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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田螺妹子賴月明天生一副好嗓音,文藝晚會上屢屢搏得喝彩

紅軍留下的女人們 卜谷 3605 2018-03-14
1914年舊曆7月,我出生在興國傑村圩白石村,乳名賴三嬌。 我父親賴來義是個私塾先生,靠教書勉強維持家庭生活。我母親張氏生了兩個女兒,因營養不良患水腫病,溘然去世。從此,家裡生活更加困難,憂鬱苦悶的父親為了解脫,竟抽上了鴉片煙,最後家裡更窮得揭不開鍋。 14歲那年,走投無路的父親,把我賣給傑村圩一戶姓謝的人家做童養媳。 第二年春天,紅軍開進傑村圩。在村里成立了蘇維埃政權。紅軍派出宣傳隊,四處動員廣大婦女參加區婦女改善委員會。我得以脫離謝家,報名參加了區婦女改善委員會,後來擔任改善委員會主任。那年我剛滿17歲,更名賴月明。 解脫了婚姻的牢籠,我無憂無慮,沒日沒夜地泡在工作裡。 1932年4月,少共中央通知,送我去瑞金師範學習培訓。

我高興地進入瑞金師範讀書,原定6個月,但不久便被蔣介石第四次“圍剿”的隆隆炮聲轟斷了。 1932年6月上旬,少共中央組織部將我分配到少共江西省委。當時,少共江西省委駐紮在寧都縣城北門的一條小街上。書記張績之找我談話,要我在少共省委兒童局工作。 不久,粵北南雄水口大捷。中央紅軍主力打垮了“圍剿”的粵敵20個團。配合主力作戰的江西紅軍回到寧都作短暫的休整。少共省委馬上組織人員進行慰問演出。 戲台搭在城郊,七里村一個土崗子上面。稀疏的松樹間,四邊的草地坐滿了黑壓壓的紅戰士,火把星星點點地眨眼兒。文藝隊演出了不少節目,如,《空山計》、《十杯酒》、《小放牛》、《龍岡扭職》、《送郎當紅軍》、《活捉侯鵬飛》等。演出最後,由我與少共省委宣傳部長李美群壓尾,對唱興國山歌。

李美群也是個興國的田螺妹子,在機關工作時間久,膽子很大,一對眼珠骨碌碌打轉溜,兩隻手趕圩兒似地空甩。 我這個人沒有哪般過人之處,對歌兒卻天生有副好嗓子。小時候放牛,這嶺一個,那坳一雙唱得多了。但這麼大場面我卻沒見過,起初,不敢抬頭,也不敢放大嗓門。唱了幾支山歌,聽得下邊掌聲呼啦啦山響,我的膽子便壯了,揚起腦殼,臉孔紅撲撲地發燒。 哎呀勒――紅軍兄弟要聽清,哎――田螺妹子道一聲,哪餵――紅槍紅旗紅五星,哎呀哪個同志哥,跟著共產主義真嗬喲喲餵――台下前排的觀眾中,有個寬臉膛的首長幾次站起來,邊拍掌邊瞅著我,待掌聲稀落。他便扭頭扯落四川口音朝戰七們喊:“餵,同志哥們,再來一個好不好嘛?!”戰士們齊刷刷地直脖子叫:“好!”“要得,要得!再來一個――”那位首長蠻爽快地沖我招手。他身邊的張績之是我們領導,就一個勁兒朝我打手勢。

