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汩水怒潮·平江暴動紀實

第3章 山雨欲來。平江動盪不安,風波迭起

“八七”會議剛剛結束不久,湘贛邊界一聲霹靂爆響,毛澤東率領五千農友揭竿而起。是年9月,李六如和夏明翰受黨的委派,奔赴平瀏地區發動和領導秋收暴動。 早年首義武昌、留學東瀛、又投身於“五四”運動的李六如,和“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的夏明翰,不愧為忠貞不二、鐵骨錚錚的共產黨人。當時,李六如正在漢口治病,他的公開身份是國民革命軍第四師黨代表。夏明翰呢,是中共湖南省委的特派員。一路前往的,還有李六如的妻子鐘桓英。 到哪裡落腳呢?自然,平江獻鐘泊頭灣好些,那裡是李六如的家鄉嘛。 在獻鐘,他們很快與一個名叫羅納川的青年人接上了頭。羅納川是什麼人呢?他,那一年不過28歲,兩年前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獻鐘農民協會委員長、湖南省農運特派員、瀏陽工農義勇軍參謀長等職。此人膽量極大,能文能武。那天夜裡,在泊頭塆一間破舊的樓室,李六如、夏明翰和羅納川相約在一起。六如關緊了屋門,轉過身來用難以壓抑的興奮的口吻說:“納川兄弟,你知道不知道毛澤東領導秋收暴動的消息?”

可以斷定,羅納川的雙眼也興奮得炯炯放光了。只聽六如又說:“好傢伙!9月9日,工農革命軍第一師師部和第一團首先在修水鬧起來;10日,第二團在安源鬧起來;11日,第三團在銅鼓也鬧起來啦!” 夏明翰接著說:“我跟六如兄此次來平江,就是要協助你和縣委書記毛簡青,動員和組織勞苦大眾以武力'撲城'。” 羅納川興奮得一個勁搓手掌。他說:太好了,我就盼著那一天呢!早在兩年前,平江就有了中國共產黨的地方委員會,反帝反封建的工農革命運動從那時就已經開展起來,特別是在北伐軍的影響下,這裡不僅有了農民武裝,而且一度建立了工農政權。可見,在平江開展武裝鬥爭還是有群眾基礎的。 當時,平江縣境普遍流傳一句口號:“梭鏢亮亮光,擒賊先擒王,打倒蔣介石,活捉許克祥!” 不過,“馬日事變”以後的平江實在不能令人樂觀。平江人民的第一支革命武裝——工農義勇軍,已經開赴江西準備參加南昌起義,而重新建立的游擊隊實在難以與反動勢力相抗衡。

儘管如此,李六如、夏明翰等共產黨人的活動,還是使平江縣的五十多萬名勞苦大眾的心底燃起了新的希望。開始,他們只有“三支半槍”(其中一支打不響),其餘的便是農民兄弟手中的大刀長矛、扁擔彎鐮。這樣的隊伍,去圍獵山豬野兔什麼的還湊合,要去“撲城”可真有點貽笑大方了。 怎麼辦?只能從敵人手里奪取。 9月21日,李六如帶著一個可靠的隨身護兵,和夏明翰遛彎兒似的來到獻鐘警察所附近。幹嘛呢?說是閒來無事,散心訪友嘍。眼睛可一點沒閒著,悄悄的便將周圍的地形察看好了。 獻鐘鎮位於連雲山口,被綠紗帶似的陽羅江環繞著。江邊,是羅家洞一帶起起伏伏的山巒。從泊頭的下埠過了江,便是獻鐘鎮的下街了。下街的道路由麻石鋪就,狹狹窄窄的。一進街口,迎面便是抱圍粗的松樹,且豎有密密匝匝的木欄柵。那個警察所,就設在下街的烏龍廟。當天晚上,暴動委員會主任羅納川召開秘密會議,讓大家商議一下怎樣攻打獻鐘警察所。嘈雜了一陣之後,納川說:“兵分六路如何?” 按他的意思,江這邊三路:一路出淺灘;二路出泊頭,由下埠過橋;三路出潭灣,由上埠乘船。江那邊呢,也分三路:粉白嶺出一路;過橫街;落鼓出一路,協同上埠過江者進上街;崖裡出一路,配合下埠過橋者直攻烏龍廟。總目標,當然是那個壞蛋們的警察所。

