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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稚子之約

瑯琊榜 海宴 9010 2018-03-11
面對言豫津的挑戰,蕭景睿雖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只得站起身來。見到他兩人對面站著相互抱拳,庭上諸人中有好幾個都不禁笑了起來。這倆小子從小撕咬到大,還連走帶爬的時候就曾經在彼此的小臉上留下過牙印,但要說正正經經地對打,竟還真的從沒看見過。 可正當大家滿懷期待之心凝望著兩人開打後,沒過幾招全體觀戰者就已忍不住在心裡“切”了一聲。這哪裡是重要的對戰?分明是場表演賽。蕭景睿倒還罷了,一慣的中規中矩,可言豫津卻是鐵了心要顯擺,把他最有型最好看的身法全亮了出來,像只花蝴蝶似的滿場翩飛。有時蕭景睿的攻勢不小心擋了他準備要展示的招術時,他還要瞪人家一眼,百忙之中尚不忘了要選擇角度向郡主露出迷人的微笑,害得霓凰郡主笑得直不起腰來,喘著氣擺手道:“小……小津啊……夠了夠了……我知道的……你從小就最帥……”

這樣一場開幕戰後,現場的氣氛自然一下子輕鬆到了極點。很快就有人陸續出場請戰,一時間精彩場面不斷,倒也確是一個個身手不凡、各有長處。 大約四五場之後,最大的黑馬百里奇終於站起了身,向已勝了一場但中途也已休息過一場的一位大樑人抱了抱拳。在如此場合,不可能猶疑,對方當然立即站了出來。 “這個人不是京城本地的,你認識他嗎?”言豫津湊近好友耳邊問道。 “李逍是武當本代最傑出的弟子,卓爹爹常對他讚譽有加,內功極是紮實,倒也算是百里奇的一個對手。”蕭景睿低聲道。 兩人竊竊私語時,場中已交上了手。武當歷代高手不絕,其內功心法、招數身法,自然都有其超眾之處,即使是面對百里奇這樣的高手,李逍也是攻守得當,一招一式拙樸中蘊涵威力,轉眼數十招過去,竟未呈敗象。

然而就在眾人為李逍使出的一招絕妙的“此消彼長”叫好之際,霓凰郡主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同時蒙摯運氣大喝一聲:“不可!”餘音未消,李逍的身子已飛了出去,被蒙摯閃身接住,扶坐於地,再看時他已滿額冷汗,面色慘白。蒙摯握住他軟綿綿的右臂微一探查,眉頭便緊皺了起來。雖然幸得剛才運出十分內力的一聲喝阻所護,百里奇未能震斷他臂上所有筋脈,但臂骨已斷,主筋也傷得嚴重。雖然那年輕人咬牙未曾呻吟,但從那慘然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已明白自己今日這一傷,只怕日後修為再難精進。 “這是寒醫荀珍先生所製的斷續膏,連敷三日,半月內不使力,便可痊癒如初。”梅長蘇不知何時已靜悄悄從側邊繞了過來,將一盒藥膏塞進李逍的衣袋裡,輕聲道,“你要信得過荀先生,安心休養,不會有什麼後遺症的。”

荀珍的斷續膏是江湖上可遇而不可求的絕世奇藥,一個都不怎麼認識的青年竟送了整盒給自己,李逍震驚感激之下竟連傷痛也忘了,呆呆地瞧著梅長蘇說不出話來。 蒙摯向梅長蘇略略點了個頭,招人將李逍抬了下去。百里奇這時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仍是目光漠然,彷彿剛才的痛下辣手根本不算什麼。 “戚使臣大人,”太子因為剛才提議點到為止,此時覺得大沒面子,第一個發怒道,“大家善意切磋,貴國的武者怎麼如此沒有仁心,太過分了!” 其他候選者也都紛紛投來憤怒的目光。那北燕正使起身傲然道:“我們謹遵了太子的旨意,並未曾見血。何況比武較力,難免傷損,我國中一向崇敬強者,天下俱知。郡主乃軍旅豪烈之人,當知戰場之上,並無'仁'字,我們百里勇士何錯之有?”

