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獨立調查啟示錄·馬家軍調查
獨立調查啟示錄·馬家軍調查

獨立調查啟示錄·馬家軍調查

赵瑜

  • 紀實報告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342688

    完全的
© www.hixbook.com

第1章 代序風雨同舟

我從20世紀80年代吶喊的文學喧囂中走來,走入90年代,帶著一個貫穿始終的感覺——在文藝創作的洪流裡,論實踐,論探索,散文不及報告文學,報告文學不及小說,小說不及美術,美術不及詩歌。從思想內容到藝術形式,都要突破禁錮,最勇敢者是早期的詩人們,遠在知青時代和四五運動中,詩歌的光焰就灼傷了封建專制者的昏眼;畫家們的隊伍從“星星美展”出發,掠過北大荒,佔領首都機場,踏過了父親的土地,再不回頭;小說家從回歸到革命到成熟到收穫,是當代中國文學的奠基者,他們不僅在短短的20年裡成就了自身,並且還推動了中國的電影。我用報告文學來敘事,實在是因為我的愚拙無奈。如果我有稍大一些的創造才能,我還是想成全一個虛構藝術的世界。小說主題的厚重深刻,小說文體的相對自由,小說語言的地道與美好,小說作者主體意識的高揚,小說批判的含蓄而有力,小說人物的生動神奇,小說敘述的多變與幽默,小說中生活場景的廣闊深遠,小說中氛圍的盡情營造,小說中無故事的複雜心理或有故事的懸念構置,特別是小說總是把人、把動物、把我們的生命視為研究的對象,這需要多麼值得沉醉的創造力! 80年代後期,是中國社會問題報告文學的鼎盛時期,好評如潮而讀者踴躍,報告文學作家進入黃金時代,我的幾篇嘗試性的作品也算出了點風頭——即使是在那時,我也沒有找到自己進入創作佳境的真感覺。我力圖擺脫報告文學特定規範的捆綁,卻始終在文體的狹窄河道中困惑著、懷疑著。為了獲得討論,我在那時曾經唱過關於報告文學的低調子,記得其中一篇文章叫做《清醒才有前途》。

報告文學的前途,是往寬裡走,往深裡挖。在遵守真實性原則的嚴酷前提下,認真地向小說和其他藝術取經求寶,以拿來主義,以雜交優勢,以優勢互補,賦予報告文學新的血液、新的面貌。我們面對著極鮮活的當代現實生活,卻要用極古板的藝術形式去承載,就很不好辦。中國隊踢足球輸的時候多,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缺乏創造的靈悟,木然僵化,彷彿健兒們的腿是假肢,戰術皆來自兵書且尚未讀通,只剩下板著面孔退場的份兒。 你永遠難以見到中國足球人有縱情大笑的情景,結果中國球迷也落了個一任大淚滂沱的使命。 報告文學越寫越僵,文學編輯們就缺少了生命的快感,讀者們就會“換頻道”,評論家們如李炳銀等先生就生出了去打打麻將的念頭,書攤兒的老大爺就撲向了戴安娜。我原先也做過文學編輯,尤其看重編輯們寬廣的思索和中肯的意見,而他們的見識,他們的直覺,往往是作家們最好的參照系。天下沒有哪個編輯想把一部好稿子整壞。報告文學文體的革新,只有作家與編輯共同努力才能完成。十年前《當代》發表《強國夢》,編輯部五位資深編輯不僅奮力“接生”,而且在數年之後,仍然給了我獨行於遼東半島深入馬家軍的動力。在馬俊仁故鄉的崇山峻嶺中,在王軍霞故鄉的熱炕頭上,在大東北呼嘯的寒風裡,在旅順港漫長的海岸旁,我真真切切地、不止一次地想到了秦兆陽、朱盛昌,想到了章仲鍔、何啟治,想到了劉茵在新年之夜到旅社來,幫助我修改《強國夢》的情景。 《兵敗漢城》的緊急約稿,直至從寫作到發表,全賴於上海編輯們的當機立斷,運籌帷幄。

