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國家使命·共和國第一稅案調查

第39章 第六章罪之淵藪

國慶前夕,迎賓花園。 馬森推開窗戶,隆隆的濤聲湧進他的房間,撲面而來的海風拍打著他略顯蒼白的面孔,他抬手擦去濺到額上的水珠。又是颱風!馬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殷紅色的太陽噴著火焰,漸漸地向滔天的海浪靠近。海水湧動著琥珀色的浪濤,像千萬匹脫韁的野馬,挾風掣雨,咆哮著奔來。大浪猶如震天巨雷,“嘭嘭”地撼打著堤岸……馬森感到他的心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酣暢…… 馬森喜歡海。每天坐在稅務總局的大樓裡,哪裡去見大海?即使出差偶爾能見到海,那也是與大海短暫一晤,剛剛照面,就得忍痛而別。如今,他每天能與大海私語,與大海為伴。夜裡,海水輕輕拍打著堤岸,有如天籟之聲,陪伴他進入夢鄉。他覺得,這是人與自然真正零距離的接觸,是天倫之樂!只恨入睡太快,剛聽完曲首,疲憊的身子就拉著他進入了夢鄉。他喜歡海的胸懷,更喜歡海的性情。溫和時,如輕風細雨,送去直抵心靈的撫愛;慍怒時,似風暴雷霆,宣洩難以排遣的積憤。他覺得海太博大,太壯麗,也太可愛了……

這兩天,他為幾個關鍵的嫌犯沒被抓到而急,為幾個案件沒有進展而急。海就像知道他的心事,與他同悲喜。 “807”工作組進駐潮汕的第二天,當工作組以雷霆之勢實施“稅務閃擊行動”時,“碧麗斯”風暴就從南太平洋席捲而來,為工作組助威。今天,當案件調查進入攻堅階段時,颶風“卡努”又如期而至…… 當地偷騙稅蓋子被揭開後,工作組重點轉向專案調查階段。在這一時期,工作組的主要任務,一是及時將涉案線索和涉案嫌疑人資料向公安機關移送;二是為案件的偵查取證提供充分的證據;三是向汕頭、揭陽兩市的公安、檢察專案組派出了30多人的專案聯絡人員。 調查,成了工作組全體成員工作的核心。 馬森關上窗戶,拿起了電話。 檢查組組長韓秋被叫到了806房間。

馬森先讓韓秋看海,說了很多對海的“奇談怪論”。韓秋說:“你急著叫我是讓我看海啊?如果要看海,我站在自己的房間裡就看了,幹嗎上你這兒來?”馬森讓韓秋坐下,放下閒話,說起了正經事:“呂局長下午跟我說,案件調查要抓緊,幾個嫌犯這幾天還沒抓到,但這邊的工作不能停……呂局長還跟我提到了陳楚榮的案子。你知道吧,這是大案!” 韓秋點點頭說:“陳楚榮虛開的數越查越大,現在已經三四億了,估計最後得有七八億,在潮陽數一數二,但現在人已經跑了。” 馬森在房間裡踱著步說:“陳楚榮的案子不僅數額大,而且與魏俊武、張圭奚、張直帆扯在一塊兒……他人跑了,我們可以先從稅務所突破。” 韓秋蹙起了眉,想了想說:“稅務所突破難度會大一點……我們可以試試先從所長陳巧祿等人那兒突破……這幾個人用不用先控制起來?”

馬森想了想說:“還是先不要控制人為好,潮普兩市的稅務幹部大多數還是好的,先進一步接觸吧。” “我立即派檢查人員加緊對陳巧祿等幾個稅務幹部的調查。” 第二天,韓秋親自上陣,來到了西臚稅務所。 韓秋說:“我們是工作組的,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見到韓秋,所長陳巧祿顯然十分緊張。 “颶風行動”後,與專案調查同步,對潮普兩市國稅干部隊伍的整頓,也在悄然開始。陳巧祿是個小小的所長,對乾部隊伍整頓倒不在乎,他擔心的是,自己在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將在這場聲勢浩大的打騙行動中暴露。 陳巧祿看了一眼韓秋,又低下了頭,說話也不太利索了:“我一定配合,一定把企業的情況講……講清楚。” 陳巧祿坐在會議室長桌的一側,旁邊是陌生又嚴厲的面孔。作為西臚稅務所所長,陳巧祿經常坐在這裡,對他的十幾個部下發號施令。今天,卻是倒了個個兒,他成了被“審訊”的對象。他感覺到,自己已經成了犯人。

