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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遐路思漫漫,流波發悲音

仙劍問情6·天人永殤 管平潮 4981 2018-03-11
話說戰火紛飛之間,醒言領了雲中君之命,倉促間帶領身後幾支精幹騎軍跟隨自己向左前方殺去。那方正是九井洲東北側,乍看起來營盤稀疏,不難攻破。 衝鋒的騎兵如風飆般卷出,踏海分波一路殺戮;不一會兒功夫整支隊伍便接近南海龍軍的大陣。 也不知是否先前被殺得膽寒,還是這東北側翼真就是薄弱之地,當醒言一馬當先,帶著狂呼亂喝的望月犀騎、闢水蒼狼還有彭澤巴陵的水師龍騎奮勇砍殺,一路上竟沒遇上什麼像樣的抵抗。敢死隊般的隊伍如旋風刮過,轉眼就從鹹澀的海水中奔上九井洲的沙灘,登上這素有南海龍域“第三道門戶”之稱的大海洲。激動之際,少數赤腳步行奔跑的士卒根本感覺不到滿沙灘碎貝石礫戳腳的刺痛。 一待登上灘岸,醒言迅速朝四下望望,竟發現這偌大的九井洲稀疏的林木間,只有零星的堡壘木寨,蕨葉椰林之間更多的是一片片小湖。這時天空中戰火煙光如流星般拖曳,映照得這些靜謐的小湖變換著各種顏色。相比這島上稀鬆的防禦,倒是天空中佈滿兇惡的黑蛟,在低垂的雲天下游弋流竄。看著這漫天的龍蛇,想必也是南海防範有人從背後偷襲九夔虺。

此刻事情緊急,也由不得這批突擊隊伍細細偵察考慮。簡單環顧一下四方,醒言便立即揮兵穿林而過,直對著西南那隻巍然天際的神獸急速前進。 暫按過醒言揮兵急行不提,再說九井洲西方的浩大戰場上。此刻戰局已是一邊倒的情形。威力強大的九夔虺噴吐不停,五彩繽紛的光華如瀑布般流瀉百里。光瀑飛流之處,人神非死即傷,場面十分慘烈。面對這樣強大到無法形容的神怪,什麼經驗法術都不起作用;生與死的結局,只決定於離那物是遠還是近。 在這一夜,所有在飛火流光中掙扎呻吟的生靈,第一次明白,也許這天地間最不可抗拒的力量,仍不是自然之力;以前見得地震襲來,火山噴發,那種吞噬毀滅一切的巨大力量似乎已是超常卓絕。但現在那踞海崩雲、傲視遐邇的怪獸毀滅一切的能量噴薄而出,便好像讓以往記憶中所有的自然偉力相形見絀;上古遺存的稀世靈獸,就像一隻夢境中巨大的蟾蜍,撐天臥地,閃電般吐出斑斕瑰麗的光焰靈舌,一點點將廣闊的天地吞食肚內。

在這樣無可抗拒的偉力面前,原本佔盡優勢的四瀆玄靈頃刻間只能奔逃保命。等九夔神虺的噴吐稍稍告一段落,略略歇息之時,一直戰無不勝的四瀆玄靈大軍已向後退過三四百里。原本近在咫尺的咽喉要地九井洲,現在已是遙不可及。 到了這時候,無論換了誰都不可能再有心進取;所有倖存的將士,只能聽從龍君的命令一邊築起臨時防線,一邊救護傷者。而這樣倉惶撤退之時還能穩住陣腳意圖反擊,還多虧那位最近剛加入的人間道士。 “三景道人”趙真人,自九夔虺出現便一直靜靜觀察;等四瀆大軍穩不住陣腳開始後退時,他便擋在大軍之後,施展出他平生最拿手的“三景”法術,在蒼茫的海天夜色中幻出月輪呈瑞之景、日耀洞明之景、星芒煥寶之景。 燦爛華麗的幻術一經施展,左右鋪陳幾有百里;照耀洞明之際,竟似乎能轉移九夔虺的注意力。許是那亙古未聞的海獸在昏暗的深海呆久,雖然自己能噴薄出絢爛無比的光焰,但似乎對特別明耀之處仍是天生的畏懼。等趙真人施展出日月星三景法術,這四瀆玄靈的大軍逃奔之處便照耀得宛如星河倒瀉、日月齊明,彷彿海天又回到先前水侯神兵天閃映如白晝的時候,只不過現在更加華美柔和。就這樣,面對那個雪白燦爛的所在,九夔虺竟一時遲疑,儘管龍靈極力催逼,卻仍是有些發楞,忘了攻擊。

