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獨立調查啟示錄·馬家軍調查

第3章 第二章辭職揭秘

當年,崔大林起用了馬俊仁。為啥鬧辭職?改革就是權力再分配。閻福君寫了“體壇王氣在遼寧”的詩句。驚動上層人物說了話,閻福君忍痛離職,同情者眾。老馬做驅閻先導,鄧學政認為是個大敗筆。兩次家長會,冷熱兩極端。 “金牌的搖籃,也是腐敗的搖籃”? 經過了1993年的輝煌,馬家軍在一片建立新基地的喧鬧聲中即將進入1994年。時逢年頭歲尾,田壇無賽事,馬俊仁和他的馬家軍本該歇一歇喘口氣,卻不料媒體忽報馬俊仁正在辭職!據說重要原因是有人壓制人才破壞訓練等。此訊立即在全國上下引起軒然大波,同情理解馬導者甚眾。馬俊仁的突然辭職引來了1994年中國體壇第一樁爆炸新聞。 這場風波對於馬家軍後來的命運關係重大,應當載入馬家軍的史冊。我們尚處在一個人治社會裡,深受僵死的計劃經濟以及與其相適應的僵死的干部體制之苦。你只要看一看周圍計劃經濟系列的任何一個單位,鮮有不鬧矛盾者。不是黨政不和,便是正副之爭,拉幫結夥,人身依附,人格扭曲,內耗不停,走到哪裡竟是一個樣。所區別者是個程度問題,有的矛盾公開尖銳,有的還相互留點兒面子,有的既聯合又鬥爭,有的先隱蔽後暴露,有的心甘情願做宦官,有的把人馬劃成親你或親我,屁股坐在哪一邊?千條江河歸大海,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營造自己的小王國——這是我們多少年來封建人治專制土壤的天然果實,是個國粹頑症,是人事體制要變革的問題,是促使我們思考如何改良腳下這塊土壤的問題。

我們對馬俊仁的脾氣性格已經熟知,對當時的遼寧省體委副主任兼運動技術學院院長崔大林也比較熟悉。崔大林在1988年力主遼寧體育界的改革,在國內體育界第一個引進競爭機制,打碎鐵飯碗,取消教練員終身製,實行聘任制,破格把馬俊仁從基層體校選拔上來,從而解開了馬俊仁這匹千里馬的韁繩。當馬俊仁在五屆全運會上慘遭失敗的時候,當平日里許多人對馬俊仁多有非議的時候,崔大林多次宣講:“老馬身上有一種非凡的敬業精神,勇敢的創新精神,他有一股子寧折不彎的闖勁兒,我們為什麼不能給他一次施展才華的機會呢?”當有人批評馬俊仁身上毛病多愛放炮時,崔大林又堅定地說:“人不可求全,毛病誰沒有?要敢於用人一技之長!”——若非先主垂三顧,誰識茅廬有臥龍?中國人際關係講究的是淵源背景,封建人倫社會遵循的是主恩知遇,老馬和大林就是這麼一種關係。

1993年10月,在第五屆世界杯馬拉鬆比賽中,國際田聯主席內比奧羅(右三)在比賽場地接見了中國隊領隊崔大林(左一)和馬俊仁(右二)。 大林是正宗的干部子弟,“文革”中同樣忍辱受苦插隊插到鐵嶺。他從小浸泡在東北良好的體育環境中,特別喜歡籃球足球,插隊的時候是縣里男籃的一名好前鋒。個頭不算高,黑而精壯,彈跳好投籃準確動作迅猛——這又是孫玉森告訴我的。那時候孫玉森從瀋陽體院畢業後正好分配在這個小縣的體委,主抓籃球隊。往后孫玉森調到鐵嶺地區體委,崔大林也升到地區隊。這又是一個較深的淵源。 “文革”後大林回城返瀋陽,先是在省體委援外辦當乾事,仍在體育這條線上發展。到了1980年,30來歲的崔大林就擔任了遼寧田徑隊的大隊長。

孫玉森這陣子也從鐵嶺調回省城也到了省體委。他們從20多年前就在一起,切磋體育的技戰術和人生的苦與悲。二人在相似的人生道路上算是前後腳一塊兒前進。孫玉森是科班出身,崔大林是自學成才。具體說究竟是誰幫了誰的忙,這無關緊要,二人的關係一直很厚實,處得挺鐵,稱得上心心相印。崔大林在1985年出任了省體育運動技術學院的院長並成了省體委黨組成員,時年36歲。孫玉森當時大概不到40歲吧,又繼崔大林之後擔任了田徑隊隊長,崔大林成了孫玉森的上級,兩人一個心眼兒要把遼寧田徑抓上去,1988年招來了馬俊仁。崔大林當院長要操心的運動項目自然很多,但他畢竟是從田徑隊拼出來的,對田徑隊的業務感情上更關切也更內行。 1990年崔大林在兼任院長的同時又當了省體委副主任,還是主管競技體育業務。有報導說崔大林“對體育業務之精熟堪稱活電腦”,此話不虛。幹部子弟一旦踏上事業之路,思想素質和理想追求又高於孫玉森等農家子孫。應該說,是崔、孫二人用自己的優長和心血共同培育了馬俊仁進而成全了馬家軍的。可以說,崔、孫、馬形成三駕馬車合力並進局面,為後來的勝利打下堅實基礎。我在瀋陽體育界生活50天採訪數百人,大家對這一點一致公認。沒有崔大林坐莊沒有孫玉森事無鉅細地操勞沒有崔孫二人做強硬的組織保證和人事後盾,馬家軍斷難成就大業。這一切反過來證明了那個古老的道理: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凡成大事者必鐵了心團結一致。孫玉森和我處熟了,悄悄告訴我說:咱這兒不少人把老崔比做遼寧體委的鄧小平,總設計師呢!事實上,崔大林任遼寧省體委副主任、運動技術學院院長,一身兼任兩個副廳級,從1985年起主抓競技體育,業務上各項工作頗為紮實到家,為遼寧體育健兒最終在1993年秋季七屆全運會上的崛起立下了頭功。

我難以忘卻全運會上遼寧代表高舉著的那面大旗——大片的海藍色是大旗的底色,顯襯著遼東半島的地圖,一隻咄咄逼人的斑斕東北虎雄踞旗上,氣勢磅礴。這是誰主持設計的?有氣勢,有膽略。 說到這裡就必須涉及一個人,他就是從1993年年初調入的遼寧省體委主任閻福君先生,後來成了那場辭職風波中悲劇的主角兒,在體委僅15個月就被調離。 閻福君是一個酷愛讀書與賽場拼殺毫不沾邊的文化人,年輕時候在鞍鋼發展,終因才華出眾筆底波瀾,出任《鞍山日報》主編,說起來還是馬俊仁的半個老鄉。閻福君生得高大排場氣宇軒昂很有派頭,寫作、講話均屬上乘,他的詩歌作品上過《人民文學》。閻福君在遼寧省上層中層幹部中人緣甚佳,善於交往,是一個自律嚴謹、理想崇高的實干家,後來從鞍山調到省裡,當省文化廳副廳長,最愛強調人的自身素質,在副廳以上乾部中很有名氣,很有生氣,工作、生活諸方面都很出眾。對子女教育很嚴,據說幾個孩子都是名牌大學的學生。

在閻福君調去之前,有一位省體委主任名叫李孝生,因大權旁落而鬱悶不樂離開了體委。省體委已經空缺了半年時光沒有主任。由於那些年全國上下推行奧運戰略、全運戰略、金牌至上,狠抓競技體育就成了各級體委的工作重心,打冠軍奪金牌佔據各級體委工作的主導地位,一切都要服從訓練和比賽,群眾體育、縣辦體育可有可無。遼寧的體育尖子集中在運動技術學院,於是遼寧省體委一直是以實力派崔大林院長為中心。每逢大賽能打回多少金牌成了衡量一省體育工作的砝碼,也是衡量體委主任是否稱職的砝碼,全國各省市都一樣,不少省市由於全運會打不上去而頻頻撤換體委主任。上一屆全運會遼寧省總體上獲得了全國第二的佳績,平日里崔大林當然比較氣粗,呈現上升態勢。而閻福君在1993年1月調到省體委,先是黨組書記,3個月以後又兼任體委主任,主持全面工作,這本身就有些意外。要知道,老閻被派來之前,那塊天地裡呼籲崔大林當一把手的聲浪已經很高,有說法流傳:放著崔大林在,看誰敢到體委來!這在中國也是不足為怪的。人們都希望靠著知根知底能力又強的領導,將來個人的事情好辦些。沒想到,本來是非崔莫屬的一件好事,等等等,等了半年多,卻忽然來了個一把手閻福君!給誰誰能痛快?就包括崔大林本人,恐怕也難以不發一陣子牢騷。是啊,省委你怎麼搞的?乾和不干一樣啊!