《但悲不見九州同》則是我在一次發言中提了個設想,山西《黃河》編輯部追逼“催產”的結果。 《太行山斷裂》更是《花城》編輯們從北京毅然拿到廣東給救活的……我尊重文學編輯,絕不僅僅是出於禮節或職業道德,而是在創作中尋求著力量,追趕著質量,保證著數量。甚至可以直白地說,我是在挽緊了編輯們做搭檔,就像喬丹捨不得皮蓬那樣。贏了球,我們共同把獎杯舉起來;輸慘了,我們是一根藤上的倆苦瓜;豐收了,我們是打穀場上樂呵呵的一家子;戰敗了,那便是俘虜營中倆傷員抬著一副滴血的擔架! 1995年初夏,我從遼寧回到山西,又來到北京,馬家軍營寨裡五十多天的生活,使我背出了一個足夠沉重的行囊。滿肚子的話未知從何說,筆往哪裡下?我找到章仲鍔先生的新居,講給他一堆沒有頭緒的故事。我之所以這樣做,除了十年前《強國夢》的前緣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章先生對於重頭長篇多有把握,此前他主持的《文學四季》屢以鴻篇巨制獲勝,馬家軍的故事如以中短篇說話實難說清。章大編輯談了許多設想後,給我印像很深的兩句話,一是說報告文學應秉筆直書,但不可偏激,二是“你要掄圓了寫”,求豐富而拒乾枯,以此兩點來對得住馬家軍這一堆難得的好素材。

大約有半年時光,“掄圓了寫”這句話時在耳畔。作品的主體部分完成於太行山巔的古城陵川縣里,我常常自問:趙瑜你掄圓了嗎?我對於“掄圓”的理解,除了自己不遺餘力這重意思之外,還有要寫出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這重意思,還有充分借鑒其他藝術手法的意思,感謝章老師! 我一直想把報告文學這匹馬駒,趕向小說的駿馬群中。我羨慕小說家敘事中那靈動的神思,那活力四射的語言,唯如此,報告文學始可馳騁疆場。在講述客體的故事時,要嚴格運用真實的細節,而在馬家軍的故事之外,又何妨有一個充滿了尋覓、求索、自省、感喟的作家故事的存在?我願意像小說家、散文家那樣高揚著強烈的主體意識而激揚文字。在報告中“無我”,在文學中“我在”,糅合而成為報告的文學或文學的報告。過去,在《哥德巴赫猜想》中,在中,我們曾經看到過這種充溢著作家主觀感受和心靈衝動的美,很可惜,後來被偏重於理念的冰水所浸泡。

理念固然可貴,激情豈可殘缺?報告文學理應區別於哪怕是最好的社會學調查,理應區別於最好的通訊報導,理應在運用絕不虛構的素材時,達到生活本質的美,追求文學的美、心靈的美,使讀者與我們一道,同悲哭,共歡笑。 《中國作家》向以推動當代報告文學的發展為己任,許多著名的報告文學作家從這裡啟動,在這裡成名。因此,楊匡滿、蕭立軍等編輯一直在思考著報告文學的得與失。匡滿兄與我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他的詩情,他的創作實踐,使他不能滿足於缺乏文學色彩的任何一類作品。也許他是基於這個原因,看到《馬家軍調查》比我原先的社會問題作品注重了一點文學性,就再也捨不得撒手。想發節選,覺得容易片面;想發連載,覺得半途必殤。從1996年初完成這書的寫作,大約是在那年的秋季交給匡滿兄指正,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一直不樂意把稿子退給我,我也並不曾催促他定稿刊發。朋友間,有心靈的溝通和理解足矣。在這期間,章仲鍔老師與匡滿兄都與我交換過一個善良的想法,就是期待著馬家軍再創輝煌。馬俊仁和王軍霞都太不容易了,輿論界包括國際上,都在爆炒“兵變”的悲劇,讓他們這一老一小安靜些時日,好好地養癒創傷,《馬家軍調查》如發表過早,並不利於馬家軍成員對全文的正確認識,他們唯有在逐步提高了各自的承受能力之後,才能做到冷靜地看待別人和自己。如爆炒再度加溫,更不利於新老馬家軍集中精力恢復訓練,去完成亞特蘭大奧運會的艱鉅使命。

