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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覆巢之下

瑯琊榜 海宴 12416 2018-03-11
在沾滿夜露的草地正中,蒞陽長公主坐在那裡,高挽的鬢髮散落兩肩,衣衫有些摺皺和零亂。一柄寒若秋水的長劍握在她白如蠟雕的手中,斜斜拖在身側。那張淚痕縱橫的臉上仍殘留著一些激動的痕跡,兩頰潮紅,氣息微喘,脖頸中時時青筋隱現。蕭景睿就坐在她身邊,扶著母親的身體,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一隻手慢慢拍撫著她的背心,另一隻手捏著袖子,輕柔地給她擦拭被淚水浸潤得殘亂的妝容,口中喃喃地安慰著:“好了……我在這裡……好了……會好的……” “他……他們呢……”蒞陽長公主閉著眼睛,輕聲問道。 “有些傷……但都還活著……” 長公主緊緊咬著乾裂的下唇,深而急促地呼吸著,卻仍然沒有睜開雙眼。 夏冬壓低了嗓音問自己的師兄:“怎麼回事?”

夏春以同樣的音調回答道:“我接了你的訊號趕來時,看到譽王殿下已在門外,後來言侯也到了。謝侯爺說只是小小失火,一直擋著不讓我們進去,本來都快要打起來了,長公主突然執劍而出,壓住雙方沒有起衝突,把我們帶到這裡……今晚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鬧成這樣?” “唉……此地不便,回去再跟春兄說吧。”夏冬想到今夜瞬息之間命運迥異的這些人,不由得不心生感慨,搖頭嘆息。 這時梅長蘇發現蒞陽長公主握著長劍的手突然收緊用力,抬了起來,忙提醒地叫了一聲:“景睿!” 蕭景睿微驚之下,立即按住了母親的手,輕聲道:“娘……這個劍,我來替您拿……” 蒞陽長公主搖了搖頭,彷彿終於恢復了些許力氣似的,將身子撐直了些,緩緩抬起眼簾,“你別擔心,千古艱難唯一死,娘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會自盡的……”她一面說著,一面扶著蕭景睿站了起來,深吸一口氣,微微昂起了頭,執劍在手,語聲寒冽地問道,“那個大楚的小姑娘呢?”

宇文念沒想到她會叫到自己,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我、我在這裡……” 蒞陽長公主將視線投到她臉上,定定地看了許久,“聽嬤嬤說,你給我磕了三個頭?” “是……” “他讓你給我叩頭的意思,是想要從我這裡帶走景睿嗎?” “我……”宇文念畢竟年輕,囁嚅著道,“晚輩本來也應該……” “你聽著,”蒞陽長公主冷冷打斷了她的話,“當年他逃走後,我就曾經說過,我們之間情生自願,事過無悔,既然抗不過天命,又何必怨天尤人。你叩的頭,我受得起,可是景睿早已成年,何去何從,他自己決定,我不允許任何人強求於他。” 宇文念一時被她氣勢所懾,只能低低地應了一句:“是……”。這次她離開楚都前,父親曾徹夜不眠向她講述記憶中的蒞陽長公主,桃花馬,石榴裙,飛揚颯爽,性如烈火。但見了真人後她一直覺得跟父親所敘述的大不一樣,直到此刻,才依稀感受到了一些她當年的風采。

這一番話後,蒞陽長公主顯然已經完全穩住了自己的情緒,神色也愈發堅定,慢慢推開了兒子的攙扶,向前走了一步,靜靜道:“景桓,你過來。” 譽王怔了怔,見大家都看著他,也只好依言過去,剛施了個禮,叫了聲“姑姑”,面前便寒光一閃,雪亮劍尖直指胸前。 “長公主……”夏春一驚,正想上前阻隔,蒞陽長公主已開口道:“景桓,你今天來,是準備帶走卓家人,對不對?” 譽王面對眼前的劍鋒,倒還算是鎮定,點了點頭道:“謝玉雖是皇親,但國法在上,不容他如此為惡,卓家……” “這種虛言就不必說了,你為的什麼我自然清楚。”蒞陽長公主冷冷道,“我現在想讓你答應我兩件事,如果你應了,皇上那裡、太皇太后那裡、皇后那裡,我都可以不去說話,免你以後許多麻煩。”

譽王權衡了一下,躬身道:“姑姑請吩咐。” “第一,絕不株連。” 譽王想了想,謝家除了謝玉外,都有皇家血脈,也都不是朝中有實職的人,本就不好株連,何況謝玉才是太子最有力的臂膀,折了他已達目的,其他的都無所謂,當下立即點頭,很乾脆地道:“好。” “第二,善待卓家。” 她這一條提得奇怪,除了某幾個人面無表情外,大部分人都有些困惑。 譽王用眼尾瞟見了卓鼎風的神色,怕他疑心,趕緊表白道:“卓氏一門是人證,首告有功,我一定會禮遇有加。哦,有些恩赦嘛,由我負責去向陛下求取。” “我不是指現在,我是指永遠。你可願以皇族之名為誓,無論以後卓家是否還對你有用,你都不得對他們有任何不利的行動?”