得了鼓勵,我十分高興,一支接一支興致勃勃地唱下去。 那晚,演出直到下半夜才停止。下了台,我問張績之,那個逗趣喊話的首長是誰。 張書記頓時打著哈哈,說那是陳毅司令員,你新來乍到不曉得哩。 我嚇了一跳,吐著舌頭暗暗慶幸,好傢伙!好在未得罪這尊黑面菩薩。 這就是我和陳毅的第一次見面。想不到,第二日我便與他直接打交道,還“得罪”了他。 那是早飯過後,我和李美群拿著自製的板子,拼攏兩張飯桌打台球。過了一會,外面走進一夥人,當頭的就是陳毅總指揮。 我心兒一虛,順勢側過身子,賣勁兒打球,裝著沒看見。 李美群叫了聲陳司令員。陳毅便走了過來,在我身邊抱著手臂看了會兒,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打得不錯嘛,你這個小鬼頭,怎麼不理我呀?哈,我曉得了,江西老表不好惹。江西嘛,山多水多田螺多,田螺妹子也多,山歌更多……”“四川佬,你什麼意思?我是田螺妹子,你是什麼?!”我停了球,瞪著眼跟他賭氣。

陳毅一愣,接著嘴一咧哈哈笑了。他要過李美群的板子說;“小鬼頭,莫發火嘛!來來,我們兩個對對!目標――發球!” “哼!”我翹起嘴唇,啪的就是一個球過去。陳毅連忙把球對過來。打了二盤,我都輸了。我紅著臉,“啪”地撂下板子,打著興國土語說道;“不打啦,打這種鴨蛋兒算不得本事。”一夥人都笑了。陳毅還捏著板子愣在那兒,張績之笑著過去,把他拽入自己的辦公室。他們是好朋友,陳毅好動,常抽空與少共省委的同志搞體育運動。 我和李美群躲到一邊跳繩子玩,在窗下聽到屋子裡的說話聲。 張績之笑著說:“陳指揮,你看看,這個月明不錯麼,你孤單單一個郎子,要不要我說說,招個嫂子曖暖腳好不好?……”“我說同志哥,岔了盆了,革命沒有成功打什麼老婆的主意……”陳毅這麼道。

“哎,不能這般說。就說我吧,也是革命裡頭找著個屋里人,我眼看就要做爸爸了,還不是一樣的干革命!”張績之反駁道。 “老張的話對,陳司令員,我看你的確該考慮考慮婚姻大事了。”這是少共省委組織部鍾浩培的聲音。 “哈哈!我說同志哥們,你們可是推老牛下坎,是不是嘴饞想打我的地主?既然有這個意思,那好,你們去跟那個小鬼頭說說……”我氣得跺腳,嘴裡“呸”地一聲。李美群掩嘴偷偷笑著,拿手在臉上比劃著羞我。我來了性子,抓起地上一塊土坯,“砰――”往窗戶里扔去。 屋里人打開窗扇,陳毅啊了聲,張績之叫著我的名字。 我才不理他,又氣又急,扭頭便跑,衝進自己的房間。 “砰”地關上門,一頭倒在床上,嘴裡嘰哩咕嚕地罵了一陣。這時,我心裡像有頭迷路的小鹿在突突地竄動。躲了好一陣子,小鹿不奔了。 “撲嗤”一聲,我笑了起來,心想人家只不過是取樂子罷了,生這個閒氣又何苦?

不曾想,說客真的尋上門來了。 打頭的是張績之,後是鍾浩培等人。他們輪番向我進攻。 我真有些氣瘋了,叉著腰大叫:“莫捏著彎彎搗鬼啦,我不會嫁給他的。他是總指揮,我是個小鬼,平民百姓一個,嫁個當大官的,只有作婢為奴的份。他想按個長發客打瞌兒,千尋萬找就是不要摸著我的頭。” “月明,你個死腦殼,土里土氣!總指揮看上了你,你就認蹬上馬允了吧。我們可曉得哩,總指揮是個知冷知熱的郎君,要是我,嫁著這麼一個心肝哥哥,還不知是哪輩子修下的福份呢。”李美群逮了個空子,摟著我的肩頭,貼著我耳根勸導我。田螺妹子,你也夥著別人出田螺妹子的洋相。吃裡扒外的東西,看我好好收拾你。 ”我的力氣比李美群大,說著一下了把她按倒,搔她的胳肢窩。