然而,獻鐘的上下橫街都裝著堅固的欄柵,急切攻不進去呀。怎麼辦?有人說,放一把火燒他個龜孫子。李六如略一思付,說不行。夏明翰也搖頭反對。想想吧,你這麼一放火,弄不好把獻鐘鎮的老百姓也燒了!還是發動鎮內的工人打開欄柵,裡應外合才好。 接下來,便找好了幾個可靠的工人弟兄。就在這時候,鎮上突然傳來戒嚴的消息。怎麼回事?是有人叛變了麼,或許是無意中走漏了軍機?李六如沉吟半晌,說先不要動手了,打幾天埋伏再說。 又過了幾天,獻鐘那邊沒什麼動靜。六如、明翰和納川決定立即行動。天,又黑下來。準備暴動的工友農友們,分兩處悄悄集合了。那些梭鏢、斧頭、大刀、鳥銃和棒子,都彷彿有了靈性似的一聲不響藏在暗處。 子夜時分,突然一聲槍響。剎那間,四面八方喊聲連天,憤怒的人們包圍了獻鐘警察所。

這個反動的警察所,編制是16個人,10支槍。其實少了4個,為啥? 因為所長“吃缺”呀。所長姓王,貪財好色抽大煙,除了不干好事別的什麼都乾。那個何巡官也是個壞東西,拳打腳踢老百姓成了他的家常便飯。 槍聲一響,何巡官慌忙從床上爬起來,大叫道:“快!快!”那七個警察抓起槍,急忙跟著巡官往外跑。跑到下街口,只見欄柵門旁影影綽綽的有幾個人,其中一個正嘩嘩啦啦地拿著一串鑰匙要開門。這個人是更夫。 “抓起來!”何巡官吼叫著撲上去,重重地給了拿鑰匙的更夫一耳光。 旁邊的幾個工人一看,立即跟幾個警察廝打起來。有個警察趁機向更夫開了一槍,將他打死了。另一個警察也端起槍,打死了一個聞訊趕來的工人的妻子。混亂之中,有人踢翻了手提馬燈的警察,憤怒的人們潮水般湧過來撞開了欄柵的大門。

那熊熊燃燒的火把之下,是手提駁殼槍的羅納川,簇擁著他的是十幾個手拿大刀的彪形大漢。何巡官一見,更是慌了神,急忙大吼:“開槍,開槍!”密集的子彈隨即掃過來。 雙方相持一陣。納川見敵人的火力強,就急中生智,悄悄派一部分人繞過菜園,從烏龍廟的後面攻進去。這時候,從上街和橫街又衝過來兩路暴動的隊伍。何巡官知道頂不住了,就帶著剩下的六個警察鑽進烏龍廟,想要從後門溜掉,不料與從那邊殺來的隊伍碰個正著。 一個高大的農民揮臂一刀,將何巡官的腦袋劈作兩半。另外幾個警察立即抱頭鼠竄,向山坡的松林裡逃去。羅納川帶領一夥人追過去,噼哩叭啦又一陣打,又宰了兩個警察。 這一仗,收拾了八個壞蛋,繳獲了三條槍(其中有一條是壞的,所以只能算是兩條半)。

此外,他們還繳獲了一個逃亡惡霸遺留的皮箱。皮箱裡裝有一些契券、經費了。接著,他們決定趁熱打鐵,去攻打辜家洞的一個挨戶團。辜家洞離獻鐘鎮十多公里,店鋪不多,大地主大惡霸卻比獻鐘多。那天晚上,羅納川帶著人摸到辜家洞的劉家大屋時,突然遭遇了敵人的阻擊。怎麼回事?這裡的槍聲這麼密集,根本不是四條槍發出的。原來,地主惡霸們家中暗藏槍支三十多條呢。情報不准,使暴動隊吃了虧,有兩人被捉去,也不知羅納川是死是活。 李六如和夏明翰得到情報,焉能不心急如焚!他倆連早飯也不吃了,悄然從側門出去走到辜家洞。正巧,在那裡碰見了脫險歸來的羅納川,這真是令人大喜過望。也就在這時,又有人匆匆趕來報告,說被挨戶團捉住的那兩名暴動隊員就要被押往縣城。怎麼辦?