譽王現在正是要拉攏卓鼎風以圖扳倒謝玉的時候,忙趁勢道:“本王敬卓莊主大義,又不是只為利用他,姑姑若信不過我,發個誓又何妨?本王以皇族之血為誓,日後若有為難卓家之處,人神共棄。” 蒞陽長公主手中的劍慢慢垂落,這才徐徐轉身,強迫自己抬眼面對卓氏夫婦,眸中淚水盈盈,勉力忍住,低聲道:“我是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孩子,瞞你們這些年,並無一言可以為自己申辯。但小女綺兒卻是無辜,她已歸卓門,縱然兩位對我夫婦沒什麼舊情可念,但請看在孩子分上,善待於她。” 卓氏夫婦默然片刻,最後還是由卓夫人出面答道:“卓家是江湖人,只知恩怨分明,不牽連後輩。綺兒是我卓家的媳婦,若她攜子來歸,自有她應得的待遇,不需勞公主說情。”

蒞陽長公主低頭福了一禮,淚水跌落草間,抬袖拭了,又環視四周一圈,道:“我有話要跟謝玉說,各位可願稍待?” 四周一片靜寂,似乎都已默許。蒞陽長公主拍拍蕭景睿的手,將他留在原地,自己緩步走到謝玉身邊,示意他跟隨自己。兩人一起轉到假山另一側,避開了眾人的眼光後,蒞陽長公主方直視著丈夫的眼睛,低聲問道:“謝玉,你恨我嗎?” 謝玉回視著妻子,似乎認真地想了想,道:“你今夜不來,他們遲早也能衝進來。何況我的確起了把所有人都殺掉的心思,也難怪你信不過我。” “我不是指這個……” “如果是指當年,我覺得……” “我更不是指當年。就算景睿的事我對不起你,但在那之前,你對得起我嗎?” 謝玉眼中閃動了一下微小的亮光,沒有說話。

“你果然從來都不知道,我心裡想的是什麼……”蒞陽長公主輕嘆搖頭,苦笑了一下,“我問的意思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妻之間本該相互扶持,可是今夜我護了自己三個孩子,護了卓家,間接也護了你意圖滅口的人,卻唯獨沒有護你。而你……卻明明是我最應該回護的那個人……你不恨嗎?” 謝玉立即搖了搖頭,“如果你指這個的話,倒沒恨過。” “為什麼?” “因為你護也護不住。” 蒞陽長公主點著頭,慢慢道:“果然是這樣。我看到你居然如此大動周章,甘冒奇險也要滅口殺人,就猜到你犯下的事,已決非我這個長公主所能挽回的了。我能不能問一句,一旦你罪名坐實,會怎樣?” “人死名滅。謝氏的世襲封爵只怕也沒了。”

蒞陽長公主凝望著他,輕嘆一聲:“如果事情到了這一步,公公婆婆靈下有知,謝氏列祖列宗有知,他們會怎麼想……” 謝玉冷笑一聲,“成王敗寇,自古通理,先人們豈能不知?”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要拼力保住謝氏門楣不致蒙塵嗎?” 這一次,謝玉快速地領會到了她的意思,心頭一絞,暗暗咬緊了牙根。 “謝氏世家功勳,歷代清名,豈可毀於一旦?”蒞陽長公主目色凜然,將手中長劍遞向丈夫,“我能為你,能為謝家做的事只剩這一件了。既然你今夜事敗,已無生路,那不如就死個乾脆,方不失謝氏男兒豪氣。” 謝玉神色木然,喃喃問道:“只要我死,一切就可以風平浪靜嗎?” “至少,我不會讓它翻到湖面上來。譽王只是政敵,不是仇敵,他只想要你倒,並不是非要拔掉謝氏全門。我會求見皇兄,請他准我出家,帶著孩子們離開京城回采邑隱居。這樣譽王就不會再浪費心思在我們身上了。”蒞陽長公主神情暗淡,眸中一片淒涼迷離,“我護不住你的命,但起碼可以護住你的名聲。你若嫌泉下孤獨,那麼等我安頓好孩子們,我就過來陪你,好不好?”

她的臉微微仰著,濛濛月色下可以看見她眼角的淚水,順著已帶星斑的鬢角滲下來,一直滴到耳邊。謝玉突然伸出手臂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抱住,吻著她的耳側,低聲道:“蒞陽,不管你怎麼想,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蒞陽長公主緊緊閉著眼睛,卻止不住奔流的淚水。二十多年來,她未曾有一次回應過丈夫的溫存,然而此刻,她卻將雙手環上了他的腰身。 可惜短暫的擁抱後,謝玉慢慢推開了她,也推開了她手中的長劍。 “謝玉……” “對不起,蒞陽,”謝玉的臉隱在暗影處,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現在還不想死,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時候……就讓該翻上湖面的風浪都翻上來吧,不鬥到最後一刻,誰知道勝負是怎麼樣的?大不了輸個乾淨,輸掉謝氏門楣又當如何?人死了,才真是什麼都沒有了……就算我要死,最起碼,我也要讓自己死得甘心!”

