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巴山紅旗·紅四方面軍川陝紀實

第26章 州河阻擊戰

12月中旬,在劉湘三請四催下,川軍各路部隊總算到達進攻出發點,12月16日,劉湘在成都宣布發起第一期攻擊,命令六路大軍分別向宣漢、達縣、儀隴、旺蒼等縣發起進攻。 四川山大水多,由於空氣濕度大,天空總是霧濛濛的,冬天,更是以多霧的天氣為主。川北一帶,大小河流眾多,州河、前河在開江、開縣環繞一圈後,流向宣漢、達縣。要進攻宣、達,就要渡過這兩條河。 宣漢西南二百里有一處地方名叫曾家山,曾家山海拔不過六七百米,山勢挺拔,從山頂至山腳呈二十度左右的緩坡。山腳下,州河蜿蜒曲折,河面不寬,最寬處六七十米,最窄處也就三四十米。河水不深,三米多的竹篙就能撐到底,水流也不急,河邊水草茂盛,不時還能看到魚兒歡快地在水里打起水花。

根據部署,許世友指揮的紅九軍二十五師就駐守在州河西岸曾家山腳下,這裡是由兩開地區進入宣漢、達縣的必經之路。許世友選定以曾家山為主要防禦陣地。遭遇戰後,紅軍與敵軍全面對峙,州河成為雙方的天然界河。許世友帶著師部的參謀人員沿著州河走了幾個來回,仔細觀察地形,決定利用曾家山與州河之間的緩坡與河邊的高差由高到低組織立體火網。前沿部隊在州河沿岸構築數道防禦工事,許世友專門給前沿的連排指揮員講“擊敵於半渡”的典故,告訴他們:一定要等敵人的渡船離岸,快到河中間時再狠狠打。 12月15日晨,州河沿岸籠罩在薄霧中,輕柔的白霧如同細紗,遠山近樹,一切看起來霧濛濛的。 一大早,許世友走出師指揮所,在門口的平地上打了一套功夫拳,這是他的熱身操。幾個警衛員在旁邊眼熱地看著,讚賞師長的拳腳。突然,天空中傳來陣陣隆隆聲,許世友仰頭望向天空。隆隆聲由遠及近,很快飛臨陣地上空,雖然天上有薄薄的霧,但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五架飛機編隊在州河和曾家山上空盤旋。許世友馬上跑回指揮所,大聲命令作戰參謀:“通知部隊,迅速作好準備,敵人要渡河了。”

許世友的估計一點也不錯,此刻川軍二十一軍第三師和二十三軍廖雨辰部正在州河東岸整裝待發。 12月中旬的川北,溫度接近零度左右,州河邊寒風颼颼。州河東岸,川軍第一波攻擊部隊已進入前沿陣地,準備渡河攻擊的前鋒是廖雨辰部。數千人的隊伍黑壓壓一大片,最前面的突擊隊披掛整齊,排好戰鬥隊形,河邊寒風吹得他們一個個縮著脖子,掛著鼻涕,但仍然按照步兵操典,手忙腳亂地作著渡河準備。前沿陣地的側後方,一片丘陵裡藏著第三師的指揮所。聽到頭上的飛機轟鳴,王陵基走出指揮所,手舉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對岸。王陵基身後,幾十門“六零”、“八零”口徑的迫擊砲外帶五門山炮一字排開,黑黝黝的砲口指向對岸。 根據事先偵察,王陵基在州河不到七十里的河段,部署了自己本部三個旅、廖雨辰部以及楊勤安獨立團共一萬五千人的兵力,再配以五架飛機和近百門各種口徑的迫擊砲。憑著這樣的火力,他自稱要給紅軍“熬一鍋鋼鐵的肉湯”。

