數字是枯燥的,也讓人記不住。這樣說吧:尼瑪拉木從1999年3月背上郵包走上這條郵路第一天起,她差不多每10天要在上述三條郵路上穿梭一次,最初那些年,全部靠的是徒步。郵遞員根據投遞郵件的方式不同,分為不同的班種。在城市,我們比較容易看到的是自行車班、摩托車班郵遞員,而在尼瑪拉木所在的邊遠山區,至今仍保留著步班和馬班郵遞員。步班郵遞員尼瑪拉木,是靠自己的雙腳,去一步一步丈量幾百公里長的山路。我翻看過尼瑪拉木無數張照片——那都是她出名後,記者隨她上郵路而跟拍記錄下來的——她多數時候都低著頭,看著眼前那不是路的路。冬天裡,她的腳下可能是一片茫茫雪地,春、夏、秋幾個季節,則是石塊和碎石鋪滿的足有60度的荒坡、被羊蹬出的一片亂石坡、塌方或者泥石流經過後留下的一片讓人心驚的痕跡,或者乾脆就是懸崖峭壁間夾著的一條羊腸小道。一些記者跟尼瑪拉木走上郵路,站在尼瑪拉木每次出發的山路前,望一眼,就會聲音顫抖地嘀咕:路呢?路在哪裡?看起來到處都是路,卻又無從下腳。猶豫之間,尼瑪拉木已背著兩個碩大的郵包爬到了記者們的“頭頂”上,山勢太陡,後面人的頭幾乎要碰到她的腳。走在那樣的“路”上,沒有可抓的地方,鞋底一直打滑,蹭下的碎石“嘩嘩”往下掉,後面的人只好趴下身來,降低重心手腳並用艱難地往上爬。隨尼瑪拉木跟拍的央視記者就曾打趣道:“沒想到,來雲嶺咱們都變成了猴子。”

尼瑪拉木要跑的郵路,大部分在白馬雪山、梅里雪山和瀾滄江峽谷地帶,海拔高達2000多米。一般人體驗四季需要一年時間,可尼瑪拉木投遞郵件的時候,常常在一天之內要數次經歷冬天的寒冷和30攝氏度以上的高溫。經過峽谷時渾身被汗水浸透,爬上海拔4000米雪線後,汗還沒幹,濕漉漉的又冰冷刺骨。而且天氣變化無常,一會兒晴空萬里,一會兒又是大雨瓢潑。因此,在尼瑪拉木的郵包裡常備有三塊油布,小的用來包裹郵件,中等的用來包裹報紙雜誌,大的用來自己遮雨。長年下來,這種一天之內忽冷忽熱的天氣,對人體健康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尼瑪拉木踏上這條光榮的荊棘路,可以說,她每天都在接受考驗,而且這一考驗,就是11年。 11年裡,她吃過多少鮮為人知的苦呢?這個樸實的藏族女子,指著瀾滄江滔滔激流說,那些苦都跟著江水流走了,就不說它了。

但是有一段艱苦的經歷還是讓她記憶猶新。那是2001年5月,懷孕在身的尼瑪拉木,離預產期只有一個月,她照樣風裡雨裡走在郵路上。她懷著的兒子差不多跟她跑了9個月的郵路。桑稱所長多次勸她休息,可她總是說:“還能堅持,再跑兩趟吧。”直到臨產前不到一個月,桑稱所長強行“沒收”了她的郵包,自己撐著病體去跑郵路,她才歇了下來。但產後僅過了20來天,她就把孩子託付給母親照看,靠家裡兩頭犛牛的牛奶餵養,又踏上了郵路。很多年後,我問起尼瑪拉木,這段經歷苦不苦呢? 當然苦。但是苦我不要緊,只是讓兒子也跟著受苦了。 一個女人為什麼要這樣苦呢? 尼瑪拉木的回答樸實無華:那時候,在那個地方,沒有男人女人,就只有身體好一點和身體差一點的人、年輕一點和年長一點的人。我身體好一點、年輕一點,我不跑郵路,就要讓老所長拖著病身子去跑,怎麼說得過去?

