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百將之夜·南昌暴動紀實

第76章 流沙——一個地名的寓意

不是宿命論,也不知起義軍領袖們到達普寧縣的流沙鎮時,對這個地名是否皺過眉頭,預感到某種不祥。反正今天我們再來念叨這個地名時,心中充滿了惆悵:這究竟是歷史的巧合,還是命運的作弄?將一個像徵的地名寫在了起義軍最後的驛站! 起義部隊是10月3日陸續到達流沙的。 周恩來到的較早,有4個士兵輪流抬著擔架。周恩來躺在擔架上,蓋著毯子,一時發熱,一時發冷。按郭沫若的說法,是“臉色顯得碧青”。賀龍、葉挺稍晚到達。 革命委員會決定在這裡開個會。會址選在路旁的一座教堂裡。 這座教堂已多年失修,形狀尖峭,姿態生硬。只能從臨空的十字架和花色玻璃上判斷出是座教堂。會議室設在教堂內細長的側廳裡,中間放了一張木長方桌,四周擺了一圈木椅。

周恩來從擔架上被攙扶下來,慢慢坐到桌邊。努力提高嗓門,向大家作報告。他在檢討失利的原因:“為什麼我們在瑞金、會昌連捷之後,竟然在湯坑打了敗仗?第一是我們的戰術錯誤,我們的情報太疏忽,我們太把敵人輕視了。我們已經打到筠門嶺,應該窮追,由蕉嶺、梅縣打出,不讓潰敗了的黃紹竑、錢大鈞部有整頓的機會。我們沒有這樣做,竟由筠門嶺折回,繞道長汀、上杭、大埔而入潮汕。這樣便把我們作戰力量最強的兩師人不能不分開來,留了一師人在三河壩鎮守。終讓敵人得到了居高臨下的形勢,集中力量把我們各個擊破了。” 衛士給周恩來送上一杯茶,幾塊餅乾。周恩來稍微休息一下,接著說:“其次是在行軍的途中,對於軍隊的政治工作懈怠了。民眾工作也沒有跟上,不僅沒有發動民眾,而且還犯了許多錯誤,比如進入汕頭以後,為了維持秩序,槍斃了兩位工友,這引起群眾反感,所以有的群眾就說我們是蔣介石的第三軍隊,這種影響很壞……”

疾病已使得周恩來十分虛弱,他不願多講過去,話題直轉目前:“我們已經接到中央的命令,我們共產黨人將不再打國民黨的旗號,我們將在蘇維埃的旗幟下單獨地干下去!也就是說,現在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事實上已不存在了。”周恩來的語調有些苦澀。他那長長的鬍鬚,沉鬱的目光,緊閉的嘴唇,都流露出深刻的負重之感。儘管聽講的人已經料到更加危險的下一步,尤其是隊伍中的國民黨左派,都不願意接受此時就要“分家”的現實。 會場沉默了,空氣凝固了。沒有時間商討。 周恩來宣布:“武裝人員盡可能收集整頓,向海陸豐撤退,今後再作長期的革命鬥爭。非武裝人員願意留的留,不願留的就地分散。已經物色好的好些當地的農會會友作嚮導,分別向海口撤退,再分頭赴香港或上海。”

黨務委員會主席張曙時表態:“那也好,就這麼辦吧。” 葉挺仍不主張去海陸豐:“海陸豐已經有敵人,同時,我們到那里後,受到從廣州和湯坑兩個方向來的敵人的夾擊,而那裡是不大的一塊地方,又是背水作戰,地形很不利。” 聶榮臻也同意葉挺的意見:“二十五師可能被隔絕,二十四師傷亡大,湯坑戰鬥沒有取勝,再打下去是困難的。” 周恩來支撐著說:“賀龍同志的二十軍已經向海陸豐前進了。” 周恩來說完,不知為什麼,大家的目光都轉向賀龍。或許因為他是個向來豁達大度、異常樂觀的人,他的意見是一種信心。可是賀龍卻一聲不響,悶頭抽著煙,面孔分外地陰鬱和黝黑。 正在討論的時候,得到報告說,前邊走的二十軍的兩個師繳械了。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使得整個會場議論紛紛。