“對陳楚榮,我們在外圍已經作了很多調查。今天,一來是對案情進行核實,二來也是給你一個機會,”韓秋微微一笑,“我們稅務終究是一家嘛。” “是的,是的……稅務是一家。”陳巧祿勉強地一笑,“我一定把陳楚榮等人的問題交代清楚。” “我們相信你能配合。”韓秋打開筆記本,語氣和緩地說,“我們跟你不熟,但我們都打聽了,你是個老實人,要不,我們早就採取措施了,我們的談話也就不會在這會議室裡了。其實,我們還是想給你一個機會的。” 陳巧祿點了一根煙,狠狠地吸著,一寸長的煙灰掉在自己的褲子上。他正了正身子,開始交代陳楚榮大肆虛開發票的情況…… 是抗拒,還是隱瞞,陳巧祿思想鬥爭豈止三天五日。就在昨天晚上,他還將副所長陳冠敢、專管員劉武雄叫到自己的家裡,商定對策。然而三個人三個意見,一個說,早晚得說,晚說不如早說;一個說,千萬不能說,說了就得坐牢;一個說,說不說都得坐牢,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如大家一起逃走。持最後一種態度的是所長陳巧祿。

陳巧祿的辦法好是好,但往哪裡逃呢?能逃一輩子嗎?再說,幾個人都有家小,能對他們棄之不管嗎?大家都搖頭,陳巧祿自己也搖起了頭。 “碰頭會”沒有結果。 陳巧祿一夜沒有合眼。天濛濛亮時,他就開著車到了所裡。停好車,他過馬路去買油條。不料想,一輛汽車在他的眼前戛然而止,差一尺他就有可能命歸黃泉。司機破口大罵:“你他媽不要命了!”陳巧祿頭都沒扭,依然往前走。司機自言自語:“真倒霉,碰到個精神病!” 面對工作組,他打算道出實情。要是別人先說了出來,我還扛著,那不是罪加一等嘛! 這個決定是在他吃完油條、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做出的。 “陳楚榮是在我們的庇護下得以虛開的。”當說出這句話時,陳巧祿反倒不再緊張了。他翻了翻手中的筆記本說,“據粗略統計,陳楚榮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7億多元,稅額也有1億多元……”

“請你具體說來。” “……” 這一天,陳巧祿供出了陳楚榮虛開增值稅發票的主要事實。韓秋客氣地對他說:“你配合得很好。明天,除繼續對陳楚榮虛開發票舉證外,再說說你們幾個人的受賄問題。你要相信組織。至於怎麼處理,全看你的態度。” 一聽到“受賄問題”4個字,陳巧祿的心中擂起了鼓。他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是怎麼也躲不過去的,但當這幾個字從工作組領導那充滿原則的嘴裡說出來時,他慌了……想想,這幾年自己拿了陳楚榮那麼多的錢,這可是受賄啊! 下班後,他開的車直打晃。穿過一條馬路,當他路過一家文具店時,便停下車走了進去,為女兒買了個粉紅色書包。他知道,女兒最喜歡這個顏色。當15歲的女兒接過漂亮的書包正要親一下父親時,聰明的女兒遽然從父親憂鬱的眼神裡讀出了什麼……她知道可能要發生什麼事,她不知所措,立即跑進書房,關上門,“嗚”地哭了起來。

這時,父親已經輕輕地帶上門,離家走了。 從此,陳巧祿從潮陽蒸發了…… 陳巧祿離開潮陽前,陳楚榮也走了。陳楚榮是陳巧祿叫他走的。 “不走,你找死呢!”見陳楚榮有些猶豫,陳巧祿拍起了桌子,“我都要走了,你還不走?我是堂堂國家幹部!你呢?你是個個體戶,你有什麼可猶豫的!” 陳楚榮哭喪著臉說:“那我……我的6個孩子怎麼辦?” “孩子?你自己的命都難保了,還顧什麼孩子!” “……” 陳楚榮就這樣被陳巧祿轟走了。 把陳楚榮踢出去,那是所長陳巧祿的如意算盤。因為只有陳楚榮跑了,沒了證據,自己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工作組進駐汕頭之後,陳楚榮心裡有些發慌,就去找陳巧祿,問:“工作組來了,我應該怎麼辦?”陳巧祿說:“上級檢查組是年年查,也沒見查出什麼名堂。但這次卻不一樣,聽說這次檢查來頭大,勢頭猛,檢查的力度比過去要大得多,弄不好,你人就有可能進去。保險點的話,我建議你先出去避避風頭,等風頭過去,我們再通知你回來……”陳楚榮聽後有些半信半疑,覺得不至於這麼嚴重。於是,他就耍了個花招,在外鄉的一個親戚家閒住了幾天,又偷偷摸摸地溜了回來。他沒敢回家,而是先到陳巧祿家附近打探消息。因沒找到陳巧祿,就又去找副所長陳冠敢。陳冠敢一看是陳楚榮,氣就不打一處來,說:“我們早就要你躲得遠遠的,你為啥不聽?公安局一天24小時在你家門口盯著呢!你以為你犯的事小嗎?要是被抓走,掉腦袋都有可能。趕快跑吧,跑得越遠越好!”陳楚榮面有難色地說:“我身上也沒帶多少錢……”陳冠敢聽了後,趕緊從衣兜里掏出1000元錢遞給陳楚榮,說:“你走得越快越好!”

