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倖存者

倖存者

李西闽

  • 紀實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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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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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言活在真實中

倖存者 李西闽 2876 2018-03-14
現在是春暖花開的季節,窗外燦爛的陽光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霾和寒冷。 就是現在,我還會在黑夜裡從噩夢中驚醒,恐懼已經深入骨髓。 “5•12”汶川大地震已經過去近三年,我身體的傷還在疼痛,內心的傷口還在流血,無法彌合,也許永遠也不會彌合。有時,我站在陽台上,望著蒼茫的遠方,渾身顫栗,絕望的情緒油然而生,就想從樓上跳下去,好在那個時候突然有人打來電話,把我從死亡迷幻之中拉回現實。 死亡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恐懼地活著。 當初,我以為獲救後一切都會隨風飄散,沒有料到,活下來總是被噩夢纏繞,比以前更加膽小。有點風吹草動,內心就瑟瑟發抖。特別是獨處時,恐懼感就像潮水般將我淹沒。也許別人理解不了,會說,你那麼幸運,應該活得很開心才對。是的,和那些成千上萬的死難者相比,我的確很幸運。可是,我擺脫不了噩夢,我就是站在人群中,也備感孤獨,彷彿自己就是個孤魂野鬼,那些生命中的色彩似乎和我無關,難以照亮我灰暗的心靈。我特別理解災區那些自殺的倖存者,我相信,他們和我一樣,覺得活著比死更加艱難。

活著,很無奈,也很愧疚……我背負著許多來自不同方向的壓力。 我一直試圖從恐懼的陰影中走出來,一直在努力。我想,災難給我帶來的創傷永遠無法消解,可是,我應該面對,這比當初被埋廢墟的掙扎堅持更加困難,但是,我不會放棄。 三年來,我用不同的方式抵抗噩夢,希望獲得救贖,靈魂的救贖。 災後不久,我就去了四川災區。 我用的版稅,資助了一些災區貧困家庭的孩子上學。看到那些孩子迷惘而又充滿渴望的眼睛,我流下了淚,他們和我一樣是倖存者,同樣需要心靈的安慰。我微薄的力量根本改變不了他們什麼,可我想,給他們希望是最寶貴的。有希望就會有未來。無論災難還是貧窮或者疾病,都不應該擊垮人們的希望。多少日子以來,我都虔誠地祈禱,天下所有苦難的人能夠重新獲得希望,獲得生存的勇氣,並且快樂幸福地生活。這樣,我不安的心靈才會得到安慰。

我還去了救我的那個部隊,當時營救我的戰士們已經離開分到全國的空軍部隊去了,我沒有見到他們,十分遺憾,我想,只要活著,總會有機會見到他們的,我心中永遠記住他們的名字:黃貴清、鮑俊傑、李小飛、張世鵬……雖然有遺憾,可我還是見到了王洪偉、候斌、趙斌、範夕忠等救命恩人。和他們一起吃飯,讓我想起了曾經漫長的軍旅生涯,那份濃濃的戰友情難於言表,只是痛快地喝酒,大聲地說話,豪爽地大笑。分別時,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痛哭!他們在危難時挺身而出置生死而不顧,有情有義!他們不僅僅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的好兄弟! 離開成都,去貴州,是因為我另外一個戰友和救命恩人易延端。因為救我,他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對待……他遠走他鄉,到貴州一個偏遠山區的煤礦裡打工。為此,我的心無法安寧。到了貴陽,我尊敬的黃建大哥接待了我。他是我新兵連的副連長,那時,英俊的他是我的偶像,我想要是能夠當個像他一樣正直勇敢的軍官該有多好。我出事後,他在電視新聞裡看到了我,然後想盡辦法聯繫到了我(像他這樣聯繫到我的戰友很多很多,讓我感動)。聽說我要去,他早早地做好了準備,聯繫了很多當時同我在一個部隊的戰友和我相聚,還特地借了一輛車,和我去離貴陽很遠的金沙縣找易延端。在金沙縣的一個小招待所裡,我見到了易延端,和他來的有兩個煤礦場的朋友。第一眼看到易延端,我的眼睛熱乎乎的,我們握了握手,相互笑了笑,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卻說:“看到你身體恢復得不錯,我就放心了。”他的臉黑了些,顯得滄桑,寬厚的神情讓我心痛。他是為了救我才背井離鄉的,我怎麼能不心痛!那個晚上,我們喝了不少酒,說了很多話。喝的是燒酒,說的是平淡的家常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只是一場普通的老戰友的聚會。離開他時,是個雨天。他和他的朋友回礦場去了,黃建大哥送我去機場。我目送易延端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心裡酸酸的,眼淚卻流不下來。我希望他很快地好起來。好在後來,他回到了家鄉,在一個新單位上了班,總算過上了安穩的日子。