偏偏閻福君一身才華一身膽,他並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同樣也是從最基層一路拼殺上來的,黨把我放在哪裡,就要在哪裡發電發光!我是黨政一把手,我不主持誰主持,我不掌門誰掌門? 1993年4月,崔大林作為省體委黨組成員、學院院長也就是運動隊總頭,為確保打好當年秋季七屆全運會這一仗,決定按照去年工作意向,改選學院黨委,並召開了預備會。閻福君雖然剛來體委工作了3個月,卻不會允許崔大林這麼幹,他不想大戰在即臨陣易將,稍有不妥,必將影響戰局,將來他會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經向省委匯報以後,對崔大林的改組方案明確加以製止。他力圖要改變以往“小二管大王”的局面。閻福君此舉必然影響一些人的利益,不滿情緒油然而生。注意:馬俊仁這時候已經先期在天津打下了全運會的第一枚金牌第一枚銀牌和第一枚銅牌!女子馬拉松,王軍霞等隊友一舉沖在最前面——馬拉鬆比賽是提前舉行的。

今後等待閻福君的將是什麼命運?可想而知。他一去體委,就決定了他將來的悲劇。鬥爭將非常殘酷。 4月份學院黨委改選之事因閻的製止沒弄成。到了6月,業務會議多多,崔大林為傳達宣講國家體委的七運會比賽規則,召開全體教練員、運動員大會,在會上崔大林頭頭是道、絲絲入扣地講了18條,輪到閻福君講話已沒時間了。立即有挑撥者相告:崔大林他這是故意的呀!一把手成了空架子嘛!閻福君後來對我說:“我在省體委工作了一年多,大林作為主管業務的二把手,是非常辛苦的,但是他沒有主動與我通過一次電話,沒有單獨與我商量過一次工作,更談不上請示匯報。也許我真是外行吧。我知道他心裡難免有疙瘩,就盡量給予理解,即使是讓我難堪,我也盡力團結他。他說去日本就去日本,他說去美國就去美國,從來不打招呼,可謂天馬行空,獨來獨往。但是為了全力備戰七運會,我提出一切服從於訓練,服從於大賽。我和體委其他領導對大林一直持以忍讓態度。我認為,從一個插隊生成為一名國家體育事業的中堅骨幹,很不容易,'文化大革命'給我們每一個人都留下了深深的創傷,要吸取教訓。我當一把手,不理解他,誰理解他啊?這對於我個人的素質也是一次考驗。我們必須打好七運會,絕不能因為一點兒個人的摩擦,辜負了遼寧人民的期望,絕不能讓省委交給的光榮而艱鉅的任務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失。我個人擔點難堪委屈有啥嘛!要說體育業務和管理,我還要好好向大林同志學習,他是難得的干家啊!”

說到這裡閻福君豁達地哈哈大笑,“在體委工作時間不長,受鍛煉長見識,我閻福君收穫不小呢!” 趙瑜與閆福君(左)合影 在瀋陽期間我前去尋訪閻福君先生。他被迫離開體委很久以後,又擔任了遼寧社會科學院的院長,同時擔任黨組書記。在寬敞的院長辦公室一見面,他立即說知道我寫過什麼什麼作品,他說作家光臨,是沾了遼寧體委的光。我問他後來在社科院幹得如何,他毫不遲疑地談了一番幾十年的社科院老體制如何進一步適應市場經濟的問題,改善遼寧學者們的境遇問題,說不改革,學術就沒有出路,理論就不會繁榮,而喪失理論指導的改革最終也會蒙受損失。他彷彿早就忘記了往昔的一幕,已經投身到新的事業之中了。倘若我不提問,他就不會主動談起自己在體委這一段。後來他反復強調的就是三句話:

一句話是大林是個乾事業的人,如果能成熟些更好;第二句話就是生命誠可貴,一個人如果整天生活在怨言牢騷當中才最沒出息;第三句話說我們的人事幹部體制必須改革,人治社會家天下那一套必須批判,否則黨和國家沒有希望!說完他重又哈哈大笑,斯人從裡到外透著一種爽朗開闊。 回想1993年,無論閻福君還是崔大林都一心要奪魁全運會,為自己的人生價值來一次證明。在全力拼爭七運會這一點上,遼寧體育界上下一心眾志成城務求必勝,完全是一致的——誰有什麼想不開過不去的事,咱們凱旋歸來以後再說。 大戰在即,金牌第一。由750名男女戰將組成的遼寧體育代表團正式成立,東北虎蓄勢四載,撲向京城搶金奪銀了。這是在全國30多個體育代表團當中規模最為龐大、項目最為齊全、鬥志最為旺盛、實力最為雄厚的一支勁旅。此去京城,早已摩拳擦掌,虎視眈眈,志在必得,不到長城非好漢!馬俊仁所率娘子軍算是這支大軍中的尖刀排,他決計一馬當先,衝鋒陷陣。老馬乘著馬拉松津門大捷的東風和斯圖加特世界冠軍的豪氣,用沙啞的嗓音喊出了打破世界紀錄的誓言。

出征前,《遼寧日報》刊出閻福君、崔大林共同接受記者採訪的醒目照片,赫然發表閻福君七律豪詩一首: 好一句“體壇王氣在遼寧”!雄師未動,霸主已成。閻福君的這句詩後來就被省內外傳媒廣泛刊載引用,流傳至今。這詩句像一支戰鬥的號角,令遼軍將士熱血沸騰,四千萬同胞齊呼喝,體壇王氣在遼寧!氣吞萬里如虎,驚天地而泣鬼神。 代表團團長由遼寧省副省長張榕明女士扛鼎,副團長則由閻福君出任,叱吒風雲,軍令如山。 6年來主抓競技業務的崔大林雖然也是副團長兼秘書長,但大的方面閻是體委黨組書記兼主任,還要聽閻的。同時確定七運會新聞採訪也主要由閻福君出面。從表面上看,崔大林一方帥旗旁落。 決戰前夕,遼寧省五大班子、駐瀋部隊、各大行業各大廳局部委辦負責人悉數出動,在文藝界的詠詩放歌聲中,為代表團全體將士舉行盛大壯行晚會。特邀著名體育節目主持人宋世雄先生專程由京赴沈主持。閻福君揮毫寫就《遼寧體育代表團團歌》,由東北音樂家鐵源譜曲: 這首口號式的團歌雖然簡短卻唱得酣暢淋漓,閻福君乘興再賦新詞,又創作壯歌一首,標題就是《體壇王氣在遼寧》,由東北音樂家王猛譜曲: 真是排山倒海壯志凌雲。聽,藝術家們正在用帶著東北腔的普通話放聲朗誦由閻福君主持創作的壯行詩。聚光燈下一男一女情緒飽滿淚花滾滾,每逢那男的朗誦時,他總是把嗓音擴張得很大:“決戰的聖火即將燃起,今夜我們為你壯行……決戰的帷幕即將拉開,今夜我們為你壯行!啊,每一支響錚錚的隊列,都有一部鐵與血的故事;啊,每一塊光閃閃的獎牌,都是一泓汗與淚的結晶!……收下吧,四千萬人的熱望與渴盼!收下吧,四千萬人的理解與溫情!雨來了,有四千萬雙手臂為你撐傘;秋涼了,有四千萬副身軀為你擋風!盼只盼——爆出遼寧人的豪爽與粗獷,躍出遼寧人的敏捷與輕盈,劃出遼寧人的頑強與堅忍,射出遼寧人的穩健與忠誠,賽出遼寧人的迅疾與柔韌,打出遼寧人的果敢與勇猛,殺出遼寧人的朝氣與銳氣啊,創造遼寧體育的最佳水平!盼只盼,遼寧人各個刷紀錄;盼只盼,東北虎一嘯百獸驚;盼只盼,大球小球齊奪冠;盼只盼,水上陸上盡稱雄!