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百將之夜·南昌暴動紀實

第70章 “悲慘的決定”

長途行軍,加上得不到中央的及時指示,周恩來神情有些憂鬱。他那厚密的鬍子,又光澤又細密,遮蓋著他那尖俏的顴骨。 5日到達長汀時,他就向中央發出了第二封信,信中寫道:8月5日在南昌送漢之報告,收閱否?自此遂無法傳遞消息。報中所載多屬造謠,兄等自亦無從取信。周恩來還向中央報告了離開南昌之後的作戰情況:“總瑞金、會昌兩役,我軍傷亡官兵,約近千數,子彈消耗亦多。本來沿途行軍,因山路崎嶇,給養困難,落伍逃亡重病之士兵,為數極多,經此兩戰,我雖勝敵,但兵員與子彈之缺乏,實成為入潮梅後畢生之最大困難。” 周恩來向中央提出幾件急切要辦的事: 1.我軍如已取得潮汕,望即由上海派一得力人來接頭。 2.革(命委員)會至汕頭後,當以國民政府名義辦事,外交缺人,請派太雷前來主持。

3.子彈及機關槍缺乏,請電知××能於外埠裝好貨物,一俟汕頭攻下,在10日內即能運至汕頭方好。 4.兵員之補充,需大量招募費,請向××商借香港票或滬票40萬,此款如借得,請先集中於上海為要。 5.如汕頭攻下,請派得力人員尤其是軍事人員前來工作為要。 6.望電知粵省委號召東江潮汕工農響應一切,以鞏固工農政權及其武裝。 7. 去人陳寶符,已發來往川資,望即以回信交其帶來為要。 報告寫好後,周恩來命秘書陳寶符化裝成商人,立即出發到上海,將這個用藥水寫成的密件,送交中共中央。但是至今沒有回音(以後才知道,這封信大約經過半個月的轉折,才送達中央)。 9月12日,周恩來和彭湃帶領一團人沿汀江先到了上杭。到了不久,剛坐下喝口水,福建臨時省委宣傳部長羅明就推門進來了。他們在廣州和上海都見過面,彼此認識。周恩來他鄉見到熟人,喊著他的名字,高興地請他談談情況,尤其是中央有沒有指示轉達。

羅明搖了搖頭。他是8月初才從報紙上看到南昌起義的消息,但遲遲沒有得到正式消息和上海指示,直到8月19日,他才得到南昌起義部隊已向江西南部前進的確實消息。這時省委就開會,決定派他去和起義軍聯繫,看看起義軍的戰略如何。如果要到農村,則請他們留一部分部隊到閩西,因為閩西的農運還有些基礎。 9月初,他跑著來到上杭城外,在通往汀州的路旁,找了一個村莊等候。周恩來帶的這個團到了,他才進城來找周恩來。他告訴周恩來,原來駐在上杭城的土著軍閥蘭玉田部,號稱一個師,其實不到,早幾天聽到消息,就跑到武平去了。上杭、永定、龍巖都有黨的組織和農會組織。 周恩來點點頭,簡略談了談一路上的情況,對羅明說:“本來準備從梅縣南下,在瑞金打了勝仗,因敵人防守嚴密,才突然轉到閩西的。後頭部隊就要到了,現在的目標是向潮汕、海陸豐進軍,我看你就留在這裡接應後面的部隊好不好?可以擔負起籌集糧食,解決交通運輸,和蒐集情報等項工作,你看我們到的時候,到處找不到黨的組織,只有幾個進步人士給予協助。”

“這裡的群眾不了解情況,都不敢出來,怕拉夫,因為反動派統治了很久,他們又不了解共產黨的政策,所以連門都不敢開,這些我們可以做工作。”羅明提出,“我可以留下來,能不能留一部分部隊下來?” 周恩來說:“已計劃集中力量向潮汕、海陸豐發展,因此不能留部隊在閩西了,如果要槍的話,後面部隊可以留一些,留部隊是不行的。還有一些傷病員,也請你們設法收留。” 羅明都一一照辦了。後來工人農民都陸續開門出來,把糧食清理出來運到城裡。到起義軍出發時,他們自願帶路,幫助挑運,這個鄉送幾十里,下個鄉又接著送,一直送到廣東。但是起義軍誰也不願留下,連有病有傷的都不願留下,這下急壞了羅明。本來他就想留下幾個人,哪怕小傷小病的,將來都可以作為發展武裝力量的骨幹,可一個也留不住,他們在傷口上塗點藥水,說聲謝謝,就搭船走了。當時打回廣東的信念太強烈了。