這樣一來,我好端端的心給攪亂了,昏昏顛顛尋思起來:也許,大夥兒的話是有道理的,竹大分杈,女大出嫁,陳司令員那麼聰明的人瞧上了我,把話挑明了,我有什麼理由不答應他呢? …… 這天,我心煩意亂,去紅軍醫院抱了捆繃帶獨自兒跑到梅江河,使勁地搓呀拍呀,鮮紅的血漬把江水都染紅了。 看到血,不知怎麼,我拿著棒槌的手垂了下去,望著流水出神。 幾條烏篷船相連著順流而下。 一聲吆喝,又有一個打魚的撐竹排過去。排頭,立著一對鸕鶿,緊挨著,纏著頸脖,烏眼珠子傻呆呆地瞅我。 鬼鳥兒,笑我麼? !我心裡罵著。 “月明,月明同志!”隨著一個男人的聲音,水里映出一顆帶八角帽的頭,高顴骨,厚嘴唇,濃眉下邊一對豹子眼。

“陳毅!”我心兒一緊,脫口而出,“陳司令員,你來做什麼?”“我從瑞金開會回來,路過這裡看見了你。”陳毅語調平和,平易近人地說。 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果然,稍遠處,他的警衛員鍾老表牽著那匹大黃馬站在那邊。 “怎麼,還在生我的氣麼?這沒有什麼嘛,革命同志,婚姻自由,有話當面講,不同意就算了。”陳毅又笑著說道。 我趕緊低下頭,心裡感受到了一重壓力,又慌又亂,聲音都在打抖,撩了把水說:“陳司令員,你不會嫌我?”“不嫌,當真!月明同志。”陳毅道:“第一嘛,你長得蠻標致;第二嘛,少共中央的同志講你覺悟很高;還有嘛,你那興國山歌唱得呱呱叫。”“我沒有文化哩,又小又不懂事,這些你不嫌我麼?”我拿眼角瞅將他。

“噢,文化嘛可以提高的,結了婚我支持你學習。”陳毅認真地說道:“月明同志,雖然我陳毅飄洋過海留過學,那隻不過我有個大地主的家庭……”“你講什麼呀?你家是大地主?”我緊張地盯住他。 “是啊是啊。”陳毅見我怪模怪樣的,試圖作番解釋,那邊鍾老表催促他趕緊上馬回去。 我記不得他回頭說了些什麼。當時心裡像灌下一碗桐油,咕嚕咕嚕翻開了,眼淚忍不住直往下掉;天啦,這是怎麼回事兒?我千辛萬苦扛根梭鏢鬧革命,到頭來卻要嫁個穿綾羅綢緞打折扇的地主少爺作丈夫…… “媽啊,媽媽!……”我大聲地哭著,淚水漣漣。水里始終看不見媽媽的影子。 真正使我改變態度,並且應允與陳毅結婚的,是省委書記李富春和省委組織部長兼婦女部長蔡暢來做媒。那時,我打心眼裡敬重蔡暢大姐;大姐也很關心我,每逢開會她總喜歡拉我坐她身邊、我非常欽佩大姐懂得那麼多革命道理。所以,蔡暢大姐的話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我記得,蔡暢大姐的話是這樣的,“月明,你不要對他的階級成分耿耿於懷,出生不由己的。他是個真正的革命者,黨組織絕對信任他。他既然拜託了我們,依我看,你就听大姐的,跟他結一對革命的夫妻吧。”李富春大哥是這麼說的:“月明,你也是個好同志,少共中央對你的評價很好,不要顧慮什麼,你配得上陳毅。他的年齡是比你大得多,其實沒有什麼不妥。對於這位老同學,我是知道底細的,他最曉得疼人,絕對不會耍大男子主義。以後結了婚,如果他有什麼不好,你就往我這兒告黑狀,我替你做主。好了,月明同志,過幾日陳毅同志又要帶隊伍上前線,我看事不宜遲,我和蔡暢作這個大媒,你們馬上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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