聽陳冠敢這樣一說,陳楚榮信了。趁著夜色,陳楚榮離開了西臚…… 所長陳巧祿得知陳楚榮真的跑了,心裡踏實多了。反正有什麼事往他身上一推,就齊了,自己頂多算是瀆職而已。當韓秋來到西臚時,陳巧祿已經盤算再三,把陳楚榮虛開的事情供了出來,說自己只是防範不嚴。 當韓秋問到陳楚榮的去向時,陳巧祿顯得非常配合。明明知道陳楚榮早已逃遁,陳巧祿卻說:“我前幾天剛見到他,要他老老實實地繳稅。”副所長陳冠敢趕緊附和道:“不錯不錯,昨天我去鎮政府,還見他在大門口與人說話呢。”這時,陳楚榮已經逃了多日,哪有昨日見面的事。更可氣的是專管員劉武雄。當工作組同志讓他帶路去找他專管的陳楚榮的公司時,他裝模作樣七拐八拐地把工作組的同志帶了去。一進陳楚榮那簡易的辦公室,劉武雄就說:“今天他怎麼不在?我前幾天還來過他這兒,與他一起喝了一陣烏龍茶呢。”哪知一問房東,房東氣呼呼地說:“他說的那個是鬼呦,那個姓陳的有一兩個月不見踪影了,他連房租都沒得交,怎麼說前幾天還見過他?”

此時陳楚榮已經跑遠了。 陳楚榮出生於文革期間。 1974年,7歲的陳楚榮進了村里破舊的祠堂上學。陳楚榮不愛讀書。老師在上頭講,他在下面搞小動作,下課後就與人家打架。老師對陳楚榮的父親說,這樣的孩子,還是在家養豬好……陳楚榮也對他的父親說,讀書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我不想上學了。父親看他不是讀書的料,就不再讓他上學了。於是,陳楚榮成了個文盲。 在家裡,他也不是踏實的主兒。父親把餵豬的任務交給了他。他割草倒還積極,只是打架的惡習依然不改。 15歲那年,因為看了一部有關少林寺的片子,他執意要到少林寺學藝。他父親不答應。於是,陳楚榮開始偷偷地做生意攢錢。每天餵完豬,他就到鎮裡賣水果,一元一元地攢了起來。一年後,他還真攢了100多元錢。於是,他隻身一人去了少林寺。

在少林,陳楚榮接受了剃度,法號悟諦。於是,他在晨鐘暮鼓的陪伴下,開始了舞拳踢腿、使棒弄槍的習武生涯。由於他身手靈便,又能吃苦,不久便練得一身好功夫。 4年後,20歲的陳楚榮學成歸家,回到了潮陽市西臚鄉。這時,陳楚榮已是人高馬大,再加上會一些拳腳,頗引人注目,在西臚也算一號人物。 這時,陳楚榮要為生計考慮,因為他知道拳腳只能在兄弟們面前偶爾露一手,但當不了飯吃。於是,他重操15歲時的舊業,開始做一些小本生意。 陳楚榮很快成了家。接下來,他不停地生孩子和掙錢養活這些孩子。在10年時間裡,他一連生了6個孩子。這時,全國到處都在搞計劃生育,潮汕也如此。但這項基本國策在這裡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超生罰款,我有的是錢,罰一萬兩萬不要緊。 對陳楚榮來說,做生意不算難事。 11歲那年,他就已經站在車站賣起甘蔗了。如今,他要考慮的是乾什麼能掙更多的錢。與其他“經商盲流”一樣,他東跑西顛,販過服裝,倒過海鮮,也掙了一點錢。後來,他發現行商不如坐賈,於是便在潮陽市國稅局大樓斜對面的一條小馬路上開起了飯館,取名金鑫酒家。說是酒家,實際上還是一家飯館。陳楚榮沒有什麼文化,認不了幾個字。 “金鑫”這個名字還是從別的店家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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