而這時,先前已被殺潰的南海龍軍也並未乘勝追來;已失了不少士氣的將士,目睹神獸之威,現在只想仗著它取勝,並不願輕易追擊。一時間,這勝敗倏忽變化的昏夜戰場中,竟出現一個相互對峙的僵局。 略過戰場上短暫的僵持不提,再說醒言。輕騎登上九井洲,穿過幾處林木,那巴陵湖的水靈便跟他禀報,說剛剛經過的兩三個湖泊水都不深,若是騎軍直接從中涉水而過,應該能節省不少時間。聽得這樣報告,醒言心想此刻正在不測之地,應當速戰速決,便立時下令直接從林間湖泊涉水而過,不再轉彎繞行。 如此涉湖而行,果然大大加快行軍進程。過不多久,越過林木樹梢觀瞧,那九夔虺巨大的背部已似袒露在面前。等到了這時,醒言等人果然看出些古怪;九夔虺那巨大的背影裡,正有五六位寬袍大袖的法師懸在半空,大約就在九夔虺腰部的高度凌空作法。

五六人中中央那位,似是眾人之首,醒言看起來還有點眼熟。現在那人正緘口閉目,手指拈成奇怪的形狀,頭頂中逸出橙紅光華一道,直射頂上雲天。周圍五人,猶如花開五瓣,簇擁著中央方位作法,個個頭頂靈光閃爍,鮮豔的光束在空中彎成五條圓弧,一齊注入中間那法師頭顱。 見此情形,不用明言大家也知道,只要想辦法將那六名術士作法中斷,那九夔巨獸便很可能便失去控制,停止攻擊。 “向前!” 一聲令下,騎軍如利箭離弦般轟然啟動——誰知就在這時,陡然生變! 只不過一瞬間,熱血沸騰作最後衝鋒的突擊隊伍,每個人耳中只聽“呼”一長聲風響,便兩眼一黑,身子一空,彷彿忽從萬丈高樓失腳,猛可間墜落深淵,只覺得戰騎四腳踏空,直嚇得魂不附體!

“這是哪裡?” 突然陷落異處,神魂甫定,便全都慌作一團;本能地睜大眼睛四面環顧,卻只看到漆黑一片,猶如黑夜再次降臨。只有壯著膽子搖動幾下手臂,那寒涼柔順的感覺才讓自己確定——自己正落在冰冷的水里! 異變陡生,起初的膽寒靜默過後,所有陷落之人便一齊呼喊,想確定是不是只有自己失足。於是,在一陣喧鬧得如同集市卻又嘰哩咕嚕含混不清的嘈雜聲過後,所有人大致確定,這回掉落冷水陷坑,差不多是全軍覆沒! “舉火!” 起初的喧鬧過後,眾人終於聽到主帥冷靜的聲音。聽到這樣指令,大家好像立時安心;隊伍裡能在水中施術發光的士卒,便按照軍中舉火規條在水中發出各色的冷光。聽得號令,緊隨醒言的瓊肜也對著手中握緊的朱雀小刃念叨片刻,讓它們也亮起幽幽的紅光。一直陪同的靈漪這會兒卻沒來;先前她正要跟醒言一起衝出,卻被一批負責保護公主安危的四瀆將士拼死攔住。

再說眾人。 “這裡是……” 藉著次第亮起的光亮,眾人終於看清周圍的景象,頓時便大驚失色! 原來,也不知中了什麼古怪機關,現在眾人所浮之處,似一條海水通道。往前望望,看不到頭;朝後瞅瞅,也望不見出口。再朝四邊看看,便發現無論頭頂腳下還是四周,都是一層青黑色的水壁厚膜。現在有光亮映照,那水膜爍爍閃動,上面不停有波光豎著流過,猶如漣漪迅速擴散,轉眼便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 “罷了!” 目睹此景,剛才鏖戰中一頭煙火不及細想的少年統帥,這時才恍然大悟,想通為什麼先前一路並沒遭到像樣的阻礙。原來,那穩踞九井洲的南海龍軍中不乏高人,正張下天羅地網,只等著有精銳前來入彀。念及此處,醒言便後悔不已!