河對岸,起伏的丘陵裡,一條條工事沿著起伏不平的地形延伸。工事裡,紅軍戰士們躲在工事後面,監視著河對岸敵軍的動態。 八點左右,太陽漸漸探出頭來,薄霧已經散去,砲兵報告視線清晰。王陵基伸起兩個指頭猛地向下一壓:“開始。”如同按下了戰爭遊戲機的開關,頭頂的五架飛機翅膀一斜,一架接一架地向地面俯衝,輪番地開始轟炸。 飛機轟炸給前沿陣地造成很大傷亡。紅軍戰士裡,只有從鄂豫皖來的老戰士們見識過敵機轟炸,也懂得怎樣在轟炸中保存自己。但四川籍的新戰士們多半還是第一次見識飛機轟炸。開始,天上出現隆隆的馬達聲時,大家都好奇地仰望,當一架架飛機狂吼著俯衝下來,炸彈帶著尖厲的哨音刺激著人的神經,一些膽小的戰士便爬出工事到處亂跑,炸彈落下,巨大的爆炸聲響和騰起的煙霧,更是嚇得一些戰士不知所措。炸彈巨大的破壞力和殺傷力,在陣地上造成一個個深深的彈坑,很多人被炸得飛上半空,陣地上散落著殘缺的肢體,受傷者發出恐怖的呻吟,死神獰笑著在陣地上盤桓,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一些新戰士中傳染。敵機俯衝下來時,尖厲的嘯聲嚇得他們有的亂跑,有的則雙手抱頭,全身蜷成一團,瑟瑟發抖。這時,只有鄂豫皖過來的老紅軍最鎮定,他們和各級幹部一起對那些跳出戰壕亂跑的戰士大聲喊著:“別亂跑,趴下,趴下。”

但這種叫喊沒起多大作用,只有見到那些到處亂跑的人被炸得血肉橫飛時,沒被炸著的人才趴在那裡不敢亂動。再轉頭一瞧,有幾個從鄂豫皖來的老戰士,居然還靠在工事裡悠閒地吸煙,這對他們起到了極大的鎮定作用。一個戰士哆哆嗦嗦爬回工事問:“你們不怕飛機下蛋?” 一個老戰士扑哧一笑:“怕有什麼用?越跑越容易被炸著。這傢伙在天上下蛋沒個準,你穩穩噹噹地坐在這裡,炸彈落到頭上算我運氣不好,咱們這麼大的陣地,他一架飛機才有幾個蛋?剛好掉在頭頂的有幾顆?記著,這傢伙就欺負膽小的,越跑越炸你。” 老戰士和各級幹部的鎮定對那些嚇得亂跑的新戰士起到了表率作用,對先前的慌亂,他們有些不好意思,紛紛擠到老戰士們身邊,要他們講如何躲避飛機投彈。有的新戰士為了掩飾剛才的失態,指著對岸說:“格老子的,你們在天上下蛋,老子要你們在地上還。”

天上的飛機肆虐一陣後離開了,對岸的大砲又吼叫起來,砲擊的威脅比飛機的要大多了。近百門迫擊砲一起開火,砲彈嗚嗚地呼叫著,成片地落在地上,砲彈爆炸的氣浪如同刮起十二級颱風,陣地上煙霧蔽天,彈片橫飛。山坡上的草木也被打燃,滾滾濃煙夾著火舌到處蔓延。砲擊整整持續了二十分鐘,整個陣地如同被翻了一遍,被炸死炸傷的戰士血肉模糊,橫七豎八地躺在陣地上。 炮聲還未停,第二輪飛機又來了。戰爭是最好的教師,這一輪轟炸時,基本上沒有戰士們亂跑了。敵人的轟炸將工事裡的紅軍戰士們壓得抬不起頭,就在這時,陣地上的指揮員大聲喊道:“注意,敵人來了!” 戰士們的眼光這才投向前面的州河。河裡起碼有不下三十條小船和竹筏,這些船上滿載敵軍突擊隊一字排開,船夫們連撐帶劃,直向河對岸而來。