在上杭,領袖們的一個重要話題仍是土地革命政策。這個問題討論了一路,而爭論最多。 自認為沒有多少發言權的張國燾,一路上少言寡語,開會時也是情緒不佳。但現在討論的是農工委員會的主項,他不能不發言。他說:“既然200畝等於沒有限制,而不定個標準就沒有章程,'沒收土地'這種口號,會侵犯小資產階級的利益,在現階段,我們應對小地主予以保護。所以我認為可以將'沒收土地'的口號,改為'沒收50畝以上大地主的土地',你們看怎麼樣?” 回答他的是一片反對之聲:“50畝?有50畝地的農民也不少,這不是窮人鬥窮人嗎?” “拉攏小地主,可用其他政策嘛,50畝以下者也有剝削的。”

“將有50畝地的和200畝地的相提並論,還有什麼政策?” 惲代英最為反對:“我們說得好聽,分配土地給無業農民及士兵,但是土地已有人耕種,沒收後,還是原佃戶耕種,哪裡有田分給無業農民及士兵?” 張國燾也惱火了:“我本不想提,你們非要我提,我提出的你們通通反對,你們說怎樣辦?” 有人提議:“還是全部沒收的好,小地主的土地沒收後可由國家發給一種有息不還本的債券,其他方式也可。不然不能解放農民。” 張國燾的方案未獲通過,決定還是“沒收土地,使耕者有其田”。 第二天,中共廣東省委送來一份關於土地革命的詳細政綱,其中規定沒收30至50畝以上地主的土地,對於其他依靠田祖為生活者的土地,不予沒收。此政綱已在各地宣傳。於是張國燾逮住了理,找到周恩來,讓他再次召開前委會議討論,看到廣東省委都如此說,委員們不再吭聲,張國燾的主張在沉默中通過了。這個只沒收50畝以上大地主的土地的綱領,顯然是一個不徹底的土地革命綱領,在南方大地主極少的情況下,它保留了為數很大的中小地主的地租剝削,這對於發動農民參加反封建鬥爭起著消極作用。

來自海陸豐的彭湃,對這一點始終有自己的見解,每次開會,他都反對譚平山、張國燾的意見,這次也不例外。他和羅明交談時也不隱晦這一點: “起義軍一路上沒有實行土地革命,沒有分配土地,當然是因行軍急驟的限制,但主要的還不是時間問題,而是張國燾、譚平山不想幹。” 那幾日正是中秋節前後。抬頭望明月,起義軍將領們的心情是複雜的。周恩來留心這一點。委員們開會的時候,他就關照朱德:“想法弄點月餅,由你作東,在你軍部晚餐一頓如何?” “要得。”朱德答應下來就去操辦。當要員們陸續到達九軍軍部時,朱德已站在門口恭手相迎。餐廳裡也是張燈結彩,幾張大八仙桌擺上了許多點心瓜果。 賀龍有些悶悶不樂,只是抽煙,不說話。

周恩來知道他的心事,便問道:“賀團長安葬好了?”賀龍點了點頭。 在壬田戰鬥中負重傷的第二十軍第四團團長賀文選,傷勢過重,在來上杭的船上就犧牲了。到了上杭,遺體停放在東門林家祠,周恩來佈置開追悼會,由賀龍主持。棺木在林家祠停了兩天,請和尚尼姑念了經。後來安葬在西門外的西校場。送葬的儀式很隆重,有軍樂隊送行。 賀文選是賀龍的族弟,英勇善戰,死時僅有20來歲。坐在中秋月下,賀龍的心情很不安。周恩來舉起酒杯,提議:“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人。讓我們為那些在戰鬥中英勇犧牲的同志們,祭一杯酒!”他將杯中酒灑到地下,其餘人們也都照著做了。三巡之後,人們的情緒好起來。 周恩來的話也多起來:“我有個想法,我們軍隊的番號名稱,到汕頭以後,都要改變一下。”人們停止咀嚼,都看著周恩來。 “我們軍隊不要再叫國民革命軍,而改為'中華革命軍'。'中華革命軍'的總指揮,仍由賀龍同志擔任,暫將編為4個軍:原有之第二十軍改編為中華革命軍第一軍,賀龍兼軍長;第十一軍改為第二軍,葉挺任軍長;第九軍再由第二十軍中撥出一部分,改為第三軍,朱德任軍長;將福建民軍,以及到廣東後收編的一部分軍隊,編為第四軍,劉伯承任軍長。”

