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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為夢非歡,只剩夢裡來去

仙劍問情6·天人永殤 管平潮 5175 2018-03-11
大凡事物傾頹,如迴光返照一般,最末總有些起色。比如現在南海神怒礁中氣象,在守方大多數人心目中,都以為事有可為。特別看前三日沸騰海洋中斬殺氣派,恐怕整個大局從此反复,也未為不可能。 只是,這樣看法,在少數明眼人眼中,有些不值一提。四瀆、玄靈一方的統帥,早看清大勢;細細檢點己方實力,再看看對方人心向背,便對這南海龍宮近畿一戰最後的勝負了然於心。不惟他們,便連南海龍域深宮之中也有智識之士,於閑處察看大勢,便知水侯種種倒行逆施之事,不日之內恐便遭報應。 然而,運籌帷幄,折衝杯箸,這都是高位者的職責;對於大多數身處局中的將佐戰卒來說,一聲令下,投身到轟轟烈烈的戰鬥之中,都只需爭執方寸之地,以戰局為重,生命為輕,為將帥們的大略方針拋灑自己的熱血。在一月結束的前這場攻防戰中,頭三天中用無數淡水河靈、草原妖兵生命換來的寶貴信息,到第四天終於派上了用處;蓄勢已久的四瀆玄靈終於閃耀兵鋒,朝神怒天險中南海龍軍防線薄弱處雷霆般切去!

在這樣險惡的大洋天險中,玄靈妖族的戰士已無多少用武之地;決戰之際,四瀆一方作為主力,已是傾巢而出。黃河水神冰夷,淮河水神湕邪,沃川水神奇相,便連龍君的近衛統領浮游、五大隨侍文臣庚辰、狂章、虞育、衝翳、罔象,也盡點手中親軍精銳,獨當一面,按雲中君的安排投入到風暴四號、陰冷混濁的神怒海洋中去。 到這樣決戰時刻,醒言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按龍君委派,他這回和靈漪並肩作戰,負責為龍女麾下的遠箭部隊作掩護,將那高高在上的南海浮城巨雷關射潰——不用說,此刻除了神怒礁間大小不一的澎湃漩渦,那居高臨下、不停劈下雷電霹靂的巨雷關正是進攻部隊極大的威脅。 這回擅使弓箭的四瀆龍女,便被委以重任,帶領四瀆中專門訓練的女箭士,負責將那些高浮雲天的巨雷城雷獦電靈射落。

說起這巨雷城中的雷獦電靈,實乃海外異種。其形似巨狼,直立;遍體靛藍,光滑無毛;背後生雙翅,形類蝠翼,肉膜鋪展,毛動時隱有風雷之聲。其喙似鷹而長,聲若鐘嗚,能效人語。雷獦和當時民間所繪雷神大體相似,其間到底有何關聯,已是不得而知。 而這雷獦異獸。本身並無操控雷電之能,只是擅能從中調劑,當飛騰於九天之上,雨雲既豐,它便能催動雲澤使之相撞,陰陽相擊,正負相薄,激出閃耀電光,兼帶炸響的悶雷,以之控引攻敵,正是無往不利! 不過,正是“一物降一物”,這樣霸道的靈族也非不可抵禦。一來,看似那雷獦往來飛騰於雷電雨雲之間,神威無比,但它身軀卻意想不到的脆弱;因為沒有鱗甲地抵擋,雷獦並不能抵擋銳利刀兵。二來便是雷獦控引的雷電,並非無可防禦。就在四瀆水系中那個旋龜水族,它們天生的龜甲便能抵擋雷獦的電擊。而到了這時,雲中君手下這支一直圍困南海北方島鏈最西端雲陽洲的旋龜部族,也早已圍殲雲陽樹精,趕到神怒礁外和大軍一起進攻。