州河彎彎曲曲,船行至一半,對岸工事裡一聲清脆的槍響,同樣是轟轟的迫擊砲和噴吐火舌的輕重機槍如同鐵掃帚一樣掃向河中心的船隻。河面上頓時騰起巨大的水柱,十幾艘小船在河裡亂轉,不一會兒,水面上漂浮滿了敵軍,一些人在拼命地扑騰,一些人則慢慢地沉入水中,清澈的河水霎時變得渾濁,河水變成暗紅,空氣中,到處飄著濃濃的人血特有的腥臭味。 許世友手端望遠鏡,臉色鐵青,呼吸急促,前沿陣地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視線裡。他憑著前沿陣地槍聲的疏密,就能判斷出我軍陣地的現狀。他已經向前沿派出兩批預備隊了。 一天過去了,殘酷的渡河衝擊反復進行了多次,血肉組成的軀體在槍林彈雨中攪磨。有幾次,敵人硬是靠轟炸壓制了我軍的火力,有部分敵軍衝上了岸。很快,那些衝上岸後的敵軍才發現,他們走上了絕路。由於運輸工具有限再加上我軍的火力打擊,後續部隊跟不上來,他們又被我軍前沿的火力壓制在河岸邊不能動彈。河東岸的敵人用砲火轟擊紅軍陣地,紅軍戰士們則冒著敵人的砲火,用排子槍向岸邊的川軍集中火力射擊。那些川軍有的想沖向前,但剛站起身就被打倒,再衝近點的被戰士們的手榴彈炸得血肉橫飛。無奈之下,一些川軍士兵趴在河邊裝死以逃避打擊,有的竟然摸下河,重新向對岸游去。

看著硝煙瀰漫的州河兩岸,王陵基的心情複雜,他的確沒有料到河對岸的紅軍居然如此能抗打擊。兩輪飛機轟炸,近百門砲幾千發砲彈,將對面的陣地翻了幾次,自己煮的這鍋“鋼鐵肉湯”翻滾沸騰,但那些紅軍戰士的血肉之軀居然能一次次地在轟炸後端槍射擊,眼見得州河變成紅色,河面上死魚和士兵們的屍體密密地覆蓋了河面,在他看來,甚至可以踏著這些士兵的屍體走過河去。但就是過不去。然而他還不很難受,因為死的這些士兵並不是他的部隊。 站在王陵基身邊的是廖雨辰,這些渡河的突擊隊都是廖雨辰部的士兵。廖雨辰的臉色死灰,他想衝過河去收復宣漢、達縣的念頭被自己士兵的鮮血和密密麻麻的屍體打消了。他的部隊沖鋒了九次,五次突上了對岸,有三次甚至衝過了對方的前沿陣地,但還是被山上沖下的紅軍預備隊消滅了。令他最為不滿的是,當看到自己的士兵在對岸和紅軍衝殺時,王陵基竟然命令砲兵開砲。

看著身邊一言不發的廖雨辰,王陵基擺出指揮官的架子命令廖雨辰再組織進攻。廖雨辰頭上青筋直暴,他拔出身上的佩槍遞給王陵基:“雨辰無能,請總指揮槍斃我吧!我的幾個團現在還能出氣的只剩兩千人了。早就听說王總指揮兵多將廣,指揮有方,雨辰願意在此領教。” 王陵基被頂得一愣,雖然他心裡騰起一股火,但廖雨辰畢竟不是他的部隊,只是暫時受他節制。其實他早就有心要收編劉存厚的部隊以自立門戶,不受劉湘節制,但眼前還不是時機。他扭轉臉命令身邊的參謀長:“讓我們第三師的弟兄們上!” 王陵基的第三師訓練有素,裝備優於廖雨辰部,紅軍已經戰鬥一整天,工事基本被炸毀,戰士們仍然在抗擊敵人的轟炸和衝鋒。敵人的轟炸給我軍造成的殺傷越來越大,陣地前,敵我雙方屍橫遍野。終於,王陵基的一支部隊渡過州河,開闢出一塊登陸場,後續部隊還在陸續過河。