尼瑪拉木就是這樣一個善良厚道的人。德欽縣郵政局局長楊利民告訴我,在11年裡,尼瑪拉木從來沒向他叫過一聲苦,沒有向組織提出任何要求,反而是哪裡艱苦她就要求去哪裡。 2008年初,燕門郵政所唯一的工作人員拉追為解決個人問題需要休假一個月,她一走,工作就沒有人接替了。尼瑪拉木聽到這個消息後,向縣局請示,表示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後,接替拉追完成工作。就這樣,整整一個月,尼瑪拉木奔走於相隔30多公里的雲嶺和燕門之間,不僅圓滿地完成了自己區域的投遞工作,還幫助拉追完成了燕門的所有投遞工作。在聽說距離雲嶺300多公里的全縣最艱苦的羊拉鄉需要充實一個郵政工作人員的時候,她不顧自己孩子還小的情況,積極向局裡申請,堅決要求到羊拉這個最艱苦的地方去。

比艱苦更難對付的是危險。 說到危險,我立即想到的是,尼瑪拉木一個女人,走上郵路後一次就要十來天,荒山野嶺,遇到打劫怎麼辦?夜晚投宿,是不是也有危險? 尼瑪拉木聽我說起這些,臉上露出一臉笑容。這些才不危險啊!在我們藏區,郵遞員既是“苦役”,也是“天使”,強盜也不會對“天使”下手啊!更何況全鄉5000多名藏民全都認識。夜晚投宿,按我們藏族風俗,女人不能睡火塘邊。但是我去的人家,都是把火塘邊最好的位置留給我,那就是我走了一天后最舒服最溫暖的時刻了。 那麼,危險是什麼呢? 尼瑪拉木曾經怕過溜索。溜索,是橫跨在瀾滄江兩岸的一根粗鐵索,至今在一些地方,仍然是當地人過江的基本交通工具。一路上都看見溜索,也看到了過溜索的當地人。一個婦人,籮筐里裝了小豬崽,也從溜索上飛過,那小豬崽連哼哼一聲都沒有:看來是早習慣了在我們看來還驚險刺激的生活。環境能改變人和一切動植物,而人跟動植物的區別,還在於人也能改變環境。溜索其實就是人改變環境的最直接的證據。它也該算做最初級的橋樑吧?只是,橋是讓人走在上面,溜索是讓人懸在下面。讓人懸在下面的橋,就不是人人都敢過的了。尼瑪拉木還記得第一次過溜索時的情景,那時的她從來沒有過溜索的經驗,望著奔騰湍急的瀾滄江,她的心裡一陣陣地發怵。她怕溜索是有原因的:她的弟弟就是在16歲時從溜索上掉進了這條江,永遠離開了她的。但是,選擇了這個職業,她只有往前走,現在她怎麼回想都記不清當時是怎麼過的江,只記得,看著老所長過了江,然後她也過了江。後來,她每週都要過溜索,每次過溜索都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尼瑪拉木說,過溜索最怕下雨,因為下雨後雨和鋼索上的防銹油混在一起,變得異常濕滑。她曾因此多次剎車失靈,硬生生地撞在對岸的泥土牆上,半天都爬起不來。

尼瑪拉木也怕飛石。別看無數張照片上的尼瑪拉木多數時候都低著頭趕路,其實她的耳朵一直都是另一雙眼睛,在警覺地聽著遠處。跟隨尼瑪拉木走郵路的記者就遇到過這樣的情形:正走著走著,突然,走在前面的尼瑪拉木回頭衝記者喊,“小心,上面有山羊,羊蹬下的石頭會打死人的!”話音剛落,幾顆小石子就在記者前方不遠處飛落山谷。而那時,尼瑪拉木就是靠靈敏的耳朵察覺到遠處的危險的。她告訴我,這也是交了“學費”才學會的一招。她就曾經被羊蹬下的飛石擊中過。尼瑪拉木在路上受了傷,往傷口上撒把灰土止住血又繼續送信。可是回到家裡他老公扎史農布幫她清洗傷口時,用夾子一點一點把傷口裡的泥沙掏出來,拉木常常疼得忍不住叫出聲來。郵路上堅強的尼瑪拉木,回到家裡依然是一個需要呵護的女人。扎史農布說:“那聲音一陣一陣揪著我的心,讓人不忍下手!”有了這血的教訓,尼瑪拉木走郵路,就必須眼耳並用,不敢大意。

