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百將之夜·南昌暴動紀實

第63章 三師,不倒的軍旗

部隊分兩路向會昌疾進。 從瑞金到會昌行程80裡。 8月30日拂曉,部隊經過一夜急行軍,朱德率領的二十軍三師到達會昌城東北10餘里處的一處高地。從這裡,直到會昌城邊,連綿不絕的都是高地,構成了會昌城的天然屏障,敵人已有重兵扼守著這些山頭。三師的任務就是從這裡發起攻擊。 按預先部署,三師六團在從河邊到山腰約2000米的開闊地展開。在他們的右前方有一座高聳的古塔,這是六團與教導團的分界線,再往右應該是十一軍的陣地,但六團到達時還沒見十一軍的影子。 六團是起義軍中最新的一個團。是在起義前半個月才在大冶附近的石灰窯組建的。這個團除了黨派來的一些骨幹外,絕大部分是新兵。沒有經過實戰鍛煉。南昌起義時也只是擔任警戒。大戰在即,團領導心裡不免有些敲鼓,就怕打不好。

朱德也在陣地上轉。他不顯威嚴,很熱情地和團幹部打著招呼: “這次仗是很要緊的,打不贏就不能往前走,我們一定要打勝仗才行。這次要我來指揮,可主要還是靠大家”他說得很慢,還有些客氣, 團幹部倒是增加了信心。他講完話,右手很隨便地向前面一揮,對團長傅維鈺、副團長李奇中說:“走,我們到前面看看去。” 團部一夥人跟著朱德,走上古塔左邊的一個高坡。山下面就是敵人了。這時漫天晨霧已經散去,太陽已經升起老高,山下的景物如同水洗過一樣清晰。只見山腳下的平壩子裡,敵人東一堆,西一簇,看樣子正在集合。性格略顯緩慢的朱德,放下望遠鏡,一掃平和:“這麼好的目標, 為什麼不打呢?”一句話使團幹部們急促起來。團長看了副團長一眼,那意思是說:朱軍長下命令了,快執行呀!李副團長領會,馬上傳下命令:讓團的重機槍連上來,各營準備投入戰鬥。

重機槍連上來了,6挺重機槍也架在了山頂。團長手朝下一壓,山頂如炒豆一般爆響起來,子彈朝著山下急雨一般傾瀉。山下的敵人被這鋪天蓋地的彈雨打蒙了,個個抱頭鼠竄。有較早清醒過來的軍官便大聲喊叫,朝著山頭亂放槍,這一會兒功夫,敵人已經丟下了一片屍體,六團乘勢向左延伸追擊。戰鬥就這樣打響了。 隊伍裡還有兩個在南昌起義時俘虜過來的小司號員,這時也跟著大夥一起往下衝。這兩個廣西小兵是兄弟倆,一個13歲,一個才11歲。那個小的簡直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一邊不斷吹著衝鋒號,一邊在山坡上挺胸前進,子彈把他前後左右的泥水打得四散飛進。這時他哥哥早已衝到田坡下隱蔽起來了,回過頭來向他的弟弟直喊:“死鬼,跑呀,快跑到這裡來!”那小的才如夢初醒,一溜煙跑到他哥哥那裡去了。

緩過神來的敵人很快組織起來,配合著後面的增援部隊,向著起義軍陣地反撲。因為右翼的十一軍還沒有動靜,敵人的壓力全部集中到三師方面。鐵的人潮,暴風似地捲來了,敵人是整連整營地向這邊衝擊,打垮一批,又上來一批。年輕的六團很快感到了壓力。令團幹部鼓舞的是,這些未經戰事的士兵,沒有後退,也沒有膽怯的,頑強地頂著敵人的輪番進攻。團幹部也著急:這些個士兵還沒來得及配備鐵鍬之類的工具,不能構築工事,只有在平地上臥倒射擊,加上敵人人數佔優,戰士們傷亡很大。僅有的一點預備隊都拿上去了,連團部甚至師部的人員也投入了戰鬥。 營裡一次次派人來請求增援,領受回去的只有3個字:“沒有兵!”團裡的干部也有些吃不住了,見朱德還在陣地上,就去向他請示。