三個人在一起商量一下,決定帶領三十多個精壯漢子去打伏擊。他們埋伏在黃花潭路邊的樹林裡,真的打了挨戶團一個措手不及,救出被捉去的兩名暴動隊員,還奪取了3支長槍。 據說,他們在與辜家洞的這個挨戶團鬥爭中,取得了可喜的戰績。這個挨戶團的頭子是大地主,名叫劉洞王。經過一場激戰,劉洞王的四十多個團丁作鳥魯散,慌亂中還丟下八支槍。就地鎮壓了劉洞王之後,游擊隊隨即消失在夜幕裡。 幾天之後,毛簡青悄然來到泊頭灣,秘密與李六如、夏明翰等人商討下一步的工作。他們決定暫時不在縣城搞暴動,而是先派一些骨幹潛入四郊去,等待時機再行動。 然而,他們畢竟經驗不足,儘管建立了暴動委員會,還是免不了帶有盲動性質。不久,平江農民就開始了大規模的暴動。瞧瞧吧,幾百名散兵游勇和一大群窮苦老百姓一哄而起,揮動著梭鏢大刀鎬頭棒子什麼的沖向縣城。這就是平江農民的第一次“撲城”,時間在1927年9月下旬,其結果可想而知。

此後,國民黨平江縣長王紫劍又與清鄉司令閻仲儒勾結在一起,對當地進行了瘋狂的大清洗。好好的一個平江,只落得滿目創庚,遍野哀鴻。 “閻王”的橫行無忌,使老百姓活生生下了地獄。在柘樹坪、月池塘等地,一批接一批同反動當局做過鬥爭的窮苦人,被押解到那裡遭到集體屠殺。時至今日,倖存的一位受害人回憶起此事,還禁不住渾身發抖驚恐不已。 那種可怕的情景可想而知。然而,暴動的領導者和群眾並沒有被嚇倒,他們揩乾淨身上的血跡,又使自己的武裝在鄉間迅速壯大起來。 10月的一天傍晚,木瓜下江的農會會員方國民悄悄從一個鐵匠家裡搬出一筐梭鏢,又和早已約好的二十多個農民弟兄一起安上長桿子。等到天黑下來的時候,這個梭鏢隊就在方國民的帶領下,悄悄地包圍了劣紳余維生的宅院。

“啪!啪!啪!”方國民伸手猛擊院門。早已被農民運動嚇破了膽的余維生一聽動靜不對,立即屁滾尿流地跑入後院爬上院牆,趁著漆黑的夜色逃走了。梭鏢隊在宅院里東翻西找,不見余維生的踪影。怎麼辦?不能便宜了這個“閻王”的走狗吧,乾脆沒收了他的全部家產,把糧食和財物統統分給農民,然後一把火燒他個婊子養的。 在一片沖天的火光中拉開了。將近年關的時候,土豪劣紳的日子卻愈發難過了。他們缺吃的啦?少喝的啦?當然不是,他們是少了高枕無憂的感覺,他們嘴裡咬牙切齒地詛咒著:日他娘“痞子運動”著實可恨可惡又可怕,窮小子們硬是不讓咱過個好年了。他們的眼神兒沒有了以往的精神,惶惶然恰如喪家之犬,時不時提心吊膽地東窺西瞄,隨時準備挾起金銀細軟逃之大吉。

的確,窮苦大眾不會讓他們再過舒服日子了。瞧著吧,他們的爪牙馬上又要被敲掉一些。 是年12月,上東鄉來了一位組織農民暴動的青年人,他叫吳欽民,是共產黨長壽區委負責人。吳欽民一到鄉里,就不露聲色地走訪了那些苦大仇深的窮人。他問道:鄉里什麼人最可恨?哪些壞蛋應該先收拾掉?人們便異口同聲地說:挨戶團主任方阜清嘛,還有那個缺德作孽的長壽警察所嘛。 吳欽民就記在心裡立即動員老百姓成立一支幾百人的農民自衛隊,將長壽警察所當作暴動的突破口。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這支農民自衛隊悄悄摸到長壽警察所,迅速形成了一個包圍圈。誰都知道,這些地痞警察從來就不是吃齋念佛的,他們手裡的槍也不是吃素的,因此,要把他們連窩端掉可不能蠻幹。 還是吳欽民有辦法,他先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長壽警察所點起一把火,等房子燒起來再讓人大喊:“失火啦!快救火!”這時,那些警察正在被窩裡咬牙放屁吧嗒嘴,大概是做著吃喝玩樂的好夢呢。突如其來的大火,使他們手忙腳亂一時不知幹什麼才好,有的跳下床抓起水桶去提水,有的光著屁股手足無措地亂叫著打轉轉,也有的慌忙捲起自己的東西想要溜之乎也。 趁著混亂之際,幾百名自衛隊員以救火為名衝進屋裡,七手八腳將“黑狗子”的八支槍全繳了,又將他們統統捆起來押到院子裡。