梁帝面帶不豫道:“朝堂並非戰場,貴國勇士魯莽了,下次不可。” 話雖如此說,但畢竟人家是在比試,梁帝也不好發怒懲處,落人口實,只能斥責一句,在對方恭聲應諾後,暫且略過不提。 然而接下來,在北燕使臣冷冷的笑容中,大家發現百里奇的目的根本不是抓住機會展示武技而已,他一連挑戰了包括兩名大渝人在內的七名對手,雖然沒有再下斷骨之類的狠手,卻也讓他們多多少少帶了些暗傷。最後只留下言豫津和蕭景睿不予理會,不知是瞧不起他們呢,還是太瞧得起他們了。 眼看著百里奇再次獲勝歸座後,並無再起身的意思,蕭景睿面色凝重地站了起來,冷冷地向他一抱拳,道:“在下蕭景睿,向百里勇士請教。” 百里奇今天是第一次被人挑戰,眸中精芒一閃,可回頭看了看本國的使臣,見他向自己搖了搖頭,表情立時轉為木然,搖頭拒絕道:“我累了。”

蕭景睿知道自己的名字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大樑的皇子,懷疑對方是因此而拒絕,忙補了一句道:“在下寧國侯謝玉之子,特來請教。百里勇士如果疲累,可以稍歇片刻,再行指點。” 百里奇又回頭看了看,北燕使臣仍然搖頭,於是他又道:“今天不打了。” 其實眾所周知,蕭景睿生性不愛爭強鬥勝,像比武這種事他一向認為無論輸贏都不必結怨。可是今天百里奇所作所為實在過分,有時明明對方已經敗退,他還非要硬追上徹底擊倒不可,不由激起了這個溫和青年的怒意,因此血氣上湧,竟主動出場進行挑戰。他憋足了一口氣,想要拼著受重傷也非得挫一挫百里奇的戾氣,沒想到一開始就被軟綿綿地擋了回來,偏偏那人又真的是連打了好幾場,非要說他“裝累避戰”之類的話,以蕭景睿溫厚的性格又實在說不出口,竟只能氣怔了半晌,方道:“那請百里勇士與我約一個時間,你我擇日再戰。”

百里奇喝了口茶,第三次搖了搖頭,冷冷地道:“改天還有什麼再戰的理由嗎?這兒這麼多人,你要實在想打,另挑一個好了。” 梁帝見他堅持拒絕,不由心頭一動,側頭看了蒙摯一眼。禁軍統領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忙俯身在他耳邊道:“陛下切莫誤會,北燕人並非示弱,只是知道景睿和豫津一定身份貴重,剛才又顯然與郡主相熟,不想過於得罪大樑權貴罷了。其實景睿並不是百里奇的對手。” 梁帝聞言雖神色如常,但心裡不免有些失望。百里奇今天如此逞能,身為大樑君主,他當然還是希望能有一個本國人爭回些顏面,可惜看這樣子只怕難以如願了。正心中鬱悶之時,突然看見下方梅長蘇不知在與郡主悄悄私語什麼,霓凰聽後一臉驚詫之色,不由問了一句:“霓凰,你與蘇卿在說什麼?”

