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百將之夜·南昌暴動紀實

第68章 面對血與火,一個墓督徒想什麼

長汀(汀州)城內的福音醫院,原是英國教會開辦的,規模不算大,設備也不太齊全,可是在當時來說,卻是遠近幾百里內數一數二的大醫院了。 1925年“五卅”愛國運動的浪潮激蕩了這座山區的小城,群眾紛紛參加示威遊行,醫生傅連暲激於民族義憤,簽名通電全國,反對英、日帝國主義侵略。英國醫生被山城的吼聲嚇跑了,群眾就推舉傅連暲當了院長。起初做醫生的時候,他替國民黨軍隊和後來的紅軍一樣地服務。但因他出身於貧寒,與共產黨有著更多的親合力,所以更同情於共產黨。他的一個侄女就是共產黨員,也參加了南昌起義。後來她回到家鄉,秘密地在汀州工作。不久,福建省主席張鼎丞之弟被捕,在他家裡發現了汀州共產黨員的名單。當時一個國民黨軍隊的師長臥病在福音醫院,這位師長對傅連暲的治療非常感激,就透露說傅的家裡有一個共產黨人,並將命令逮捕和槍斃男女同志名單的電報拿給傅連暲看。傅立即通知他的侄女和名單上的所有同志,趕快離開,使得全體黨員得以逃脫。

8月中旬,傅連暲聽說起義部隊正在南下,受到國民黨錢大鈞部隊的追擊,估計很快就要打仗,就馬上和汀州全城的醫生們約好,有傷員來,就以福音醫院為中心,成立合作醫院。傅連暲還在幾個學校擔任校醫,就又約好了許多教員和學生來擔任護理工作。 過了十多天,有個扎武裝帶的軍官來找傅連暲,說是起義軍部隊的副官。 他一說明來意,傅連暲就說:“早已準備好了!”並帶他在醫院內外看了一遍,告訴他哪是手術室,哪兒安置傷員。軍官聽了自然高興無比。 不久,起義軍的三百多個傷員被送到汀州來。 會昌離汀州有180里山路,天又特別熱,送來的許多傷員傷口都化膿了,必須趕快開刀。可是,拿得起手術刀的外科醫生只有兩個,傅連暲學的是內科,外科也懂得些,湊上去也才3個人。 3個人要給300個人動手術,還要進行其他治療,真是緊張得氣都透不過來。不過醫生們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無人喊一聲累。

只有一點小矛盾:就是起義軍開到汀州後,從病房也可以聽到大街上齊刷刷的步伐聲,口號聲。這是汀州從未有過的新鮮事。醫生護士大都是年輕人,聽到這聲音,心中就擂鼓似的,都想到外邊去,哪怕看一眼也好,可是,怎麼能離開傷員呢? 後來,傅連暲忽然接到一個通知,叫他去聽報告。他頓時成了一個最幸運的人。大家都用羨慕的眼光看他,並囑咐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回來都得講! 天還是那樣熱,滿街是耀眼的陽光。傅連暲冒著暑熱慢慢步行,新奇地看著大街上突然間發生的變化:牆上到處是新寫的標語,電線桿上貼著傳單,還有佈告。 巷口牆角,人們東一群西一簇,在聽政工人員演講。報告會是在師範學校的禮堂舉行的。禮堂里大約坐著三四百人。今天由郭沫若和惲代英作報告。郭沫若開口第一句話就是:“300年前我也是汀州人!”一句話把會場的氣氛說話了。接著是身材瘦小精神卻十足的惲代英講話。他的頸項上還繫著紅領中。隨著他的手勢和話語,聽眾的情緒都被他緊緊抓住,隨著他的話語,時而悲憤,時而激昂……

傅連暲回到醫院時,心裡還在嘭嘭跳。他把聽到看到的一說,醫生護士也跟著他激動。那時候,南昌起義是大家最關心的事情,有些傷勢較輕的傷員就時常講起義中的故事給大家聽,有時講得入了神,傷員忘了自己是傷員,護士也忘了自己是護士,屋子裡一時靜如幽谷,都沉浸在這個偉大事件的回想中。 被打斷腿骨的陳賡住在醫院附近的新安樓裡。傅連暲帶上護士去給他醫治。因為流血過多,陳賡臉色焦黃,身體非常虛弱。傅連暲輕輕撩開他的被單,嗬,傷腿腫得很粗,紅而發亮。 檢查完之後,傅連暲想了一下,終於拿定主意:“準備準備,截肢。” 傅連暲口氣平穩,可把陳賡驚得面如土色:“啊?截肢?”他捶著床板,大叫:“我死裡逃生,難道是為了到這裡來鋸腿?沒有腿,我拿什麼走路?我還怎麼帶兵打仗?”