大火越燒越旺,映紅了上東鄉的夜空。這個長壽警察所作惡多端,又豈能長壽呢!它連同挨戶團主任方阜清、惡霸熊梓做的房屋一起,都在天明之時化為灰燼。年關暴動的烈火,就這樣蔓延下去。 下一個打擊目標在哪裡?在獻鐘地段,有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是當地挨戶團的頭子,他的名字叫孔谷選。這世道,總有那麼一些披著人皮的獸類,一遇到合適的時機就會跳出來,以殺人嗜血為樂。 “馬日事變”之後,孔谷選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指揮自己的爪牙肆無忌憚地捕殺共產黨員和農會幹部。 大寒裡的一天,孔谷選帶著他的團丁,去逮捕當地農民自衛隊的領導人邱平川,卻不料撲了個空。這個氣急敗壞的挨戶團頭子,竟然抓起二十多名無辜的老百姓作為人質,限他們的親屬在一天之內找到邱平川,否則將人質一律格殺不赦。 這消息很快傳到農民自衛隊。邱平川馬上召集了三百多名農友,扛著梭鏢、大刀和鳥銃,連夜向三爺廟進發。走在前頭的,是五十多人的敢死隊,他們顯然是要豁出命去救自己的兄弟姊妹了。 到了三爺廟,邱平川親自帶著三個隊員,趁著夜色接連摸了兩道哨,不僅繳獲了兩支槍,更重要的是掌握了實情。於是,邱平川立即化裝成挨戶團的團丁,故意跑得跌跌撞撞的去敲孔谷選的屋門:“啪啪啪啪!” “哪一個?”孔谷選被驚醒了,很煩躁地問。 邱平川用慌慌張張的聲音答道:“報告主任,'共匪'來了。” 孔谷選一貫傲橫,便大意了。他披衣開門,正要張嘴問什麼,就覺得一桿硬梆梆的傢伙頂在他的肚皮上。肚皮是軟的,儘管脊梁骨想要挺起來,他到底還是屈服了。自己想活,那就得讓別人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有什麼辦法?依照邱平川的命令,放人吧。於是,作為人質被關押著的老百姓一個不剩,統統被放出來。 此時,團丁們還沒有覺察,他們的呼嚕聲壓過了異常的動靜。當他們發現大事不妙,一支支冰冷的梭鏢已經抵住了咽喉。誰都明白反抗意味著什麼,那麼,也只能光屁股下床束手就縛了。他們的二十幾支頂上火的槍也統統易主,操在邱平川帶領的敢死隊員手裡。 屋外“叭!”一聲槍響,孔谷選被槍崩了。 這一槍之後,或許是這一槍之前,在虹橋區的左家洞也成立了暴動委員會。領頭人,是共產黨平江縣委秘密派去的李宗白。 據說,李宗白其人誠實老練,待人溫和有禮。彭德懷舉義之後,他擔任湘鄂贛邊區特委組織部長乃至書記,沒有驕橫武斷的家長作風。他的確善於做群眾工作,在短短的幾天內就發動起兩千多名農民弟兄,要與當地的上豪童柳林、童阜林拼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農民怕什麼呢? 戰亂連年,匪禍不斷,土豪盤剝,警察欺壓,誰的家裡不是只剩下幾張嘴,難道他們還怕餓死身上的蝨子不成!就這樣一呼百應,他們操起傢伙跟著李宗白走了。 有風聲傳入童氏家門,當時就像湯澆了蟻穴一般。在一片哭嚎之中,童柳林惶惶然逃之夭夭。那童阜林自知寡不敵眾,便也逃成了一隻兔子。 暴動的農友衝進童家的高門深院,噼哩叭啦好一頓折騰,把糧食、衣物乃至家畜全都弄走了。接著,一把火燒了這兩個土豪的房子。受欺壓的窮人們望著沖天的火光,那種解恨而又痛快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不久,這支農民武裝襲向長慶,毫不客氣地打開土豪李海屏家的倉房,讓老百姓分去了那些糧食。然後呢,燒!農民的仇恨心理導致盲動主義,他們的那種破壞性是相當可怕的。李海屏的家院頃刻間燃起一場大火,隨即燒毀的是挨戶團頭子李瞭如、李平原的房子。其實這些房屋完全可以為窮人所用。 消息傳到盤踞在思村的挨戶團,那群壞蛋也惶惶不可終日了。 這個挨戶團實在是太壞了。