最按捺不住的還是賀龍,他將煙斗向桌上一拍,高聲說:“我被我自己的家族出賣了,連累了革命,對不住大家。” 葉挺仍然保持他平日的高亢語調,說得很簡單:“我們再有得一團人,便什麼都不成問題啦。到瞭如今這種地步,只好當流寇(打游擊),還有什麼好說!” 這些話無意中刺激了賀龍,他呼地一下站起來,大聲吼道:“但我心不甘!我要幹到底。就讓我回到湘西,我要捲土重來!” 午後2時,剛佈置好,準備離開教堂時,一位偵察員倉惶來報:村外的山頭上,有敵人的尖兵出現!葉挺拔出手槍,指揮人員撤出教堂,並讓警衛部隊殿後。 周恩來還沒有走,他和李立三、張國燾還有些緊急事商量。他對他倆說:“你們趕緊離開部隊潛返上海。”

李立三問:“你呢?” 周恩來:“我仍隨部隊行動,沿途由我相機處理。除應留下的人員外,一律遣送到香港、上海一帶去。” 張國燾看周恩來病成這個樣子,有些憐憫:“你的病怎樣?你病了應先離開部隊,讓我留下來代替你的工作。前線情況到底如何?” 周恩來沒有改變計劃的意思:“我的病不要緊,能支撐得住。”他揮了一下手,急這他說:“我不能脫離部隊,準備到海陸豐去,扯起蘇維埃的旗幟來!你們快走吧!不能再討論了,遲了就來不及了。前線糟得很,還能剩下多少隊伍,現在一點把握都沒有” 周恩來仍然坐上擔架,李立三和張國燾也都離開教堂,各奔前程了。 敵人來得突然,二十四師撤下來的部隊,與革命委員會的人混在一起,各個單位也還來不及疏散,有些改了裝的人員還沒有和嚮導接頭,一個成建制的部隊也找不到,想調挺機關槍也沒有辦法,有了槍管找不到槍架,真是一片混亂。後面的人就盲目地跟著前面的人走,據說是要開往雲落宿營——這一帶的地名真是怪異,總是懷著某種象徵。

在村頭陸續收集,大約有1個營的武裝人員。這1營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殿後,一部分打衝鋒,由葉挺領隊,爭奪那必經的西南山頭。走在中間的是龐大的非武裝人員,比那1營人還要多。武漢、南昌、上海、長沙及其他城市疏散下來的男男女女都有,再加上不少的勤務和挑夫。 單拿政治部來說,就有好幾名挑夫在挑著銀元。離開汕頭的那晚,財務處要各單位去領錢,大家怕累贅居然都不要硬洋,只有政治部自告奮勇,把好幾箱“袁大頭”全都挑來了。 浩浩蕩盪地走出流沙,隊伍向西南面橫亙著的山頭進軍。山相當高,有蓊鬱的林木。從這裡到山腳,是一片曠闊的田疇,晚稻有些還沒收割。田疇當中有20來戶人家,自成一個小村落。天已黃昏,後面追擊的槍聲也慢慢稀落。在田疇中的小路上走著,迎著從山上吹下來的涼風,人們的惆悵心情也漸漸平息,有人輕聲哼起了《國際歌》。

正在這時,前頭突然傳來幾聲清脆的槍聲。這幾槍將毫無戒備的行軍隊伍打亂了。尤其是挑夫,他們拋下擔子便亂跑,勤務也亂跑,穿長衫的國民黨左派人員也亂跑。殿後的部隊在往前衝,想衝上去迎戰,但被這亂了的隊伍攔住了。見此情景,周恩來從擔架上坐起來指揮,將每一部分人的職責作了分工,規定瞭如何联絡通信,將隊伍穩下來。他正發著40℃的高燒。 帶槍的人幾乎都派出去了,只剩下一支非武裝的隊伍。天色逐漸昏黑下來,聳立在前面的連綿群山,陰森得像一條龐大的吃人的怪獸。大家感覺著焦慮,嚮導也沒有了,只知道路向是從一個山缺口處翻越過去。 天色已黑透。周恩來著起急來,他叫大家整隊,冒險上前。有人還是不動,他更急了:“不冒險只好坐以待斃了呀!”隊伍這才重新整齊起來。就在這時候,於萬籟無聲之中,在不十分遠的背後,又零落地極尖銳地響出幾下槍聲。這比前一次更加出人意外了。

周恩來回頭去看,在一片昏黑中什麼也看不出。參謀團的幾名年輕衛士很機敏,立即掉頭伏在地下,用他們的駁殼槍還擊。郭沫若這一些軍中文人,也學著他們的樣,在一塊塊墓碑下邊掩伏下來。一排槍射過去,對方反而沉寂了。弄不清是敵人,還是湯坑潰退下來的自己人。顧不得多想,趁著槍聲沉寂,他們從墓碑下邊爬起來,趕緊撤離。這下隊伍全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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