不過,此時也不是什麼後悔自責時候,況且先前事態那樣緊急,為了拯救大軍,本來就是明知陷阱也要硬著頭皮向前,拿死馬當活馬醫。現在既然真被困進陷阱,那最緊要的還是如何想想如何突圍。在這樣深不可測的水陣中呆久了,一來延誤戰機,二來恐怕那些只是懂些粗淺水術的妖靈有性命之憂。 因此,轉眼醒言便撇過萬般雜念,和眾人一起衝撞柔韌萬端的水壁厚膜未果之後,便開始在這冰寒刺骨的水陣中小心跋涉,轉過無數的岔路,探尋脫困的路途。 無處不在的海水透過盔甲戰裙傳來刺骨的寒意,冰冷晦暗的水色中又似乎潛藏無盡的敵意。一路前行時,靈覺敏銳的妖族水靈感覺到,那遠處朦朧的黑暗中隱藏著無數毒色的眼睛,正默默窺視著他們這群不速之客。

這時候,隊伍中那微弱的光華還能給大家一些暖意;但片刻之後等他們明白了一件事情,這僅有的光明也被泯滅,驚恐的身心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原來,在這看似無人把守的怪陣當中,竟隱藏著專衝著光亮攻擊的巨魚。帶著光輝前進的隊伍不過行出數武,在迷宮般的水道中摸索過四五個岔道,便忽有上百條巨大的怪魚呼嘯而出,朝著光亮之處疾撲。剎那之後,伴隨著一聲聲詭異的魚嘯淒厲的慘叫,不過片刻工夫原本整齊的隊形便被撞得七零八落,皮糙肉厚的士兵被撞斷肋骨,有不少還感覺到針扎一樣的刺痛,顯見是被什麼骨刺扎到! …… 在這陣忙亂中,有不少彭澤巴陵的水族認出剛才攻擊的怪魚,原來是魟魚。聽他們一頓訴說,醒言和諸位妖族戰士才知道,原來這魚和鯊魚是近親,一向有“深海鬼魚”之名。平時,這魟魚便神出鬼沒,善於掩藏於海水沙地之中,可以幾天幾月不動;一旦發現獵物,便張開翅膀一樣的寬大雙鰭,在海水中猶如飛鳥般翩然而過,用尾上的毒針刺迷獵物,將它們捕獲。

不過,據這些水卒說,雖然那魟魚游起來也很快,但絕不會像剛才那樣帶著撕心裂肺的呼嘯閃電般飛來。看起來,這些應該是這南海軍中特意訓練的異種。 因此,遭了剛才這輪傷亡,隊伍中所有光亮全都滅去,眾人陷在一片黑暗中。沒了反光,剛才還爍爍泛光的水壁已完全看不見;周圍伸手不見五指,如同被扣在黑鐵鍋底。 “嗯,雖然看不清路,但總好過剛才被怪魚刺殺!” 陷在一片黑暗中,雖然周圍更加神秘叵測,但那些凶狠詭異的魟魚也不再出現,便讓眾人驚心動魄之餘,還有些慶幸。 只是,他們高興還是過早。就在滅掉所有光亮,只在黑暗中摸索之時,卻發現遠處竟漸有光亮,初時模糊不清,過了一陣便漸漸分明。等飄飄搖搖浮到近前,大家才發現,原來那光亮是一隻只透明的發光水母,在無邊的黑暗中散發著繽紛的光輝,或淡綠或粉紅,或鵝黃或淺紫,悠悠然飄在黑空中,猶如朵朵被風兒吹在空中的晶瑩小傘。