為首的李次凡,是一個死心塌地與農民自衛隊為敵的傢伙,他仗著手下的九十多名團丁和二十幾支步槍,經常尋機捕殺共產黨員和革命積極分子。 “馬日事變”之後,李次凡應和“閻王”的清鄉暴行,居然在思村搞起“清洞”來了。 何謂“清洞”?就是把共產黨人和有嫌疑的人連同其家屬都抓起來,夫走抓妻,兄走抓弟,父走抓子,甚至全家一個不留。都抓去怎麼辦?殺!殺掉一批,再從思村趕走一批,然後統統燒掉他們的房子。這樣一來,那裡的住戶就所剩無幾了。對這些留下的人,李次凡用了個絕招:十戶聯保,至少五戶,一戶出事,諸戶同罪。老百姓一提起這個該千刀萬剮的李次凡,一個個恨得咬牙切齒。 也是將近年關的時候,共產黨思村支部下了決心:這一次,就拿李次凡和他的挨戶團開刀! 這次武裝行動的負責人是邱訓民。他的出身可謂苦大仇深,一家三代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的竟有五人。就在一年前,他曾化裝成樵夫故意讓北兵捉去,作為吳佩孚手下的挑夫,不久便尋得個時機奪了六支槍四箱子彈而逃,並以此武裝了農民自衛隊。繼而,又組織敢死隊配合北伐軍攻克平江,後來投奔紅軍當了師長,素有“虎將”之稱。 一天夜晚,細雨如紗。邱訓民帶了二十多個身手矯健的青年人,悄然向李次凡的挨戶團摸去。他們的武器實在不怎麼樣,只有三支槍,兩把馬刀,九支梭鏢,幾個手榴彈。 走到離挨戶團住處不遠的地方,邱訓民讓大家都停下來,他要獨自去摸這裡的崗哨。大家都為他捏著一把汗,瞧著他像貓似地捷足消失在黑暗處。邱訓民摸到那站崗的團丁跟前,只見他還抱著大槍打瞌睡呢。一把尖刀突然從這小子的後背扎進,他還沒有來得及吭一聲,就見閻王去了。 邱訓民揀起地上那支槍,便帶著隊員們急急闖入敵人的住宅。屋裡的人聽到動靜,驚慌地問道:“誰呀?” 話音剛落,屋門已被人嘩啦一聲撞開,只聽得噼哩叭嚓一陣砍殺,伴隨著團丁們的鬼哭狼嚎。不一會兒,戰鬥結束了,十多個團丁被當場砍死,又繳獲了八支長槍。 勇士們臨出門,沒忘了在挨戶團的黑窩裡點上一把火。趁著熊熊燃起的火光,他們捉來了挨戶團頭子李次凡的幾個家屬作為人質。這樣一來,李次凡沒咒念了。還有什麼辦法呢?他只有把“清洞”時抓去的十幾個人放回去。 這次夜襲思村,大滅了挨戶團的威風。當地老百姓揚眉吐氣的時候,又欣喜地聽到黃金洞礦警起義的消息。 在長壽街東南方二十多里處有一個金礦,名叫黃金洞。這個金礦自從開採以來,就完全靠原始的笨重的手工作業,工人們鑽進山洞無異於掙扎在墳墓裡。他們吃的是豬狗食,幹的是牛馬活,每年拼死拼活采出的幾千兩黃金,都被貪得無厭的礦主掠奪去了。 這是個帝國主義和中國軍閥合辦的企業。礦主愛黃金,更愛自己的性命,面對地底上射出來的仇恨目光,就不得不買上三十多支槍,成立一支礦警隊。礦警隊長,名叫侯金武。 李宗白早就在想爭取這個有正義感的礦警隊長反戈,他幾次托囑中共長壽區委委員吳托勝,想法子辦成這件事。侯金武呢,也早就厭惡了軍閥買辦,他擁護共產黨解放窮苦大眾的事業,因此接受了這個反戈的建議。 於是,雙方秘密約定了起義的時間和信號。 也是在12月裡的一天,長壽和黃金洞兩地的梭鏢隊開始行動了。是夜,梭鏢隊的兩百多人突然間包圍了黃金洞礦局,整個山谷中響起了回音不絕的怒吼聲:“衝啊!殺呀! ” 這其實是梭鏢隊在佯攻呢。礦警隊長侯金武見時機已到,立即朝天“啪!啪!”放了兩槍,鎮住了亂成一窩蜂的礦警們。 據回憶者說,侯金武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掄著槍聲色俱厲地大叫道:“不要慌,誰不聽我的話就斃了他!” 接著,他又簡短有力地講了幾句大道理,便當眾宣布:“黃金洞礦警現在起義啦!” 下面的人群一陣騷動,隨後有幾十支槍舉了起來,亂哄哄地爆發出一陣喊叫:“起義啦!起義啦!”有那心懷叵測的,一見大勢所趨,也只好應和著跟大家站在一處。不這樣又怎樣?誰敢反抗,侯金武手裡的槍立馬就讓他回姥姥家去。 