人們常把郵遞員親切地稱為“綠衣使者”,但尼瑪拉木卻是一個“紅衣使者”。只要走郵路,尼瑪拉木都會穿一件紅衣服。這是愛美的尼瑪拉木對紅色情有獨鍾嗎?當然不是。她告訴我,因為在雪山峽谷間,到處是綠色和荒涼的灰黃色,而走在路上難免會發生意外,綠色制服容易混在周圍的景色中,只有紅色是最顯眼的,能讓人們在很遠的地方就找到自己。有一次送郵件時,尼瑪拉木因為發燒暈倒在了山路上,是對面山上的老鄉看到了她穿的紅衣服,才把她救回了村子。 尼瑪拉木也從不戴郵政配發的大蓋帽。儘管戴上大蓋帽會顯得比較威風,在藏區還可能特別引人注目,但是安全從來都是比美麗更重要的事情。山里風大,帶著大蓋帽容易讓人在關鍵時刻,譬如懸崖小路上為了照顧頭上的帽子亂了手腳或過溜索時被帽子的帶子勒住脖子而遇險。老所長桑稱的家裡就有以前不同時期發的嶄新的帽子。 尼瑪拉木還怕蛇。曾經有媒體報導說,尼瑪拉木“在路上還經常遇到蛇、狼、老虎和飛石的襲擊”。我問她,這是真的嗎?尼瑪拉木說,“那裡面提到的,前面和後面的都是真的,而且是經常的。中間的兩樣嘛,老虎都被關到昆明動物園去了,我哪裡會遇得到啊?狼現在又有了,可能與禁獵和生態有所恢復有關。聽說紅坡一帶還出現了熊,牛、羊都有被吃掉的呢,幸好我從來沒碰著過。我倒是想帶兒子去動物園親眼看看真的老虎,可是聽說門票有點兒貴。”說到老虎,尼瑪拉木口氣無比輕鬆,甚至還帶有幾分幽默。我想,那並不是說她真的就不怕老虎,而是老虎已經在多數地區從現實中絕蹟的緣故吧。但是一說到蛇,尼瑪拉木就倒吸了一口冷氣。在濕熱的瀾滄江河谷地區,蛇是常見物,而且毒蛇居多。尼瑪拉木恰恰就最怕蛇。為什麼照片上的她總低頭走路?要知道,那些路,都被她走了上千次,有好多地方,在外人看來危險無比,在尼瑪拉木,卻是閉著眼也可以找得到路。但是她還是睜大眼睛,看清道路,一點兒都不敢馬虎。其實她就是在觀察注意隨時可能出現的蛇。越是怕蛇,尼瑪拉木就越是會遇到蛇。冷不丁從哪裡爬出一條蛇,就會嚇得她兩腿酸軟,渾身發怵。她只能硬撐著跟蛇兜圈子,路過蛇剛剛爬過的地方,尼瑪拉木覺得連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幸好到現在她也沒被蛇咬過。遇到蛇的次數多了,她對蛇也算是有所認識:你不犯它,它不犯你;那就盡量離蛇遠一點,再遠一點吧。所以,在郵路上,她總是睜大著眼睛。 比危險更難忍耐的是寂寞。 這條寂寞的山路啊!一位曾經跟隨尼瑪拉木走過這條一個人的郵路的記者,這樣感慨道: 藏民們行走在這條艱險的路上,那是信仰的驅使,也許他們數年才經歷一次; 探險者行走在這條路上,那是發現的渴望所驅使,對於他們或許一生就那麼一次; 而尼瑪拉木則是郵政事業和責任的驅使,一天天、一年年行走在這條路上。 一個人走上郵路,一走就是數天,可能大半天裡遇不見一個人,這是尼瑪拉木經常要面對的日子。走在路上,要防止危險,要睜大眼睛,要讓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高度集中,還不覺得孤獨和寂寞有多厲害。