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獨立調查啟示錄·馬家軍調查

第5章 第四章財源滾滾入賬來

馬家軍最火爆的時光是1994年新春。王軍霞獨得三項國際大獎。馬俊仁再度獻上“秘方”,他乾脆自己當上了大老闆。上次給何伯權的“秘方”開鎖需要三把鑰匙,這回需八把。老馬一年光景掙回高額利潤達4000萬元以上。新聞界盯住三台奔馳車,事過兩年仍未決。 1993年農曆最後一天,除夕夜,馬俊仁率愛將王軍霞、曲雲霞出現在億萬人矚目的中央電視台春節晚會上,師徒熱淚交流之際,再次引起國人普遍關注。王軍霞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 這待遇無疑是相當高的。 忽然,馬俊仁在正月裡再赴北京,輿論界又爆新聞:霍英東博士在京城貴賓樓飯店為馬家軍大頒其獎,1公斤重的純金大金牌,一下子頒給馬家軍4塊,馬俊仁、王軍霞、曲雲霞、張林麗各得一塊,同時頒發獎金16萬美元。前任國家體委老領導榮高棠、李夢華,現任國家體委副主任劉吉到會助興。

幾乎在霍英東頒獎的同時,報界又披露:英國倫敦馬拉松組委會將以25萬元巨額美元,特邀中國馬家軍赴英參賽。馬家軍炙手可熱,設重獎數額空前,瞧,人們的目光轉而又同美元幹上了。 此前,報載馬家軍主力王軍霞在馬俊仁教練陪同下,飛赴美國紐約領取著名的歐文斯盃大獎。王軍霞身穿紐約最著名的服裝設計師庫柏女士專為其免費設計製作的晚禮服,光彩照人,她簡直就是代表所有黃種人而去的。至此,王軍霞已獲得三項國際大獎,除歐文斯盃外,還獲得過國際田聯評選的1993年世界最佳運動員稱號,又首獲英國人舉辦的世界每年一位最佳女運動員的殊榮。與王軍霞比肩獲得該獎的最佳男選手居然是偉大的籃球巨人邁克爾·喬丹。 又忽然,各報登出遼寧省政府向本省七運會健兒頒發獎金,省府一次性從財政撥款370餘萬元,馬俊仁個人獲52萬元。

還是忽然,國際田聯派專人對馬家軍進行突然飛行藥檢,結果尚未公佈,引起多方推測,報界議論紛紛。 ……馬家軍咋就這麼多“忽然”呢?馬家軍好像生來就是製造新聞的,眼見得新聞一個接一個,眾讀者已經搞不清哪一件是舊聞哪一件是新聞了。人們在茶餘飯後評議馬家軍的時候常把舊聞當新聞,常把傳聞當正聞,又把佳聞當劣聞,因為新聞太多而民間權威人士太少,幾天不讀報紙馬家軍的新聞就改調子改內容了,因而新聞在讀者中錯位現象時有發生,眾人往往爭得面紅耳赤,到底也沒有說清楚。譬如侃經濟,有人說是秘方賣了1000萬,賣給了廣東,本是事實,馬上就有人說不對,是500萬,賣給了遼寧,又馬上有人說都對,都不對,這是前後間隔時間很短的兩次經濟活動,於是馬上又有人表示疑義,不可能,馬俊仁秘方還能賣了一回又一回?有人買他就賣啊?不是說獨家買斷了嘛!一個閨女還能許兩個婆家?