霓凰郡主遲疑了一下,勉強笑道:“沒什麼……” 梁帝在眉上微微掛些嗔色,沉聲道:“不可欺君哦,到底在說什麼?” 郡主笑了笑道:“霓凰怎敢。蘇先生不過是稍稍評論了幾句剛才的對戰,確無他言。” “哦?蘇卿有何高論,不妨說來大家聽聽。” 霓凰郡主瞧瞧梅長蘇,見他也一副無奈的表情,便只好站起身來,道:“蘇先生說百里勇士過剛易折,練武的路子錯了,若被人尋出破綻,幾個稚子便可擊而倒之。” 聽到這種評論,百里奇面上肌肉一跳,微帶了些怒色。不過北燕使臣卻把這番話當成是大樑人想找回點場面而已,當下傲然道:“這種話放在誰身上都可以,先生若是高人,不妨尋一尋他的破綻,再找幾個稚子來擊倒他多好啊。” 梅長蘇忙笑道:“是我妄言了。兩位放心,百里勇士能練到這樣也不容易,我是不會隨便毀人前程的。”

他明明是在道歉,可那話聽著比叫板還要紮心,北燕使臣正志得意滿呢,聽著怎麼可能舒服,立即道:“這位先生若是有這般本事,不妨當著陛下的面試一試,我們百里勇士雖然疲累,可也不敢掃先生說大話的興致啊。” “哪有這麼快的,”梅長蘇仍是一臉溫和的微笑,“就算能立即找來幾個稚子,我至少還得教幾天呢。好了,就算是我胡說吧,兩位別在意……” 北燕使臣一聽,這話怎麼越聽越說得跟真的一樣,要就這樣不理他了,倒像怕他似的。百里奇一拳一腳爭來的面子,如果被人在口舌上賺了回去,日後四皇子知道了只怕會說自己這個正使無能,當下冷笑道:“先生要調教人,我們等著就是了。請陛下指個日子,保證隨叫隨到。” 梅長蘇表情有些為難,喃喃地道:“我在京城又不熟,哪裡去找這些稚子……”

其實要找什麼稚子,只要他說一聲,在場每一個大樑人都能立刻幫他找到一大群,可是大家誰也拿不定他到底說的是真的還是只想氣氣百里奇而已,都沒敢開口。 北燕使臣見他這樣,越發肯定他是虛張聲勢,立即火上澆油道:“這有何難,聽說貴國京城的武館裡有很多小學徒……” “武館裡的孩子太強了,我怕百里勇士吃虧。再說找幾個練過武的孩子來圍攻,也不公平啊。” 見這人到如此地步還要繼續吹牛,北燕使臣氣得一咬牙,道:“無妨,我們並無怨言。” “不好,”梅長蘇搖著頭,“要找弱一點的……這宮裡,還有各位的府上有沒有比較弱的孩子?” 眾人謹懼,未敢答言,怕不小心幫了倒忙。只有景寧公主不太明白這個狀況,加之不久前才剛剛被掖幽庭的慘況刺激過,馬上接話道:“宮裡有啊,掖幽庭裡有好些小孩子的,都是瘦骨嶙峋的,真可憐。”

“掖幽庭的罪奴啊,”梅長蘇小聲自語道,“倒是比找尋常人家的孩子合適些,不過陛下是否准許……” 梁帝見他的目光向自己看來,一時也無法確認他到底是希望自己答應呢,還是不答應。正猶豫間,蒙摯的聲音細細入耳:“請陛下恩准。” 梁帝對本國這位第一高手在武學上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立即道:“朕準了。來人,前去掖幽庭,挑幾個孩子來。” 梅長蘇追加了一句:“記住,要弱一點的啊。” 北燕使者被他氣得不輕,惡狠狠地道:“罪奴可也是人啊,先生叫這些孩子平白送死,倒也真是忍心。” 景寧公主看到自己隨口答的一句話造成這種後果,正著急呢,忙接著話鋒道:“是啊,這不是讓那些孩子去送死嗎?父皇,這樣絕對不行!” “公主放心,我還是有些把握的。”梅長蘇勸道,“再說身為罪奴,能為陛下效力,就算死也應該。更何況一旦贏了,陛下還會有重賞的。” 景寧公主聽了更氣,“他們每日在宮中勞役,賞再多的銀子也沒地方花,當然是命比較重要啊!” “說得也是,”梅長蘇仰頭想了想,“這些小罪奴心中毫無希望,只怕行事懈怠,不好調教呢。