一旦在中途歇下來,就著山泉吃一口糌粑,看著無言的群山,那孤獨就會像潮水一樣漫過來,尼瑪拉木常常會面對大山想自己的心事。有時候她會想起同在瀾滄江月亮灣大峽谷裡的那些郵政姐妹們,她們是燕門的拉追、羊拉的卓瑪、佛山的阿青、霞若的桑梅以及維西巴迪等幾個鄉鎮的女郵遞員。她知道她們跟自己一樣寂寞,有的甚至比自己還寂寞——她們所處的位置更偏遠,有的到現在還沒找到陪伴自己生活的另一半呢!寂寞時她想跟她們通個電話,可是大山里,很多地方沒有任何信號,連手機也沒法使用,那些高山上的藏族村落,與外界聯繫的唯一方式,正是尼瑪拉木這樣的郵政信使。有人算過一筆賬:一封資費1元2角錢的平信,運送到德欽縣羊拉鄉,成本高達近300元。到尼瑪拉木服務的藏族村落,也接近這個數字。然而郵政人卻絕不會因為是賠本買賣,就不走這郵路。普遍服務是中國郵政精神,它不以服務對象貧富、遠近、多寡來做任何選擇,用戶至上始終是郵政人堅定的信念。支撐信念的更有代代相傳的老一輩郵政人。在尼瑪拉木身邊,就有走到殘疾並身患絕症也不肯休息的老所長桑稱,終年奔波在7640平方公里土地上的德欽縣郵政局長楊利民,還有那曾經穿破過50多雙解放鞋的迪慶州局局長王平。每當尼瑪拉木想起這些,她寂寞的內心才會稍稍得到排遣,才會心態平和地又上郵路。 來到江邊,她要呼喚老鄉送重達3公斤的溜索掛鉤過來,尼瑪拉木就會對著大江發出啊哩哩——啊勒勒的叫喚。那聲音真是如天籟般好聽,可惜在多數時候,那天籟般的聲音卻只有大山在欣賞、江水在唱和。有時候叫了半天,對面卻無人答應,直到她嗓子叫啞了,她也只能在江邊,看著滿郵包送不出去的信件報紙發愁,孤獨絕望地等待。 走在路上,寸草不長的大山光禿禿的,自己的影子孤零零的,這種時候,她還怕一種小動物:知了。當然這是在夏天。有人居然會害怕知了?這讓我感到特別費解。尼瑪拉木告訴我,外人都不容易理解她為什麼怕知了。在炎熱的夏天,在荒山野外,當知了沒完沒了叫起來時,此起彼伏,更讓人心煩意亂,感覺頭都快要炸裂似的,郵路也變得更加漫長。要是在別的季節,面對孤獨,她有時還能用歌聲來驅逐寂寞;當夏天知了鳴叫時,她就只能一路沉默。德欽縣郵政局楊局長就跟我說,有一次他跟隨尼瑪拉木巡視郵路,他就發現,每當休息時,尼瑪拉木總是喜歡一個人默默地蹲在地上看著遠方的大山,一句話也沒有。原來,孤獨已經深深嵌入了她的心。 但是我知道,比在她心底的孤獨嵌得更深也更堅定的,還有郵政人普遍服務的信念。 艱苦、危險、孤獨,不能動搖尼瑪拉木愛崗敬業、恪盡職守、視郵如命的信念,心系藏區、情牽百姓的服務。我就從尼瑪拉木11年郵路生涯中隨便找出幾個小故事吧—— 2003年7月的一個晚上,尼瑪拉木冒著大雨從北線送郵回到所裡,桑稱所長交給她一份特快專遞,要求抓緊送。尼瑪拉木二話沒說,決定當即出發去快件送達地尼農村。送這封郵件需要步行5個小時的懸崖山路,當時又大雨如注,伸手不見五指。她剛要出門,被所長攔住了:“這樣的天氣你一個人去,遇到險情怎麼辦?回家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去送,出了問題我扛著。”尼瑪拉木回到家裡,整夜睡不踏實,還不到凌晨5點就起身出發了。