然而這一切都是可以說清的。 馬俊仁在前敘赴廣東參加與今日集團的轉賣配方協議簽字後,相隔不到一個月,新聞界與遼寧體壇就又一次爆炒秘方。報上的標題與上次十分相似,仍然是《馬家軍稱雄世界田壇,得力於馬俊仁深藏不露的保健配方,如今——馬俊仁獻配方》、《獻出配方,聯手研製》等。上次新聞發布會的時間是1月19日,這次是2月8日,臘月二十八,所不同的只是地點有變,先廣州而後瀋陽,粗心的讀者便極易弄錯,爭吵就不奇怪。 值得我們冷靜思考的是,秘方都是“深藏不露”,馬俊仁一人奉獻,而前不久的何伯權之舉那麼轟轟烈烈,新聞界人士似乎一轉眼就忘了。 《遼寧日報》的報導只是在文中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以前幾個廠家找他(指馬)做廣告,他乾了;廣東一個廠家讓他開個方子生產補品,他也違心地同意了”,捎帶這麼一句,就算沒事兒。我們不知道何伯權先生聞知此事當作何感想?那麼貴重價值千萬金的“知識產權”,豈可容他人染指?對此都沒有任何一家新聞單位提出質疑。好心的筆桿子們大概還在努力地盡心地維護著老馬的形象,同人們絕不會忘記何伯權先生的,只是不好意思提起罷了。這年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各干各的算了,中國市場大得很,井水不犯河水也行。

馬俊仁這次不僅僅再次獻出了配方,而且是一步到位,儼然自家當起了老闆,索性直奔主題,坐在了“瀋陽馬氏保健品總公司”董事長的交椅上,是真正的一把手。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今日集團才免開尊口? 2月8日,老馬在瀋陽鳳凰飯店舉行的馬氏保健品總公司成立新聞發布會上講話:“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十分激動,好像又回到了斯圖加特的賽場。這是因為,我久久期待的一個夢想今天變成了現實,我馬俊仁不僅要為體育事業的騰飛做貢獻,而且要為億萬民眾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做貢獻!” 這一回,老馬同樣率領愛將王軍霞、曲雲霞到會,規模似與赴廣州時一樣。所不同的是會場上多出了一隻剛從美國領回來的歐文斯盃,它酷似地球,光芒四射,令與會者大開眼界。在金牌就是實力的時代,人們崇拜這只獎杯更甚於金牌。它重達40多斤,不知要比一塊金牌大多少,它分明就是全世界所有金牌的象徵。

還有一點不同的當然別人也不大在乎,就是上次新聞發布的產品名字很童話很工業很現代很夢幻,叫“生命核能”,這次發布的產品名字則很現實很正宗很專制很私有,叫“馬家軍1號”。 一幅逼真的歐文斯盃圖片,就印在馬氏公司的手提方便袋子上,赫然醒目。 本次合作夥伴已不是遠在南國珠江三角洲的今日集團,那里當是水碧溪暢,葉兒綠草兒青,這回改了,改成了同瀋陽第一製藥廠和若干著名中醫藥學專家組成的遼寧省中藥新藥研製開發中心聯合生產。 這次秘方的保管也同今日集團保管方法相類似。給何伯權的那張方子交給了中國人民銀行廣東分行,鎖入保險箱;這一張方子則交給了中國平安保險公司瀋陽機構,也要當眾鎖好。只是廣東那隻箱子需3把鑰匙聯合使用方可開啟,這回加強一下,箱子是特製的,需8把鑰匙才能打開。 8把鑰匙經反复酌定分配甚妥:遼寧省分管副省長一把,瀋陽市委宣傳部長一把,中國平安保險公司瀋陽首席代表一把,遼寧中醫學院院長一把,瀋陽市科委分管副主任一把,瀋陽市公證處分管副主任一把,省體委副主任崔大林一把,馬氏保健品總公司董事長即馬俊仁本人一把——共計8把,只要有一人不在場,萬難一見秘方真面目。換句話說,咱今後誰也甭看它。