曾家山指揮所裡,許世友已經沒有預備隊可派了,他將軍帽一掀,命令師部通訊、警衛、交通等附屬部隊全部拿起武器,一定要壓住敵人。說罷,手提從不離身的大砍刀,帶頭沖向前沿陣地。他身後,幾乎所有的紅軍戰士們大聲喊殺,沖向前沿陣地,敵我雙方混戰成一團。 16日,敵援軍不斷增加,敵許紹宗旅、楊勤安團在東林河口陸續強渡過州河,向曾家山、插旗山進攻,敵張邦本旅、李圭如旅也渡過州河向我軍新朗坡陣地發起仰攻。截至晚上,過河敵軍人數已過兩萬。 17日,紅九軍也派出增援部隊,敵我雙方在州河北岸的大山坡、插旗山、周家橋、景壩埡口一帶往來衝鋒,血戰竟日,只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戰鬥的慘烈,雖鬼神亦為之膽寒。徐向前在《歷史的回顧》中描述:“州河北岸,敵我相搏,殺聲震天,山河盡染。”

《四川“剿匪”第五、六路軍在萬源地區全線總崩潰的經過》,記載了這次渡河戰鬥經過: 中央縱隊掩護渡河部隊之獨立第一團於十二月十五日拂曉即對宣漢河北岸之插旗山、曾家山、新朗坡、張家寨、石鼓寨一帶紅軍陣地進行猛烈射擊,同時開始搶渡;正午前後,飛機臨空助戰,砲兵亦不斷轟擊紅軍工事。獨立一團一部首先過河,沿河激戰二小時啟,即行佔領曾家山,掩護七、八兩旅強行渡過宣漢河北岸,向插旗山紅軍陣地猛犯。插旗山制高點約高一千公尺,雄踞江邊,由東林河渡過的七旅全部向山上仰攻;紅軍憑地形險要與既設的堅固工事,以逸待勞,英勇反擊,次晨更以一部扼守陣地,以主力向疲憊之來敵反攻。許旅、楊團背水為戰,亦知只有前進才能倖免覆滅,故在該地與紅軍反复肉搏,雖死亡壘壘亦未敢稍退。從拂曉至薄暮,許旅傷亡一千四五百人,楊團傷亡二三百人,機槍營長胡澤江負重傷。最後只好堅守在斜面上與紅軍對抗。 由羊烈子渡河之李樹藩旅劉團佔領新朗坡,即依傍於曾家山楊團佔領陣地之後,以待遊團渡河。該旅於十七日晨續向大山坡、插旗山進犯,自晨至暮,戰於大山坡、插旗山,周家橋、景家埡口一帶,七、八旅及獨立一團所有兵力都先後全部投入了戰鬥。紅軍亦迭次增援向來敵進擊,雙方兵力約達二萬餘人,反复衝鋒,血戰空前。戰況緊急時,飛機多次飛臨助戰。紅軍繼見敵軍已全部渡河站穩陣地,十七日晚遂自行後撤。李樹藩旅付出傷亡一千多人的代價,始得推進至鵝頸壩、插旗山、西二面坡高地。許紹宗旅佔領新場、尖山子之線。官團於十七日晚佔領宣漢城。 除了曾家山、插旗山外,紅三十軍主力八十八師與劉湘二十一軍第四師范紹增部在達縣城東南雷音鋪地區也展開血戰。 范紹增,四川省大竹縣清河鄉人,綽號“范哈兒”,“哈”在四川方言中是“傻”的意思。范紹增一生坎坷,自拉槍桿子在江湖闖蕩,幾經沉浮,後投靠劉湘,任第四師師長。這一次“圍剿”紅軍,范紹增非常賣力。王陵基給范紹增的任務是渡過通江河,佔領通江北岸紅軍陣地。 通江河南岸不遠處有一處闊氣的庭院,這是一家劉姓地主的豪宅。四周圍牆高聳,綠樹密布,庭院門口牌樓斗拱,大門內飛簷照壁,庭院里居然還有假山花園。這家地主很會選地方,宅子背後有一大山如同靠椅,宅子離河邊不足十里,宅子前不遠有一座數百米高的小山,山上有一土地廟,山頂上還有一座亭子。登上小山可以直接觀察前沿,回到屋裡可以優哉游哉。 范紹增個子不高,長得敦敦實實的,圓圓的臉蛋,兩個眼睛溜圓。厚實的嘴唇上一個獅頭鼻,笑起來圓眼瞇成一條縫,活脫脫一副彌勒佛,兇起來圓睜的眼睛似要突出,滿臉的橫肉楞起,立馬讓人想起畫上的門神。