當她渾身濕透地趕到尼農村,把信件交給收件人此裡農佈時,此裡農布一家人感動得流下了熱淚,連連為她默念平安。 每年的七八月,學生的錄取通知書最多,也是尼瑪拉木最辛苦的時候。只要通知書一到,尼瑪拉木就馬上出發,一分鐘也不耽擱。一次,為了到羊咱村送一份通知書,她連闖3道泥石流,全身浸滿了泥漿。一次,為了把一份高考錄取通知書親自送到學生本人手上,她花了整整6天時間,最後在一個高山牧場找到了這名正在放羊的考生。看著考生充滿喜悅的笑容,尼瑪拉木滿身的疲勞瞬間煙消雲散,得到了最大的滿足。 2008年1月,正值雨雪冰凍災害肆虐時期,尼瑪拉木不顧個人安危,背著郵包冒著風雪把100多封二代身份證特快專遞送到了紅坡村的每個鄉親手中,使得生活在大山里的藏族同胞不用冒風雪,不用頂嚴寒,不用多次往返山路,就取到了自己的身份證。 有一年,尼瑪拉木收到幾封來自國外的信件,那是50多年前出國的藏族同胞寄回來的,由於長時間沒有回國,地址都是按照當年的印象寫的。尼瑪拉木覺得她有責任把這斷了的線連起來。於是,她開動腦筋,搜索自己的信息庫,在投遞過程中四處打聽,遇到年紀大的老人,尼瑪拉木會特別地多問問。三個月後,尼瑪拉木終於連起了這根斷了50多年的線。從此,尼瑪拉木又多了一件事情,不斷打聽藏族同胞的出國信息,為下一封來自國外的信件尋找收信人。 由於藏民的名字都取相同的發音,翻譯成漢語後就有很多重名的人,這給送信的尼瑪拉木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一次,尼瑪拉木投送一封收信人為“查理桶村達瓦”的信,可村子裡有20多個人都叫“達瓦”。尼瑪拉木就挨家挨戶地去問,問是不是有家人在寄信人的地方工作,從村里找到地頭,再找到放牧的牧場草地,好在村里的人口並不多,最後還是找到了收信人。這以後,尼瑪拉木就長了個心眼,她借和村里人拉家常,了解鄉親們誰家投親靠友到哪裡,誰家的“尼瑪”去了哪個城市打工、做生意。有了自己的資料庫,再遇到重名的信件,投送起來就輕鬆多了,有時候連派出所的警察都要來問尼瑪拉木人員流動的情況呢。 尼瑪拉木雖然每天的工作任務很重,但她總是不滿足,總想多做一些工作。 藏族群眾的村子大多建在山坡、山頭上,出一次門十分不容易,生活必需品很缺乏。了解了村民的需要後,尼瑪拉木的郵包便成了藏民的小藥箱、針線包和小雜貨舖。每次上郵路,她都要稍帶上一些沿途村民急需的日用品。郵包也從一個變成了三個,重量增加到了30多公斤。背著這麼重的郵包,走著難走的山路,過著危險的溜索,卻從沒聽到過她的一句抱怨,從未向組織提出過任何個人要求。看到老百姓收到郵件和想賣的日用品時開心的樣子,她自己心裡就像灌了蜜一樣開心。 拉木家離郵政所比較遠,為了方便老鄉辦理業務,2005年,拉木乾脆把家也搬到了郵政所,從此,拉木的工作再也分不清哪是上班、哪是下班了。有一次,德欽縣郵政局楊局長到雲嶺鄉檢查工作,隨便在郵政所里和拉木一塊吃晚飯,就看見年輕的藏族姑娘卓瑪拉次來所裡匯款,她經常通過拉木向上海的一家公司郵購漂亮衣服。她說:“我什麼時候來,拉木姐姐都給我辦業務。我把東西交給她辦,從來都沒有出過問題,我相信她。姐姐這個人特別好,現在我們都成朋友了。” 尼瑪拉木不僅自己一心撲在郵政工作中,還把一家子都變成了自己工作的好幫手。