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丁陳反黨集團冤案始末

第39章 5、決定命運的六月

6月來了,1957年的6月,是最富於戲劇性的一個月,這個月以丁玲的微笑開始,以周揚的笑聲結束。這個月決定了此後十年他們兩人的地位與命運。決定這一變化的,是毛澤東親自發動與領導的反右派鬥爭,這場鬥爭改變了丁、週之間力量的對比。他們兩人都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真是成事在天! 周揚由於在反右派鬥爭中的出色表現,在黨的主要領導人眼中獲得了極佳印象,他在文藝界的領導地位空前加強,達到了建國以來的最高峰。丁玲則由於在反右派鬥爭中的“翻案”表現,被定為極右分子,成為全國文藝界頭號大右派! 六月的第一周,是重要的一周。這一周裡,中國作協要開兩次黨組擴大會議,根據中宣部研究組的複查結論,糾正“丁玲、陳企霞反黨小集團”的錯案。

六月五日星期三。一早就下起雨來,九點多,邵荃麟、劉白羽、郭小川冒雨去中宣部周揚處,一起商量將於次日召開的黨組擴大會。 “丁、陳反黨集團”已經成為一個錯案,作協黨組對這個錯誤負有主要責任,明天的會上肯定要受到群眾的批評、責難、詰問,火力可能會很猛烈,因此幾個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有些情緒,講了不少話。會議一直開到一點多。從周揚那裡出來,劉白羽約郭小川到他家裡去坐坐,他們一起吃了餃子。兩個人來到作協時間都不長,在一起共事不過一年半多一點,但他們一到作協,就捲到了丁、陳的案子裡去,忙活半天的結果,又是一個錯案,瞎忙!豈止瞎忙,還犯了錯誤,要承擔責任,做出檢查。他們本都是有才華的作家,可以瀟灑地寫自己的詩文作品,何苦要到這個是非之地來,幹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虛度了光陰,傷害了同志,又耽誤了自己?想到這裡,他們都感到委屈,劉白羽很感慨地對郭小川說,你還好,筆沒有停,一直在寫,一直有新作品,我可是除了工作什麼都沒有了,犧牲了自己的創作,還得罪了老朋友,得不償失,得不償失!我想離開作協,下去深入生活。劉白羽很動感情,郭小川完全能理解他,從心裡同情他,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想離開作協呢?

劉白羽之所以發出感慨,是因為他在“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一案中負有非常重要的責任。現在他才看清楚,這件事情的背後,有歷史原因,有現實原因,有周揚與丁玲之間的矛盾,有中宣部領導人之間的矛盾,它是一個錯綜複雜的矛盾集合體,充分暴露了文藝界鬥爭的複雜性。他既為自己的“過失”而自責,又為自己的“被利用”而不平,更為自己不得不披掛上陣搏鬥廝殺而無奈。 在1955年和1957年對丁玲、陳企霞的揭發、批判、複查、處理中,劉白羽始終是一個重要人物,是僅次於周揚的二號人物。他參加了事件的全過程,可說是自始至終,一步不漏。由於他不僅參與決策,而且又做具體工作,所以他投入的時間和精力比任何一個人都多。劉白羽是周揚最信任、最倚重的力量,在整個事件中代表著周揚發揮作用,而由於“表現出色”,就更加受到周揚的信任和重用。郭小川說過:“舊中宣部的人也知道,劉白羽這個人比較'厲害',他不點頭,事情不好辦,周揚對劉白羽更是言聽計從。”劉白羽不在,有些事情就定不下來。