“現在要緊的是保住性命!”傅連暲不能只聽病人的。 “你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 “保守療法當然有。要把爛肉和新生的息肉一刀刀剜掉,那個滋味不比截肢好受。” “死我都挺過來了,還怕疼?醫生,我求求您,只要能保住這條腿,我,我陳賡年年給你做壽!”傅連暲終於被說動了。他吩咐護士拿來夾板和消毒藥水。他望著陳賡因流血過多而變得蠟黃的臉,又猶豫起來。 “做吧,醫生。”陳賡安慰起傅連暲。 “打惠州時,我自己還從腿上摳出子彈呢。你大膽做吧,我要是叫一聲就不是人” 陳賡果然沒喊一聲。只是咬在嘴裡的毛巾破了幾個洞。 傅連暲解下口罩,呼出一大口氣,敬佩他說:“你是基督教義裡講的英雄參孫。可惜我還不是彼得或約翰。在那個英雄故事裡,只要他們拉拉你的右手,就可以使你的腳和踝子骨健壯……”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好醫生。”陳賡無力地笑著,費力地呼吸著,誠懇他說:“到我們隊伍裡來吧,我們都需要你,你肯定比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哦,約翰和彼得強!” 接連幾天,傅連暲都來查看病情,每天用“由素”替陳賡消毒,用夾板固定。有時把自己訂的新鮮牛奶讓給陳賡喝,增強他的抵抗力。陳賡重傷的腿就這樣被奇蹟般地保存下來了。直到解放後,陳賡也沒有忘記每年給傅連暲祝壽的諾言。他記得傅連暲的生日正好是中秋節,每到這一天,他都要登門祝壽,如不在一地,就寫信祝賀。可惜這兩位大將軍都因他們的“戰友” 林彪的幕後活動,而過早地離開了人間。就在1961年3月,陳賡生命垂危之際,仍記得這件事:“以後要是我不在了,到了中秋節,別忘了向傅連暲同志祝壽啊。”

其實,傅連暲也打心裡感謝陳賡。是他,為他打開了生活的另一面。他想跟起義軍走,想到自己的年齡,又有點拿不定主意。 正巧,三師黨代表徐特立也因病住在醫院附近老古井旁邊的一座樓上。傅連暲來看病時,徐特立燒得很厲害,加上年齡大了些,身體顯得很虛弱。但他那堅定樂觀的心情,讓人看不出他是個重病的老人。他病好些,就找些話和傅連暲聊。傅連暲這才知道,徐特立已經50歲了,那年剛剛參加了共產黨。 傅連暲有些吃驚。徐特立不以為然,對他說:“50歲,正是做事業的時候。人生50始,我起碼還能有三四十年好為黨工作呢。” 傅連暲才33歲。不久,陳賡帶著沒有痊癒的傷腿,徐特立帶著才退燒的身體,都走了。傅連暲站在醫院門口,望著他們的背影融進大道,頓時心中空落落地難受。傅連暲的家離汀州約50裡。境況非常貧苦。父母雙親均是虔誠的基督教徒,所以他在童年時也成了基督徒。後來一位英國教會醫生幫助了他,學成了醫生。瞿秋白所著的《新社會觀》給了他深刻的影響。而這次與起義軍傷員的接觸,才使他下了決心。

1937年,當法國的《救國時報》記者採訪他時,傅連暲表達了當時的心境,那時他雖然參加了紅軍,但還不是一名共產黨員:我自1927年南昌起義後參加紅軍工作以來,即下定了在共產黨領導下革命到底的決心。我留在紅軍中這麼多年(10年)是由於以下原因:第一,我感覺到我是屬於一個受壓迫的民族和受壓迫的階級;第二,我受了共產黨教育家瞿秋白氏的感召;第三,責任所在義不容辭,因為紅軍在最初時雖然有許多傷病員,然沒有醫生,我就感覺到我應當去做這個工作。紅軍是為了人民利益而奮鬥的真正人民軍隊——這個事實我從多年經驗中認識清楚了。她是一個保護祖國和人民群眾的最有紀律的軍隊。紅軍戰士對醫生的態度不是驕橫的,而是尊重信賴的,在這方面與僱傭軍隊完全不同。還有我之所以留於紅軍中則是因為我深信它指示了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大眾之解放的道路。

本來,行醫每月可獲大洋200元,再加教會醫院的薪金,傅連暲和他的全家溫飽無慮。但他把他的醫院和全部家產都獻給了革命,而把80多歲的老母、妻室和4個兒女留在了江西,自己踏上了二萬五千里長征的征途。他的堂弟傅連標、侄子傅備德都被國民黨從傅家捕去,說是共產黨,將其殺害;另3個與他關係密切的人均也被殺;而他自己有兩次幾乎喪命。一次是在湘西落馬墜入深河中;再一次是在西康夾金山因空氣稀薄昏倒而不省人事。 40天40夜嚐遍草地的困苦,落下瀉肚的毛病。然而他不悔。他感謝陳賡那張總在笑著的臉,感謝徐特立那蒼勁的聲音。也因為他的這種選擇,才有那麼多的人記住了他,不啻把他看做一個醫生,而是個將軍。他終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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