朱德慢慢地看了團長、副團長一會兒,搖了搖頭,說:“教導團也是一樣,打得也很苦。可是,我們這邊吃力些,把敵人背到身上,十一軍那邊就好辦了!” 是啊,戰爭防禦像一條巨網,一邊拉緊,另一邊就會減輕壓力。以弱勝強,靠的就是協同。六團領導們按照朱德的要求,繼續組織部隊抗擊。 這時已近中午,8月底的“秋老虎”真是厲害,太陽當頭,曬得人簡直喘不過氣來。敵人仍在不停地進攻,處境更困難了。而且這裡的戰爭與別處的戰爭不一樣,雙方不僅開槍對射,而且開口對罵。尤其是進行肉搏戰的時候,雙方作戰的中下級軍官,竟彼此叫著對方的小名或諢名,那邊罵:“你奶奶的,中共為什麼要造反?”這邊罵:“你們是他媽的反革命走狗!”雙方都有些人,一面瘋狂地混殺,一面又忍不住在那裡暗掉眼淚。

原來雙方作戰的中下級軍官,多是黃埔同學,他們不僅彼此認識,而且許多是兒提時的要好朋友;在黃埔時,他們同吃一鍋飯,同宿一個屋,可是一夜反目成了仇敵。三師的參謀處長袁策夷(即袁仲賢,建國後首任駐印度大使、外交部副部長)、一營長陳賡,都是黃埔一期畢業,望著眼前的情景,也為之心酸。只有硬著心腸喊殺,督促同志們往前衝鋒。就在這時,袁策夷負傷了,陳賡也負傷了,師軍需主任蔣作舟犧牲了。前沿有幾處陣地也被敵人攻占。突然,一股敵人突破了前沿,徑直向指揮所猛撲過來。要調部隊已是來不及了。團長連忙組織指揮所的人員抵抗。他們都怕朱軍長會有危險,圍在他身邊說:“朱軍長,敵人衝過來了,請你轉移一下吧!” “不要慌嘛!”朱德仍是不緊不慢,“來了就打一下子!”說著,他走到一位犧牲的戰士身邊,撿起一支步槍,從容地拉開槍栓向彈槽裡看了一眼,刷地推上一發子彈,臥倒身子向敵人射擊起來。朱德這一連串動作,自然,從容。周圍的同志心一下定下來,而且也知道勸說也無用,便都臥倒在他身邊射擊起來。敵人越衝越近,子彈打在近旁的山石上,碎石亂濺,煙塵迷眼。沒有實戰經驗的同志一面打,一面看著朱德。只見他像個老戰士一樣,閉上一隻眼,對準目標就是一槍,子彈打完了,就爬到犧牲的戰士身邊,從他們的子彈帶裡抽出子彈,裝進槍裡再打。洪水一般的敵人蔓延過來,遇到這頑強的抵抗,似被一道堤壩攔住了。

敵人稍一停頓,側面的各連也趕過來增援,撲到指揮所陣前的這股敵人被打退了。正在這時,通信員送來了消息,說師部經理處長郭德昭在教導團陣地上犧牲了,教導團打得異常艱苦,有的連隊因為支持不住,已經後撤了。 朱德一聽,把手裡的步槍一扔,搓著手上的汗漬,對李副團長和傅團長說:“好,我到教導團團部那邊去看看。我估計十一軍很快就要打響了,你們這裡要全力堅持住!”他又交代了一些堅守陣地的注意事項,一弓身子,冒著密密的彈雨向教導團陣地跑去。三師所屬的兩個團,本來按計劃要在城下與敵周旋,以配合主力十一軍作戰,可是二十五師至今未到;朱德表面平靜,心里火一樣地燒。要不是搶先佔領了高地,三師危在旦夕。 朱德過來的時候,教導團陣地也處在危急之中,團長侯鏡如也受了重傷;師長周逸群正帶著師部特務連在反沖鋒,他瞪著眼高喊大叫,揮槍射擊,原先的書生意氣早已蕩然無存;最令人震顫的是,連徐特立老人也跑到陣地上來了。攙扶他的是個姑娘。周逸群遠遠見這一老一女往前線上走,趕緊讓人去攔住,讓他們在松樹林裡臥倒。