就這樣,當靈漪帶領四瀆弓箭部曲向神怒洋中進發時,每位女箭手的旁邊都有一旋龜護駕。行進時,已化作原形的旋龜浮在弓箭手上空,如同遮陽擋雨的大傘一般。 閒言少敘。當各路大軍齊頭並進之初,醒言便帶著少數妖族的精兵強將,越過晴雨兩重天的神怒洋邊緣,護衛著靈漪部曲向空中放箭。 神怒群礁中,這時正是飛流激盪,黑霧重重。仰臉極目望去,那雲裡霧中的電獸雷關猶如盤曲懸空的壕溝,盤腸一樣的雲壕溝沿上應該趴著無數的雷獦武士,正朝自己這些人專心窺視。雷關的旁邊,陰沉的雷電雨雲中不停閃耀著暗紅電火,正如閃耀嗜血光芒的眼晴。 面對前所未有的強敵,所有女箭士心中都是既興奮又緊張。 再說靈漪兒。當帶領麾下箭手進入預定的區域時,她那隨侍的靜浪澄江之神銀霜、水碧二位仙姬,便舞袖作法,將此處本就平緩的漩渦漸漸撫平,讓水族的姐妹們可以穩穩立足,專心向高空瞄準。

正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如前書所說,靈漪所持神月之弓傳說為上古弓神曲張所造,凝聚光箭的月華回真術、百發百中的九天玄女箭法,則是有箭神續長、弩神遠望親手創造;這樣,她手下這幫弓箭手嬌娥各個也身手不凡。一俟她們在漸漸平緩的風波中立足,醒言在旁邊飛劍斬殺拼命靠近的敵軍之時,便忽見那猶如黑鍋倒扣的淒風苦雨中,一聲聲嬌喝中突然升起無數五彩繽紛的光帶,就好像舞謝歌坊中驟然一同拋起千百條舞帶,空中數以千計的神奇箭光劃天而過,帶著奪目的彩光,朝那高天中的鬱鬱黑城齊頭飛去。 神箭飛天,幾乎立竿見影;在這樣好看的流光盡頭,無數暗藏的雷靈應聲而落,帶著淒厲的慘叫從萬丈高空摔下,葬身在犬牙交錯的海礁絕壁之中。

就這樣,緩緩而來的四瀆女弓箭手一輪齊射,便將巨雷關中的雷靈射落下浮城。一時間空中電光大減,神怒礁中變得更加黑暗;殘餘的驚電飛雷所到之處,倒有大半朝靈漪她們立足之處劈來,只不過大多都被旋龜靈甲擋住。 只這一下,一直在高渺黑天中肆無忌憚攻擊的雷獦電卒,便被打懵,根本來不及做出明智的反應。 見得這樣,箭陣身後早就按捺不住的各路大軍,如洪水決堤般轟然發動,帶著山崩般的呼嘯,朝神怒礁深處衝鋒,不久就將早已鎖定的目標團團圍住,短兵相接,開始艱苦卓絕的近身施法格鬥。 這時那些四瀆的女箭手又餘勇可賈,弓玄聲不絕,不久後那盤旋於天的巨雷關便被射得百孔千瘡,少數殘餘的雷靈部眾四散飛逃,那關主獦雷神更是被靈漪兒覦空一箭射穿,掉落九天之下,在神怒海中摔得屍骨無存!

一沒了空中電火支援,那些南海的龍軍不僅戰力大減,便連士氣也為之一滯;和勢頭正勁的四瀆大軍兩相撞上,即使有公主的漩渦法術相助,漸漸也要不敵。這樣情形下,醒言靈漪所部乘勝追擊,轉眼便深入神怒洋二百餘里,真是鋒頭所指,所向披靡。 不知不覺意圖決一死戰的神怒守軍,漸漸便顯出潰敗之相。這樣情況下,告急的消息如雪片般飛往龍宮,名義上主持神怒戰局的汐影公主也接到無數的求援急告。情勢所逼,慣來靜處深宮的風暴女神也不得不取出兵刃,整束甲裙,前往戰場觀敵。 這神怒群礁,畢竟勢汐影領地,對她而言幾可順心隨意。當她到來之時,正如上回閱兵那樣,正在戰場中鏖戰之人忽然只覺眼前一亮,如同一塊密封的幕布被人掀開一角,一抹白亮的天光在東方顯現。激鬥之中,眾人偷眼向東張望,便見到那位雪裙霜甲的女神從天光綻放處冉冉而來,手中花紋柔美的圓月神斧流動隱隱光華,臉上平靜的神情波瀾不驚,在半空中飄飄傲立,視眾敵如無物,傲然俯瞰著這片風波亂滾、血肉橫飛的戰場。偶爾有燦耀的箭光向她射去,卻總在三四丈之外湮滅,連她裙角都碰不著!