對於謝玉的回答,蒞陽長公主的表情有些複雜,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鬆了一口氣,或者說連她自己,都迷迷濛蒙地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謝玉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頭髮,先行轉身走出假山,步子還算平穩地邁向了譽王,視線中途掠過卓氏一家,不過沒有做任何停留,“殿下想請人去做客,儘管帶走好了。此時夜黑風高,殿下也是不請自來,所以謝玉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想來殿下一定不會見怪。” 他的態度恢復了鎮定,倒讓譽王心中“咯噔”一下。梅長蘇低低在旁提醒了一句:“卓家所住的客院也燒了,殿下動作要快。” 譽王眸色一凜,立即叫了一名部將過來,悄聲吩咐他持王符連夜趕至汾佐封閉天泉山莊,不得讓任何人接近。之後只向謝玉“哼”了一聲,道了聲“告辭”,便示意手下護住卓家人向外走。卓夫人心中畢竟牽掛蕭景睿,轉頭看他,似乎想再說上兩句話。恰在這時長公主也走過來,滿面疲色地靠在兒子手臂上,柔聲叫他陪自己回府住幾天。蕭景睿垂著頭應了一聲,在原地跪下,朝著卓氏夫婦深深地叩了三個頭,什麼話也不說,反倒惹得卓夫人淚如雨下,哭得幾乎噎住。 卓鼎風挽住妻子的肩,攙她轉身走了幾步,心頭越來越疼痛,終於忍不住停了下來,轉過頭,語調愴然地道:“景睿,你過來,我再跟你說一句話……” 蕭景睿僵立了片刻,方慢慢走過去。明明眼前是疼愛他二十多年的父親,此刻卻難以直視他的眼睛,只得將目光飄飄地,落在他的肩後。 “景睿,”卓鼎風將一隻手重重地壓在蕭景睿的肩上,“我知道你的性子能忍,但是該發洩出來的不能忍著,你娘和我……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當年的事,怎麼怪也怪不到你的頭上,你不要太苦了自……” “己”字還未出口,蕭景睿的瞳人突然一收,反手一把抄住卓鼎風按在自己肩上的手,順勢向旁邊一推。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圍在卓氏一家四周的譽王部屬中暴起一人,雪亮刀尖直襲卓鼎風背心,儘管蕭景睿推得及時,刀鋒依然割裂了他背部的衣衫,可見刺客出手之快。但蕭景睿發力推開卓鼎風後,自己已再無反應和閃避的時間,寒刃快速沒入了他的腹中,抽出時劃出一道弧形,血光四濺。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的剎那,幾大高手皆援救不及,若非蕭景睿當時因為心中難受,刻意要避開卓鼎風慈藹的眼神而把視線無意中轉開了一下,只怕也不能那麼快速地將養父推離險境。刺客一擊錯手,心知再無機會,回手向頸間一勒,人未倒地,已喉斷氣絕。離得最近的夏冬撲過來一探,也只能皺眉搖頭。 “景睿!景睿!”卓鼎風緊緊抱住懷中癱軟的身體,運指如風,連封他身上幾處大穴,緩住傷口泉湧般的血流。此時長公主、卓夫人等俱已哭喊著撲過來看視,言豫津手忙腳亂地在懷中亂摸,想要把剛才在大廳裡順手揣在懷中的那瓶護心丹找出來,情急之下反而摸了半天沒摸到。梅長蘇也快速過來,俯身細看了蕭景睿的傷勢,見雖傷得深重,卻僥倖避開了要害,年輕人有今夜已服下的那粒護心丹保住心脈,應是性命無憂,這才稍稍平定了一下被揪起來的心,拿了金創藥讓卓夫人給他裹傷。 這時言豫津總算找到了藥瓶,匆匆倒了一粒出來要給好友服用,被梅長蘇搖頭止住,“留著吧,這種保命的聖藥,不是你這樣的用法。今天一粒就夠了。” 旁邊被這近距離血光拼殺驚住的譽王這才回過神來,轉頭惡狠狠地瞪向謝玉,後者卻冷淡地聳了聳肩,道:“大家可都看得清楚,這刺客是你的人,你看我做什麼?” 譽王被他哽住,氣湧於胸,怒聲叫了身側心腹,吼道:“把這屍體帶回去,給本王查是怎麼混進來的,一定要查個清楚!” 梅長蘇看他一眼,並沒有說話。