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悲壯歷程·百色、龍州暴動紀實

第13章 孫中山“紀念週”,蔣介石要李明瑞速來南京

1929年秋天,也是蔣介石自鳴得意的時期。桂系首領李宗仁、白崇禧、黃紹竑已逃居香港,兩廣歸依中央;馮玉祥、閻錫山爭相求媚於蔣,西北軍被分化;張學良聽從蔣介石的指揮,東北軍易幟歸順,真可謂萬事如意。蔣介石認為在如此有利的形勢下,是他徹底貫徹“削藩策”的大好時機。 在滿眼秋色裡,蔣介石偕夫人宋美齡從避暑的廬山飛抵南京,參加國民黨中央為中山陵落成後為世人瞻仰的第一個隆重的紀念週——這是他生平最為百感交集也最為振奮而又無比榮耀的一天。 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在北京逝世。當時革命正處於艱苦奮鬥的階段,國民黨還沒有取得全國政權。由於條件所限,孫中山的遺體暫置於北京香山碧雲寺的金剛寶塔中,沒有安葬。為了以實際行動悼念孫中山,實現他手定的三大政策,完成北伐大業,國民黨中央曾作出決定,每星期一的早晨,各級黨部要做總理紀念週,恭讀遺囑,檢查工作,以求改進,曾起到一定好的作用。蔣介石叛變革命後,踐踏了孫中山的三大政策,但卻把紀念週的形式沿襲下來,不過內容完全篡改了。除了照舊要對孫中山像敬禮,背誦遺囑外,把檢討缺點變成了對“亂臣逆子”的訓話。凡是蔣介石認為有礙於他的獨裁統治的人和事,他都要拿到紀念週上去訓斥一通。繼而,他又把做紀念週的形式,推廣到一切會議上去。無論開什麼會,都要先向孫中山像施禮,背誦遺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然後才開會。如果有誰不搞這一套,就會被認為對孫中山的不忠誠。於是,在首都南京,“三多”氾濫成災,即:紀念多、演說多、會議多。事無鉅細,只要能夠把蔣介石與孫中山扯上關係的事,統統要紀念。

在國民黨召開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之前,已決定將孫中山的遺體運回南京安葬。這完全是合乎情理的。而蔣介石為了將自己樹為國民黨最高領袖,這時是他最需要藉助孫中山的威望的時候,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南京政府為修中山陵撥專款五十萬元,而實際費用已花了一千萬元之巨。中山陵的建造,國民黨當局確實煞費苦心,從陵地的選擇到工程設計,都做了精心安排。陵墓坐落在紫金山之陽,依山傍湖,氣勢雄偉,工程浩大。奉安大殿的設計更是莊重威嚴,巍峨壯觀。大殿有三門:正門首鐫刻“民生”二字;左門刻“民族”;右門刻“民權”;標誌孫中山的三民主義。陵區周圍原來就是一片秀麗優美的風景區,在造陵時又著力修葺美化,就更加顯得氣象非凡。

孫中山的遺體安葬日,先決定在1929年1月1日,但由於蔣介石硬要拼湊召開國民黨“三全”大會而誤期;遂又改定3月12日孫中山逝世四周年時舉行,但又因蔣桂爭戰,一再延誤;5月間蔣介石打敗了桂系,遂又決定6月1日為安葬日。 5月10日,由南京開出迎接專列,21日才到達北平。北平的移靈儀式隆重而浩繁地搞了4天,不僅出動了陸軍、騎兵、空軍,而且幾乎傾北平全城之眾參加祭靈、送靈儀式。 25日午夜,靈柩在三十多萬人的護送下,從香山抬往前門車站,步行近15個小時,兩次鳴禮炮101響。到5月26日下午3時15分才將靈柩運上專列,4時35分專列在全市工廠的汽笛聲及禮炮聲中徐徐開動。從北平到南京,沿途各站,都要舉行盛大的接送儀式。車到安徽蚌埠,蔣介石夫婦乘專車到此恭迎。然後,蔣介石的專車為先導,開往浦口。 5月28日上午10時,靈車抵浦口,國民黨中央出動陸海空三軍,南京政府的大小官員及市民,傾城而出,在奉安總幹事孔祥熙的指揮下,將靈柩移過長江,送至中央黨部大廳。然後,又是3天公祭,蔣介石親自守靈。