范紹增一眼看中這塊地方:“格老子的,這個龜兒子硬是會享受啊,告訴他,老子要在這裡打仗,哎,也要安逸安逸。” 他把手一揮,這裡就成為他的前線指揮部。參謀們手忙腳亂地把地主客廳裡的山水字畫撤下來,掛上大幅作戰地圖,馬弁們將地主的檀木太師椅抬到地圖前,范紹增四仰八叉地躺在太師椅上,參謀長向他報告了王陵基的進攻部署和河對岸紅軍的部署。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老子這次來,就是要讓劉湘知道,老子的隊伍是打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王靈官那個龜兒子喜歡咋呼,老子給他來實的。告訴弟兄們,打過河去,老子有賞,誰要是不賣力氣給老子眼裡插針,格老子的,莫怪老子不客氣。” 16日清晨,宣漢以南的通江河南岸。敵二十一軍第四師范紹增部集中五個團,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開始了連續強渡。 通江河北岸守軍是紅八十八師。八十八師師長兼政委汪烈山,湖北黃安七里坪劉家窪人,在鄂豫皖蘇家埠戰役時,汪烈山就已任紅二十八團團長。這一戰,打得敵人兩個旅長繳槍投降,二十八團也打出了威風。除了和大多數紅軍指揮員同樣具有勇猛頑強的作風外,汪烈山還具有觀察細膩,處事細緻周密的特點。在粉碎田頌堯“三路圍攻”時,有一次汪烈山派通訊員出門送信,通訊員剛剛轉身跑出去後,汪烈山突然又將通訊員追了回來。別人以為信件內容有問題,誰知汪烈山將雙眼盯在通訊員的腳上。四川的冬天,天氣寒冷,這個通訊員光著雙腳,腳後跟一道道裂開的血口子如同小孩的嘴。汪烈山二話沒說,脫下自己腳上的鞋給他:“穿上。” 這個小通訊員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是不久前才從敵軍中跑過來參加紅軍的,敵軍中官兵的等級差別明顯,欺負士兵、喝“兵血”是慣常之事。參加紅軍以來,官兵平等已經使他耳目一新,現在,師長脫鞋給自己一個小兵穿,他還是給嚇住了。再說,紅軍官兵打赤腳、穿草鞋司空見慣。他手足無措,連連推辭。汪烈山如同母親般拍拍他的背:“來,來,穿上,穿上。我坐在指揮部裡,你要在外面跑,要是因為腳傷命令傳達不到,那就要誤大事了。” 小通訊員木呆呆地讓汪烈山給自己穿上鞋,愣著半天沒動。還是汪烈山對他說:“快去,執行任務。”小戰士才醒過神來,他給汪烈山行了軍禮,轉身跑出指揮部,邊跑邊揩眼淚。 防守通江河北岸的是八十八師二六三團,為了抗擊敵人對達縣的進攻,上級抽調二六三團團長邵烈坤帶一個營去防守達縣城南大鳳凰山陣地,河岸陣地由二六三團政委陳錫聯帶領二、三兩個營防守。汪烈山不放心,專程來到二六三團陣地,和陳錫聯一起直接指揮阻擊。 16日凌晨,通江河面漆黑一片。通江河不寬,八十八師二、三營防守的這段河面也不寬,一百多米的距離,雖然天太黑看不清對面,但對面的動靜都聽得清。 15日,陳錫聯奉命率部到河邊擔任阻擊,部隊趕到河邊後立即趕修工事。部隊忙碌了一天,晚上也沒休息。 