百般周全的計劃也終有難以完全控制的死角,方才這意外一幕確實連他都嚇了一跳,不過好在有驚無險,也算萬幸。至於譽王怎麼去管理他的府兵,梅長蘇可是沒有半點興趣。 蕭景睿的傷口初步處理後,血總算是完全止住了,但人已昏昏沉沉,臉上一片灰白之色。寧國府顯然是不能再停留了,長公主已吩咐備車,準備帶他回府繼續診治。宇文念細聲細氣地在旁邊抖著聲音要求由她帶蕭景睿到驛宮去休養,可想而知根本沒人理會她這離奇的想法。只有岳秀澤見女徒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過來把她拉到一邊,沉聲道:“這裡是金陵,你要有耐心才是。” “暄哥怎麼不在?”宇文念四顧無依,帶著哭腔問道。 “他大概沒能進來,在外面等著。我們畢竟是異族人……” “師父,我們怎麼辦?”宇文念絞著雙手,“長公主這麼厲害,哥哥也沒有要理我的意思……辰法師不是占卜過,四月是大吉圓日,我們這時過來,就一定能帶回哥哥的……” 楚人是極信卜筮星測之術的。某位楚帝還曾經因為紫薇侵帝星之象,就退位讓太子提早登基,所以岳秀澤立即安慰道:“辰法師都卜過,你還擔心什麼?雖然他年輕,法位也不高,不過近來給陵王殿下卜的那幾卦次次都是準的,你要心誠才行。” 這師徒二人在一旁低語,旁人並不注意,只有梅長蘇偶爾瞟一兩眼過來。譽王已重新指派了最心腹的數人保護卓家,搬送傷者的藤床也已抬來。蒞陽長公主吩咐幾名侍從去接謝弼、謝綺,再最後回頭看了獨自留下的丈夫一眼,忍著眼淚跟眾人一起出府。 宇文暄果然是等在府門外的,與今夜最不明狀況的巡防營官兵待在一起,一直被懷疑的目光注視著,但樣子看來卻甚是安穩自得。對於府內發生的事情,他並不感興趣,見堂妹平安出來,臉上才露出笑容,迎過來柔聲道:“念念,怎麼樣?” “他還沒有跟我說過話……”宇文念撲進他懷中,甚是委屈地傾訴道。 “沒關係,他今晚太震驚了,所以顧不上你。你與他並肩而戰,他會記住你這個妹子的。”宇文暄摟著妹妹的肩,柔聲安慰,“你想啊,我們挑這樣一個公開的場合把事情揭出來,根本已經斷了他所有的退路。這個跟私下相認的效果是不能比的。他的身份和境遇一下子變了這麼多,就算現在不覺得,但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發現,雖然有長公主護他,但這大樑金陵,已經不是適合他停留的地方了。到時候我們再勸勸,他一定會跟我們走的。人嘛,總是想要見見自己的生父……” 宇文念點點頭,視線一直追著蕭景睿被抬上馬車,轆轆而去,忍不住又掉了一陣眼淚。正準備跟父親回家的言豫津無意中看見,憐香惜玉的毛病未免發作,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來勸她道:“宇文姑娘,景睿的傷無礙性命,你別擔心。長公主是個爽利大度的人,你多上門去求求,她會讓你見見景睿的。” 宇文念知他好心,忙拭了淚,蹲了蹲身為禮,細聲道:“是,謝謝言公子。” 言豫津點頭回禮,又看了看宇文暄,因為不喜歡這個總是滿臉假笑的大楚陵王,便沒再說話,轉身走了。 夏冬臨離去前,特意繞到梅長蘇身邊,湊至他耳旁輕聲道:“大才子,果然好手筆,有人竟說你棋下得不好,真是笑話。” 梅長蘇笑道:“我確實下得不好,夏大人試試就知道了。不過夏大人只對自己手上接的案子有興趣,多半也不在意人家的棋局如何吧?” “說得對,”夏冬嬌媚地一笑,輕輕吐氣,“我只管自己的案子能破,在多餘的閒事面前一向裝瞎子、聾子,你跟譽王殿下說,別找我,免得浪費他的精力。” “我從不傳話的,”梅長蘇耳側被她吹得發癢,笑著躲開,“再說譽王殿下是聰明人,什麼時候麻煩過夏大人?” 夏冬仰天一笑,轉身拉了夏春,竟就這樣揚長而去。 這片刻時間譽王已經安排好了護送卓家人的諸項事宜。他一向是個善以和順攬人的主兒,卓鼎風又是爽直的江湖人,雖然戒心未除,但看樣子對譽王的觀感也有些改善。梅長蘇知道自己現在應該重新隱回,由譽王去收幕,便一直遠遠站著。反正卓家現在暫時脫離了生死險境,總算可以略略鬆上一口氣。