……今夜,在這裡,我們為你壯行;明天,在這裡,我們為你慶功!讓我們放聲高唱歌一曲——體壇王氣在遼寧!” 我的天啊!想一想神州體壇上,還有沒有比這更狂傲的一個省!還有沒有比這更狂放的壯行詩?這個體育超級大省看來是不打算讓對手活著從七運會上走下來了。又一想,我中華兒女最缺乏的不正是這點兒陽剛氣概嗎?整個體制整個機器都在為遼軍健兒高速運轉。馬家軍的成功之源正在於此。 遼寧人都稱讚閻福君確實很有組織能力。為籌辦本次壯行會他充分發揮了自己長期從事文化工作並曾在省文化廳任職的優勢,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宣傳機器,把整個務虛工作搞得盡善盡美。遼軍健兒出征全運會,再度成為全省人民關注的焦點。 今宵出征壯行把酒揮戈尚能攜手,明日凱旋歸來論功行賞又屬誰雄? 果然,東北虎撲向山海關橫掃京都,一路過關斬將,戰績最為突出的是馬家軍,僅這一支隊伍就榮獲金牌22枚,同時5人多次大破三項世界紀錄,威震四海,山河動容。遼寧體育界的精銳之師終於在七屆全運會上奪得金牌總數、獎牌總數、團體總分三項第一,不負四千萬人眾望,創下前所未有的輝煌。遼寧人、馬家軍更是世界華人的驕傲。 崔大林實現了自己6年來的凱旋夢,功勳卓著。他是需要全省人民特別是黨政領導給予充分肯定的。你閻福君來體委不過才9個月嘛! 1993年9月23日,由遼寧省委省政府主辦、體委承辦的大型慶功晚會召開。省委、省政府出面主辦慶功會,這面子夠大,在各省市自治區當中實屬罕見。當天,省委省政府聯合發出《關於向我省體育戰線“馬家軍”等優秀體育健兒學習的決定》,號召全省各條戰線廣大干部群眾結合本部門本單位實際,“在全省開展一次向以馬家軍為代表的優秀體育健兒學習的群眾性活動,掀起為第二次創業建功立業的熱潮”。據報導,“當晚,遼寧體育館張燈結彩,充滿喜慶的氣氛。容納萬人的體育館座無虛席。省委、省政府為剛剛洗落征塵的體育健兒舉行隆重的慶功表彰大會……在歡樂的樂曲聲中,身著'東北虎'標誌運動服的遼寧體育健兒健步入場,霎時,全場掌聲雷動,歡呼歸來的英雄。健兒們手持鮮花向全場觀眾致意……大會首先由省體委領導介紹我省健兒征戰七運、奮勇奪魁的經過……” 據閻福君講,剛回來他們體委就鬧了些彆扭,這第一篇報導就只提“省體委領導”,抹掉了“閻福君”他的名字,這在過去尚無先例。鬧彆扭的另一個主要事情,是確定省勞動模範人選問題。有同志提出崔大林也應當上省勞動模範,閻福君則認為黨政幹部行政領導最好不要上,還是馬俊仁等同誌上為好。他不支持崔大林當省勞模,沒有拿出硬道理,崔大林等人當然不會舒暢。 大會在極為熱烈的氣氛中進行,當時的省委書記全樹仁做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突出表揚了馬家軍。大會當場授予馬俊仁等人省勞動模範稱號(包括游泳隊主教練魯永明),授予馬家軍省先進集體稱號,對省體委予以通令嘉獎。當場宣讀了省府號召學習馬家軍的《決定》。馬俊仁和王軍霞代表教練員和運動員登台亮相表態致謝,而後是藝術家獻上了滿台精彩紛呈熱烈無比的文藝節目。在節目中再次大唱閻福君創作的《代表團團歌》,這一迴唱來恐怕有些人就听著不像上回那麼入耳了。而閻福君卻毫不在意,認為一切正常理所當然。不但要唱原先創作的《團歌》和《體壇王氣在遼寧》兩首歌,而且閻先生還覺得遠遠不夠過癮,於是他為這次慶功會又揮筆創作了第三首歌詞,題為《賽場人生》,由馬登第譜曲、鄭麗萍演唱、瀋陽音樂舞蹈學院伴舞。我聯想到半年後他淒淒慘慘獨自一人調離省體委的悲涼,這首《賽場人生》彷彿還預兆了點什麼,呼應了點什麼: 這人生的悵嘆,也許正是閻福君先生的心聲。 這台晚會辦得非常活躍,著名曲藝家劉蘭芳女士乘興登台,以高昂的熱情,為大家獻上了評書新作:《話說馬家軍》,會場高潮迭起。閻福君組織這種活動那真是沒說的。 閻福君在慶功會上的講話也振振有詞相當精彩,充滿文學色彩。他說: “……進入決賽之後,我遼寧軍團高舉'東北虎'的大旗,赴津門,進四川,轉戰秦皇島,決胜北京城,在四個戰場打了四大戰役,遼軍將士以一往無前、摧枯拉朽之勢獲得節節勝利:在天津比賽中,王軍霞勇奪七運會首枚金牌,馬家軍囊括女子馬拉松金銀銅和男子馬拉松金牌、銅牌。天津一役首戰告捷,極大地鼓舞了全軍士氣。在四川,以船艇和射擊為主力部隊的遼寧水陸兩軍加女子排球,極為出色地完成了川西阻擊戰的任務,壓住了上海,頂住了廣東,為北京決戰決勝奠定了基礎。遼軍入京,猶如東北虎呼嘯而來,在七運會大賽場上創造了一連串的奇蹟和'神話':田徑游泳水陸並進,紛紛赶超世界紀錄;柔道、舉重、拳擊、摔跤、擊劍披金掛銀,銳不可當;自行車百里飛騎力拔頭籌,勇奪進京後首枚金牌;足球籃球過關斬將,捷報頻傳……在金牌榜上,遼寧高居榜首扶搖直上。而在閉幕式上,遼寧足球軍團戰胜北京,奪取了分量最重、含金量最高,也是全運會的最後一枚金牌!至此,我團獲金牌總數第一名64枚,比上屆的32.5枚翻了一番;獎牌總數第一為163.5枚;團體總分第一為1499分,比上屆的747.5分翻了一番還多!僅田徑游泳兩項就獲得34枚金牌,超過廣東4枚,已經是金牌總數第一了!特別是馬家軍狂飆席捲京城,大放異彩……今後,我省體育面臨著兩個考驗,一是金牌大戶的考驗,二是市場經濟的考驗,一句話,我們面臨著深化改革的考驗……” 儘管他講得精彩動人,如前所述,第二天的重頭報導中還是抹掉了他的名字,是不是有人覺得這段話壓根兒就不該輪著他講?由崔大林講才更合適?而閻福君則認為,我是體委一把手,我不講話誰講話? 七運會的仗打完了,成功了,攜手合作過去了,該干點兒別的了,比如說,戰役的功臣們是不是應該有些相應的發展和進步?徐寅生、袁偉民當年不是都升任國家體委副主任了嗎?這個先例是盡人皆知的。咱中國人很勤奮,一般不能閒著。我們不難推測,這時候的閻福君很可能正在轉化為一部分人的對立面。所謂體壇王氣在遼寧,試問,遼寧王氣又屬誰? 我想起早年間錢鍾書先生在談到文學革命時說:“'革命尚未成功',乃須繼續革命;等到革命成功了,便要人家遵命。這不僅文學上為然,一切社會上政治上的革命,亦何獨不然。所以,我常說:革命在事實上的成功便是革命在理論上的失敗。”這種不免悲涼的感嘆歷經60多年以後,我們又在遼寧體育界看到這個循環著的怪圈。此刻我又想起北宋大詞人柳永有詞云: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這是名句。