“唔……” “真需我出手了。哎……” 幽幽地嘆了口氣,女神口中輕輕叱了一聲: “月白——” 叱音未落,她手中那神妙無比的天兵“修月斧”上便忽然起了些奇妙的變化。圓彎似月的斧鉞刃身隨著女神一聲輕呼,忽然褪去先前隱晦的顏色,漸變清淡;轉眼淡然如水,然後卻閃耀起奪目的白光,越來越亮,如同在黑空中升起一輪耀眼的明月,照得原先一片陰黑慘淡的海礁中千里皓白,燦然如雪。 當這樣神妙的鉞斧天兵明亮如三五圓月之時,那臉色被映得皎潔如雪色梨花的南海二公主,終於喝出第二句:“初舞!” 一語言畢,看也不看,便將那月斧神兵朝神怒海中凌空打去! “轟……” 初舞……隨著女神這個稱謂謙遜的招數,只不過剎那之間,千里海域內所有人眼前一片蒼白如雪。千里水域中月落星隕,忽刮起一場恐怖而其一的颶風,似蛟龍為形,月光為質,剎那間橫掃千軍,所向披靡!那看似美妙溫柔的月白光流,直徑卻巨大如高山橫倒;鋒華所指又好似出海怒龍,在無際風濤間翻滾崩騰,真個是觸之魂散、擋著披靡!轉眼之間便已是殺傷無數!

而這樣的月白斧光,一路灼傷無數的兵馬之後,又馬不停蹄,不停向內坍塌收束,用無數的神氣月華凝聚成一條無堅不摧的猛龍,準備在這一道斧兵之氣消散之前,將一路上即將遇到的最後強敵一舉摧滅! 原來這正是南海風暴女神“月白初舞”神術最厲害之處。修月斧的雪白斧光如若通靈,能在所有細枝末節的光華刃流殺傷一般敵人之後,剩下最精華最玄妙的刃氣,收縮凝聚之後可能是世間最強大的“光風霽月”,然後在萬軍叢中自動識別最值得攻擊的敵人,穿波尋路,取他性命——修月斧,意能“修月”;連高天之上的月輪都能削修,更何況這大地海澤中的尋常精靈! 於是,那去蕪存菁、最後凝聚成只有拳頭大小卻參若天上日月光輪的修月斧刃,便似風飆般急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那鎖定之人撲去!

……也不知那冥冥中是否真有運數宿命,或者那幽眇的天空深處真有一隻不可知的命運之手,再撥弄著時間萬物的運轉。而這無影無形的至高主宰,似乎總喜歡在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輕易地波動,讓那些本來不該那樣的事物變成那樣。當傲立虛空、俯瞰海洋的風暴女神打出那第一道“初舞”神月之時,刃氣一路掀波翻浪、千迴百轉、灼傷無數敵軍之後,最終刃華所指之處,竟是那個帥部深入、其實離汐影並不太遠的四海堂主! “哎呀!” 神人鬥爭,說來話長,但所有的一切其實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在南海中頭一次遇上這樣無與倫比的強敵,便連機靈的少年也似未能來得及考慮。修月刃鋒橫掃千軍又折返奔回撲向他時,醒言呆楞如木雕泥塑,任由迅猛無儔的潔白刃華撞向自己前胸。發出一聲慘叫,向後甩出七八丈遠,仰面八叉地跌落在洶湧波濤中!