范紹增採取集中突破一點、然後逐步擴大戰果的打法,在二六三團的陣地前用了五個團的兵力持續猛攻。 陳錫聯,又名陳錫廉,乳名譜慶。 1915年1月4日出生於湖北省黃安縣高橋區(今紅安高橋鎮)一個貧苦農家。 1929年4月參加紅軍。因作戰勇敢不怕死,被稱為“小鋼砲”。陳錫聯回憶: 我們在宣漢以西的東寧河北岸沿河設防,工事還沒有做好,敵人已經趕到河邊。天還沒亮,前沿就打響了。我站在河岸上觀察對岸敵情,只見河面上黑影幢幢,人聲嘈雜,原來是敵人正紛紛乘著木船、竹筏實行強渡。我軍集中火力阻擊,給敵人以很大殺傷,終於把強渡的敵人打回去。 清晨,河面上薄霧初散,敵炮開始對我沿河陣地猛轟。我發現敵人炮火打得最兇的一段陣地,正是我們工事最薄弱的地帶。我放心不下,就急急冒著炮火趕了去。這時,敵人的砲彈正呼嘯而來,河岸上打得烏煙瘴氣,聽聲音,估計對岸至少有十五門迫擊砲在向我陣地射擊。 當我趕到的時候,遠遠就望見在煙騰騰的河岸上站立著一個人,我一下就認出是我們汪烈山師長…… ……他只是出神地註視著對岸的敵情。突然一顆砲彈落在他近處,炸起的泥土濺了他一身,他拂拭幾下,若無其事地說: “看情形,敵人這次是'來者不善'呀!” 通江河北岸一馬平川,地形十分不利於防禦。在敵人密集的砲火下,部隊臨時構築的工事很快被摧毀,兩個營的兵力,阻擊火力太弱,又沒有防禦縱深,敵軍的砲火給部隊造成很大損傷。儘管戰士們竭力阻擊,但當天下午,敵軍強渡成功。 右縱隊十二月十五日開始渡河攻擊,利用濃霧凌晨偷渡,拂曉被紅軍發覺時,該部即以熾盛機、炮火力製壓,當時該部兵力佔絕對優勢,至天明,廖旅饒團已渡過兩營,紅軍利用近河之羅頂寨據點英勇抵抗,饒團往復衝犯,飛機亦飛臨助戰,午後三時,該部佔領羅頂寨。葉團續渡過河,佔領了夾溪橋街市及其附近地區,廖旅率其預備隊廖團向復興場、雙龍場縱深楔入。範旅在正面亦已先後渡河佔領文家樑與廖旅會攻縣城。 突過河的敵軍佔領河岸灘頭的陣地,陳錫聯組織反沖鋒,將立足未穩之敵趕下河去。戰士們吶喊著衝進敵陣,與敵人拼死搏殺,正在膠著的時候,敵人的第二波、第三波部隊陸續過河,過河的敵人立即投入戰鬥,二六三團被逼步步後退。到了中午,范紹增部已有四個團過河。如果再與敵人硬拼到底,兩個營都會給敵人吃掉。汪烈山決定,部隊撤退到既設陣地石鼓寨。 通江北岸不遠,就是重重疊疊連綿起伏的大山。由於億萬年前的地質活動,這些大山溝壑縱橫,怪石林立。因為匪禍頻繁,當地百姓在一些地勢險要的山上以石塊壘砌成山寨作為藏身之處,石鼓寨就是這樣一處地方。因為突起的巨大山石狀若石鼓,故名石鼓寨。石鼓寨地形險要,扼守住進山道路,四周高出地面約二十餘米,地勢壁陡,易守難攻。 部隊退守石鼓寨後,范紹增部追踪而來。敵人以五個團的兵力,將石鼓寨三面圍住發起進攻。敵軍數量遠遠超出二六三團,攻擊一波接一波。二六三團據險而守,敵人即使衝到跟前,面臨二十米的陡壁也徒呼奈何。敵人無奈,便以密集的砲火轟擊山寨。 二六三團這次防禦作戰是邊行軍邊打仗,戰士們自身攜帶的糧彈數量有限,堅守一天后,部隊傷亡很大,子彈也快打光了。汪烈山和陳錫聯把部隊的非戰鬥人員炊事員、飼養員、衛生員都組織起來。部隊缺子彈,但山寨上不缺石頭,大家搬運石頭守寨。