卓鼎風畢竟與謝玉同謀了這些年,許多事情的細節他都清楚,單單口供的殺傷力就很大,只要在天泉山莊里還保存著一點點的物證資料,謝玉翻身的可能性就基本消失了。而這一切,譽王一定會做得非常好。 “本王派些人,送蘇先生回府吧?”譽王得空過來,看著梅長甦的樣子越發跟看著一個寶貝一樣,“先生落水,身上都是濕的,受了寒還得了,本王回去就派御醫來看看可好?” “多謝殿下。”梅長蘇一笑,“接下來的事情緊要,殿下還宜連夜處理,且別為我費心。蒙大統領無端被捲進這件事情,看他的樣子也反應過來自己受了我們的利用,有些不高興呢。他現在還深受皇寵,職高位重,不可得罪。殿下先回府,我要過去想辦法解釋幾句才行。” 譽王一愣,轉頭看看蒙摯有些微微黑沉的臉色,忙道:“如此有勞先生了。蒙大統領為人忠直,你解釋時要小心些,此刻我們絕不能再樹他為敵。” 梅長蘇點頭應了。譽王轉身,刻意來到蒙摯面前客氣了兩句後,方帶著卓家人一起乘馬車離開。梅長蘇後腳便跟著走了過來,笑著招呼道:“蒙大統領辛苦了。” 蒙摯看左右該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放鬆臉上的表情,道:“你還閒逛,不冷嗎?” “現在有些冷了……這麼晚都宵禁了,我一個平民百姓夜行只怕要被抓,大統領可願送我一程?” 蒙摯一時沒明白他是說真的還是在玩笑,直到一輛馬車趕到近前,方才回過神來,陪著梅長蘇一起坐了進去。 “飛流呢?” “反正在附近吧。”車簾放下後,梅長蘇放鬆了些,脫去濕重的外衣,抓了馬車內的毯子裹著。蒙摯忙抵住他背心,給他發功運氣活血。 “說實話,今晚真是……”運功已畢,見梅長蘇臉色正常,蒙摯這才放心,想起剛剛過去的林林總總,不由感慨,“雖然你事先說了些,我還是覺得驚心動魄的。” 梅長蘇嘆一口氣:“你旁觀者尚且如此,他們身在其中的人,無異於一場煎熬……” “對了,長公主當年的隱事畢竟機密,譽王有沒有問你是怎麼查到的?” “這不是我查到的。”梅長蘇裹緊了身上毛毯,淡淡道,“是譽王自己查到告訴我的。” “啊?”蒙摯冷不防聽到這樣一句話,頓時滿頭霧水,“你說什、什麼?!” 梅長蘇在毛茸茸的毯子裡偏了偏頭,慢慢道:“整個事情,早在年前就開始了。先找個販運皮貨的商人在紅袖招裡說大楚某老王爺跟蕭大公子容貌相仿,再安排個老宮人無意中提醒皇后想起當年蒞陽長公主的舊事……這兩條湊在一起,已足以讓某些人把它們聯繫起來。譽王滿身的心眼太多了,秦般若也是個有秘密就想追查的人,根本不用太推波助瀾他們自己就動了。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宮羽上個月刺殺過一次謝玉……” “啊?!” “當然刺殺不成功,受了點傷被追捕,來不及逃到妙音坊,恰好就逃進紅袖招被秦般若救下……”梅長甦的目光冷冷地流動著,“譽王就是這樣知道謝玉當年殺嬰的秘密的。” “我明白了!”蒙摯一拍大腿,“譽王發現了這麼多事,一定會過來跟你商量怎麼利用,所以你為他謀劃在生日宴上揭穿一切。真是太妙了!不過宇文暄他們……” “宇文暄來金陵,就是譽王奉旨負責接待的,自然有機會見宇文念。這位宇文姑娘的容顏只要一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小姑娘的心思一探便知,憑著譽王的舌頭,根本不難說動他們今夜過來。” “沒錯沒錯。狠是狠了些,但確是難得的機會。”蒙摯大發感慨,“不過他們也實在來得正是時候。” “最初譽王來跟我商量時,我只給他策劃了讓宮羽到生日宴上演藝,當著卓家人的面尋機向謝玉發難的部分,不過那隻是空口揭穿,效果難料。所以大楚聯姻使團來京,譽王發現了宇文念之後,真是狂喜不已,跑到我這裡來,不停地說'天助我也',”梅長蘇冷冷一笑,“就讓他以為這是自己運氣好,確是上天在助他吧。沒有譽王,我也實在難動謝玉。” “好在一切都如你所料,有些小意外,終究沒影響大局。”蒙摯抹了抹唇上的鬍鬚,嘆道,“可憐的是卓家人,受蒙弊這些年,還有景睿這個年輕人,不知日後會怎樣……他大概也猜到你在整件事情中的作用了吧?