於是,礦警們定了定驚魂,整了整衣冠,開始迎接外邊的梭鏢隊。接下來,自然是一陣摧毀礦局的打砸聲。 礦局的頭子早就屁滾尿流地逃命去了,丟下了狼藉不堪的礦區。黃金洞礦局就此倒閉了。侯金武帶著梭鏢隊和他的礦警弟兄們,一起去了三峰尖水碓洞。在那裡,他們見到了邊區暴動委員會負責人李宗白。 李宗白很懂得感召力是什麼。次日,他代表邊區“暴委”召開了慶功大會,還宰了一頭牛款待侯金武的梭鏢隊和黃金洞舉義的礦警。礦警們坐在那裡,聽著一片讚譽聲,臉上便有了做新郎的樣兒,想必他們的心里挺得意。 這支起義的隊伍,全部被編入平江游擊隊。他們的大隊長是誰?侯金武。不久,傅定興帶兵投誠而來,被收編在侯金武的游擊大隊裡。傅定興,平江東鄉人,原來在國民黨第十三軍當一個可憐的小角色——小排長嘛。這個小排長對陷身其中的舊軍隊日益不滿,便於一個月前拖了十幾支步槍溜了號。在江西修水地區,他串連幾十個肚子裡沒食而眼睛中有火的農民,成立了一個暴動隊。 傅定興的暴動隊猶如當年的一群綠林響馬,終日里聚嘯山林,打家劫舍,殺富濟貧,並且將這些不義之財分給窮苦大眾。不用說,老百姓開始認他們作自己的隊伍,便不斷有熱血青年加入其中。傅定興好神氣喲,眼看著自己的隊伍快要壯大到2000人了,他的腰也粗了,氣也壯了,頗有些老子天下第一的味兒。 這時候,當地的共產黨組織派人與傅定興聯繫,其用意自然在於爭取他和他的隊伍。傅定興呢,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麼想的,反正他是拒絕了。據說,他牛似地一扭脖子,聲明道:“你搞你的,我搞我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這一大群烏合之眾繼續打他們的天下。由於隊伍中成份複雜,加上沒有正確的思想引導,他們的匪氣越來越重,終於變壞了。他們開始搶劫民財,強奸民女,也殺富人,也欺窮人,越來越受到老百姓的痛恨。終於在當地不好立足,傅定興不得不帶領他的人馬去了平江的長春街。 他們抵達龍門時,正遇上閻仲儒的清鄉軍隊。雙方經過一場激戰,訓練無素的傅定興“綠林軍”一敗塗地,打得只剩下幾十個人。他們且戰且走,一路上自稱農工革命軍,又沿途收集了上百人。不久,他們落腳在黃金洞一帶,與永安鄉的梭鏢隊合兵一處。到達長壽街的時候,傅定興帶領人又放了一把火,讓清鄉隊頭子熊子昂和方訓卿房倒屋塌了。就在此時,當地的共產黨組織又派人來做工作了。 傅定興還能說什麼呢?幾經波折,也該知道下一步怎麼走了。於是,他帶上自己的隊伍,向侯金武的游擊隊投誠了。這時候,已經是新一年的年初了。 新一年,那就是1928年。 1月裡,在虹橋、三墩、木瓜、南江和湖北通城一帶,出現了一支神出鬼沒的游擊隊。起初,這支隊伍人不多,槍也不多,卻以極其英勇頑強的戰鬥作風令敵人談之色變。他們的隊長,就是英姿颯爽的女中豪傑胡筠。 胡筠,本書開卷之際就騎著大白馬,在一片刀光血影中疾馳而來。她,在彭德懷舉義時期,是當地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因此我們得仔細瞧瞧她—— 這位原名昀、又名咸慎、字斂容,後來又化名李芙蓉、方竹梅的青年女子,本來是一個才貌出眾的大家閨秀。她出身於殷實富足的商賈之家,自幼讀詩書,習文武,尤其喜愛《水滸》和《精忠岳飛傳》中的英雄豪傑。那位代父從軍的花木蘭,更使她欽慕不已,嚮往不已。年十九,她被迫嫁於虹橋一個大地主家為媳,自是終日憂悶而耿耿於懷。不久,她便背叛了封建家庭, 毅然衝破樊籬入學於平江啟明女子師範。在那裡,她受共產黨員餘賁民、李宗白的引導,不斷閱讀進步書刊,撰文呼籲啟蒙,積極參加反帝反封建的社會活動。 1925年“五卅慘案”發生後,反帝怒潮從上海推至長沙又波及平江。