只可惜逸懷浩氣超乎塵垢六根清淨之人自古少而又少,誰捨得把一世英名換成小酒喝了變成小曲唱了? 不僅多年的人事幹部體制給了我們爭當家長的思維方式,就單說東北男兒的脾性兒,也實難做到淺斟低唱啊! 秋雨如絲,一遍遍地灑落在遼東半島的黑土地上,漸漸地退去七運會勝利後的蒸騰熾熱。更多的人開始冷靜地算計自己的得失,除了馬家軍依舊火熱難以冷卻。 一場賽場之外的較量就要來臨。 岑參有詩云: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新的寒冬等待著勇猛的人們。倘若老馬的頭腦冷不下來,就極有可能盲目上陣開槍轟炮。 在那些日子裡,老馬正處在一個風風火火的階段,作報告、搞經濟、上產業、打官司、辦中心,統統超過了一名田徑教練員的職權和範圍。人就是這樣,你做的事情一旦屢屢超出目前的職權,你就會覺得只有獲得更大的職權,才能辦好想辦的事情。中國自古就有孔夫子的名正言順說,不在其位,何以謀其政?北方的老百姓指責某人很狂,好說一句:了不得啦,咱村里放不下你啦!這放不下,其實也就是指生存範圍和生存權限而言的。 有人總結老馬的思想脈絡時有三段說:1993年輝煌之前為第一階段,比較紮實謹慎從善如流;1993年輝煌之後變化較大進入第二階段,難以正確對待巨大的榮譽和巨大的經濟利益;1994年7月搬遷大連之後為第三階段,進入了唯我獨尊、自我封閉,最終導致隊伍潰散——按照這個說法,老馬現在就是進入了成功後的第二階段,除了沒有官階,其餘應有盡有,脾氣大得嚇人。老馬一聲吼,關東大地抖三抖,甭說在遼寧體壇說一不二,就是拿到中國體壇論,也是呼風喚雨無人可擋。這時候,也就是崔大林的話他或能聽得進去,其他人統統不在話下,你見了老馬最好專揀好聽的上。 看不見嗎?老馬正煩著哪! 不少人認為,依照中國常例,崔大林勞苦功高,應該在遼寧體委當家做主說了算,同理,馬俊仁貢獻卓著,亦應該賜賞官階,升為遼寧體委副主任,這樣他辦起事來才能名正言順。這個思路是很頑固的。在中國,幾千年以官本位為核心的傳統觀念盛行至今。一個人事業成功了,彷彿只成了一半,還要有政治上的成功才算完整。一旦為國家出了力建了功,就一定要封侯加爵,不然你建功立業是為了啥?正是為了升官加爵求功名,才去沙場拼殺建功立業嘛,現在,崔大林、馬俊仁如果得不到上面的提升回報,很不合傳統嘛! 在這一年的深秋初冬,閻福君和崔大林連續召開了幾次意在體育改革的會議,他們還是想在今後的若干年裡,保住遼寧體育在全國的霸主地位,推進和發展遼寧體壇向市場經濟進一步改革開放的步伐;他們還是提出來遼寧代表隊要更上一層樓,全面具備獨立代表國家隊在世界賽場作戰的能力,想法更高而信誓旦旦。為了把當年年尾的全省體工會開得有實際內容,閻福君先是調集一班人封閉於七盤山,專找以往體委工作的差距、短處和不足,放談改革,繼而命秀才捉刀,用十幾天的時間,搞出了一系列的新文件,多達12種,形成了遼寧體育改革的總體方案。然後在鞍山召開全省體育工作大會,把方案全面推出前台。其中包括: 《關於深化體育改革的意見》、《關於訓練體制改革的方案》、《關於競賽體制改革的方案》、《關於群體體制改革的方案》、《關於發展體育產業的方案》、《關於體育科技改革的方案》、《關於體育人才交流的規定》……洋洋大觀,面面俱到,既有目標,又有操作,為遼寧省體育事業更光輝的未來畫出了一幅壯美的藍圖。這裡面有閻福君的努力,更有崔大林的心血。在遼寧體委,閻福君、崔大林和體委一班人都是很新派的人,誰都敢於承認自己是“跨世紀人才”,沒有誰反對走一條新路。工作大會開得很成功,張榕明副省長到會講話,閻福君作報告,馬俊仁作報告,而後又由閻福君作總結。在高度評價馬家軍這一點上,全省上下是一致的。副省長張榕明在大會上講的話很有代表性,她說:“昨天,我在省委常委擴大會上,向書記請假說我明天到鞍山體工會去做個小結,書記問我馬俊仁回來了沒有,我說他回來了,書記說你在大會上替我講幾句,我們全省一定要好好學習馬家軍,如果各行各業都能把馬家軍的精神學到手,遼寧的工作就好做了。我說一定把省委書記的意見傳達到,這個意見也體現了我們體育界的一致呼聲,首先在我們體育戰線必須把學習馬家軍的活動開展好。 “大家可以看到,七運會結束後,《中國體育報》的報導沒有一天離開過馬家軍,現在是組織大討論,全國怎麼學習馬家軍。全國都在學習馬家軍,全省各行各業都在學習馬家軍,我們體育戰線怎麼辦?不能牆裡開花牆外香嘛……我們體育自身優勢很多,利用我們的著名教練,利用世界冠軍可以做許多事,省政府已責成省經委,組織力量,研製和生產以馬家軍稱號為商標的一系列產品,如馬家軍飲料、運動服和保健品等。體育部門應該在開發名人產品方面多做工作。這一點李寧已經打出去了,遼寧為什麼不利用馬家軍?我們體育戰線為什麼不利用馬家軍這塊牌子?這件事情我們大有文章可做……可以自豪地說,馬家軍不僅是我省體育戰線的一面旗幟,也是全省各行各業學習的榜樣,省委省政府在9月份就專門做出了學習的決定。……對馬家軍的評價也有爭論,但我們不能求全責備,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體育界不要自己拆自己的台,要互相鼓勵,互相支持。自我誹謗,自我拆台,打內戰是不對的,體育界不應該有這種不良風氣。鐵映同誌曾說過:在我們體育不行的時候,誰都不說話,行了的時候,就說三道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對馬家軍要充分肯定。得冠軍不易,能站住腳更不易;樹立典型不易,使典型站得住更不易。在我國訓練運動員,就得從實際出發,取得了成績拿到冠軍,這就是科學的!可能他還有不完善的地方,所以才要求幫助他總結、完善。我們看人才,評教練,不能光看文憑,還要看實際水平,有的人能講一大套理論,但他培養不出人才,這算什麼教練?……在這裡我再強調一點,就是體委系統的各級班子要加強團結,省市體委之間要互相支持,團結就是力量!”——你看,團結問題提上來了。在中國,提團結就是說已經不夠團結了。 張榕明副省長在全省體工大會上強調了學習馬家軍的一面。閻福君呢,他在強調學習馬家軍的同時,卻又談到了引進競爭機制,赶超馬家軍的一面,這就不大協調。他說:“……現在全國都學習馬家軍,呼喚馬家軍。馬家軍在遼寧,我們遼寧怎麼辦?我們要搞一馬當先,萬馬奔騰,搞萬紫千紅才是春,要出現更多的馬家軍式的隊伍,要出現更多的馬俊仁式的教練。