這個主意錯了,不該選他們的……” 北燕使臣本來看到他們已經選人去了,還有些驚詫,此刻見梅長蘇又有退縮之意,心中登時又安定下來,譏諷道:“先生真是嘴硬,到這時候了還要強撐,其實只要認一句錯,我們百里勇士也不是小氣之人。” 梅長蘇凝目定定地看著他,直看到他有些不自在了,方嘆了一口氣道:“蘇某再三給你台階下,你就是不肯下來。既然非要試一試,就只好對不住百里勇士了。” 北燕使臣氣結,正要反擊,剛才奉旨去掖幽庭的太監已回來,禀道:“陛下,奴才帶來五個孩子。” “嗯,都叫上來。” “是。” 跟在太監後面,五個小小的身影瑟縮著上殿,蜷成一團跪伏於地。 靖王原本就已開始覺得疑惑,現在看到庭生就在其間,心裡更是明白了大半,看看殿中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邊,忙找了個機會悄悄跟坐在身旁的皇妹景寧說了幾句話。 “抬起頭來,報報年齡,都是哪家罪臣的後人啊?”梁帝語氣冷冽地道。 五個孩子都嚇得不輕,在太監的低聲催逼下,方一個個顫抖著聲音斷斷續續地回禀。輪到庭生時,他煞白著一張臉,小聲道:“罪奴……十一歲,原太和……大學士敬奎……之孫……因科場案……問罪……” 梅長蘇突覺心頭一酸,忙端茶啜飲,掩飾了過去。現在想像當年,在被收監入掖幽庭,得不到外界一絲幫助的境況下,祁王的女眷們竟能同心協力,為庭生這個僥倖降生的遺腹子謀得一個假身份,庇護他逃過太子和譽王的斬草除根,實在是值得讓人對她們又敬又嘆。可惜令人心傷的是,這些義烈女子們飽受折磨,現在已經沒有幾個存活於世了。 五個孩子回報完畢,梁帝都沒太放在心上,“嗯”了一聲後對梅長蘇道:“蘇卿看這些稚子可還使得?” “五個太多了,不能太佔百里勇士的便宜,三個足夠,”梅長蘇隨意看了看,指了含庭生在內的三個人,“臣恐怕要帶回住處去調教兩天,陛下能否恩准?” “朕準了。如若兩日後能勝,朕有重賞。” 梅長蘇嘆息一聲:“陛下固然深恩,不過公主適才言之有理,這些孩子是罪奴,賞金銀也無處使用呢。” 梁帝不禁笑道:“你誤會了,朕的意思是重賞你。” “呃?”梅長蘇一怔,“臣就不必了。要出力的都是他們,不如陛下還是賜些他們能消受的恩寵吧。” “他們自然也要賞,”梁帝見一旁的北燕使臣聽到此時,已氣得面如土色,心中不由大是愉悅,“如果贏了,朕賞……呃……賞……” 他正想著該賞什麼呢,景寧公主插言道:“父皇,您可得要下重賞,他們才肯出死力,蘇先生才好調教。兒臣的意思嘛,對這些罪奴最大的恩賞莫過於除其苦役,讓他們能出掖幽庭自尋立身之所,父皇就算賞金山銀山,也不如賞這個啊。” 梁帝見小女兒今天實在是太同情這些小罪奴了,為了讓她高興,加上那幾個孩子都沒什麼要緊的,並未多想,當下點頭應允:“好。朕就依你,若是他們立功,朕恩准免其苦役,著內政廳妥善安置。” 景寧公主大喜,“謝父皇。兒臣就知道父皇是最聖心仁德的。” “你啊,就是心軟。不過女孩兒家嘛,心軟也沒什麼。”梁帝慈愛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轉向眾人,“今日就暫且散了吧。兩日後郡主文試之前,我們且先看看蘇卿調教的本事。” 大家立即站起身來,齊聲道:“遵旨。” 梁帝扶著內侍的手站起身來,起駕回內宮。殿中人恭謹肅立,等他離開後方陸續散去。太子和譽王這時全都趕了過來,想要詢問梅長甦的驚人之舉是不是當真的,只有靖王不聲不響,獨自一個人離去。 梅長蘇眸中露出讚賞的神色,彷若情不自禁般誇獎道:“沒想到靖王殿下竟如此沉穩有度,不多言,不多行,無論出現任何場面都不曾見他驚詫失態過,實在是大有皇子風範啊。” 