在共產黨人的感召下,她和同學們懷著滿腔的激憤,罷課上街去高呼口號,散發傳單,反對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聲討腐敗無能的段棋瑞執政府。這一年冬天,她由余賁民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第二年,她投身於北伐軍葉挺獨立團,繼而考入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在校期間,她毅然參加中央獨立師去討伐夏斗寅叛軍。畢業之後,返回平江任中共北鄉地區特委書記。彭德懷領導的干江起義獲得成功之後,她就任平江縣蘇維埃政府主席。為了掩護起義的部隊撤退,她和陳孟根等人率領游擊隊三千餘人,在北鄉頑強阻擊敵軍三天三夜,那又是何等的英勇不屈呵!紅三軍團攻占長沙的時候,她當選為湖南蘇維埃政府委員。此後,又歷任中共贛北特委宣傳部長兼獨立團長、中共湘鄂贛邊區特委常委兼總務部長、婦女部長等職。 人們不會忘記,1927年8月初,平江長壽街來了一群穿軍裝的“刮民黨”,這是軍閥夏斗寅的一個補充團。他們的長官名叫邱國軒。邱國軒站在他的隊伍面前訓話的時候,那些槍支就像一小片樹林子。有那按捺不住的游擊隊員就找到胡筠,說我們的暴動委員會主任哪,你不多給幾支槍讓我們怎麼暴動?胡筠說是呀,咱們總得想個法子。那是一個什麼法子呢?有人叫作“打進去,拉出來”。胡筠秘密挑選了共產黨員魏敬民、胡瑞芳等十幾個人,讓他們跑到邱國軒那裡去。邱國軒問,你們投奔我幹什麼?回答說,當兵吃糧唄,司令。邱國軒當然不是什麼司令,他只是一個補充團的破團長。補充,補充,顧名恩義,就得有人補充。於是,喜歡人家叫他司令的邱國軒說:“日你娘,都留下吧。” 魏敬民們嚥下一口氣,便留下了。過了幾天,他們在一個黑夜裡帶上九支槍,又按照胡筠的指示悄悄地溜到江西修水,參加了秋收起義的隊伍。後來,這些人跟著毛澤東上了井岡山。 秋收起義以後,國民黨反動派開始了猖狂的反撲,那正是“閻王”進行血腥的清鄉之際。胡筠的游擊隊,當時只剩下18個人。這些人在山林中晝伏夜出,自是苦不堪言,更令人難受的是,梭鏢大刀幹不過一夥又一伙的地主武裝。 聽說猪鬃嶺下一個名叫鄧如芬的農民埋了一支步槍,胡筠就去動員他挖出來了。又風聞南江有一個名叫鄒達安的人,是國民黨軍隊的一個退伍團長,返鄉時帶回來一支手槍,胡筠就帶領幾個人匆匆去找他了。 一夜疾行,他們越過六十多里的山地、找到鄒達安的宅院。門,被叫開了。那個退伍的舊軍官披衣出來,面對幾個手持梭鏢和棍棒的游擊隊員,他有些發懵了。他問,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幹什麼,借你的槍呀,借你的槍去打土豪劣紳呀。那麼,你借還是不惜呢? 舊軍官願意還是不願意,不得而知。反正,那支槍是藉來了。 事過不久,胡筠又找到桃花洞的湯繼、大坪村的胡魯安。她說:老鄉,私藏了槍支不如交出來,也好讓咱們打“閻王”和土豪嘛。湯胡兩人一聽,覺得此話有理,便挺高興地把兩支步槍交出來了。 接著,胡筠又帶著她的人馬來到長慶嶺下。那裡的一些散兵游勇,又向她帶領的游擊隊交出三支步槍。當時,槍支彈藥的缺少,使他們實在難以對付國民黨的清鄉隊。怎麼辦呢? 胡筠想了一個辦法,恐怕那也是出於不得已吧。她回到自己的婆家,硬著頭皮去見公爹——那個大地主李彩藻,她以繼續外出讀書的名義向他要了一筆錢。這年一月間,她化裝成一個闊太太去湖北通城等地,又以李彩藻要成立清鄉隊為名,在那裡買了七支步槍和幾百發子彈。自此,胡筠的游擊隊已經擁有五十多人、十多支槍了。這支武裝力量迅速壯大著,經常出沒於幕阜山區、汩羅江畔。 1928年初,也就是農曆正月初五那一天,胡筠的人馬到達平江虹橋。在村外的大沙洲上,她召集了一個千人大會,鬥爭了幾家大地主,燒了田契,分了財物。尤其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親手打開自家的糧倉,將糧食一斗一斗分給了窮人,隨後一把火燒掉了自家的宅院。