你看它幹嗎? 總公司給馬俊仁的回報前頭說過,這裡怕讀者搞錯不妨再重複一遍: 先期付給500萬元人民幣,今後每年紅利再分給60%。 我估計這才把前後兩件事說得清爽了。 老馬最後激昂地對記者們說:“我要把為馬家軍的服務轉移到為12億中國人服務上來,讓全國多出一些世界冠軍,讓各行各業的人們都精力充沛地工作。馬家軍系列保健品不僅要打入國內市場,還要拿到國際市場上競爭。馬家軍的運動員是最好的,馬家軍的保健品也會向世人證明是最好的!” 人們很難判定老馬給廣東今日集團的秘方同這後一張秘方相比較,孰優孰劣?前者在報導時說老馬研究了24年,後者在報導時為避免重複只稱研究了20餘年或稱整數20年。少了好幾年呢,怕是後者火候要欠些。

馬家軍中關於經濟的故事很多很多,有喜亦有悲,有的不順利就打官司上法庭。這些事情都很集中地發生在短短一年之間,不論哪一路人士都必須承認老馬的確是個極有能耐的人。只是我為了文章裡少出差錯,不再一一詳述。為鄭重起見,也為了給歷史給研究中國體育體制改革的朋友們留些資料,現將我採集到的社會各界資助馬家軍的經濟收入情況拉個單子粗列於後,雖然不十分精確,自信不會有大錯。關於這方面的情況,老馬也曾在大連基地主動熱忱地向我談過一些,有的他能夠回想起來,有的款項他就一時間沒有說清。這單子裡有的屬於老馬私有,有的則屬於公共財產,如若詳加區分,還需專家。老馬在花錢時有時難分姓公姓私,蓋因他自己原先是教練,有一定的花銷經費的正常權力,後來是培訓中心的主任也就是法人代表,買東西花錢開支票可蓋他的名章。

有時候給公家買東西花錢時,他自己掏了腰包,有時候該從公費中投資的款項又是他個人決策拍板的,我這裡就不好細分。好在我和各位讀者都不是紀檢委成員也不是檢察官亦不是財會審計,大家無須板起面孔亦不必認真舉報,只需將以下賬目當做一個萌動時代的產物去看待,當做中國體育界一個值得探討和完善的社會現象去看待,也就可以了。老馬獨步天下的經濟行為或許正是開拓之舉,法律與製度都是現實的派生物,誰也沒想到一個運動隊的教練員能夠扑騰得這麼紅火。體育界的立法遠不夠詳盡,你能怨老馬嗎?不要真的因為我這一部閒書而有害於老馬,我這廂倒切切不忍心了: (以款項大小為序) 1.瀋陽個體飯店耿老闆贊助1萬元 2.北京長城潤滑油公司贊助2萬元

3.北京八方廣告公司贊助10.5萬元 4.新賓滿族自治縣建州人參總廠贊助10萬元(人參實物) 5.國家體委後備力量培訓費14萬元 6.日本某電視台採訪費15萬元 7.馬氏保健品總公司獎勵20萬元 8.國家體委獎勵20萬元 9.鞍山元亨果茶贊助37.5萬元 10.中國(聖達)高科技有限公司獎勵40萬元(奧迪車折價) 11.北京國際馬拉松出場費50萬元 12.鞍鋼贊助50萬元 13.大連市政府贊助50萬元 14.七運會後遼寧省獎勵馬俊仁52萬元(隊員獎勵不計在內) 15.廣東今日集團零星贊助61萬元 16.廣東中山蟲草王(兩筆) 63.5萬元 17.浙江聖達集團零星贊助(中華鱉精) 85萬元

18.鞍山湯崗子礦泉水100萬元 19.國務院專項改善費100萬元 20.浙江聖達集團(中華鱉精)獎勵馬俊仁388萬元(購別墅) 21.瀋陽“馬家軍1號”秘方產權500萬元 22.廣東今日集團“生命核能”秘方產權1000萬元 23.台灣王惕吾先生贊助(馬、王、曲三人各2萬) 6萬(美元) 24.霍英東體育基金會獎勵馬家軍16萬(美元) (同時頒發重達1公斤純金牌4枚) 25.斯圖加特世界田徑錦標賽獎勵馬家軍奔馳轎車三台 以上僅是粗略的統計,約在4000萬元以上。有些小項並不計在此表內,如大連市獎勵王軍霞、曲雲霞兩居室住房各一套、鞍山市政府曾獎勵過5萬元,國家體委等單位也還有小筆獎勵及比賽出場費,另外有不少獎品和贈品,如照相機、電視機、金表、梅花鹿金牌、電暖器、山地自行車、海獅麵包汽車、家具、運動裝備等,這些物品都是一份兒情義,就不好折價量化。如海獅麵包車,當初瀋陽金杯汽車廠也是對馬家軍買一送一,不好折算。後來老馬出車禍毀了一台,還剩一台現在大連正用著。 