太子和譽王一聽,原來麒麟才子喜歡這種的,立即就把滿肚子的問話都吞了回去,只淡淡打了個招呼,便同樣“沉穩有度”地走了出去。 梅長蘇一句話打發走了兩個皇子,一回頭就看見霓凰郡主抿嘴忍笑地向他點頭,一臉十分佩服的表情,便也回應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這時蕭景睿牽著庭生,言豫津牽著另外兩個孩子一起走了過來。國舅公子隔著好幾步就開始問:“蘇兄,你有把握沒有?我們剛才確認過了,這三個孩子可真的不會武功哦。” “沒關係,誰生下來就會武功啊?景睿,麻煩你跟侯爺禀報一聲,這三個孩子也要住在雪廬。” “這個沒什麼問題,”蕭景睿還是有些疑惑,“可是蘇兄,兩天后還是先讓我去挑戰一下吧,我總覺得……” “好啦,”梅長蘇安撫道,“你放心好了,蘇兄自己練不成,調教人還是可以的。” “蘇兄說可以就一定可以,你就別死皺著眉頭了,”言豫津笑道,“本來就沒我帥,一皺更不帥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來,心情也都輕快起來,只有那三個孩子垂頭縮身,仍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梅長蘇知道一時之間也無法讓他們完全放鬆,所以並沒有急著跟他們說話,只微微打了個手勢,示意三人跟著自己,與郡主一路同行至宮外。霓凰看見先出來的弟弟已規規矩矩站在那兒等自己,而梅長蘇有相熟的朋友一起,應該不需要穆王府備車相送,因此也不再多留,道別而去。寧國府和言府的馬車恰好駛了過來,梅長蘇帶著孩子們一起上車,途中仍然不問話,只是掀開車簾,讓他們看外面的街市風光。同車的蕭景睿瞧著庭生沉靜的側臉,回想起當初見他時的情形,心中漸漸明白了過來,不由轉頭看了梅長蘇一眼。 面對這含著詢問之意的目光,江左盟宗主淺淺一笑,點了點頭。 雖說梅長蘇信誓旦旦地保證他會認真調教這三個孩子,但隨後兩天來探查情況的人無一不發現,其實他過得逍遙輕鬆至極。除了在院中地上畫些奇怪的線點讓孩子們踩著練習以外,他幾乎一整天都半躺半靠在樹下的長椅上,而辛辛苦苦陪著演示身法、跳來跳去的人卻是飛流。 可饒是如此,所有來客仍然被他以“獨門秘技要保密”為由,只准在院門口瞧上兩眼,便匆匆請了出去,令這個調教過程平添了幾分神秘感。只有蕭景睿比較特殊一點,勉強可以進來坐一會兒。 不過看的時間多了,漸漸也就有了些不同的感受。第二天晚上,蕭大公子再次進雪廬問候兼代人打聽情況時,已驚訝地發現幾個孩子行動的速度明顯呈級數增長。 “從昨天下午算起,他們也才練了一天半而已,居然進步這麼快,要看清他們的每一步動作,我必須要凝神才行了!” “這些孩子雖然瘦弱,但他們所擁有的忍耐力、意志力和專注力都遠遠超過了普通的成年人,絕對不能小瞧,”梅長蘇一面用手勢指揮著飛流為被訓者調整步伐,一面隨口答道,“不過就算他們資質再好,兩天時間還是練不成什麼的。” “啊?”蕭景睿吃驚道,“那你的意思是……” “別著急嘛,”梅長蘇微微一笑,“要單靠這些孩子們去擊倒百里奇當然有些癡人說夢,真正能發揮效力的其實只是這套步法和與之相稱的劍陣。” “可是……可是……”蕭景睿更加著急,“可是再精妙的配合與步法,沒有相符的實力也根本發揮不出來啊!百里奇內力雄厚,就算拼著一動不動挨上兩劍,這些孩子們也扎不動他吧?” “景睿,”梅長蘇目光溫和地看著他,“你習武多年,不知道什麼是藉力打力嗎?” “借力打力需要手法引導巧妙,可這些孩子根本都不諳武技啊!” “手法一時間當然練不成,不過這套劍法配合起來,玄妙之處你到時看了就知。