有的同志提出來對典型也要加強管理,嚴格要求,這個意見也很好嘛!”閻福君還傾向於保留設立在大連體校譚兵那裡的省田徑二隊,繼續引進競爭機制和激勵機制,他在大會上說:“1988年初,成立了省田徑、游泳二隊,初步建立了這兩個項目的競爭機制,增強了教練員的緊迫感和危機感,激勵他們嚴格管理科學訓練快出成績,為在競爭中提高田徑、游泳這兩個項目的運動水平,起到了積極推動作用。”所以他要保留二隊。崔大林則出於多方面考慮認為取消二隊也可以。你看,差別又出來了。而事實上,大連二隊的存在也確實意義重大,別的不講,光說田徑,女的王軍霞、姜波,男子名將孫日鵬、張福奎都是從那裡輸送上來的。針對是否保留二隊的討論,二隊首領、校長譚兵先生在大會上站出來講:學習馬家軍,首先就要敢於改寫他,他不是頂峰,世界紀錄還要發展,田徑歷史還要發展!不要搞頂峰論,更不要鬧迷信!老馬則在發言中給予駁斥:現在有人要和我挑戰和我競爭,我們已經打世界冠軍了,你還競爭啥?你們可以找弱項競爭,不要和我馬家軍對著幹嘛!可以促弱項嘛——有觀察家認為,老馬是想要吞併大連體校,以便把自己的隊伍拉到大連去。結果在閻福君的主持之下,大連體校的省田徑二隊還是作為一個競爭機制保留下來了。對此,老馬在當初是頗不滿意的。當然事情到了今天,老馬和老譚處得很好,大家早就想通了。 然而保留或者去掉一個田徑二隊畢竟不足以使體委矛盾尖銳化。我們說過閻福君、崔大林都是力主改革的,問題還在於改革的深化必然要涉及人事的變動,就像中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必將引發政治體制改革那樣不可避免。改革就是權力的再分配,改革的深化不能不觸動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和將要得到的利益,這很嚴酷。崔大林在1988年力主改革教練員終身製的時候,也是冒著風險、頂著壓力干的。而今閻、崔都在說:我們必須看到舊體制存在的種種弊端——雖然在十多年的改革中有所克服,但深層次的矛盾尚未得到根本解決,新舊體制的摩擦力不斷加大,社會經濟體制對體育的衝擊日益加劇,我們必須加大改革力度,求生存求發展。要改革的地方很多,而最關鍵的地方則在於閻、崔二人一致認為,要進一步對省體委直屬訓練單位的一把手、領導班子成員、中層幹部和教練實行層層聘任制,以及三級合同製,要對舊的人事管理體系動手術。看看,一深化改革就觸動到人了,進而言之也就是要把權力再分配一回。 對於改革方案的看法是完全可以一致的,方案是死東西,而對於處在改革旋渦中的大活人,那看法上的差別就太大太大了。誰是你的人?誰是我的人?馬俊仁好辦,讓他任省田徑隊總教練,原先的總教練不管他是否樂意,都只有擠掉打發掉讓他走人。可是遼寧省的直屬訓練單位還有很多很多,光縣團級單位就有12個。所有的干部都要從任命製向聘任制轉一遍,你觸動了哪一撥儿都很懸,也不會有幾個馬俊仁那麼大牌子的人去當這些單位的一把手。一把手的聘任人選首先要由省體委黨組研究確定——尖銳的分歧就來臨了,中層和上層的矛盾就攪和在一起了。閻福君反复講要搞“五湖四海”,這可能嗎? 突出的一例是決策省體育運動訓練中心領導人。這個中心位於瀋陽之外20里地的北陵,在決定一把手人選時,閻、崔二人看法不一致,結果是崔大林的意見沒能實現,然後引發了項目佈局上的分歧。後來為平息爭論,還是把乒乓球和舉重從學院分了出來,果然招致這兩個項目的職工的強烈不滿。人們都不願意離開條件優越的大院,上下班也成了問題。說到底,還是在中層單位一把手的人選問題上有彆扭。這是我們在改革當中遇到的一個帶有普遍性的大難題。 這只是舉一個閻、崔分歧的小例子。種種矛盾還有很多,舉出來實在沒什麼意思。總之一觸及人事,人們就難以做到和風細雨心平氣順。除非你果真修煉到“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的境界。 矛盾的普遍存在,使我們難以超凡脫俗。為什麼說中國的改革一進入政治體制改革就困頓不前,就危機四伏呢?官本位,是核心。崔大林本來就是一名大功臣,業務上專精內行能力強,而在七運會以後卻沒有得到什麼明顯利益,偏偏閻福君當一把手還處處讓人不痛快,他也是放著輕鬆不輕鬆啊!矛盾的焦點不是別的,就在於遼寧體壇究竟應該誰說了算——種種矛盾在1993年的冬季發展得竟是那麼迅猛,閻福君沒能把這些矛盾解決好,事實上誰也不可能解決好。到了年底,閻福君就被推到了一個非讓人家正面進攻不可的境地。崔大林與馬俊仁相處甚深無話不談,利益也是一致的,崔大林的處境很自然會獲得馬俊仁的同情和支持,不少人乘機煽動老馬上陣驅閻,沒有馬俊仁這個大腕,一般人的確無法撼動閻福君。 恰在此時,一件具體事情引發了老馬的強烈不滿。老馬聽說閻福君主持簽了一個生產合同,要生產印有馬家軍字樣的運動服裝。老馬認為是佔了馬家軍的便宜,借了馬家軍的光,而且認為生產的服裝質量低劣,是敗壞馬家軍名聲,是寒磣我老馬,是侮辱馬家軍,是不允許的。閻福君解釋說省委一再指示要開發經濟,促進經濟發展,廠家也有這個意向,但咱們並沒有大的動作。那陣子確實有相當多的廠家亂找體委的人要藉馬家軍的名聲幹事情。這件事正面引發了閻馬之間的一次小衝突。於是,一場以馬俊仁為前台的驅閻運動終於爆發。首先推出的重磅砲彈,就是1993年12月25日老馬交出的辭職報告,導致閻、崔矛盾終於公開化。 據閻福君當時的一份文字材料載:馬俊仁同志在提出辭職前一天早晨八時,往我家裡打了一次電話,在一個小時的電話裡,老馬直言不諱地說: “誰支持我,就是我爹,誰不支持我,他就是三孫子!大林已經答應我當省體委副主任,當全國人大代表、全國勞動模範,你為什麼不提到黨組會上討論!你還是我們鞍山老鄉呢你,你算什麼老鄉夠意思嗎?我讓你聽大林的,在體委好好當你的老太爺,你就是不聽話!告訴你,我和崔大林翻個浪,眼睛一瞪,一跺腳兒就得下台你知道不?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我向有關知情人了解此事,老馬是否打過此類電話,這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說:“打過!老馬那時是兇得很哪!比這難聽的話多了,訓老閻跟訓小隊員一個樣兒!” 這是老馬的悲哀。他還是赤膊上陣了。