對於這些或屬集體或屬個人的金錢物品,社會上種種議論極多,有的說馬家軍戰績輝煌,人家得這幾千萬塊錢不算個啥,外國冠軍得到的更嚇人哪!有的說外國選手是自己花錢練的,自己租請教練,自己負擔營養,自己買機票住賓館,甚至參賽報名費也要自付,一練就是半輩子,打冠軍獎勵歸己理所當然;而咱們中國是國家全包,運動員從小到大靠國家,是正式工作人員有工資,得了獎金又該咋分?有的說國家體委雖有初步規定,但章法十分馬虎,怨不得教練和隊員。有的說要搞市場經濟體育就不能例外,體育跟社會的聯繫本來就有商業性,廠家願意出錢,說明了人家就值這麼多錢,您誰也甭眼紅犯病。有的說比起唱一嗓子就大把抓錢的文藝雜牌軍,體育界的兵將還是辛苦得多,那唱歌的就該得那麼多嗎?馬家軍還打了世界冠軍,也沒見唱歌的唱過人家帕瓦羅蒂嘛!有的說運動員單純為錢而戰動機不純覺悟降低後果堪憂,立即有人反駁說過去你吃大鍋飯那陣兒罵大街罵不公道罵乾和不干一個樣,現在人家多勞多得你這兒又蛋疼! 有的說甭管人家那麼多了,咱自個兒家裡一堆爛事兒還管不過來呢!有的說此話不中聽咱國家不強盛你在自個兒家連放屁都崩不響亮還擺什麼清高? 有的說馬家軍給咱黃種人還是爭了光添了彩更為中國人出了口惡氣我覺得當中國人光榮。有的說我現在寧肯到非洲當黑人去入了世界少數民族籍就算了,爭那口氣關我什麼事?有的說我看馬家軍還是比那幫偽氣功師走江湖賣偏方騙錢強百倍。有的說我看沒一個好東西。有的說你懂個屁氣功是國寶我媽就信那個,練著挺管事兒身子骨硬朗多了,馬俊仁也是夠意思的大國寶兩樣都是好東西。甚至還有人問:“馬俊仁和馬家俊(軍)是不是哥兒倆?他們咋那麼能折騰啊?”有的就罵看這醜陋的中國人,素質低到這個地步,馬俊仁就是馬家軍馬家軍就是馬俊仁!那一位還問那乾嗎叫成倆名兒呢?這位就接著罵醜陋呀醜陋呀,你小子還要把王軍霞曲雲霞當成一個媽生的呢!我寧跟明白人吵架,不跟糊塗人說話……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正合了這古老的比喻。而馬家軍這支運動隊,確實觸動到了中國各個階層,包括上層社會也包括貧下中農城鄉貧民流浪漢最底層,乃是不爭的事實。這根神經、那根神經都功效不同觸覺有異,馬俊仁和他的隊員們的所作所為特別是兩塊金牌——運動場上的金牌和商海爭雄的高額錢財,都很難使國人平靜下來。 面對種種議論,馬俊仁在報紙上堅決地回答:“一個好教練,既要明白訓練,又要明白經濟。我毫不客氣地說,不懂經濟的人,成不了好教練!” 然而就在遼寧“東北虎”七運會稱霸神州金牌第一的時候,就在遼寧馬家軍以輝煌戰績和龐大的財政收入震驚於世的時候,我很哀傷地看到另一個現象,就是整個遼寧經濟戰線的疲軟衰退。從長遠的觀點看,經濟基礎的落後,對上層建築的體育不能不帶來嚴重影響。 1993年3月,時任遼寧省最高行政長官的岳歧峰省長出席全國人大會議,他在發言中先是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地談起馬家軍的崛起乃中國人的自豪,是亞洲人的光榮更是遼寧人的驕傲,又轉而懷著沉重的心情說:“我們遼寧省是北方國有大工業重鎮,幾十年來受計劃經濟束縛太久太深,導致不能輕裝上陣,發展速度緩慢,近幾年在全國的經濟位次不斷後移,從全國國民經濟總產值一項看,遼寧省已從原來的全國第1位,下降到1993年的第6位,滯後於後來崛起的江蘇、浙江、上海、山東、廣東等諸多省市,工業總產值也由過去的第1位下降至第6位。現在我省的經濟狀況在全國的排位仍呈下坡趨勢——離前面的標兵越來越遠,後面的追兵離我們越來越近啦!”——競技體育大干快上而經濟貧窮滯後,實在是中國又一怪異現象。 岳歧峰省長的擔憂令人長思。在七運會上,遼寧省奪得了總分、金牌總數和獎牌總數三項第一,是全國名副其實的體育大戶、金牌大戶,而經濟上不去,體育上去又怎麼樣?上去了能不能保得住?七運會前後,遼寧省府光兌現體育界的資金就咬牙拿出了1300萬元,實屬不容易了。