賀龍、朱德對這種打算都很贊成,也都舉起酒杯,預祝革命成功:“來,讓我們為'中華革命軍'乾杯!” 惲代英喝了點酒,兩頰酡顏,也很興奮:“到了廣州以後,我們應該著手籌備開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 賀龍的蘇聯顧問紀功,聽不懂中國軍人因為什麼事議論得這樣開心。他問明惲代英後,竟搖起了頭:“我主張我們全部的軍隊,應暫駐閩西汀州、上杭、永定一帶,這裡是多麼的富庶,在經濟方面完全可以自給。我們一個多月的辛苦行軍,應該在這裡有一個相當時期的休養,而軍隊的補充尤為必要。”圍在桌邊的一圈人開始對他的想法搖頭。 惲代英問:“這裡的群眾還沒有充分發動起來,留在這裡你不怕敵人包圍?” 蘇聯顧問說:“我大體算了一下,我們在這裡可以補充5個師的新軍,其方法是收編閩西的民軍,並極力發展民眾的武裝。等實力增強以後再長驅入粵。”

賀龍、葉挺和幾乎所有軍事將領都不同意蘇聯顧問的說法。因為他們認定一條,那就是:打下廣州不成問題! 紀功頗有些失望,說了句不客氣的話:“這樣下去,恐怕連打廣州都難以成功!” 沒有人細想他的話,即使在他聲色俱厲的時候。因為一路上就沒有人採納他的各種建議。不少人對他在行軍之初建議走小路記憶猶新,便認為他的建議都不合理。說來也怪,被起義軍一遍遍否定的建議,事後卻被一一證實是對的,包括這次對暫駐閩西的建議。 周恩來在長汀召開了前敵委員會,對攻取東江的計劃再進行一次詳細的討論。會上有兩種意見。 周恩來、葉挺主張主力軍由三河壩經淞口取梅縣,再經興寧五華取惠州,以小部分兵力(至多兩個團)取潮汕。他倆認為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潮汕敵軍兵力空虛,地勢又無險可守,預計可不戰而得;二是如果先以主力取潮汕,再折回來取興寧、五華,攻惠州,就過於遷緩,使敵人有時間集中兵力和搶占有力地勢。

另一種意見主要是賀龍和劉伯承,他們主張以主力取潮汕,留一小部分兵力於三河壩監視梅縣之敵,再經揭陽出興寧、五華,攻惠州,佔領廣州。他們主要是擔心敵人死守潮汕,不能很快攻下,就難以取得國際的接濟。 由於蘇聯顧問紀功的堅持,再加上一般軍官在長期行軍後渴望得到一個地方休息,多贊成這種主張,於是會議決定採納後一方案。這個倉促決定,加速了起義軍走向失敗。 20多年後,陳毅將此決定稱為“悲慘的決定”。這是因為: “這一個月給了反革命充裕的時間,錢大鈞補充好了,黃紹竑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桂系和張發奎也聯合起來了,於是得以從容地在潮汕一帶集結強兵。如果三河壩不分兵,我們一共有15個團,而桂系加陳濟棠可以集中的不過17個團,力量差不多,我們的戰鬥力強於他們,一定可以擊破他們。三河壩一分兵,反革命就以錢大鉤牽制朱(德)、週(士第)部,集中力量對付葉賀。”可是歷史就因其已經發生才成為歷史,歷史只能告訴未來。 所以陳毅在南昌起義過了快40年時還說過一段話,叫做:“前知幾百年,後知幾百年,那是騙人的。1927年我才26歲,小孩子嘛!”那一年,黨才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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