劉白羽1955年4月來到中國作家協會,此前他是解放軍總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長,據說他與總政文化部部長陳沂將軍相處不融洽。一到作協,他就是增補的黨組副書記,排在邵荃麟之後,當時的書記是周揚。在兩個月後的肅反運動中,作協成立五人小組,劉白羽出任組長。 1956年3月,在中國作協理事會第二次擴大會議上成立由11人組成的作協書記處,劉白羽出任第一書記。他提得很快。 劉白羽比丁玲小一輪,都屬龍。他與丁玲在延安曾有過很親密的友誼。他對郭小川說得罪了老朋友,指的就是丁玲。 他初見丁玲,是在1937年末的山西抗日前線,在八路軍總司令部駐地劉村。當時,丁玲率領西北戰地服務團,正隨八路軍總部一起行動,開展抗日宣傳。一心要上前線找八路軍的文人劉白羽,跟著上海救亡演劇隊的崔嵬,從西安經風陵渡過了黃河,也來到劉村。劉白羽在他1992年寫成的長篇回憶錄《心靈的歷程》中回憶說:“首先出來和我們見面的是丁玲和李伯釗,大家在一陣爽亮的笑語聲中,互相親切地握手,……丁玲披了一件黃呢子日本軍大衣,她笑得那樣爽朗,酣暢,明亮。”

丁玲調《解放日報》之前,曾向劉白羽徵求意見,問是去好還是不去好。劉白羽支持她去,認為到那裡可以時刻接觸大局,眼光會放得更遠。丁玲說:“我也是這麼想,一個作家最怕的就是老陷在文藝這個小圈子裡。” 丁玲走後,“文抗”支部書記師田手到南泥灣去參加開荒生產,經艾思奇建議,劉白羽接替了支部書記工作。他說:“正是從這時起,我不得不捲入了文學界的旋渦惡浪,不得不踏入苦艾的人生。”“苦艾決不是來自別人,更多是來自自己。” 1942年丁玲寫了,引起延安一些高級幹部的強烈不滿。事情發生後,丁玲跟劉白羽說:“你是勸我去編報的,經過這一個時期的考驗,我覺得我這個人還是自己寫東西合適。”不久她辭去《解放日報》的工作,又回到文抗,依然當她的副主任,這時劉白羽已經是支部書記,他們工作上的聯繫更多了些,劉白羽說:“儘管我們不一定對一切都有共同語言,卻始終保持著親切友誼。”

1982年10月丁玲遊覽張家界時,對陪同的湖南作家任光椿等人說:在延安時,劉白羽夫婦和我們兩人關係很好,別人去跳舞,我們四個人在窯洞裡打撲克,聊天。我說,作家最好不當官,又影響工作,又影響創作。劉白羽說,還是像周揚那樣好,又寫作,又有權。 陳明也曾對筆者說過,在延安時,劉白羽、他的愛人汪琦、丁玲和陳明四個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們常常在晚飯以後,在延河邊上散步,談天。想一想看:夕陽照著亮晶晶的河水,也照著他們年輕的身影,悠閒的漫步,風趣的談話,風華正茂,才氣逼人,志同道合,親密無間,那是多麼難忘的日子,多麼難忘的友情!劉白羽在丁玲逝世以後寫的悼念文章中說:“現在想起延安那時候真是'自由的王國',人人相見以誠,生活中充滿愉快、自由、幸福、溫暖。”

在處理丁、陳事件中,劉白羽心裡也是有矛盾的。郭小川說,1956年8月以後,他同林默涵、劉白羽談及丁陳問題,劉、林既對李之璉、張海偏袒丁陳不滿意,但也不反對丁陳翻案,他們的觀點是:丁陳仍然有錯誤,不應否定1955年對丁陳的鬥爭。後來作協反右派鬥爭開始以後,劉白羽在大會上批判丁玲時是上綱上線,慷慨激昂,但是會下同丁玲單獨談話時,又常常表現得溫文和藹,甚至流露關切之情。筆者也曾就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求教於陳明,陳明說,劉白羽畢竟和周揚不一樣,他和丁玲在延安有過那麼一段真誠的友誼,他不可能一點也不顧舊情。 在《心靈的歷程》中,劉白羽回顧一生,總結性地寫道:“當現在老成凋謝、蓋棺論定的時候,我作為一個過來人,要告訴讀者,我絕非一貫正確,而且走過一段充斥著荒誕與謬誤的邪路。如果說我不得不涉及別人,但我更主要的是解剖我自己。”“我再說這一句,我決不想責備任何人,我更多地責備自己。讓那些至死不悔的人,保留下對人民的罪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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