在我同老馬相處的日子裡,飽經挫折的老馬曾清醒地反思自己的過去,他沉痛地說:“我算是最大的犧牲品啊,過去我幫著人家奪權整人,整老閻,把老閻整跑了,把田徑隊總教練也整到威海去了,把一個老鄭也整到河北去了,想一想真是渾哪我,到閻福君家跟人家鬧,到了樓跟前人家都上不了樓,我馬俊仁上去跟人家面對面地干,連著四次都這樣啊!現在輪到人家整我。我是把那邊的人也得罪了,這邊的人又收拾我,兩頭都完蛋,老趙哇,我馬俊仁是最大的犧牲品哪!” 這是多麼令人痛心的事情!他不能免俗。我說老馬,就算你當上了省體委副主任又能如何,轉瞬即逝的東西又有什麼價值? 現在的崔大林也深有感悟,在我去遼寧拜訪他時,他很誠懇地對我說: “有些事情雖然都過去了,但是很值得我深思,有些事情要吸取教訓。你實事求是地寫吧,對我,對老馬都實事求是沒關係。人都是有缺點毛病的,不犯錯誤的人是沒有的。有教訓不僅我可以吸取,寫給後人吸取更重要。我愛人也是搞文學研究的,只要作品有利於將來的改革和社會就好。我和閻福君同志原先並不認識,我們之間並不存在任何個人恩怨。後來有點兒矛盾,都是從工作引發出來的。事情都過去了,現在我只想今後儘我的全力為咱們的事業做貢獻,把遼寧體育進一步搞上去。”我一再表示:許多悲劇的發生應該從我們的傳統文化上、從我們的現行體制上挖掘原因,大家都是為中國體育事業做過巨大貢獻的,我無意傷害任何同志。寫作品難免會涉及許多遺憾許多紛爭,不能簡單地埋怨哪一個人,更不能站在一般的道德評判的角度去看待人事,還是應該從研究改革的角度出發,研究為什麼有些悲劇難以避免?報告文學要深化,首先就要避免非黑即白的簡單批判。過去我寫作也犯過偏激的毛病,一味追求震撼力,給後人的深思不足,因而也削弱了批判的力度——大林慷慨地為我複印了他長期積存下來的許多關於馬家軍的資料,這些資料是十分寶貴的。他說:對你我們不想保留什麼,你在遼寧採訪,我們為你提供方便,需要我打招呼的地方你儘管提,你可以找任何人談任何問題。對我們的工作你有什麼想法建議批評也儘管提——從他身上我看到了新一代執政幹部的開放作風和理性精神,還有清醒的自省意識。 馬俊仁當時還是作為驅閻先導,響噹噹地交上了他的辭職報告。老馬他自己寫不了,便有好幾位在遼寧當記者的筆杆儿幫他寫。說實話,這幾位記者朋友那是幫了老馬的倒忙,如今看來也很可長思。當時這幾位秀才集中在田徑隊,通宵不睡,加班加點,反复討論,措辭嚴謹,最終炮製了馬家軍歷史上這場權力官司。現將老馬意在驅閻脅迫上峰的辭職報告摘錄如下: 為此,老馬懇請“組織上理解我的苦衷,盡快批准我的辭職請求”——這就是引起軒然大波的馬俊仁辭職報告的原文摘要。 這個報告是由幾位從事體育報導的記者所寫。他們算是老馬的“鐵哥們儿”。後來我在遼寧聽人講,主筆幹這活兒的有《中國體育報》的記者鄧學政。 1995年5月份在太原的全國田徑錦標賽上,我遇到了他,就問他:小鄧啊,你參加老馬寫辭職報告了吧,可幫了他倒忙。小鄧大呼冤枉,他詳細對我說情況:寫辭職報告時我並不在遼寧。我是12月24日就是聖誕節前一天,才坐火車去的瀋陽,這有據可查,當時有一個活動,好像是今日傳播公司要拍馬家軍的電視劇,我要去參加新聞發布會。 12月25日大清早孫玉森把我從火車站接到大院一個地方,這時候他們幾個記者已經乾了一個通宵,有的記者跟體委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是他們給老馬起到了拱火的作用。天亮時候辭職報告已經寫完了。當天上午老馬就交給了上邊。我怎麼來得及參加呢?當時倒是聽到他們議論說,這下子閻福君要垮台了,老馬這東西交上去閻福君不下台才怪呢!不出三天就叫他下去!其實我覺得老馬很單純,他根本不懂得中國的人際政治,拿掉閻福君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三天怎麼可能撤掉一個正廳級的一把手呢?要說老馬為啥辭職,後來我知道主要的有兩條:第一條是崔大林把他從鞍山弄上來的,大林與閻福君有矛盾,他要講義氣幫一下,他覺得誰整崔大林也就是整他。 第二條就是省體委不能使用馬家軍的商標,要收銀子只能是馬家軍收,隊伍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你體委沒這個權利。閻福君則認為運動隊是體委的,省領導也講要藉助馬家軍推動遼寧經濟上台階,體委可以參與或者指導馬家軍的經濟活動。我在此之前一點兒也不清楚他要辭職,覺得很突然,如果我事先知道的話,我不一定會支持他這麼幹,這對老馬並沒有什麼好處嘛——鄧學政所講情況屬實,此處特為他開脫一下。 1993年12月25日上午,馬俊仁交上了辭職報告。為了避嫌他沒有把報告交給崔大林,而是很正式地交給了學院黨委書記於錫九。於錫九是從部隊轉業在那裡任職的。他一接到這個報告,立即感覺到了事態嚴重責任重大,不敢延誤怠慢,當天就向省體委黨組做了匯報。閻福君卻相當冷靜並不驚慌,他明知道這矛頭是衝著自己來的。當天下午閻福君即召省體委黨組成員開緊急會議,黨組成員聽到這個消息都很驚愕。崔大林表示:這個馬俊仁簡直是精神病嘛!會議決定立即向上級匯報,對馬俊仁展開思想工作,以控制事態的擴大。他們還聽說這個辭職報告已經印好了35份,電傳或散發到北京和全國的新聞單位去了,這可不得了!閻福君立即於會後緊急向上匯報。他先向省委宣傳部領導做了匯報,領導指示:你們體委黨組無論如何要做好馬俊仁的工作,為馬俊仁排憂解難,盡快消除不良影響,遼寧省內新聞界由宣傳部打招呼不發表辭職報告和消息,省外則請求國家體委的援助。 25日當晚,閻福君晚飯未吃,先是長途電話找到國家體委副主任劉吉,匯報情況請求幫助,辭職之事不要見報。夜9時許又用長途電話找到伍紹祖匯報求援。伍紹祖和劉吉考慮到國際國內發表馬俊仁辭職消息十分不利於大局,就及時向新華社、《中國體育報》等國內新聞單位打了招呼,稱要幫助愛護馬家軍,不要推波助瀾,辭職消息不要見報。深夜閻福君才回了家,然後就是一夜耿耿難眠的長思。他是想:不論個人恩怨如何消釋,體育事業首先不能再受損失,怎樣才能用實際行動彌補這一切呢? 第二天是個星期天。天不亮閻福君就起身出門。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鬆,星期天也不能放鬆。他要繼續主持召開體委黨組會議,摸清情況,展開自我批評,研究如何為馬俊仁排憂解難,最終確保隊伍訓練。並派人邀請馬俊仁到會,主動請馬俊仁向黨組成員、黨組主要負責人提意見,談想法,尋求解決問題的出路。偏偏老馬是個倔頭,你閻福君請我上黨組會? 