如果再用“皇糧”去填補競技體育的巨額消費,其難度可想而知。到了八運會,還能打好嗎?岳歧峰省長所談到的遼寧經濟現象使我油然想起了山西省想起了太原市,尤以太原市的情況與瀋陽市頗相似。大工業重鎮,國有大中型企業普遍步履艱難,虧損嚴重,觀念滯後,體制銹老,計劃經濟的沉重包袱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著名大企業鞍鋼已由利稅大戶轉而變為欠稅大戶。莫名其妙的是,遼寧省的糧食供應居然也成了問題。我剛到那裡時,大米一元四角一斤,不知什麼原因,在短短的一個多月中,漲到一元六角一斤,繼而漲到一元八角一斤,到最後竟漲至兩元多一斤。太原工業企業界也同遼寧人一樣“有很大的失落感、壓抑感”。有經濟學家認為,遼寧經濟正處於“東北現象”的困擾之中,產業結構的調整遠不是一句話一個指示一道政策可以完成,而伴隨著世界產業結構的高級化、軟化的大趨勢,國內許多省市的產業結構也逐步推行著由“重重輕輕”向“重輕輕重”的戰略轉移,東北和山西太原往昔的傳統產業結構優勢銳減,雄風不再,形勢逼迫我們必須盡快從傳統產業的捆綁中掙脫出來,蛻變成“高科技、大流通、多功能、新產業、軟科學”的新型產業群落。省級運動隊不能再指望省政府“等靠要”;同理,省裡喪失大工業優勢後也不能向中央伸手“等靠要”呀,須知中央也不見得有錢給你! 回過頭來說,馬俊仁四面八方出擊商界,開拓哪怕是初級階段的體育產業,炸開了一個又一個市場,同當今商界大老闆平起平坐,不但不指望國家和省府的錢,反而還賺了錢入賬,又有什麼不好呢?說具有一定的戰略意義也說不定。 只是馬俊仁的動作在計劃經濟有著強大慣性的遼寧省顯得太早了一些,太快了一些。天時幫助過他的成功,而他如此絕情地急於擺脫這個大環境,就必定要給這支鐵軍蒙上一層悲劇的色彩。或許他以為時機已經到來了,而實際上,唯轉變觀念的事情是再慢不過的。他成了出頭的椽子呢! 而中國體育界的產業化、市場化、職業化、國際化的改革,正是中國體育真正崛起的必由之路。省隊不能面向省府“等靠要”,你國家隊就指望那口兒“皇糧”啦?國家的負擔是極重的,除了體育之外須知還有文藝怎麼辦,教育怎麼辦,衛生怎麼辦,出版怎麼辦,宗教怎麼辦,文物怎麼辦,扶貧怎麼辦,老促會怎麼辦,減災防震怎麼辦,黨務工作怎麼辦,慈善殘疾怎麼辦,國際事務怎麼辦,廣播電視怎麼辦,《人民日報》、《求是》雜誌怎麼辦!所以說,你體育健兒趁早想辦法,不能“等靠要”。國家大,大有大的難處,手心手背都是娘的肉,你就是稍微嬌氣點兒也就知足吧。行政單位先不談,全中國僅事業單位就有130多萬個,職工多達2600多萬人,都等著吃這口兒“皇糧”哪!別人怎麼辦同樣是個重大問題,總不能按住病腿連夜打,逮住不哭的孩子餓三天嘛——體育界以外,還有數不清的包袱堆。再深一點講,即使我們保住了競技體育這一塊,只要經濟實力不雄厚,整體上的全民體育事業全民健康水平還是上不去。 我在回顧馬俊仁轟轟烈烈的經濟活動的同時,又體味著許多欣喜和悲涼。有時候我覺得老馬活得很男人很漢子很本質,有時候又覺得他小農色彩短期色彩太濃重了些。可是再往深裡想一想,其實連同中國知識界連同我們自己在內,也同樣在黃土紅塵的漫漫歲月中裹挾了許多老舊農人的色彩。小農經濟的東西與生俱來,一時間並不能從我們身上脫卻乾淨,而我們在更多的時候倒不如老馬做事情那樣酣暢淋漓。我們這些窮秀才最大的本事就是哭窮,又有什麼資格對他評頭品足呢?高貴與卑賤、真理與謬誤常常交錯在一起難以辨識,更多的人在以市場的眼光看待我們這幫所謂當代文人,我敢說人家都覺得馬俊仁要比我們強得多。我們是不是把頭腦中的那點理想太虛妄化了,當社會理想真正在實踐之中時,我們中的不少人反而葉公好龍,深感難以適應呢。 由馬家軍所引發的種種經濟現象亂成一鍋粥,偏又冒出另一檔子事端,讓新聞界把這一鍋粥更是攪得熱氣騰騰。哪檔子事?有讀者會說是馬俊仁同廣東理科蟲草王公司鬧糾紛的事,中途解除了合同。