你們到底也算朋友,他會不會怪你狠了些?” “怪就怪吧。”梅長甦的口氣似乎並不在意,但低垂的眸色卻難免有些暗淡,口中喃喃道,“不狠一些,如何摘得淨他與謝玉之間的聯繫?這孩子……終究要面對這些的……” 說完這句話,梅長蘇便閉上了眼睛靠在馬車的板壁上,靜靜小憩。蒙摯素知他的性情,走這一步雖然必需,雖然不悔,但心中總難免苦澀。當下不敢多言,只默默陪他,一路無語進了蘇宅。 “你讓晏大夫診一診,如果沒什麼事,早些休息吧。”臨告辭前,蒙摯低聲叮囑了一句。 梅長蘇卻似沒在聽他說話般,目光閃動著,不知在想些什麼。蒙摯怕打斷他的思路,自己慢慢轉身,準備就這樣悄然而去,誰知剛走了幾步,就被梅長蘇叫住。 “蒙大哥,後日在槿榭圍場,安排了會獵吧?” “對。是今年最後一次春獵。” 梅長蘇瞇了瞇眼,語聲凜冽地道:“這次會獵陛下一定會邀請大楚使團一起參加,你跟靖王安排一下,找機會鎮一鎮宇文暄,免得他以為我大樑朝堂上的武將盡是謝玉這等弄權之人,無端生出狼子野心。” 蒙摯心中微震,低低答了個“好”,但默然半晌後,還是忍不住勸道:“小殊,你就是燈油,也不是這般熬法。連宇文暄你都管,管得過來嗎?” 梅長蘇輕輕搖頭,“若不是因為我,宇文暄也沒機會見到我朝中內鬥,不處理好他,我心中不安。” “話也不能這麼說,”蒙摯不甚贊同,“太子和譽王早就鬥得像烏眼雞似的了,天下誰不知道?大楚那邊難道就沒這一類的事情?” “至少他們這幾年是沒有的。”梅長蘇眸中微露憂慮之色,“楚帝正當壯年,登基五年來政績不俗,已漸入政通人和的佳境,除了緬夷之亂外,沒什麼大的煩難。可我朝中要是再像這樣內耗下去,一旦對強鄰威懾減弱,只怕難免有招人覬覦的一天。” “你啊……”蒙摯雖無可奈何地向他嘆氣,但心中畢竟感動,用力拍拍梅長甦的肩膀,豪氣十足地保證道,“你放心,獵場上有我和靖王在,一定顯出軍威讓宇文暄開開眼界,回去南邊老老實實待幾年。再說,南境還有霓凰郡主鎮著呢。” “未雨綢繆不留隱刺總是好的,讓大楚多一分忌憚,霓凰便可減輕一分壓力。後日就拜託你們了。”梅長蘇笑了笑,神情放輕鬆了些,“你快走吧,我真是覺得冷了。” 蒙摯就著月光看了看梅長甦的臉色,不敢再多停留,拱了拱手便快速消失於夜色之中。黎綱早就準備好熱水等候一旁,此時立即過來,親自服侍梅長蘇泡藥澡,又請來晏大夫細細診治,確認寒氣只滯於外肌,並未侵入內腑,大家這才放心下來。 當晚梅長蘇睡得併不安穩,有些難以入眠,因怕飛流擔心,未敢在床上輾轉。次日起身,便有些頭痛,晏大夫來給他扎了針,沉著臉不說話。黎綱被老大夫鍋底般的臉色嚇到,便把前來禀報事情的童路擋在外面兩個時辰,不讓他進來打擾宗主的休息。結果梅長蘇下午知道後,難得發了一次怒,把飛流都嚇得躲在房樑上不敢下來。 黎綱心知自己越權,一直在院中跪著待罪。梅長蘇沒有理會他,坐在屋內聽童路把今天譽王府、公主府等要緊處的動向匯報了一遍後,方臉色稍霽。 將近黃昏時,黎綱已跪了三個時辰,梅長蘇這才走到院中,淡淡地問他:“我為什麼讓你跪這麼久,想清楚沒有?” 黎綱伏身道:“屬下擅專,請宗主責罰。” “你是為我好,我何嘗不知?”梅長蘇看著他,目光雖仍嚴厲,但語調已變得安寧,“你若是勸我、攔我,我都不惱,但我不能容忍你瞞我!我將這蘇宅託付給你,你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要是連你都在中間蒙著捂著,我豈不成了瞎子聾子,能做成什麼事?從一開始我就叮囑過你,除非我確實病得神誌不清,否則有幾個人,無論什麼時候來你都必須禀我知道,童路就是其中一個。難道這個吩咐,你是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記在心上嗎?” 黎綱滿面愧色,眼中含著淚水,頓首道:“屬下有負宗主所託,甘願受重罰。還請宗主保重身子,不要動氣。” 梅長蘇看了他半晌,搖了搖頭,道:“有些錯,一次也不能犯。你迴廊州吧,叫甄平來。” 