“哎呀!” 雖然這一切疾若雷霆,但還是又不少人看清發生的這一切,便瞬即脫口驚呼! “醒言?” 目睹醒言被白光撞中摔落波間掙扎不起,靈漪兒驚的魂飛魄散,腦袋中一片空白;這時也不知該轉過什麼念頭,只曉得飛步上前,想將那少年早些救起。 只是這緊要當兒,方寸大亂的龍女卻忽然聽到身邊響起一個稚嫩而悅耳的聲音:“好呀,瓊肜又學到了!” “原來打仗中,偶爾還須裝死~” “?!” 靈漪聞聲,頓時止步,回頭看向那個嬌媚入骨的少女,卻見她正以手抵頤,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呃……” 見小瓊肜這樣從容,慌亂無助的龍女終於定下神來。睜開雙眸,凝聚眼神,朝遠處那少年看去——這一瞧,卻發現那隨波起伏如同死狗的少年雖然一副氣短昏迷模樣,但若細心觀察,仍不免看出些破綻;如電神目掃去,竟然發現一片生機盎然! “這死人,竟敢嚇我!死張醒言!死張醒言!” 吃得一場驚嚇,靈漪兒心中自然將憊賴依舊的少年暗罵無數;嗔責之餘,卻忽然覺眼中有些異樣,抬手略微一拭,才知道剛才不知不覺中自己已哭出淚顏。 按下她們這邊不提,再說醒言。這位頗有急才的四海堂主,並不知自己這演技在那兩位朝夕相處之人的眼中,正是漏洞無數;他還自以為得計,專心致志地躺在冰冷的海波中裝死,只等不遠處那南海公主前來察看,好乘機俘虜。他也沒想到,這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不知怎麼舊貌換新顏的南海汐影公主,竟是這樣神力磅礴。剛才片刻觀察之後,已知她絕非尋常招數可以匹敵。恰好自己被打,便趁機裝死,只等她靠近察看時一躍而起,故伎重施,用那煉神化虛之術將她擒拿! 原來,剛才醒言只是故意受傷。他已看出,那汐影打出的神斧刃光總也脫不出日月菁華之流。這樣刃氣神光,對旁人而言非同小可,觸之非死即傷,但對醒言來說卻是毫不致命。他軀體內澎湃沛然的太華道力,當初正是在馬蹄山上月華籠罩之下獲得;某種程度上來說和那修月神斧的月華神光正是同源。現在他體內道力如此蓬勃,區區一道月刃之氣如何傷他。因此,當刃光擊來之時,醒言迅速判明,毫不閃躲,拼著皮肉疼痛硬生生吃了一記。躺倒之時,悠然無礙,只覺得胸前小痛,水有些冷,倒沒其他不適。 不過,這樣悠然情況,轉瞬即逝。當神識散出,察覺到那南海神女遲疑片刻之後,真正開始想自己這邊舉步時,醒言也不覺汗毛森立,如霜覆體。偏生此時還不能睜眼,便更覺心寒。 “近了,近了……” 越當那二公主靠近之時,醒言便越是緊張;等感覺到來人已接近到兩三丈內時,已無退路,便更加一動不動,瀕狀若死。 此時,時間彷彿凝住。 “啊!” 正緊張間,醒言突然聽到一聲驚呼;不知是不是裝死過度神智有些恍惚,這一聲驚呼傳到他耳裡時,還覺得好生淒楚。 “出啥事了?” 認真裝死的四海堂主,聽得淒慘的驚叫,身子也禁不住一激靈,差點露餡。 “且不管他。” 大事之中四海堂主十分鎮定: “穩住,穩住,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她擒住!” 心中打定主意,便繼續安心等待;只是又過了許多時,醒言卻發現周圍漸漸除了海浪風聲,已沒了任何動靜。小心睜眼一瞧,他不由暗道一聲:“晦氣!” 原來兩丈開外那海浪波濤間空無一人,只餘風波湧動,哪還有什麼人影! 醒言連自己也沒想到,不知那南海公主出了什麼意外,不知是失足落水還是突然腹痛,或者是看出自己破綻,竟然不肯上當!一番苦忍之後,到頭來一無所獲,反白白吃了一回痛,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晦氣,晦氣! 這日戰事,到此大抵也就收兵。且按下醒言發現胸前淤青、急得瓊肜去跟軍中醫師討要兩貼膏藥貼上不提,到了第二天,正當四瀆大軍雲集,準備今日再接再厲,殺傷更多敵軍有生力量之時,還沒等大軍開動、旗號展開,卻有個驚人的消息驀然傳來! ——面對這消息,四瀆玄靈軍中無論是龍君水神還是普通妖靈,全都震驚無比;轉眼那整裝待發、不住擁堵的陣型突然靜止,所有摩拳擦掌準備再建新功的威武將卒,全都被這消息震動得如同木偶,呆立原地,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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