有一次,拉木和老公開車帶著兒子去西當村和斯農村送郵件,由於頭天下過大雨,快到西當小學時才發現路斷了,可還有七八公里路,怎麼辦?拉木和老公只有下車,把滿車的郵件卸下來,背的背、扛的扛、拎的拎,一路步行把郵件一件不落地送到了學校。一路上,孩子走不動,哇哇大哭,拉木又要忙趕路又要忙哄兒子,七八公里的路走了三四個小時。好不容易到了學校,老師看到他們一家三口疲憊的模樣,趕忙迎上來幫他們拎東西。老師們感動地說:“路斷了,你們是怎麼上來的呀?送來的東西正是孩子們最缺的課外書籍,我們替孩子們謝謝你們!” 尼瑪拉木如今早已經是遠近聞名的人物了。 榮譽,對於長年在一個人的郵路上行走的尼瑪拉木來說,是另一場考驗。 榮譽會帶來熱鬧,會帶來誘惑:榮譽正好是寂寞的另一極。 而尼瑪拉木完全經受住了這場考驗,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她填寫這份答卷,到如今,已經花了6年時間。 要追溯這場考試的起點,得從2004年那個夏天說起。那年夏天,國家郵政局為紀念世界郵政日,組織多家媒體進行攝影報導活動。雲南作為西部郵政普遍服務的典型,列入了宣傳郵路之一。根據掌握的素材,他們最初準備聚焦的焦點是德欽縣靠近西藏的另一名鄉女投遞員。採訪隊伍已經出發了,滇藏214國道云南境內路段卻發生大面積塌方。採訪組臨時調整方向,他們來到了白馬雪山腳下的雲嶺鄉,找到老所長桑稱和尼瑪拉木。於是,尼瑪拉木身挎郵包在瀾滄江上過溜索送郵件的照片,成為了《感動國人的中國郵路》的封面照,尼瑪拉木第一次走進公眾的視線。 那確實是一張極具視覺衝擊力的照片。照片上,著紅衣挎綠郵包的尼瑪拉木命懸一線,從鋼索上急速滑行而來,身下是湍急江流,讓人看了無不為她捏一把汗。在已經進入經濟全球化、中國經濟飛速發展的今天,還有這樣的郵路、這樣的郵遞員,這不能不讓人感到靈魂的震撼。人們最初對尼瑪拉木的關注,正是從這張照片開始的。但是,隨著採訪的深入,當初參與攝影報導的老記們沒有一個不感到慶幸——他們慶幸那一次的臨時調頭,慶幸在瀾滄江峽谷裡遇到了尼瑪拉木。因為後來的採訪,讓他們知道了許多照片不能反映出來的更生動更感人的故事。尼瑪拉木的故事被媒體放大了,尼瑪拉木也成了家喻戶曉的新聞人物。從2004年到2010年,時間過去了整整6年。 6年裡,尼瑪拉木先後獲得了一系列榮譽和表彰。 2004年榮獲“雲南省'巾幗建功標兵'”榮譽稱號;2005年榮獲“全國城鎮婦女'巾幗建功標兵'”、“全國郵政系統模範投遞員”榮譽稱號;2006年榮獲“雲南省三八紅旗手”榮譽稱號;2007年被評為“全國郵政系統先進個人”並獲“全國道德模範提名獎”提名;2008年當選中國工會十五大代表,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雲南省勞動模範、“雲嶺先鋒獎章”、首屆雲南“十大女傑”、全國交通運輸系統“勞動模範”榮譽稱號;2009年榮獲中國十大女傑提名獎、第19屆“中國十大傑出青年”榮譽稱號,並獲“全國道德模範”稱號。這些榮譽稱號我很難在此全面統計。但是就從上述所列舉的榮譽中,可以看見在6年裡,她無數次地熱鬧過,又無數次地歸於寂寞。我知道,有些先進典型,經歷這樣的事情一兩次,就很難把持。而尼瑪拉木卻是在漫長的6年時間裡,一次次往返於聚光燈下和寂寞山路上,這,需要多大的定力! 