戰士告訴他:“打得很緊張,傷亡很大,師長的命令,沒有武器的,不讓上火線。老先生您既無武器,年紀又大,理應下去,請趕快撤到安全地方去!”徐特立卻是真心真意:“我是黨代表,師部的官佐和勤雜兵都上了火線,我怎麼能不上來?”周逸群見戰士勸不下徐特立,自己衝過來,一把拉住徐特立:“徐老啊你隨我來!” 徐特立看看自己赤手空拳,反而會拖累周逸群,遲疑了一下,叫聲姑娘:“咱們下去吧。”他看見地下一副伙食挑子,就撿起來擱在肩上,自言自語道:“我把這個東西撿回去吧,要不打完仗,拿什麼送飯呀!”姑娘趕緊接過挑子,一手拉著徐特立,貓腰往山下走。 朱德剛走不久,左翼又有一大股敵人沖向陣地。這次敵人兵力更多,來得又突然,加之起義軍傷亡過大,所以前沿陣地零落地響了幾槍便沉寂了。衝鋒的敵人見此情景,都直起了腰,大搖大擺地向指揮所陣地趕過來。

李奇中打了幾槍,發現子彈沒有了。再一看傅維鈺團長,他也正在那裡向槍上裝刺刀,看來子彈也完了。傅團長向李奇中擺擺手,壓低聲音向四周的幾個同志下了命令:“不要亂動!準備好,敵人上來就拼刺刀!” 聽不見槍聲,敵兵都挺直腰板慢慢走,很快就走到六團指揮所陣地前。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握著駁殼槍,在離指揮所還有三四十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把手罩在眼上四下看了看,說:“這是我們自己人嘛!”說完,扭轉身向右後方走了。六團剩餘的官兵緊張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敵人只要再往前跨一步,即使拼刺刀,也不會活下一個人。可現在敵人真的走遠了。這時他們才慶幸:原來他們的軍裝和敵人的一模一樣,都是一色的灰軍裝。而且軍官們身上都還扎著武裝帶。敵人看走了眼。這給了起義軍一個喘息的機會。

團長和副團長簡單交談了幾句,決定趁此機會把部隊整理一下,再調劑一下彈藥。六團傷亡的確很重。四散在長達2000米陣地上的戰士聚攏到一起,活著的還不到半數。倖存者個個疲憊不堪,可是眼珠都透出一股生氣,這給了指揮員信心。 把部隊整理好,已是下午一點多鐘了。他們剛要重新區分戰鬥任務,突然一陣激烈的槍砲聲在敵人的背後響起來——十一軍的部隊打響了!這個打擊是這樣突然,被三師吸引過來的敵人匆忙掉頭轉向後方,陣地前頓時一片混亂。 正在這時,傳來朱德軍長的命令:向敵人出擊!關於三師,連後來轉入敵人陣營並成為戰犯、最終回歸人民的文強(南昌起義時的連長),老年回憶起這段往事,筆下仍有止不住的悲壯: 第三師這面不倒的軍旗,高高地飄揚在松樹林的梢頭上,卻被敵人的步槍、機槍打了無數的窟窿。師部一位英俊高大的少尉旗官吳國揚,他為保護軍旗中彈犧牲了;師部的副官(忘記姓名)接過軍旗,攀登到一棵青鬆上,在樹上揮動不到幾秒鐘,又中彈犧牲了;特務連指導員王剛同志大聲喊道:“我們的軍旗不能倒,萬萬不能倒!”他一個箭步跳到那位副官身邊,一手撫摸著死者的胸膛,一手高舉著軍旗,一躍而起,轉瞬間又是撲地不起。但是,大家望著那面驕傲的軍旗,卻在樹梢頭的彈雨中飄揚。這是什麼原因人倒旗不倒呢?仔細一看,才知道這位機智的王剛同志,勇敢敏捷地將軍旗旗桿用綁腿縛在一棵青鬆的樹身上了。眼看著為護衛這面軍旗,竟接連犧牲了3人,死守陣地的將士們,不禁淚揮如雨,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壯之情。

等到這一戰役結束,特務連楊朗西排長,扛著這面軍旗送到周師長面前,詳細地報告了護旗的經過時,大家止不住地又哭了起來。後來查明了3位犧牲的同志,其中吳國揚、王剛兩位是中國共產黨黨員,那位忘記姓名的副官,是朱德將軍所舉辦的第三軍教育團畢業的學員,分配師部來服務還不到3個月。 近黃昏時戰鬥才結束,敵人潰敗了。因為和炊事員斷了聯繫,三師下屬的一些部隊餓了一天又留在山上過了飢餓的一夜。第二天清晨整隊集合一清查,有的大隊有四分之一的傷亡。當點名到一個戰友的名字無人答“有”時,大家的頭就不約而同地垂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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