那可是上百間雕樑畫柱、青磚綠瓦房子的深宅大院呵。 不久,中共平江縣委將全縣的武裝力量合編為一個總隊,下設五個大隊。 胡筠擔任第二大隊(又名特務大隊)黨代表。她騎著一匹大白馬,同大隊長喻庚(後任紅十六軍第九師師長)一起帶領隊員們,與敵人展開了可歌可泣的英勇鬥爭。在平江,沒有人不知道這個騎白馬的傳奇式女英雄的,她和她的游擊隊令那些土豪劣紳及其挨戶團聞風喪膽。 旦說那個邱國軒,不久便糾集了幾百名土匪,在長壽街一帶盤踞下來。 這些壞蛋,平日里橫行鄉下,綁票殺人,打家劫舍,姦淫婦女,無所不為。據說,最為令人髮指的是,無辜者被他們活活斬斷四肢,就在塵土裡尖聲嚎叫著亂滾;他們抓到幾十個女孩子,有一些只不過十來歲,都被這些披著人皮的野獸姦淫和摧殘了。當地的老百姓有田不敢回來耕,有屋不敢回來住, 提起邱國軒和他的匪兵便咬牙切齒,罵聲不絕。 是年2月,中共平江縣委在嘉義召開秘密會議。這次會議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研究如何消滅邱國軒匪部。此時,剛剛合編成的“平湘岳游擊總隊” 已達八百多人,三百六十多支槍。總隊長是餘本健。 餘本健早在1923年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曾入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返回後任中共平江地方委員會書記,後改任這個縣的農協委員長。此人會做政治工作,又能打仗,出任平江、湘陰、岳陽地區的游擊總隊隊長自然合適。 2月中旬的一天,餘本健和羅納川率領二百多名游擊隊員,迅速向長壽街出擊了。長春街的工友們聞訊,立即出動二百餘人趕來助戰。就這樣,突然將邱國軒和他的匪兵們圍困在長壽街一帶了。 “啪啪啪!”“嗵嗵嗵!” “殺殺殺!”激戰兩個多小時,邱國軒頂不住了,他的匪兵們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便作鳥獸散了。慌亂之中,邱國軒帶了三十幾個人,向嘉義方向跑成了喪家之犬。 他們哪裡會料到,嘉義區正埋伏著一支游擊隊呢。這支游擊隊的領導人名叫塗正坤。這一年,塗正坤已經出任中共平江第四區區委書記,全力協助了黃公略的7月起義。至1937年,他就任省蘇維埃政府主席,後來不幸成為平江慘案六烈士之一。 那邱國軒也知道塗正坤的厲害,他經過嘉義街的時候使了一個鬼點子, 一邊跑一邊掏出身上的銀洋滿大街拋撒。用意十分清楚:揀吧揀吧,他娘的人群越亂越好,好讓我趁亂溜掉哇!哼,他想的倒美,看不見徐正坤正在不遠的地方等著他呢。 這些傢伙剛跑進游擊隊的包圍圈,塗正坤就揮槍大吼一聲:“上!”他手下的人隨即衝了上去。 邱國軒一見不好,轉身就拼命往杏樹灘逃竄。嘉義的老百姓看見這個人亂拋銀元,反而更加憤怒了。這些人們不去揀錢,卻大喊著:“抓住他,抓住他!”隨即跟著游擊隊員們一起追了上去。這下子,邱國軒可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他跑過杏樹灘,不料又被河水攔住了去路。船呢?船! 船倒是有,可是都被牢牢地拴住,情急之中,一時難得解開,再轉頭一看,扇形的包圍圈已經逼近了。完了!邱國軒扔了槍,一屁股坐到地上。 這一仗,繳獲了三十多支槍,還有許多子彈和銀元。 暴動委員會隨即在嘉義鎮召開萬人大會,對匪首邱國軒進行群眾公審。然後,就將這個該殺的壞蛋拉出去,“啪!”一槍,讓他見閻王去。 此時的嘉義鎮,萬人歡呼,群情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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