另有一家莫名其妙的公司竟然自稱為馬家軍,馬俊仁不得不打官司。哪能兩邊都叫馬家軍? 馬俊仁說我們不是馬家軍誰是馬家軍!那邊反駁說,我們這裡從老闆到經理都姓馬,當然也叫馬家軍。為此報上瞎鬧騰了一段時間。我要講的不是指這回事兒——這事兒有,但持續時間不長,打完就完。這裡要說的是長期懸而未決的一檔事,國人盡知:那就是馬家軍在斯圖加特極盡輝煌時,首次從國外帶回了前所未聞的美妙獎品——三台嶄新的夢幻一般的奔馳小轎車。它是第三世界國家窮困已久的人們剛剛走向現代文明時候吟唱的三首朦朧詩,它是自行車王國的居民們在風雨中擁戴的天才帝王,它是當代先富起來那部分人臥室深處靜靜等待著的絕代佳人,它是農耕社會里長期欺壓貧雇農的惡霸地主土改對象,它是20年代江浙鄉巴佬踏入夜上海首次瞻仰到的歌舞皇后,它是晉陝黃土地光棍放羊漢看見洋人傳教士帶著的三隻貴賓狗,它是秀才屢試不第夜宿驛店無門而入的三隻狐仙,它是因終身失敗而潦倒的科學家在癌病中推翻重寫的精美論文,它是扶貧村里靠希望工程復了課的山里娃耳畔的新詞——劍橋、哈佛和北大!總之它是後工業社會的極品。怎麼一朝陰差陽錯就歸了咱中國,那得主竟是東北黑土地上三個瘋跑不停的小村妞,她們又不會開那車——獎給王軍霞、曲雲霞和劉東的世界名牌車就在這樣一個大的時代氛圍中,被一切向錢看的人們盯住不放。其實它的深層意義和多重價值遠遠比不上王軍霞那隻歐文斯盃,但人們還是要盯住不放。 沒有辦法。我向老馬及東北知情人提起此事也是一種興趣吧。 斯時老馬和我正閒坐在其中一台奔馳車裡,望著曠野抽著煙很舒適。 他用右手輕輕拍打著方向盤,彷彿在撫摩一匹駿馬的脖頸。他實在懶得相談此事: 唉,真他媽的扯淡!我不明白就這麼一件事兒,三台車,炒哇炒哇,他們到底是要幹啥呢?是說我不該得這車不該分哪? 1993年,我上高原,為遼寧備戰七運會。咱們國家你還不知道,各省打全運會才是正事,4年一回,省裡領導上最重視。各省都調整了4年,就為了這一下。你看每到這一年咱國家的運動成績就普遍上來了,國家隊隊員都歸省,競爭相當激烈,房子、職稱、工資獎金都在裡頭嘛。遼寧上屆打第二,這回鉚足了勁兒要爭老大。我們在青海高原正練在緊要三關時候,國家體委來人上高原了,動員我領上人去德國斯圖加特打世界錦標賽。這就是矛盾呀,這可能也算是咱們體制上的老問題。我當然不想去,因為時間靠得太近,只間隔20來天,我打了世錦賽回過頭來就打全運會,隊員調整是個問題,完不成省裡任務我哭啊?這麼著我和老崔老孫就都不那麼積極。北京同志做工作說,都已經報過名了,現在更改很不好處理。再說斯圖加特的冠軍獎是奔馳小轎車,這我以前沒聽說過,奔馳車獎咱中國也沒人得過。奔馳車,誰不喜歡,可是我不能去啊,再說奔馳車打回來我們也得不上,當時規定大件還要交國家體委,運動隊沒份兒。這你可以查一下可能有過文件。這回就沒談成,我送客人下山,安心訓練。要不說事兒都往一塊兒趕。那一年咱國家正用老勁兒申辦2000年奧運會,上上下下都要調動一切積極因素。 要全力申辦成功,打好世界錦標賽就顯得很重要啦。第二回國家體委又派人上高原了,還是為這事兒,說要從大局出發,要服從國家利益啊,老馬你最好先去德國。為了解決特殊情況,國家體委對各省運動隊還專門製定了優惠政策,就是當年在國際上打世界冠軍的,算你一塊全運會金牌,破世界紀錄的也算一塊全運會金牌,要不後來馬家軍在七運會的金牌為啥算了20多塊呢,都包括進去了。這算優惠了金牌,那獎品優惠不優惠啊?也應該優惠對不?大夥兒就又提到奔馳車的事。因為打好全運會我們省裡有獎金,遼寧金牌太多,不值錢,有的省牌子打不著,得一塊金牌獎10萬20萬哪。我要不談斯圖加特的獎品,回頭省裡的獎再得不著,我怎麼交代運動員哪?兩下里落空你幹不干呢?所以我們希望如果去德國打好了,奔馳車最好歸馬家軍。這樣他們就回北京請示領導。不幾天北京回話說問題不大,關鍵要打出成績,獎品可以破例,都是為了大局吧。到這會兒離世錦賽時間就不多了,咱省體委也考慮到國家利益,說去就去吧。