黎綱大驚失色,向前一撲,抓住梅長甦的衣袖,哀求道:“宗主,宗主,屬下真的已經知錯了,宗主要把屬下逐迴廊州,還不如先殺了屬下……” 梅長蘇微露倦意地看著他,聲音反而愈加柔和:“我到這京城來,要面對太多的敵手,太多的詭局,所以我身邊的人必須能夠完全聽從、領會我所有的意思,協助我,支持我,不需我多費一絲精力來照管自己的內部,你明白嗎?” 黎綱嗚咽難言,偌大一條漢子,此刻竟羞愧得話都說不出來。 “去,傳信叫甄平來。” “宗主……”黎綱心中極度絕望,卻不敢再多求情,兩隻手緊緊攥著,指甲都陷進了肉裡,滲出血珠。 “你……也留下吧。我近來犯病是勤了些,也難怪你壓力大。想想你一個人照管整個蘇宅,背的干系太重,弦也一直繃得太緊,絲毫沒有放鬆的時間,難免會出差池。我早該意識到這一點,卻因為心思都在外頭,所以疏忽了。你和甄平兩人素來配合默契,等他來了,你們可以彼此分擔,遇事有個商量的人,我也就更加放心了。” 黎綱抬著頭,嘴巴半張著,一開始竟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好半天才漸漸領會到了梅長甦的意思,心中頓時一陣狂喜,大聲道:“是!” 梅長蘇不再多說,轉身回房。晏大夫後腳跟進來,端了碗藥汁逼他喝,說是清肝火的,硬給灌了下去。黎綱看他喝完藥,便過來扶他上床歇息,誰知剛蓋好被子,就有另一個護衛奔來禀道:“宗主,童路又來了。” 童路極少有一天來兩次的情形,所以梅長蘇立即意識到一定有急事發生,忙翻身而起,命人將他叫了進來。 “宗主,”童路進門後快速行了禮,道,“剛從長公主府得來的消息,謝家大小姐謝綺今天臨產,情形好像不太好……” 梅長蘇目光一跳,“是難產嗎?” “是,聽說胎位不正,孩子先露出腳來……已經召了五位御醫進去了……” “要不要緊?” 童路和黎綱都不知該怎麼回答,呆了呆。一旁的晏大夫道:“先露腳的孩子,若不是有手法極精湛的產婆相助,十例中有八例是生不下來的。何況產婦又是官宦家的小姐,體力不足,只怕難免一屍兩命。” 梅長蘇臉色一白,“一個都保不住嗎?” “具體情形如何不清楚,很難斷言。”晏大夫搖頭嘆道,“不過女子難產,差不多就跟進了鬼門關一樣了。” “長公主召了御醫,總應該有些辦法吧?” 晏大夫挑了挑花白的眉毛,“能成為御醫,醫術當然不會差,可助產大多是要靠經驗的,這些御醫接生過幾個孩子?還不如一個好產婆有用呢。” 梅長蘇不禁站了起來,在室內踱了兩步,“我想長公主請的產婆,應該也是京城最好的了……希望謝綺能夠有驚無險,渡過這個難關……” 晏大夫比他更清楚難產的可怕,拈著鬍鬚沒有說話。黎綱想到了什麼,突然眼睛一亮,道:“宗主,你還記得小吊兒嗎?他娘生他的時候也是腳先出,都說沒救了,後來吉嬸用了什麼揉搓手法,隔腹將胎位調正,這才平安落地的……” 梅長蘇立即道:“快叫吉嬸來!” 黎綱轉身向院外奔去,未幾便帶著吉嬸匆匆趕來。梅長蘇快速地詢問了一下,聽說是鄉間世代傳下來的正胎手法,甚有效驗,便命立刻備車,領了吉嬸急忙趕往長公主府。 到了府門前,大概裡面確實已混亂成了一團,原本守備嚴謹的門房剛聽梅長蘇說了“來幫著接生”幾個字,便連聲說“先生請”,慌慌張張直接朝府裡引,可見御醫們已經束手無策。內院開始到處去請民間大夫,而梅長蘇顯然是被誤以為是受邀而來的大夫之一了。 過了三重院門,到得一所花木蔭盛的庭院。入正廳一看,蒞陽長公主鬢髮散亂地坐在靠左的一張扶椅上,目光呆滯,滿面淚痕。梅長蘇忙快步上前,俯低了身子道:“長公主,聽說小姐不順,蘇某帶來一位穩婆,手法極好,可否讓她一試?” 蒞陽長公主驚悚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梅長蘇,眼珠極緩慢地轉動了一下,彷彿沒有聽懂他說的話似的。 “長公主……”梅長蘇正要再說,院外突然傳來一聲悲號:“綺兒!綺兒!”隨聲跌跌撞撞奔進來一位面容憔悴的青年男子,竟是卓青遙,身後跟了兩個護衛,大概是譽王為顯寬厚,派人送他來的。 “岳母,綺兒怎麼樣?”卓青遙一眼看到蒞陽長公主,撲跪在她面前,臉上灰白一片,“她怎麼樣?孩子怎麼樣?” 