再說那百里奇越剛猛,他的弱點就越柔脆,我已經知道他的罩門在何處了,所以才敢在聖駕面前妄言。怎麼,你信不過蘇兄嗎?” 蕭景睿愣了一下,忙道:“怎麼會。蘇兄學淵天下,景睿不敢不信,只是擔心萬一……” “放心吧,這件事雖好玩,但若真有風險,我就不會玩了。”梅長蘇淡淡地道,“你再多耽擱我一點兒時間,把握就會少一分哦。” 蕭景睿嚇了一跳,趕緊道了一聲:“蘇兄忙你的,我這就出去。”說完立即退到了院外。 梅長蘇眼見著他的身影遠去,眸中方才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喃喃自語道:“果然心實的孩子不好欺瞞……是不是因為你自己紮實平穩,不求捷徑旁途,所以才知道越花哨、越玄妙的東西,其實越不可靠呢?” 飛流聽到他說話,立即閃身過來,大大的眼睛凝望著他。 “不是啦,不是在跟我們飛流說話,”梅長蘇溫柔地笑著,撫摸少年的額發,“飛流辛苦了哦,他們還必須要練得更熟,要讓人眼花繚亂才行,這樣蘇哥哥才唬得住人哦。” “太慢!快!”飛流重重地點頭。 “沒錯,”梅長蘇鼓勵道,“現在還太慢了,要加快。” 飛流立即轉身,又專心投入到調教三個孩子身法的任務中去了。梅長蘇放鬆腰身向後仰靠,目光雖仍是看著場內,但心神已有些飄蕩,不知過了多久,才被飛流的一句話驚醒。 “大叔!”飛流站在院子中央,氣呼呼地說。因為他突然停止而待在原地不敢動的三個孩子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都怔怔地僵立著。 梅長蘇剛剛回神,居然很是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飛流之意,忙道:“今天已經練得有些晚了,飛流帶弟弟們到西廂房睡覺,不要再出來了哦。” “睡覺?” “對,睡覺,明天要早早起來練習,這才是好孩子呢。” 飛流瞧瞧正屋,又歪著頭想了想,似乎覺得當好孩子比較重要,便帶著三個小徒弟進了西廂房,很快就關上了門窗。 梅長蘇緩緩起身,進了自己日常起居的正屋。正如飛流所說,蒙摯已坐在桌前,一見他進門,立即站了起來。 “今天有些累,蒙大哥幫我關窗戶。”梅長蘇一面使喚著大樑第一高手,一面直接上了暖榻,蓋上厚厚的毛毯。 “你倒還輕鬆,”蒙摯關好窗戶後反身坐在他的榻沿旁,眸色深深地盯著他的臉,“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想幹什麼?” “蒙大哥是問什麼?” “別裝糊塗!我問的是你昨兒攬的差事。雖然我一直配合你,可百里奇的身手我觀察得很仔細,過剛易折的確是他的毛病不假,不過要讓三個稚子擊倒他,就算是你也辦不到吧?” “蒙大哥不信?”梅長蘇幽幽笑道,“再過一天就有結果了,你到時候再看吧。” 蒙摯的視線如同焊鑄過的一般凝在他面上,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緊繃的雙肩鬆懈了下來,沉聲道:“果然,百里奇是你的人……” 梅長蘇搓了搓冰冷的雙手,放在嘴邊呵了口熱氣,“猜錯了。百里奇不是我的人,只不過你們現在見到的人,並不是真正的百里奇罷了。” “到底怎麼回事?” “要想在這帝都之內翻雲覆雨,達到我想要的那個目的,當然自己要先成為一個重要的人才行。太子和譽王再看重我,也比不上皇帝陛下的青眼相加。所以當初布這個局,原本只是想自己出馬,大大地出一個風頭。”梅長甦的視線移向西窗方向,彷彿是想穿透那窗紙,看到西廂房那個小小的孩童似的,“如今為了庭生,稍稍變更了一下計劃,反倒感覺更好、更自然。