可是原先有明文規定獎品大件上交國家,現在國家體委光這麼口頭講一下,也沒個根據,我找人家誰去要車呢?所以我覺得上邊應該有個比較正規的批示什麼的,否則將來不好使(老馬的經濟頭腦實在到家),咱們國家這喊不清的糾紛太多了。臨到出發前,國家體委三司田徑處積極地把事情辦了,他們專門給領導打了個報告,請示了那麼幾條,最後一條明確了一下,這次斯圖加特的獎品歸運動員、教練員所有!這個報告國家體委幾個主要領導都同意了批了簽字了,現在我照章辦事兒,我手裡有這個批件的複印件,那是假不了——歸運動員、教練員所有,清楚的。前後就這麼個事兒,世界冠軍也打了,為國爭光也爭了,車也回來了,亂七八糟說法就來了,有說我不該得的,有說我要挾領導的,有說不符合規定的,就是沒人敢來正經問我,你們審查嘛,我給你們看批件,不來找我我啥也不說——他重重地拍擊奔馳車的方向盤。 為此我又向有關知情人了解,老馬所談的前期過程基本上是這麼回事。 新時期以來,國家體委為適應時代變化,曾專門就運動員獎金問題下達過兩個文件。第一個文件是1988年制定下發的,即〔88〕體計財字173號《關於參加國際大獎賽的單位提成辦法的通知》,這個文件的核心內容用一句話概括就是:獎金可以提留,但是2000元封頂。到了90年代,這個文件精神已大大落後於形勢的發展,眾多參賽有功人員怨聲載道,區區2000元,如今頂個啥?於是在4年後即1992年6月,國家體委又下發〔92〕體人字633號《關於大獎賽獎金管理的暫行辦法》,廢止了上一個文件,放寬了政策,重新制定了幾個槓槓。 這個文件專指獎金。另有規定稱,在國際賽事中獲大件獎品悉數上交不得自留。 國家體委下發的《關於大獎賽獎金管理的暫行辦法》文件 然而這個專指獎金分配的文件卻有許多具體分配的缺憾,比如第一條所指“獎勵運動員和其他有功人員”就很模糊不清,我們可以把“有功人員”理解為教練員和主要工作人員,即使這樣理解正確無誤,那麼,運動員和有功人員的分配比例又該如何定奪?事實上,當前中國運動員與教練員(工作人員姑且不論)在瓜分獎金時約定俗成是一半對一半,八兩換半斤,五五分成的情況居多數,但是要爭起來怎麼辦?分不公道怎麼辦?翻了臉怎麼辦?躺倒不干怎麼辦?人跑了怎麼辦?嘴上不吭氣心裡氣不平怎麼辦?關鍵的問題在於如此一來,真正吃了虧的只能是國家。國家培養一名世界尖子選手花費多少?難度多大?大樹長成了不能當梁使,豈不心疼!據說在斯圖加特的世錦賽上,中國鉛球名將黃志紅也得了金牌也獎給了一台奔馳車,黃志紅在國外當時就把車出手賣掉淨得4萬美元,傳聞說並沒有與教練員平分,倒也沒聽說有不愉快的事發生(這件事我未及親自調查,未必準確,這裡只是藉這種情況講一個道理,讀者姑妄聽之也別認真。如有事實出入敬希黃姑娘寬諒)。 我的意思是說師徒不平分的情況確是存在的。進而我又想到,獎金當可分之,成品轎車倘沒賣掉又如何分呢?馬家軍在斯圖加特得成品車三台,王、曲、劉三個運動員每人一台就啥也不說了,可是還有教頭馬俊仁,便成了四個人,仨車四人怎麼分?如按五五分成慣例,老馬要得一台半,更如何分?仨姑娘再去分剩下的一台半,每人半台又如何分?即使是老馬不要一台半,只要一台,那麼還剩兩台,對於三位姑娘又是難題。須知免稅車進口,海關規定是不准倒賣的。於是,風波真的來了。高人何在? ——還得請教老馬。 老馬說:“這種情況不管對誰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海關的各項規定我們也不熟悉,只能走一步說一步。當時風風火火到了斯圖加特,我的作戰計劃是在曲雲霞3000米、劉東5000米、王軍霞10000米這三項當中確保兩項,兩塊金牌兩台車,結果最後打下來,哈,三項都拿下來了。 “咱在國外也沒賣過東西,大夥兒只顧高興沒多想,就把車裝了海船運到了天津。1993年那陣兒也不上稅,海關人說,要車可以開走,如果不要車,每台車海關給2萬多美元就算我們出手,三台車能得將近8萬美元吧。