沒門,我不去! 人們一看老馬不來,傻眼了,沒轍了。而經驗豐富的閻福君沒有被難住,他立即決定:攜省體委財會、行政等職能部門負責人,隨同黨組成員全體出動,主動去田徑隊尋找馬俊仁,實行現場辦公,用最快的速度為老馬解決一切難題!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雪花飄揚之中,閻福君當即率眾出發,奔向南湖大院田徑隊駐地。孫玉森等人都在,馬俊仁仍然避而不見,現場辦公難以推行。閻福君一行人被晾在那裡。 擱一般人,也唯餘幾聲浩歎,打道回府作罷。而閻福君不是一般人,他不會輕易撤退。馬俊仁不在,也好,我們可以間接收集情況,當場解決難題!能對話的人也只有孫玉森了。孫玉森總能在緊要關頭挺身而出,大事小事都能抵擋一陣兒。這時的閻福君心中明白,人家孫玉森也不會傾向於他,但他就是要從正面把工作做進去,把自己的態度表示清楚並推向縱深。閻福君說:“老孫,你就說吧,老馬也好,馬家軍也好,田徑隊也好,有什麼意見,有什麼困難,你就說出來嘛!” 閻福君這一套中路正面進攻的路數還真凌厲,球已經攻過來了,老孫你總得頂著。孫玉森也是極富斡旋經驗的。在他多年的政治生涯和體育生活中,多少次逢凶化吉化險為夷,也算是歷盡滄桑。誰都說老馬脾氣大脾氣怪不好處,唯獨他孫玉森卻能跟老馬朝夕相處六載春秋而從未發生過一次沖突,簡單嗎?在相當多的情況下,老馬老孫共唱紅臉白臉,配合極為默契。多年來他遇上了說不盡的淒苦,道不完的難堪,他都能以強大的韌性安然度過,從來沒有灰心,從來目標明確,直至馬家軍大勝於天下。晚間10點運動員熄燈他才歸家,凌晨5時他又出現在田徑場上,天天如此。 別看他粗壯敦實面容粗糙,聲音洪亮,卻是個心眼兒細密感情豐富行為嚴謹的人。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老馬前台執教馬家軍,孫玉森家便是老馬的大後方,常在老孫家吃飯議事,老馬把老孫家稱為“第二食堂”。這陣子說不定老馬躲在“第二食堂”等消息想事兒也說不定,前方則由孫玉森出面抵擋。現在閻福君形勢被動卻主動出擊叫陣,老孫又需上陣應戰,馬俊仁能躲掉,孫玉森守著大廟念經卻是無處躲藏的。 閻福君代表一級黨組織催問不停,孫玉森只好代表老馬談出一些當前的困難。 一是說目前隊伍經費不足,如果上高原訓練,尚需籌措。這一點老馬在辭職報告上提到過。閻問:缺口多少?孫說大概還需10萬元吧。閻當即指令在場的省體委財務處長,不管有多大困難,立即調出10萬元,明天就撥給馬家軍,專款專用。 二是說七運會以後省裡在鞍山獎勵老馬住房一套,房錢不足尚需12.7萬元,而運動學院和田徑隊要付這筆款力量不夠。閻福君當場拍板:好辦,這筆款項先由省體育基金會支出,保證明天全部辦理完畢!鞍山住房需要配汽車庫等工程,閻表示親自給鞍山市政府秘書長通電話,求援,保證滿意! 三是說最近學院又將分給老馬兩套雙居室新宿舍(串通使用),談了一下裝修,需要5.6萬元,亦無力支付,同時尚待通電通暖氣,需要支持。 閻福君毫不猶豫:今天即由行政處把電接通,暖氣沒交工不怕,現在就上街購買電暖氣,功率大一點,天黑以前點著取暖!裝修所需5.6萬元不出明天由體育基金會一塊撥來! ——閻福君考慮的不是財政而是政治,他要把工作都做得盡善盡美不留後遺症。以上諸條許諾果然在最短的時間裡全部得到了兌現。 這是辭職風波第二天的事。第三天,依然是個雪天,閻福君不屈不撓繼續召集黨組成員開會。再請馬俊仁,老馬仍不來。閻福君再接再厲,第二次率全體黨組成員出動,要尋找馬俊仁當面聽取批評。雪花飄落不停,閻福君率黨組一班人來到南湖大院馬俊仁宿舍門前,親切地呼喚:俊仁,開門哪!俊仁,有意見開了門咱當面提嘛,俊仁開門啦——千呼萬喚門不開。閻等人認為馬就在室內,馬俊仁後來則說:當時我沒在家——又沒談成。 在這種情況下,閻福君立即向省府領導做全面匯報,同時表示,問題的癥結在於崔大林。省長指示:要敢於多做自我批評,繼續深入細緻地做好馬俊仁同志的思想工作。閻匯報帶領一班人尋找馬俊仁的經過,省長指示:工作還是沒有做到家,要繼續做下去。 同時省委決定,立即由省紀委、省委宣傳部、省委組織部三家組成聯合工作組,進駐省體委,考察省體委班子,對馬俊仁所提出的多項問題展開全面調查核實,廣泛聽取意見,澄清是非,慎重處理馬俊仁辭職事件。 在此期間,閻福君咬緊牙關,先後八次前往馬俊仁駐地主動接觸,均遭拒絕,“每一次我都吃了閉門羹。有一次在漫天飛雪的臘月天傍晚,被拒之門外的我獨自站在門外,久久地等待著老馬開門,暮色降臨我任憑風雪抽打,先後八次啊,那滋味是任何局外人都無法體會到的。”(據閻福君當時所寫的情況反映)事件進入僵持階段,省內外大報小報對馬俊仁辭職一事很快做出一系列曝光報導,顯然由於形勢嚴峻,靠捂著蓋著是擋不住了:各界讀者議論四起,海外人士紛紛詢問。閻崔矛盾進一步公開。為防止事態惡化並最終解決問題,遼寧省委責成省委副書記王懷遠牽頭,有副省長張榕明、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張錫林參加,先後約閻福君、崔大林分別進行談話,解決一二把手的團結問題。閻、崔二人均表示要團結起來,共同做好馬俊仁的工作,都各自做了自我批評。而後省委領導希望閻、崔二人能夠坐在一起,當面交換意見,並約好時間。很遺憾,雙方鬥爭已是水火不容,這兩個人在約定的時間裡還是沒有相聚成,致使會談泡湯。 12月29日,辭職一事仍在惡化中,遼寧省體委針對馬俊仁在辭職報告第四條中提出的新聞報導失實一事,根據黨組會決定,要盡力補救,為此而產生了一個相當特殊的文件,提出今後對有關馬家軍的新聞報導必須經過運動學院審查方可發表。這個思路在中國新聞界不斷改革開放、社會各界強烈呼籲加強輿論監督的時代出現,是很古怪的。幾十年來,體委系統粗暴干預新聞干預文藝的惡習此件又為一例。產生此件並要求省委宣傳部批轉有關部門執行,是“為了平息馬俊仁辭職事件而採取的一項重要舉措”,或可一笑。為歷史存照,摘錄如下: ——看,只是由於一位體育教練“不必要的誤會”和“使其十分惱火”,就要對全省有關他的報導、文章審查把關,“經其同意方可公開發表”,且是“對新聞單位的愛護”。我們眾多的體育記者孰悲孰喜倒還事小,只是擔憂報導之多,運動學院是否需要成立一個專門審稿機構或曰“審稿委”? 我們的體育教練員是不是也太脆弱了一點兒?我們不能想像,一支失卻了社會輿論真誠幫助的隊伍會是怎樣的孤獨,失卻了公平評說的老馬誰還敢招惹?