也算是上天助我吧。” “這麼說,在北燕使團過江左盟境內時,你們就已擄走真正的百里奇,然後李代桃僵?” “是。其實再好的易容術,久了都會有破綻的。只不過百里奇一向深居於皇子府中,不常被人看見,且性情粗蠻、面目醜陋,使團中大家都不願意仔細直視他。再加上假扮他的人心思極是細膩,所以這些時日絲毫未露破綻。” “那北燕此次先抑後揚的策略……” “他們出發時就是這樣定的,先讓那百里奇隱藏實力,之後再奇兵突起。我們的人不過順水推舟,完全照他們的計劃行事,這才不會招人疑心。”梅長蘇淡然道,“我才跟一個人說過借力打力的話,對方要是完全不出招,我們反而不好出手呢。” 蒙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以他的武功修為,加之觀察的是授業過程中的初練,當然能立即看出這套步法和劍招的攻擊力都不強。但是同時,等它們被練熟後,卻有一個極為明顯的功能,那就是使人產生視覺上的誤差與混亂。當一個人的身形移動及出招過程讓你看不清楚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會本能地認為那一定是極為精妙、威力驚人的武功。那三個孩子到時候要做的就是讓人看不清他們的身法和出手,這樣當百里奇倒下來的時候,大家才會覺得他一定是被那奇巧到無法辨識的武功擊倒的。 “不過讓孩子們來,實在還是有些冒險,畢竟金雕柴明和郡主都是超一流的高手,眼力一定不差。可是為了庭生,似乎也只能這麼做。”蒙摯嘆道,“我明晚再來看看,如果他們的身法練得純熟倒也罷了,要是仍有瑕疵,就得要再想想辦法了。” “那就拜託蒙大哥了。”梅長蘇一面笑道,一面第二次將手指放在嘴邊呵氣。 “蓋著毯子還冷嗎?”蒙摯握住他的手,只覺觸手冰涼,心中一陣疼痛,“還沒到冬至日你就這樣……以前你根本不怕冷的,我還曾經聽說靖王為這個開你的玩笑,說赤焰軍的少帥就像個小火人,能夠雪夜薄甲,單騎逐敵上百里,擒回營後絲毫不見瑟縮之態……可你現在,身子傷損得如此嚴重……” “好啦,”梅長蘇抽回雙手,將毛毯拉高,口氣十分的清淡,彷若剛剛出唇,就融化在了風中一般,“所以我才不喜歡常跟你見面的。我和過去早已不是同一個人,你總是這樣比,不過徒增傷感而已。我現在不想有任何軟弱的情緒,請你以後……能不說這些就不說吧……” 蒙摯凝視著他蒼白如雪的面容,鐵打的漢子竟眼眶發紅,忍了又忍,方低聲道:“你說得是,倒是我婆婆媽媽了,跟個娘兒們似的!” “誰敢說我們大樑第一高手像個娘兒們?”梅長蘇露出微笑,舒緩他的情緒,“不過像霓凰郡主那樣的,雖是女子之身,又比哪個男人差呢?” 蒙摯朗聲一笑,長身而起道:“可不是。我們也要時刻在意,不能被郡主比了下去啊。” “蒙大哥要走了嗎?” “是,你也早些休息,明天我再來,如果沒什麼要緊的,我就不現身了。” 梅長蘇“嗯”了一聲,準備起來相送,卻被蒙摯強力按住。他不是拘泥禮節之人,笑笑也就沒再堅持。 次日,蒙摯果然未再現身,可見三個孩子練習的狀況令人滿意。晚飯後梅長蘇又略略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安撫他們第二天不要緊張,便讓這些孩子提早回房了。 不過雪廬卻並沒有就這樣寧靜下去。大約一個多時辰後,一個意外的訪客深夜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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