當時國內車價挺高比較堅挺,誰都說每台車2萬多價太低不能賣,8萬美元折人民幣64萬左右,三台世界冠軍大獎奔馳車才值這個價啊?我也覺得太不划算,再說咱遼寧以前沒有得過這麼高的榮譽,我把車在海關賣掉回去也不好看,就想把車開回瀋陽,手續由天津海關移交給大連海關處理。咳,沒想到這車回來可成了他媽的大麻煩,本來就不好分,這個挑唆那個挑唆,挑得運動員就光知道分東西了,都想佔便宜怕吃虧。有人說我壓根兒沒份兒不該要,為啥?憑啥?我不要他要得上啊?按常規慣例講,三台車有我一台半很公平。外頭也瞎炒起來,這事兒一複雜就拖下來了。趕後來說乾脆找主兒賣吧,我說早該賣,早知道鬧成這樣,在天津海關我就賣狗日的,賣上8萬美元我得4萬不就得啦!哪兒有後來這事兒。沒想到,拖到1994年,更麻煩了,國家1994年以後新規定,車辦手續都要上稅,這車在海關手續還沒辦反而該咱倒貼稅錢!幸虧此事是1993年的獎品誰都知道,要不然有嘴說不清,最近這才跟大連海關講好了,省體委還得出證明信,按1993年的事免稅處理。海關又說了,免稅車一律不准倒賣,只允許本人在海關和本單位監督之下使用,好嘛,如今連賣也賣不成啦!隊伍往大連搬家之前,實在不好辦,當時給瀋陽留了一台車,這不——”他又拍方向盤: “開到大連兩台,平時我開這台,另一台在別墅車庫裡放著,我就這麼瞎開吧!往後你也知道,不等這車處理利索,她們就鬧事兒,跑了,一直拖到現在。將來?將來咋說?我該得一台半,大連這兩台我和曲雲霞分,瀋陽那一台王軍霞和劉東想咋分咋分吧。” 我們默默抽煙,一支接一支。半晌,我想起一個信息,就告訴老馬說: 前幾天著名教練羅維信在全國人大會上發言了,講當前有相當多的運動員因為經濟利益同辛辛苦苦的教練員鬧翻,在相應的體制改革尚不完善之前,毫不顧及國家利益。羅指導呼籲這情況應引起多方面的注意,他深表憂慮。 老馬發出深長的一聲嘆息,低沉地說:老羅他最知道干我們這行的難處哇。 下了奔馳,老馬鎖車門,我觀察了一下銀灰色車體,整潔美觀,半大不小,正適合於平常日用,是地地道道的奔馳180原裝貨。 回到基地樓裡,曲雲霞的父親就迎出來並隨後將大門鎖好——這個大門一般情況總是鎖著,防止雜人進入。老曲頭回到樓內,老馬接著話題侃:老曲啊,你養不起一台奔馳車啊!你算嘛老曲,來不來你保險費先出1.5萬,附加費3萬,聽說是按什麼6%收,城市增容費人家要6萬,也是按什麼20%收的,每半年的油錢少說要5000以上,你加一加,你用不用車都得先交10來萬塊錢,你能養這車啊你?將來還是個處理品。 老曲頭聽明白這筆賬以後,很憨直地說:不管貴賤吧咱自家用不著這車,孩子們也用不著,誰沒事老整這玩意兒啊!老馬說是啊,咱家要是不種地,你買不買耕牛?一頭牛3000吧,你不用它種地,還得給它拔草鋪圈,你幹不干?老曲憨直地笑道:這牛1000塊賣給我也不要!我買它看樣兒? 老馬對我一笑:你說老外他獎咱中國人汽車,真不如獎美元吧! 我離開大連時,到老馬的西班牙式別墅做客。別墅有兩個車庫,曲雲霞的那台閒車停在一間當中,靜靜地發出很高檔的幽光。這時候是1995年的3月底。 後來我幾番從大連轉赴瀋陽,到王軍霞這廂運動隊開展採訪。在運動學院大院裡的田徑隊駐地,我有幸觀瞻了屬於王軍霞和劉東的那台奔馳車。 它很有靈氣兒地停放在室內田徑館投擲房中的空地板上。停車點與訓練區之間隔著一道帆布篷,隔篷那邊傳來咚咚的鉛球落地聲和槓鈴器械的舉落聲。我默默地盡量以平常心來看待這台雙料世界冠軍車,仍然覺出了它具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尊貴。那邊的鉛球不會誤投過來吧? 這三件世人矚目的特殊獎品將來會落入誰手?命運如何?實在難以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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