誰還敢有不同的建議不同的主張不同的聲音?像電視連續劇《渴望》主題歌中唱道:“誰能告訴我是對還是錯,問詢南來北往的客……” 半年以後老馬搬遷大連,不到一年隊伍造反,老馬經歷了一生中最大的挫折,老馬感嘆道:早一點兒咋就沒有人告訴我是對還是錯呢! 1993年的最後一天即12月31日,馬俊仁正在與廣東客商何伯權握手言歡,相互恭賀新勝利,而以閻福君為首的省體委一班人整忙了一年卻不敢有片刻歇息,誰也不曾想到取得輝煌勝利的一年卻有黑色的最後一天。 在這一天,他們必須緊鑼密鼓地把本週以來所發生的事情認真地整理成系統文字,向省委、省政府作懇切匯報。我們也慶幸畢竟留下了一份正式的文件——《關於對馬俊仁同志申請辭職一事處理情況的匯報材料》,以致對今天的讀者和今後的歷史都有了一個較可靠的答复。材料共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沉痛的自我批評,較短,可讀。第二部分是事件發生後的緊急處理情況,前面寫過不少,可略。第三部分最重要,是對老馬辭職報告的正面駁回,當可詳讀: (開頭語從略) 看來老馬的辭職報告所列舉的事實與遼寧省體委的正式解釋相去甚遠。 這一切對老馬很不利,尤其是遼寧上層的一部分人中,開始對老馬產生了不滿甚至反感,同情閻福君的人不在少數。 鬥爭進入僵持階段。事態完全不像老馬等人預計的那樣順順噹噹,別說三天拿不下閻福君,如果沒有中國高層人士後來的直接干預,閻福君再留體委幹三年、五年也不奇怪,即使他一直在體委幹到退休你老馬也不見得有何高招儿。於是,更多的人對老馬深感惋惜:咱那位老馬,他放著正經大事不干,摻和這些爛事兒乾啥呀!你懂田徑你哪兒懂得政治啊你! 更有人說:整這玩意兒老馬是外行,你沒把人家拉下馬,你又要辭職不干——這下你可干不干? 其實老馬一天也捨不得離開他的運動隊。外面的世界卻已經把這件事爆炒得一塌糊塗。 老馬這些天干啥呢?既然自己打了辭職報告,卻又不想真的離開運動隊,就得想點兒辦法。他仍然忙得腳踏風火輪,忽而東來忽而西。辭職報告一交,他立即投身於《遼寧日報》舉辦的優秀教練員座談會。他要為自己的辭職舉措造點兒輿論聲勢。他激動地在會上說:我非常感謝貴報能在年終歲尾召開這個座談會,能讓我們這些干教練的說說心裡話,這在我這輩子的記憶當中還是頭一回……我平生有三大心願:奪世界冠軍、破世界紀錄、建中長跑中心。前兩個目標已經實現了,這後一個目標實現就難啦。 說心裡話,我這個人有事業心,但我也很犟,想干成的事我非干成不可! 干擾再多也要幹! (他列舉了指責了省體委有的領導對他的干擾,還是辭呈裡提到的那些事)……有人寫文章,說我馬俊仁有啥“誤區”了(指1993年12月10日《體育導報》頭版頭條發表的《馬俊仁的誤區》一文,撰稿者係中國新聞社資深記者蘇祥新。鄧學政很快發表長文予以全面駁斥,刊於12月19日《中國體育報》,也是頭版頭條)生活中有許多誤區這不假,但我至今對我的誤區是什麼還不明白。難道不出成績沒有誤區,出了成績就出來種種誤區? ……國家現在這樣重視體育,重視教練的作用,我不敢想像一個隊伍沒有教練是個啥樣子,沒有一個好的教練是個啥樣子! 《遼寧日報》摘錄發表了馬俊仁這個充滿怨氣的發言。 鬥爭在繼續。然而光發發怨氣造一種輿論當然不行也不夠,還要有另一種輿論或多種輿論才更有鼓動效應。經過精心策劃和周密組織,馬俊仁在瀋陽舉辦了一個別開生面的特別活動。 1994年元旦這一天的上午,瀋陽運動技術學院三樓禮堂裡熱鬧非凡,一片歡聲笑語,鮮花鎂光燈掌聲熱淚,老記們來了一大堆,光電視攝像機就架著三台。 30多位從遼寧各地應邀趕來的客人個個激動不已。這些客人一部分是馬家軍運動員的家屬,絕大部分來自農村,一部分是啟蒙教練,同樣是絕大部分來自農村。家長從農村來,好理解,啟蒙教練又為何多從農村來——老馬所邀請的並非是在各個體校任教的前任專職教練,而是最早在農村小學或中學帶過馬家軍隊員的體育教師們。這段時間有輿論批評說老馬“風光佔盡”,不同程度地傷害了王軍霞、曲雲霞、劉東、劉麗、張林麗等人的前任教練,導致了這些專職體育工作者對老馬的不滿。作為補救,老馬越過這些專職教練,“自費”把獎勵追溯到最早的農村中小學那裡去了。把這批人說成是啟蒙教練也可以,說成是農村民辦教師更準確。 王軍霞在中學時的體育教師龐厚東、曲雲霞在中學的體育教師張成群,都是多年的民辦教師、農村戶口,長年掙扎在貧困線上,他倆獲獎最高每人5000元,其餘還有帶過張林麗的鄭桂蘭、帶過張麗榮的黃繼山、帶過呂歐的馬振忠等12人,則得到3000元至1000元不等。當老馬把紅信封交給他們的時候,貧苦鄉親的手沒有一雙不是顫抖的。男兒有淚不輕彈,而今皆因馬導親!同時為運動員家長贈送了紀念品——老馬此舉甚為高明一舉多得,他們在感動之餘不由得聯想到近日的辭職風波,從內心深處發出擁戴老馬和“老馬不能走”的呼聲。這些農村學校裡的體育教師是真正的貧困者,日子過得甚至還遠不如正在脫貧的正宗農民。在1995年的春天,王軍霞的父親王有馥騎著他那輛名牌山地車,領著我去過龐厚東的家,果然一貧如洗,慘不忍睹。用老王頭的話說就是:這樣的人家也只有在沂蒙山的老山里頭才能看到!我驚嘆他比喻得準確,也說只有在太行山的老山里頭才能看到。龐厚東在農村中學教體育掙不來什麼錢,龐妻幫外貿做鹹菜打零工更掙不來錢,全家人守著一台中國首批木殼單桿天線且殘破的黑白電視,還是從別人家的廢品堆里花100塊錢買回來的,有圖像時沒聲音,有聲音時沒圖像。我心情沉重又極力想幽一默,就說,把它留著吧,將來賣給廠家,辦廠史展覽是早期文物。主人反倒鄭重起來:咱再看幾年再考慮吧——我們不難想像,老馬這個紅信封在龐厚東等人手上是何等高貴而珍重!直到一年多以後我見到曲雲霞的教師張成群,他回憶起那次獎勵大會依然激動不已:當時我們知道有人不想讓老馬帶隊伍了,逼得老馬辭職,真要把人氣壞!我們堅決不同意!老馬成功以後沒有忘了我們,還獎勵我們。我們從來沒受過任何獎勵,獎金一般發到少體校的教練,往下就沒了。 人不能壞了良心啊,王軍霞太不像話嘛!我就常教育曲雲霞,要永遠記住馬導的大恩情,誰反對老馬,我頭一個站出來不答應!曲雲霞這次留下來,我真高興,我高興有這樣一個懂事的好學生…… 慶功會特地安排在上午九點十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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