寨子居高臨下,敵人仰攻到山寨前,不用開槍,只要用石頭砸,就能打擊敵人。川軍也很鬼,他們馬上就發現紅軍沒有子彈了,他們紮起了長長的雲梯,衝鋒時,敢死隊在機槍和炮火掩護下,抬起雲梯衝到寨子前,企圖爬雲梯上來。 紅四方面軍的很多部隊都是由農民起義軍和游擊隊發展而來,由於武器缺乏,各個部隊幾乎都配有大刀長矛。以後,部隊裝備改善了,但適合陣地前拼殺的大刀長矛仍舊沒有丟棄。二六三團的官兵幾乎人人手持一支長矛,但他們的長矛與別人的不一樣,他們的長矛都帶有倒鉤,猶如古代的“鉤連槍”。敵軍士兵衝到寨前架起雲梯,一個接一個往上爬,戰士們為節省子彈一槍不發,躲在石頭後面,待最前面的敵人一露頭,便一矛捅上去,然後順手一帶,無論死活,便可將其鉤帶上來,敵人身上的子彈手榴彈便為我所用。碰上身材高大一點的,或者尚未死拼命掙扎的敵兵,就幾個人一起動手,連扯帶拉拖上來。 這種戰法令敵軍非常恐怖,一架雲梯上往往有四五名敵兵往上爬,後面的頭頂住上面的腳,當最前面的敵軍被刺中拖上去時,痛苦恐怖的叫聲撕心裂肺,下面的敵軍嚇得魂飛膽喪,往往前面的被拖上去,下面的則嚇得往下跳,二十多米的高度摔下來,落在石頭上也傷胳膊斷腿,爬也爬不動。紅軍戰士們則用石頭往下砸,頓時死傷一片。汪烈山和陳錫聯也一人手持一桿長矛,和戰士們一起作戰。 敵軍欺負紅軍缺少子彈,也不急於攻寨,公然將部隊在距石鼓寨不遠的地方列隊,前面的部隊進攻,後面的部隊觀陣,吶喊助威。但這反而起到了負作用,看到那些被刺中鉤上去和從雲梯上掉下來摔倒在石頭上受傷的士兵,觀看的敵軍誰也不願再爬雲梯。五個團的敵軍,竟然拿不足兩個營的紅軍無可奈何。不得已,敵人換了種打法,專門用砲轟。山寨上全是石頭,一炮炸響,彈片石頭蹦起來,給部隊造成很大損失。 戰鬥一直到傍晚,雙方仍僵持不下。太陽偏西,敵人停下來抽大煙,滿山坡都是躺著抽煙的敵軍士兵。二六三團炊事員乘此機會給戰士們送飯來,陳錫聯、汪烈山與戰士們一起吃飯,突然,敵人向寨子冷炮襲擊,一枚砲彈落在汪烈山和陳錫聯身邊,汪烈山當場犧牲。陳錫聯爲此抱憾終生:“這件事使我以後每每想起來就悔恨莫及。如果早知道以後發生的事情,我當時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汪師長和我們一起吃飯的。它使我在以後的戎馬生涯中永遠記住一條血的教訓:戰場永遠是殘酷無情的,無論自己如何疲勞,一個軍人的高度的警惕性是無論如何不能鬆懈的!” 汪烈山是這次戰役中紅軍犧牲的最高級指揮員。汪烈山英勇善戰,愛兵如子,深為部下所敬重。夜幕降臨時,部隊奉命轉移。二六三團官兵們不願把師長葬在敵占區,輪流抬著汪烈山的遺體,走過一百多里路,最後將汪烈山安葬在大巴山麓。 根據部署,紅軍東線部隊已達到遲滯和大量殺傷敵人的目的,總部命令,17日,紅軍主力撤出宣漢城,18日撤出達縣城。東線部隊分別撤退至廟壩、井溪場、東昇場、雙河場、碑牌河至北山場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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