6月1日是安葬之日,奉安大典從午夜2時即開始。先在中央黨部舉行起棺儀式,然後,靈柩經過中央大道,沿途搭有二十餘座牌樓,以鬆柏樹枝、青白布鋪地,送往中山陵。上午10時15分,由蔣介石主祭,舉行安葬典禮,全市萬人空巷參加葬禮。 報紙、電台,天天報導奉安盛況,全國各地大量發行各種紀唸書刊。在這一系列的宣傳中,蔣介石成了主要角色。 蔣介石還特請旅居歐洲的孫中山夫人宋慶齡回國參加了奉安。但在回國前,宋慶齡特意發表了“關於不參與國民黨任何工作的聲明”。奉安之後,她便居住上海,與蔣介石集團保持涇渭相分。 今天,出席紀念週的除國民黨中央要員胡漢民、吳稚暉、孔祥熙、何應欽、宋子文之外,還有各部、廳、室的文武百官,而最招人眼目的是來自東北軍、西北軍、晉軍等派系的代表三百餘人(他們是來參加第二次編遣會議的)——這是蔣介石有意的安排。

蔣介石帶領大家向孫中山像緻禮,背誦遺囑,作忠誠宣誓。誓詞云:“敬以至誠,宣誓於總理靈前:遵奉總理遺教,實行裁兵救國。對於本黨之一切決議,竭誠奉行,不敢存絲毫偏私、假借、欺飾、中輟之弊。如有違犯,願受本黨最嚴厲之處罰。謹誓。” 然後,蔣介石便施韜晦之計,授意何應欽宣布幾位新任命的軍政部和遣置部任職的人員名單,再由宋子文宣布給各軍供應的軍餉,以攏絡、安撫到會的各路部將。最後,由蔣介石大講特講了一番編遣軍事的重要意義之所在, 疾呼:“惟有編遣始能自救救國,否則擁兵自相殘殺,徒取恥辱而已!”他把是否執行中央編遣決議,作為“革命與反革命”的標準。這樣,擺在地方實力派面前的出路就只有一條,即:接受編遣,歸依中央,就有飯吃有衣穿有錢花;否則,就是叛黨逆軍,堅決討伐。

而這些各路代表們對蔣介石嗤嗤訓責之聲,早已司空見慣,他們像一群基督教徒看著猶大的錢袋一樣,只對財政大臣宋子文撥給各自的軍餉分外傾心。當得到了這種恩惠與安撫,他們喜形於色,滿堂溢美之詞:“復興大興, 皆委座神威,熟籌偉略,從此犁庭掃穴之功既成,天日之光重現”“企仰領袖豐功,益深感戴,措黨國如磐石之安,登斯民於襖席之上” 這些極盡阿諛奉承吹牛拍馬的虛浮之詞,使蔣介石有些昏昏然。紀念週會結束後,他回到自己的並不豪華但很寬敞的辦公室裡坐定。咕咚咕咚喝了半杯白開水,閉目養神片刻,又猛然從安樂椅里挺起來,在鋪著猩紅色的厚地毯上慢悠悠地踱步。 他把目光投向高掛在正面牆上的孫中山畫像。先總理身著大元帥戎裝莊嚴威儀地雄視著前方。

他的目光又移到孫中山手書的條幅上:安危他日終須仗,甘苦來時要共嘗。 ——介石吾弟囑書孫文 這是蔣介石政治上的一大資本,除了他之外,在國民黨中,誰獲得過大總統的這般信賴?誰曾享有過這等殊榮? 他與孫中山“安危須仗”、“甘苦共嘗”的時代早已過去了。此時此刻,他面對畫像和條幅,並無懷舊,充溢其胸的是一種桀驁不馴的情感:先總理做不到的我做到了,中國,在我蔣中正的手裡得到統一! 蔣介石這樣想著,弄不清對孫先生是忠誠還是背叛,他才不管這些呢。呃!什麼叫忠誠?什麼叫背叛?這完全是那些書生氣十足的傻瓜蛋們在作繭自縛,曹孟德是偉大的,他敢公開說出“寧要我負天下人,不要天下人負我” 的至理名言。 蔣介石生逢亂世,如魚得水,雖然幾經危難挫折,他都能化險為夷。在北伐勝利之後,他曾捏著指頭歷數過國民黨的元老、新秀,沒有一個人能夠與他抗衡!沒有一個人能夠具有他那種治國安邦的雄才大略!