出版後,我收到了很多讀者的來信。他們感動,並且從書中獲得了力量,也鼓勵我好好活下去。善良而真誠的讀者們同樣也溫暖著我,使我在一次次和噩夢鬥爭時獲得力量。他們像我的親人和朋友,用寬容和愛,讓我重新獲得生活和寫作的勇氣。我在給一個讀者回信中說:“哪怕世界上還剩下一個讀者,我也會繼續寫下去,而且要寫更多溫暖的作品,讓更多的人看到希望。”於是,我寫完了長篇小說。 寫了這樣一個故事:汶川大地震的倖存者何國典跟隨妻子杜茉莉來到了上海,在這個大都市裡他經歷了種種來自靈魂深處和現實生活中的困境與折磨,一步一步走向自我救贖之路。早在寫完的時候,我就想過,是不是應該寫本關於大地震的小說。這對我來說很難。一方面,我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想清楚太多的問題;另一方面,對這次災難,我心有餘悸。和不一樣,是真實的,是虛構的。可在我看來,同樣是真實的,小說主人公的生活狀態和心理狀態是真實的。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活在災難的陰影中,苦苦掙扎。我曾經和他們一樣深陷災難的噩夢,不能自拔。其實,我寫作的過程中,也在進行著自我心靈的救贖。我相信在最艱難的時候,還有愛,還有溫暖,還有信心,讓我們度過寒冬,儘管活著需要勇氣,痛苦是如此真實地折磨著我們的靈魂和肉體。

2009年的春節,我帶著妻兒回了老家。 我終於實現了我的夢想,給年邁而苦難的父母建一棟新樓。新樓裡,還存留著水泥石灰的氣息,老家的冬天還是那麼的寒冷,可我們還是被濃濃的親情和節日的氛圍包裹。父母親見到我,是幸福的;我能夠活著,和他們一起過年,也是幸福的。幸福其實很簡單,就是平安。大年夜裡的鞭炮聲驅散著過去一年的灰暗、痛苦和淚水,我心裡又在祈禱,祈禱天下的父母都能和兒女共享天倫之樂,祈禱那些還被災難陰影籠罩的人們,盡快地走出來,陽光會照耀他們。 我們對自己的心靈關心太少,許多時候都長滿了野草,需要清理,需要重建。什麼時候,我們能夠讓自己的心靈真正充滿詩意,沒有痛苦,沒有恐懼,有的是鮮花和陽光,還有親人的笑臉?

“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08年度散文家獎”頒給了我,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很感謝那些評獎的人。我從來沒有獲得過什麼文學獎,寫作那麼多年,也沒有希望得什麼獎,因為我對自己的寫作特別寬容,寫作是我的一個常態,一種生活方式,獲不獲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在寫作中獲得快樂。 但是,獲得華語文學獎,有非凡的意義,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了我勇氣面對活著,面對寫作的難度。 玉樹地震後,我去了那兒。看著滿目瘡痍的玉樹,我內心疼痛不已。很多人問我,你經歷過汶川大地震,為什麼還敢來玉樹?其實,我並沒有消除對地震的慘痛記憶,也無法消除。我再一次面對災難,是給自己活下去的勇氣。面對那些無助的人們,我覺得自己應該為他們做些什麼。我告訴自己,我不是在幫助他們,而是在幫助自己。三年來,我做了一些幫助別人的事情,以後也會繼續做下去,如果我還活著,就會一直做下去,不是為了什麼名聲,也不是什麼良心發現,更不是感恩,而是我內心的需要。

包括這本再版的,所得的版稅同樣一分不留,全部捐給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我活在真實中——真實的噩夢,真實的抵抗,真實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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