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悲壯歷程·百色、龍州暴動紀實

第45章 非榮即辱,鄧斌並非鄧崗

昨天的生活,常常在人們意想不到的地方打開一葉天窗,閃電般的一瞬,那被歲月塵封已久而模糊的一切歷史原貌,又以驚人的清晰再現出來。 1986年9月,鄧小平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記者邁克·華萊士電視採訪,當他追憶起當年在紅七軍的戰鬥生涯時說:那時和以後,人們有時總是把他與中央後來派去的代表鄧崗混淆起來。但他卻拒絕寫自己的回憶錄,也反對別人為他寫一部正式傳記的建議。他說,等以後吧。他不寫,有人也會寫。其話語裡,頗有一種“千秋功罪,由後人評說”之氣概。 紅七軍老戰士莫文驊回憶:鄧崗一到紅七軍就發號施令,有些幹部就跟著跑。中央的命令麼,你不執行還了得?當時下邊的人還意為他就是軍政委呢!鄧斌、鄧崗,年齡相仿,個頭般同,二人的名字僅一字之差,但一混淆就面目全非了。可謂真假政委,實難認辨。

1930年10月6日,鄧斌和鄧崗率軍部教導隊、軍政治部、經理處、軍醫處等部分人員及警衛人員離開平馬,經那略、百定、那拔、義圩到達燕峒(時屬恩隆縣,今屬巴馬縣)。在燕峒休整三天,接著取道賜福、介莫、弄槐,到達東蘭,與韋拔群的第三縱隊會合,然後經金洞、大山塘向河池進發。 10月9日,各路部隊雲集河池。 10月10日,紅七軍前委和右江特委召開聯席會:由中央特派員鄧崗傳達中央“6月決議”和關於時局的指示,以及中央調紅七軍北上東進的偉大使命和重大意義;加緊進行黨代會的各項準備工作;組織各級黨組織討論中央決議,明確目前政治形勢和黨的任務;總結過去的經驗和教訓及今後的行動方針;選舉出席黨代會的代表;健全黨內民主制度,改選前委。

11月5日,紅七軍全體指戰員在河池舉行了隆重的閱兵典禮,近萬名紅軍官兵和赤衛隊員情緒高昂、意氣奮發地接受了中央代表、紅七軍首長和右江特委領導人的檢閱。 11月7日,蘇聯十月革命節這天,紅七軍黨員代表大會在河池縣城的鳳儀小學內隆重開幕。中央代表鄧崗在會上再次傳達、宣讀中央“6月決議”, 再次明確中央給紅七軍的指令:“打到柳州去,打到桂林去,打到廣州去!” “消滅兩省軍閥,完成南方革命!”執行此任務的紅軍戰術是:“集中攻堅, 沿途創造地方暴動,迅速打到柳州、桂林,向北江發展。” 會議作出了以下決定: 一、執行中央命令,打柳州、桂林,攻占廣州。 二、整編軍隊,將原來的四個縱隊整編為三個師:第十九師、第二十師、第二十一師。

三、改選前委,選舉鄧斌、陳豪人、張雲逸、李謙、袁振武、許進、許卓等九人為前委委員,鄧斌任書記。 四、開展對雷經天的批判,開除其黨籍。 在討論執行中央命令,打柳州和桂林時,大家都表示堅決執行,但具體討論起來,意見並非統一:有的說可以打,只要打得動,打到哪兒都行;有的認為不可以打,但嘴裡又不能說不行;有的干脆緘口沉默,不發表意見。鄧斌提出建議:“看來不打是不行,但是首打柳州還是先打桂林值得認真研究。由河池到東南的柳州,距離雖近,但隔著龍江和柳江,不好打哩! 最好不去打柳州,緩緩再看。如果要打,可以先打東北面的桂林,雖然距離遠一些,但要比柳州好打一些。” 李明瑞、張雲逸等均表示同意這一建議。

李明瑞說:“鄧政委的建議不無道理。柳州眼下有桂系呂煥炎部重兵駐守,且有天塹阻隔,取勝的把握是很小的” 沒等他把話說完,鄧崗馬上疾言厲色地駁斥道:“你這是在長誰的志氣,滅誰的威風?我們一萬人馬難道還打不過已元氣大傷、苟延殘喘的桂系舊部?” 李明瑞無奈地搖搖頭,嘴唇緊閉。 鄧崗把咄咄逼人的目光瞄向鄧斌:“剛一聽你那個建議,我倒也覺得有道理嘛!可是,稍一留心,就會發覺,你是要拉部隊向湘桂黔邊撤退,而不是進攻。鄧斌同志,你說是不是?” 鄧斌沒有反駁,點燃一點煙,吸著,心想:不愧是中央派來的代表,腦瓜子好靈敏哩!於是說:“是撤退,還是進攻,結論都在行動之後。” 鄧崗說:“不能改變打柳州、桂林和廣州的計劃,這是中央的命令!”