在獲得榮譽和稱讚後,尼瑪拉木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的郵遞員職責。她說:“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黨和政府卻給了我太多的榮譽,我要更加努力工作。” 德欽縣郵政局局長楊利民告訴我:這些年,尼瑪拉木獲得了不少榮譽,我發現,無論是在外地接受表彰,還是參加活動,拉木總是在活動結束的第一時間趕回雲嶺鄉郵政所。 2008年“五一”節前,拉木在昆明接受了“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和“雲南省勞動模範”的表彰後,打電話給我說她要回來了,我考慮到她難得出次遠門,又碰上過節放假,就讓她好好玩兩天再回來。可拉木還是第二天就趕回了雲嶺鄉。問她為什麼不玩兩天,她淡淡地說:“我一出來,老所長就頂替了我的工作,他本來身體就不好,我要馬上回去,鄉親們也都等著我呢。”是啊,雲嶺的鄉親在等著她,她放不下! 我最近一次親眼見證尼瑪拉木對榮譽的淡泊超脫,對熱鬧和寂寞的自然轉換,就在2010年2月14日。細心的讀者也許會注意到,那一天正是農曆大年初一。是的,就在那天晚上,在昆明機場附近的一個小旅店裡,我見到了剛剛下飛機的尼瑪拉木。頭一天晚上我也見到過她,那是在春晚熱鬧的電視屏幕上;現在我在昆明見到她,是她結束了北京之行後,急忙往雲嶺鄉趕路的路途中。當天沒了去香格里拉的航班,她必須在昆明住一夜。我要藉此時間對她進行採訪,又怕把她在昆明難得的停留時間給耽誤了。當我說出我的擔心時,她告訴我,即便沒有採訪,她哪也不會去,現在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雲嶺郵政所,就是回家,就是再次挎上她已經耽誤了好幾天的綠郵包! 2007年,尼瑪拉木做客央視《對話》節目時,一位專家曾經說過:“尼瑪拉木的責任已經化為一種職業本能,深深地烙在她的頭腦中了,這是我們社會所倡導的一種最高的職業精神。”尼瑪拉木是這樣,老所長桑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的雪山峽谷郵遞員都是這樣。他們秉承著郵政人愛崗敬業、為人民服務的優良傳統,秉承著郵政人忠於職守、甘於奉獻的職業精神,克服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危險、孤獨、艱難和生死的考驗,在這條綠色生命線的末端默默行走。他們用樸實堅強的身軀、平凡敬業的工作,履行著一個普通郵政職工的責任,履行著郵政普遍服務的責任,詮釋著郵政人對祖國的忠誠和對人民群眾的熱愛!他們是默默奉獻在雪山峽谷郵路上的忠誠信使,他們就像高原上盛開的格桑花,普普通通,默默無聞,靜靜開放,卻留給雪域高原一片芳香! 這是一位網友在人民網上,為藏族女鄉郵員的事蹟所感動而寫下的一首詩,詩裡的主人公正是尼瑪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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