對馬家軍補台而不拆台,永遠是我們的共識,即使是文中人物有些缺點,我們仍是寬容他們、愛戴他們的。作品晚一些面世,又有什麼關係呢? 到了1998年初,我要到《中國作家》去取回稿子,主要目的是想利用閒暇細看一遍“舊作”。匡滿兄實在捨不得還給我,便與蕭立軍交換意見。 這位蕭老兄此前我只是相聞並不相識,早知他視編輯事業如生命,又分管報告文學的編髮,多年來在他手上不知推出了多少佳作。此刻定是“職業病”又犯,一見面,他極堅定地不許我攜稿而去。他像一個風雨中的漁夫,網提半邊,未知網底有無魚鱉,是不會放棄的。多年來,每一期刊物,他都是這樣,站在船舷邊,在波濤中一網一網打撈作品。有時候,他打撈起滿網的失望,重又堅毅地把網撒向江河。這一次,他並不拐彎抹角,像許多東北漢子那樣說話:趙瑜你啥也甭說,我只看兩天!好貨對不起我留下,賴貨我登門給你送去,告訴我你住在哪兒!

我笑了,匡滿兄也笑了,這位蕭兄,求人都不彎一下腰! 我今年四十多歲,也算是經歷過一點兒風雨,受過一點兒磨難,我從不悲觀哀傷,幸運之處在於,我總是遇到道義相投的真朋友。你不孤單,你就不悲傷;你不訴苦,你就不苦;你不刻意於人際,你就能與好漢同行上山岡。 隨後我得知,蕭立軍對報告文學創作的感悟竟與我同步。他讀稿子多,改稿子多,總是往文學性上靠。他認為這一網打著了一條他所喜歡吃的那種偏口魚。蕭兄力主刊發此稿,並力主突破歷史慣例,以整本全卷規模一次性刊發此稿。意見很快統一。與《強國夢》當初命運驚人相似,《中國作家》雜誌社五位社委:章仲鍔、楊匡滿、蕭立軍、楊誌廣、何建明,共擔責任,同攀險峰。我驚異於章仲鍔老師從《強國夢》到《馬家軍調查》,竟是一位“二戰”老兵。他們自那一天起,就發動全刊將士把第三期的出刊當成一場戰役來打,一切為了順利出刊。用蕭立軍的話講:一切為了使這部作品問世,讓書齋裡的稿子變成社會的財富。

作家給不了編輯什麼,編輯卻總是與作家風雨同舟。 依照編輯們的意見,我於1998年春節期間再赴遼寧,去補寫《再造馬家軍》的新篇章,返京後在4月初完成。遙想我第一次去遼寧採訪,一晃間,竟已三載春秋逝去。到出版這期《中國作家》的時候,想一想,馬俊仁先生已近55歲,王軍霞也已經25歲了。歷史將不再記掛英雄們的缺憾與不足,而將永遠留下他們光輝的業績,儘管這業績是無比悲愴的。 我生活著,故我歌唱。 《中國作家》的編輯還有我,給歷史留下的,也許只是從文學先輩那裡承繼而來的一點良知。 又一個十年之後,我也會進入馬俊仁先生現在的年齡。到那時,已過耳順之年的老馬,與人近中年的王軍霞,與《中國作家》的編輯們,與我,定會相見,讓我們緊緊地握手。


在中國西北地區黃土高原上,有一處黃帝陵。炎黃二帝是華夏民族的人文初祖,這黃帝陵對於後來的我們自然意味深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國務院即把此陵列為古墓葬第一號善加保護。 1995年深秋,我到那裡尋訪始祖遺踪,想給筆頭沾點兒仙氣,見古樸的陝西人正在凝聚力量重修祖陵祖廟。有青石軒轅橋跨過印池碧水,五千塊鵝卵石築於大橋之上,象徵我中華民族深值驕傲的五千年文明史。再看新建的功德壇,構思更加宏偉,其直徑達到54米,上設天鼎、地鼎、人鼎,鼎高丈三,集中體現天人合一、法乎自然、聖地無雙之勢。斯時我正在寫著關於中國田徑馬家軍的故事。駐足黃陵,思接千載,瞻仰三鼎,茅塞頓開。 當代馬家軍的輝煌就像昔日王師國旅的勝利,曾經令我們激動不已。天鼎、地鼎、人鼎,正可以藉來用做書中的三個部分的標題。

轉而又想,強悍的馬家軍為啥後來經歷了重創?誰重創了馬家軍? 馬家軍為何不能重新崛起?秋風蕭瑟,落葉飄零,黃土地上的千年古陵沉默無言。唯餘黃河之水在晉陝峽谷中靜靜地流淌。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