會議只得按照“不能改變”的中央的命令作出決定,計劃攻打柳州、桂林和廣州。 在討論整編問題,意見仍有分歧。 鄧斌、張雲逸認為紅軍北上後,右江根據地將出現複雜的形勢,韋拔群、陳洪濤(陳此時不在河池,未參加會議) 等是本地人,又是壯族,群眾關係好,又有長期鬥爭經驗,因此應將他們留在右江堅持鬥爭。 鄧崗不同意。說:“一切都要服從大局,你把韋拔群和他的二十一師留下來,就減少了我們進攻的兵力,這怎麼能行?不行!不能留下!” 鄧斌說:“讓韋拔群和一部分兵力留守右江,正是出於大局和長遠的考慮。俗話說:行方思圓,進退不難。我認為這是很必要也是最好的部署。” 張雲逸說:“大部隊開赴前方,總是要留下些人守後方嘛,此乃兵家之常!”

鄧崗想了想,說:“那好,可以把韋拔群、陳洪濤留下來,但只給他們以第二十一師的番號,仍由韋拔群任師長,陳洪濤任政治委員,要他們在此招兵買馬,組建第二十一師,堅守右江。” 大家聽了,不禁面面相覷:這個鄧代表此主意出得也真夠絕啊!好一陣沉默。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坐在一張八仙桌旁“咕嚕咕嚕”抽水煙的韋拔群。 韋拔群將水煙鍋輕輕地往椅把上一搭,說:“好吧,那就把我師的兵員分給十九、二十師,我這個光杆儿司令留下。” 鄧斌馬上以還是前委書記的身份說道:“右江的工作可分為上游委員會和下游委員會,上游委員會的活動應以向都為中心,下游委員會的活動以東蘭武篆為中心。要馬上派得力同志盡快把上、下游的交通線打通,以便互相聯繫,開展鬥爭。上、下游的黨、政、軍總領導由韋拔群同志負責。”

鄧斌說完,便以徵詢的目光看看鄧崗。 鄧崗點頭,沒表示異議。 在改選前委時,一開始倒顯得風平浪靜,順利進行。當新的前委產生後,鄧崗突然提出,按照中共中央7月18日召開的全國組織會議上關於建立“黨在非常時期的領導機構——中央總行動委員會”的要求,宣布成立一個執行中央總行動的兵委,由政治部主任陳豪人擔任書記,鄧崗、龔鶴村等為委員。 鄧崗當然很懂得:離開軍事,政治便是空談。鄧崗同時更懂得:政治目的必須靠強有力的手段來推行。 作為紅七軍前委書記鄧斌、紅七軍總指揮李明瑞、紅七軍軍長張雲逸均被排除在“兵委”之外。剛剛產生出了新的前委,又突然冒出了個兵委,是前委隸屬於兵委,還是兵委要凌駕於前委之上?

鄧斌心想:上行下效,既然中央成立了總行動委員會,作為中央的特派代表在七軍成立執行總行動的“兵委”似乎也就順理成章無可非議了。但他著實感到一種大權旁落的威脅:紅七軍前委岌岌可危! 鄧崗見大家都不說話,便說:“即日起,一切戰鬥部署和行動計劃由兵委協助(意為監督)前委負責實施。” 最後一項決定,是對雷經天進行火力十足的批判。批判會是在黨代會召開的當天晚上進行的。新當選的前委委員和右江特委委員很快到齊,卻遲遲不見受批判的雷經天到會。 面對窗口而坐的鄧斌,不時向坐落在院子西北角那間破舊的房屋投去淒楚的目光。雷經天就被看押在那間小屋裡。坐在會場中央一張長條桌前的鄧崗,用咄咄逼人的目光掃視一下會場,手指敲了幾下桌子:“人都到齊了,現在開會。”