蒞陽長公主雙唇劇烈地顫抖著,原本已紅腫不堪的眼睛裡又湧出大顆大顆的淚珠,語調更是碎不成聲:“青遙……你……你來……來晚了……” 這句話如同當空一個炸雷,震得卓青遙頭暈目眩,一時間呆呆跪著,恍然不知身在何處。梅長蘇也覺心頭慘然,轉過頭去嘆息一聲。吉嬸靠了過來,壓低了聲音道:“宗主,我進去裡面看看可好?” 梅長蘇不知人都死了還能看什麼,一時沒有反應。吉嬸當他默許,快步轉過垂帷,進到內室去了。 幾乎是下一瞬間,裡面一連響起了幾聲驚呼。 “你是誰?!” “你幹什麼?” “來人啊……” 呼喝聲驚醒了卓青遙,他立即躍了起來,悲憤滿面地向裡衝去。與此同時,吉嬸的大嗓門響了起來:“宗主,孩子還能救!” 對於部屬的信任使得梅長蘇根本沒有任何猶豫地擋在了卓青遙前方,試圖將他攔阻下來。可是已經被混亂的情緒弄昏了頭的年輕人根本想也不想,一掌便劈了過來。 “飛流,不要傷他!”一片亂局中,梅長蘇只來得及喊出這句話。數招之後,卓青遙的身子便向後飛去,一直撞在柱子上才停下,不過從他立即又前衝過來的勢頭看,飛流的確很聽話地沒有傷他。 梅長蘇正準備高聲解釋兩句,衝到半途的卓青遙卻自己停了下來。 微弱的嬰兒哭聲透出垂帷,從內室里傳出,一開始並不響亮,也不連續,哭了兩聲,便要歇一歇,可是哭著哭著,聲音便變得越來越大。 卓青遙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這嬰兒啼聲抽走了一樣,猛地跌跪於地。一隻手撐在水磨石面上,另一隻手掩著眼睛,雙肩不停地抽動,牙縫中洩出極力隱忍的嗚咽之聲,斷斷續續,音調壓得極低,雖非痛哭號啕,卻更令聞者為之心酸。 蒞陽長公主此時已奔入了內室,大概半刻鐘之後,她抱著一個襁褓慢慢走出來。吉嬸跟在她後面,快速閃回到梅長蘇身邊,禀道:“宗主,我進去時產婦是假厥斷氣,不過現在……是真的沒救了,生了個男孩。” 梅長蘇點點頭,心下茫然,不知是喜是悲。他與謝綺基本沒什麼交往,但眼見昨天的紅顏少婦,今日已是冷冷幽魂,終究不免有幾分感傷。 “來……這是你的兒子,抱一下吧。”蒞陽長公主忍著哽咽,將懷中弱嬰放在了卓青遙的臂彎中。年輕的父親只低頭看了一眼,便又急急忙忙抬頭,目中滿是期盼,“綺兒呢?孩子生下來,她應該沒事了吧?” 蒞陽長公主眸色悲淒,眼淚彷彿已是乾涸,只餘一片血紅之色,“青遙,把孩子帶走吧,好好養大……綺兒若是活著,也必定希望孩子能跟在父親的身邊……” 卓青遙的目光定定地,彷彿穿過了面前的蒞陽長公主,落在了遙遠的某處。室外的風吹進,垂帷飄蕩著,漫來血腥的氣息。他收緊手臂,將孩子貼在胸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綺兒是我的妻子,我本不該離開她……”卓青遙向前走了兩步,霍然回頭,目光已變得異常清晰,“我要帶綺兒一起走,無論是生是死,我們都應該在一起。” 蒞陽長公主的身體晃了一下,面色灰敗,容顏枯槁。她這個年紀還應殘留的雍容和豔色此時已蕩然無存,只餘下一個蒼老的母親,無力承受卻又不得不承受著已降臨到眼前的悲傷。 梅長蘇沒有再繼續看下去,而是靜悄悄地轉身走向院外。整個長公主府此刻如同一片死寂的墳場,只聞悲泣,並無人語。 如同來時一樣,路途中並沒有人上前來盤問。梅長蘇就這樣沿著青磚鋪就的主道,穿過重重垂花院門,走到府外,中間不僅沒有停歇,反而越走越快,一直走到氣息已吸不進肺部,方才被迫停下腳步,眼間湧起一片黑霧。 閉上眼睛,平了喘息,感覺到有人緊緊扶著自己搖晃的身體,少年的聲音在耳邊驚慌地叫著:“蘇哥哥!” 梅長蘇仰起頭,暮風和暖,吹起髮絲不定向地飄動著。重新睜開的眼睛裡,已是一片寒潭靜水,漠然、清冷、平穩而又幽深,彷彿已掩住了所有的情緒,又彷佛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情緒。 “飛流,”他抓緊了少年的手,喃喃道,“一個人的心是可以變硬的,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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