“好美啊……” 晶彩紛華的水母飄來,許多陸地來的士卒覺得十分新奇,還個個在心中讚美;誰知轉瞬之後,那熟悉的厲嘯之聲猛又響起,數十隻車輪大小的巨魟閃電般襲來,頓時又將許多人擊倒! 而在這之後,充當指路明燈的絢爛水母,飄近眾人面前時也突然爆裂,無論原來什麼光色,現在全都化作一綹綹微微泛光的綠煙,在眾人周圍繚繞拖曳。這綠煙,顯然是劇烈的毒素,帶著某種類似燒焦杏仁的苦味,轉眼又讓十幾個猝不及防的士卒頹然踣倒。這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眨眼功夫醒言他們需要照顧的傷卒又多了十幾個。 於是在此之後,只要那些光色晶瑩的好看水母在遠處一露頭,便立即被隊中的法師施法銷毀。不過即使這樣,那有毒水母死去流出的毒素在這並不寬敞的空間中漸漸飄散開來,難聞的異味縈繞左右,之後又毒倒十幾個已經受傷的士卒。到了這時,時間已似乎過去很久,隨著綠慘慘的毒煙漸漸蔓延,眾人心中的焦躁情緒也越來越明顯。 “該怎麼辦?” 作為眾人首領,醒言此刻最為著急,心中念頭急轉:“要不,我一人奮力衝出?雖然剛才和孟章鬥法,氣力仍未恢復,但藉著驌驦馬的衝力,恐怕也能脫身而出!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先去把那幾個南海術士的法陣給破掉。” 心中升起這念頭,粗想想還不錯;但轉念一琢磨,卻覺得十分不妥。此刻自己畢竟是主帥,正是眾人主心骨,若是自己一人脫出,留著其他人困在此處,萬一最後全軍覆沒,他實在罪無可恕。況且,顯然那南海早有準備;光憑自己一個人衝出去,恐怕只能送死。既成不了事,又沒把握救大家,這樣的吃虧事兒顯然不能幹。 就這樣,表面強自鎮定的少年其實心亂如麻,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心裡如同開了鍋一樣! 正在此時,軍中那位向來少言寡語的隨軍謀臣罔象,卻忽然開口,略帶些疑惑地跟醒言禀告:“少主,老臣倒忽然想起一事。” “嗯?何事?” 事情緊急,醒言直言不諱,也顧不上什麼客套禮節。只聽罔象禀道:“是這樣,老臣雖見這眼前水陣古怪,似乎前所未聞;但若細究其理,卻發現和當年那位九井洲主最擅長的法陣相像。這法陣,老臣還記得,應該叫作'九幽絕戶阱'。” “九……” 聽得老神之言,醒言忽覺十分鬱悶,“九井洲”、“九夔虺”還有這“九幽絕戶阱”,似乎今日自己十分不宜這十少一的數字。心里哀嘆,口中卻急問:“老將軍既知這法陣來歷,不知可有破陣之法?” “這個……” 見醒言一副急切盼望神色,罔象略一遲疑,似有些不忍心,但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說道:“老夫汗顏,此陣乃九井洲主絕學,從無外人知曉破解之法……不過少主也不必擔心,以我等戰力,這絕戶阱一時也害不了我等性命。只要我們耐心巡察,總有一天能被我們找到破綻!” “……” 罔像這頗為自信的老持沉重之言一出,眾人聽了猶如大夏天當頭被澆下一瓢冰水,心都涼了半截。心煩意亂之時,幾乎沒人注意到老水神接下來的喃喃自語:“只是……奇怪啊,這陣法得臨時催動才行。可是據老夫所知,那九井洲主當年,不是因罪被貶謫流放嗎?還……” 罔象自言自語,那銀鬃白馬上的少年卻忍不住橫劍大叫一聲:“罷了!難道我張醒言、今日便要困絕此處?!” 幾月來的潛移默化,自覺十分謙卑的少年絕境中一聲斷喝,氣勢其實威猛。 就在這時,黑暗中卻忽有人大聲驚呼: “看!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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