大總統深邃冷峻的目光,凝望著前方,對這位自詡為三民主義信徒的反共“英雄”,不理不睬。蔣介石久久地註視著他,忽然產生一種遙遠感,猶如注視著一個陌生人。 “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他每想到孫先生的三大政策,心中就產生一種苦膩而酸澀的褻瀆感。他必須馬上逃開,就像不願讓看到羞恥的隱疾, 就像爛眼子怕見強光照射一樣,他不願窺視自己心理的變異,他必須保證情緒的穩定、心靈的安寧、氣質的高雅感和道義上的充分自信! 他踱到桌前,身子輕慢地躺進安樂椅上,讓沉落下去的情緒回升到心安理得的寧謐之中。 身材瘦弱的侍從室主任、國民黨宣傳部副部長陳布雷,腳步輕輕地走進來,聲音輕輕地對他說:“主席,剛才鄭介民從南寧來電說,汪精衛派薛岳帶著不少美鈔和港幣到了南寧。我看俞作柏、李明瑞怕會因此變故” “娘希匹!汪兆銘(汪精衛別名,字季新)歷來專經齷齪卑鄙之勾當! ”蔣介石驚怒地從安樂椅上坐起來。

“他們這樣搞,豈不是釜底抽薪嗎?”陳布雷清瘦的面孔露出悲憂之色,玳瑁眼鏡後面的兩顆灰黯的光點凝滯不動,兩隻眼球怔怔地望著蔣介石。 這位被蔣介石倍加寵信的“文膽”,年近40歲的陳布雷曾任上海《天鋒日報》、《商報》、《時事新報》主筆,1927年投靠蔣介石。他雖忠於蔣,但不媚須迎奉,且敢秉抒己見,故被幕僚諧稱“文膽”。陳布雷知曉,蔣介石並不是除了專橫暴虐、歇斯底里式的罵幾句“娘希匹”,耍一通脾氣之外一無所長,也不是像有人所形容的一聽到槍響就嚇得往床下鑽的膽小鬼,若是那樣淺薄,他豈能服眾?人們總恥笑他東征陳炯明時差一點被俘,的確是差一點被俘又差一點自殺(是他身邊的勇士陳賡一把奪下他的手槍,背他逃離絕境)。而他當時是黃埔軍校的校長,北伐軍總司令,處在這樣的地位,如果是怕死的話,完全沒有必要像個突擊連長那樣親臨前線去冒險。

李宗仁與蔣介石雖曾拜交金蘭,但並非密友,在蔣桂戰爭中打得你死我活。李宗仁在後來與陳布雷回首往事時,談及他與蔣介石在北伐途中的一次經歷:那是在攻打武昌城時,前線戰況激烈,蔣總司令忽然約我一道赴城郭視察,我意為蔣氏未嘗當過下級軍官,沒有親上前線一嚐炮火轟擊的機會,深恐其在槍林彈雨下感到畏葸膽怯。我二人走到了城邊,戰火正烈,流彈在我們左右嗖嗖橫飛,我默察蔣氏極為鎮定,態度從容,頗具主帥風度,很使我佩服“畏壘(陳布雷字),” 蔣介石呷了一口白開水,彷彿把滿腔的怒火吞下了肚腹,同時他已想好了應變的計謀,語氣舒緩地對陳布雷說,“你馬上通知鄭介民,要他速來見我。” “是。”陳布雷應聲欲走。 “嗯,再給李明瑞接通電話,我有話跟他說。”

“好,我這就去。” 南京至南寧沒有直達通訊線路,需要經長沙、桂林幾道轉接,才能接通。但一刻鐘後,南京至南寧的電話便接通了。 ——通曉主子胸臆的陳布雷此時最懂得,時間對蔣介石意味著什麼。 蔣介石抓起話筒,先問了一聲:“是裕生吧?”待聽出對方確是李明瑞,也不容對方發話,便劈頭蓋臉地對汪精衛的改組派大罵一通:“娘希匹!汪兆銘其人早為總理之叛徒,為黨國之敗類,陳炯明之餘孽,共黨之走狗! ” 他一手握著話筒,像操握著一門重砲,洶湧在胸腔裡的怨恨仇火似一發發砲彈傾瀉到千里外的八桂之地;他的另一隻手一會叉腰,一會隨著說話的聲勢攥起拳頭,對著電話機身擂動著,就像擂著汪精衛,也像擂著李明瑞的頭顱,那暴烈絕情的架勢,似要把對方砸個粉碎! “汪氏叛賊,結黨營私,買空賣空,專以犧牲他人為慣技!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裕生弟等切勿受逆賊蠱惑唆使,以黨國大業為重!” 他在電話中勸說李明瑞親赴南京,“以息謠諑”。並威脅說,如李明瑞不從,則“吾為黨國計,不得不以公忘私,以盡吾革命之天職。”他當然曉得,只要穩住了李明瑞,廣西的事情就好辦了。 “啪——”他把話筒撂了,絕不容對方申辯。如一陣颶風掠過海面之後,驟然復於平靜。他瞥一眼像只爬上海灘晾風的小海龜似的電話機安詳地盤桌邊,點了點頭,掏出手帕揩了揩嘴角,又擦了擦清癯的臉便浮現出一絲深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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