鄧斌抽回目光,說:“既然是開對雷經天同志的批判會,應該讓他到會聽一聽,也好接受大家對他的批評。” 鄧崗說:“不必了。雷經天的錯誤,大家都很清楚,可他態度頑固,死不認錯,讓他到會又是大吵大罵,就不讓他來了。這個會主要是要大家通過對雷經天錯誤的批判,充分認識這種錯誤對革命的極大危害性,堅決地執行中央總行動的戰略部署。” 接下來,他宣布批判會開始。 陳豪人首先發言,歷數了雷經天“在右江貫徹的是富農路線”、“不同意將赤衛軍集中編入紅軍”、“狹隘自私的小農意識”、“思想一貫右傾保守”、“對政權工作搞得不深入”、“破壞大局,對抗中央決議”等等,足有十幾條罪狀。 之後,他話鋒一轉,另有所指地說:“雷經天所犯的錯誤是有根源有背景的,這決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問題,這與前委某些負責同志對他的慫恿、放縱、溫情、姑息乃至支持分不開的,這與前委右傾指導思想分不開的”

與會者都聽得出,這種不點名的“點名”指的是誰。鄧斌認真地作著筆記。他似乎成了雷經天的替身。 “問題就出在這裡。”鄧崗緊盯著鄧斌,拋出最有刺傷力的撤手鐧,“有這種右傾思想作怪,怎麼還能有號召力去執行中央決議?請問同志,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 ” 思想批判的武器是無形的,運用之妙是無窮的,其隨意性是無限的。 在這種時候,一切過激的言論,一切過分的舉動,一切過火的抨擊,都是立場堅定,旗幟鮮明,鬥志高昂的表現——這是大造轟轟烈烈之聲勢的必要,這是衝鋒陷陣威懾敵膽的吶喊,這是邁向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的落地成雷的腳步聲。 接下來又有幾個委員發言,但他們找不到更具殺傷力的投槍,故而顯得言之無物,蒼白無力,老腔低調。 鄧崗感到不悅,馬上截住說:“雷經天錯誤性質是嚴重的,因此,我提議:開除雷經天黨籍,不再參加任何領導工作,令其隨軍政治部行動。大家舉手錶決吧!” “我不同意這種倉促作結論的做法!”鄧斌盡量壓抑著激憤的情緒,以平緩的聲調說,“批判教育自己的同志,卻不讓他到會,又要強令開除他黨籍,也不許他到會申訴,這種做法既不符合黨的章程,也不符合組織原則” “夠了!”鄧崗立即板起面孔喝斥道,“今晚是'三委'(指兵委、前委、特委)聯席,開除一個反對中央決議的黨員,是維護中央的權威,是黨的最高原則!” 這個時候,坐在旁聽席上作為列席代表的李明瑞卻是另一種“清醒”——他面對眼前荷槍實彈殘酷無情的廝殺場景,陷入深沉的悲哀:這種政治鬥爭風暴的嚴酷性,在其他黨派、社會團體中似乎是絕無僅有的。是是非非、對對錯錯、曲曲直直,總是纏纏繞繞、顛顛倒倒、混混淆淆;有的可以乘機扶搖直上,平步青雲;有的則身敗名裂,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呻吟了一下,痛苦得像患了一場大病後的那種呻吟,心境沉鬱悲涼。 他站了起來,很知趣很識相地說:“你們繼續開會,我暫且退場了。不過,我揀句古話要說:天下理無常是,事無常非;先日所用,今或棄之;今之所棄,後或用之。 ” 他停頓了一下,中斷了幾秒鐘,想要再說些什麼,但只是緩慢而平靜地吐出兩個字:“完了。” 他大步向門外走去。全場一陣靜默,平靜如水。 鄧崗帶著一種朦朧的詫異,急忙問身邊的張雲逸:“張軍長,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張雲逸沒有立刻作答,掂起茶壺倒了大半碗茶水,喝了兩口,然後才說:“李總指揮引用的是列子的話,是說這天下沒有永遠正確的道理,也沒有永遠錯誤的事情;先前認為是好的,今日認為它不好便放棄了;今日認為是錯的,明日又當成對的拿起來用。” 鄧崗頓然明白了,質問:“他是何意?是不是心懷不滿,有抵觸情緒?!” 陳豪人說:“他是列席代表,無權表決!” 張雲逸說:“所以他走了嘛!” 會議開到凌晨兩點,最後作出決定:開除雷經天的黨籍,並通報七軍和右江特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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